第1352章 建業亂局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甲青字數:4779更新時間:24/06/27 10:05:21
    吾粲並非不知道,此時讓上大將軍出面,未必是最佳的選擇。

    畢竟上大將軍才在朝堂上被陛下斥責過。

    若是顧丞相仍在,以顧丞相的長者之風,親自勸說陛下,那才是最好的選擇。

    可惜……

    想到顧丞相這才一去,顧家子弟不是被逼死,就是被流放交州。

    又讓感嘆不已。

    顧丞相不在,那麼聲望資歷再加上功勞無人能比的上大將軍,就是最好的選擇。

    孫權放任兩宮之爭,幾乎把吳國所有臣子都卷了這場風波。

    就算是後世,大多人也只說他是年老昏聵,卻是少有人深究這背後的原因。

    更別說此時身在局中的吾粲等人,又如何能看得出來孫權的真正目的?

    在他們看來,雖然陛下當衆斥責上大將軍,但那不過是一時之氣。

    上大將軍勞苦功高,又深受陛下信重。

    若無意外,很快就要成爲大吳的下一位丞相。

    故而陛下這一時之氣,當不會影響大局。

    陛下氣量還是很寬宏的。

    就是性子急了一些,有時候氣頭一上來,做事未免偏激。

    像婁侯(即張昭),甚至被陛下下令以土封門,乃至被縱火燒屋。

    但不也照樣沒有影響婁侯的地位。

    相比之下,上大將軍還是陛下的侄女婿,不過是被斥責一番,算得了什麼?

    只是與吾粲等人的想法不同,當事人陸遜卻是沒有那般樂觀。

    他比吾粲等人看得更清楚:

    陛下對自己,早已不是早年那種可以舉國相托的親密無間。

    準確地說,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陛下已經是漸漸地疏遠了自己。

    特別是襄陽一戰之後,自己被召回建業,陛下一意孤行,力主把上庸讓給漢國。

    陸遜就感覺到,陛下對自己的疏遠之意,越發地明顯了。

    故而自己族子陸胤把太子之事說出來以後,陸遜不禁就是心裏一沉。

    換成昔日,他早就一口答應了下來。

    但此時發生這種事情,陸遜只覺得有些隱隱不對。

    陛下……這是想要做什麼?

    陸遜是孫權親自提拔起來的。

    還親自作媒,讓他娶了桓王之女。

    早些年的時候,不但太子託付給自己,甚至連半個國家也託付給自己。

    就算是感覺到自己已經被疏遠,陸遜也仍然相信,孫權乃是少見的明君。

    既是明君,又怎麼會做出廢嫡立庶這等動搖國本之舉?

    只是陸胤不但拿出吾粲的信,甚至還帶來了太子的信物,又讓他不敢掉以輕心。

    “此事事關重大,就算是吾上書進諫,恐怕亦難以改陛下之意。”

    陸遜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思前想後,認爲單單靠自己,根本不可能勸得動孫權。

    “可惜丞相……”

    與吾粲一樣,陸遜同樣是想起才去世數月的顧雍。

    若是丞相仍在,想必定然能勸得動陛下。

    “叔父,那怎麼辦?”

    陸胤看到連陸遜都有些猶豫,不禁就是更加慌張了。

    難道連叔父都沒有辦法了?

    “叔父,這可怎麼辦?”

    “此事若只讓我出面,恐怕還不足夠,”陸遜自然不可能看着太子陷入危機而不顧,“最好是儘可能地多拉攏些重臣。”

    “若是朝中衆臣一齊反對,想必以陛下之明,自然會慎重考慮。”

    “可是叔父,朝中可是有不少人是支持魯王的啊!”陸胤提醒了一句。

    “所以才要找更多支持太子的大臣來勸說陛下。”

    陸胤一聽,連忙問道:

    “莫不成叔父已經想到還要去尋何人?”

    陸遜目光幽幽,看向某個方向:

    “吳郡四姓,說是並列,實則最受陛下信重者,乃是朱氏。”

    陸胤聞言,頓時脫口而出地說道:

    “驃騎將軍?”

    所謂的驃騎將軍,正是朱據。

    陸遜輕輕地點了點頭。

    比起自己這個陛下的侄女婿,朱子範才是真正的陛下女婿。

    大吳花了無數代價才建立起來,駐紮在建業附近的甲騎,也正是掌握在朱子範的手裏。

    可以說,在陸遜看來,現在陛下對朱據的信任,已是遠遠超過了自己。

    雖說自己是上大將軍,又是代丞相,但回到朝中,根本沒有太大的實權。

    而掌握着甲騎的朱據,才是真正的實權人物。

    吳郡四姓,張氏早已經是退出了朝堂,不必再提。

    顧丞相已亡,顧譚顧承一齊被流放交州。

    現在的顧氏,可謂是自顧不睱。

    至於陸氏,自己稱病這麼久了一直沒有露面,難道還不夠說明問題嗎?

    思來想去,唯一還能讓陛下聽得入耳的,大約也只有朱氏了。

    “那叔父,當如何去勸說驃騎將軍?”

    陸胤不由地提醒了一句:

    “朱公主與全公主乃是同胞姊妹,而全公主大都督又與太子不和,若是叔父把此事告知驃騎將軍,萬一……”

    陸胤沒有把話說完,但言下之意已經很明白了。

    “無須擔心。”陸遜搖頭,“朱子範忠於爲國,通達治體,只要他把太子之事告之,我相信他就會知道怎麼做。”

    說着,陸遜看向陸胤,“我會書信一封,你幫我送去給驃騎將軍。”

    叔父有智變規慮之能,所思之事,無不應驗。

    陸胤看到陸遜如此肯定,心裏已是有了喜意。

    此事有太傅,有上大將軍,有驃騎將軍等人出面,太子何憂?

    “叔父放心,我定會親自把信送到驃騎將軍手上。”

    看着陸胤喜動於色的模樣,陸遜似乎想要說什麼,但最後還是沒有開口。

    ——

    在拿到陸遜的信後,陸胤一刻也沒有耽擱,直接出城,前去尋朱據。

    甲騎營從成立之初,就隸屬於吳國的禁軍。

    同時它也是直接受孫權控制的騎軍。

    它與吳國軍隊不同。

    除了沒它是吳國唯一的一支騎軍。

    還在於它是完全仿照漢軍騎軍建立起來的。

    軍中將領和骨幹都在漢軍的騎軍那裏學習過。

    再加上騎兵的特殊性和重要性。

    陸遜認爲現在的自己,不如朱據受孫權信任,倒也不是沒有理由。

    相比於吳軍普遍存在的軍紀散漫敗壞不同。

    才在漢國幫助下建立起來的吳國騎軍,不免地沾上了一些漢軍的習慣。

    比如說若是換成別的營隊,陸胤只要亮出自己的身份,再說自己是替上大將軍送信。

    多半是能毫無阻礙地進入營地裏,等待主將的召見。

    但在甲騎營的營寨面前,在沒有得到朱據的軍令之前,陸胤就只能站在營寨外面。

    不過幸好,朱據得知是陸胤是奉上大將軍之命而來,立刻第一時間就接風了他。

    此時的陸胤,滿門心思都是要保住太子。

    可沒有心情看甲騎營的軍紀。

    一見到朱據,他只是拱手行禮:

    “胤,見過驃騎將軍。”

    朱據頷首示意,問道:

    “聽說上大將軍派你過來,是爲了送信?”

    陸胤連忙回答道:

    “正是。”

    回答完畢,卻是再沒有了下一步動作。

    朱據微微愣了一下,然後明白過來。

    只見他揮了揮手,吩咐道:

    “你們都下去。”

    待左右都出去後,朱據的臉色這才變得有些凝重,又有些憂慮地問道:

    “上大將軍可是有什麼要事要告知於我?”

    只聽得“撲通”一聲,陸胤膝行於地:

    “驃騎將軍,救救太子吧!”

    朱據看到陸胤這般模樣,再聽到這個話,原本已經有些不太對勁的臉色,終於大變,連忙扶住陸胤的雙臂:

    “怎麼回事?太子究竟怎麼了?”

    前些時日,家中曾有來信,信中隱晦地提起了最近建業城中發生的某些事情。

    甚至連全公主都曾親自上門勸說。

    幸好自家細君是個識大體的。

    今日看到陸胤自稱是奉了上大將軍之命過來,朱據心裏已是有些隱約的猜測。

    “驃騎將軍,這是上大將軍給伱的信。”

    陸胤終於從懷裏拿出了陸遜的信,然後又把太子眼下的情況細說了一遍。

    朱據聽完陸胤所言,又當場把陸遜的信拆開看完,臉色已是鐵青:

    “太子無大錯,陛下豈能輕起換太子之心?此可謂動搖國本是也!”

    看到朱據如此表態,原本還有些擔心的陸胤頓時大喜:

    “驃騎將軍亦有勸諫陛下之心耶?”

    朱據正色道:

    “爲國盡忠,爲君進諫,乃人臣之本分,吾豈會坐視此事不理?”

    陸胤對着朱據深深地一鞠躬:“驃騎能如此想,真可謂是國之盡忠之臣是也!”

    朱據表明了自己的態度,讓陸胤感動的同時,也終於徹底放下心來。

    看來叔父說得果然沒有錯。

    雖然朱公主與全公主是同胞姊妹,但驃騎將軍是識得大體的。

    事不宜遲,朱據當着陸胤的面,很快寫了一封回信。

    陸胤珍而重之地貼身藏好,這才鄭重告辭。

    在陸胤離開後,朱據獨自坐了一會,思索了一番,又再次執筆,給孫權寫了奏章。

    就在建業城風雨欲來,暗流涌動,即將成爲滔天大浪的時候。

    校事府的呂壹,正步伐匆匆地走進某個小院。

    在見到小院主人時,他一反往日的客氣,而是用焦慮而又略帶質問的語氣問道:

    “糜郎君,荊州之事,你可知曉?”

    正在悠閒地喝茶乘涼的糜十一郎,看到呂校書的到來,連忙起身,熱情地招待道:

    “呂中書怎麼會突然來訪,快請坐快請坐。”

    本是心急如焚的呂壹,又不好發作,只能是強忍着坐下。

    剛開開口,誰料到糜十一郎又給他倒了一杯茶,放到呂壹的面前,說道:

    “呂中書且請嚐嚐這個茶,這可是剛從大漢送過來的好茶。”

    呂壹不得已,又喝了一口,嘴裏根本沒有嚐出什麼味道,他就放下茶杯,準備再次開口。

    同樣是喝了一口放下茶杯的糜十一郎,已經接過他一進門時的問題:

    “呂中書剛纔可是提起了荊州?荊州難道發生了什麼事?”

    看到糜十一郎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樣,呂壹剛壓下去的火氣一下子又上來了。

    若非身家利益早已與興漢會綁定太深,呂壹早就使出手段了。

    真當校事府這些年只會賺錢,改了性子?

    “糜郎君難道當真不知荊州糧價之事耶?”

    “哦,呂中書說的原來是這個啊,”糜十一郎卻是恍然,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不過就是漲了一些,難道還值得呂中書親自跑一趟?”

    “這可不是漲了一些,這可是漲了好幾倍!”

    呂壹看到對方這副模樣,有些沉不住氣了,咬着牙,盯着糜十一郎,重重地強調道。

    糜十一郎淡淡地笑了一下,壓了壓了手,示意呂壹放鬆一些:

    “呂中書,這做買賣的,肯定是要賺錢的嘛,若不然,總不能說倒貼吧?那不就成了做善事?”

    “呂中書又不是不知道,大漢這幾年來,戰事就沒有停過,先是有上黨一役,後有上庸一戰,再有光復洛陽。”

    糜十一郎掰着手指頭給呂壹一五一十算道:

    “這糧食,又不是說憑空長出來的,要不是這些年來,大漢好歹有些餘糧,恐怕現在連府庫都空了。”

    說到這裏,他看向呂壹:

    “呂中書,在這種情況下,我們仍是向你們提供了足夠糧食,難道這還不夠嗎?”

    舉起茶杯,輕抿了一口,這才繼續說道:

    “就是價錢高了那麼一丟丟而已,呂中書連這個都不能接受?荊州的糧價再高,能高得過江東?”

    聽到這個話,呂壹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竟是無可反駁。

    輕瞟了一下呂壹,糜十一郎放緩了語氣:

    “呂中書,荊州的糧價是高了些,但那是對那些庶民來說的,荊州軍中,可沒有什麼缺糧之憂。”

    說着,他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長起來:

    “要操荊州民生的,是荊州官吏才對。呂中書又不是荊州官吏,操這麼多心做什麼?”

    呂壹一怔。

    咦,對啊,我操心荊州那些賤民能不能吃飽飯做什麼?

    “可是我怕陛下那邊……”

    “吳主向呂中書過問此事了?”

    “陛下這些日子身體微恙,再加上太子之事,暫時無心過問這個事。”

    “那呂中書還擔心什麼?”糜十一郎微微一笑,“就算是吳主過問,呂中書也可以推到荊州官吏身上嘛!”

    目光越發地幽深起來,糜十一郎的聲音變得有些蠱惑:

    “呂中書莫不是忘了與陸伯言之間的宿怨?”

    呂壹再一愣。

    這與陸伯言又有什麼關係?

    “陸伯言一離開,荊州就出事,這裏面,可做的文章可就大了。”

    糜十一郎轉動着茶杯,垂下眼眸,不讓呂壹看自己的眼睛:

    “吳主真要追究起來,說不定發現有人想要攪亂荊州,就是想要讓上大將軍回荊州呢?”

    呂壹聽到這個話,身子猛地一震,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糜十一郎。

    糜十一郎擡頭,對着呂中書露出和善的笑容。

    呂壹咽了一口口水,心頭開始猛烈跳動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