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5章 疏漏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甲青字數:5363更新時間:24/06/27 10:05:21
    被擊中了薄弱之處的魏軍,是不是紙糊的,石苞不知道。

    但王含及其所領的精兵,確確實實驚豔到了一直在城頭高處密切關注着戰況的他。

    早就料到中都護府特意派出來護衛工程營的三千精兵不簡單。

    沒想到竟是讓石苞一下子就記起了蕭關一戰時,初識鐵甲騎兵如排浪般衝陣的那種感覺。

    不是初識鐵甲騎兵的駭然面色如土。

    而是王含破賊陣,有如燒紅的刀刃切膏油,那種流暢感。

    “吾乃巴西王含,賊將在哪裏!”

    王含有兩槊,一柄乃是馬槊,一柄乃是步槊。

    此時他手裏的長槊,正是用來步戰的步槊。

    雖名爲步槊,但因爲是特製,其實與普通的馬槊相差不太遠。

    槊頭已經不知染了多少人的血。

    大概是沾了太多血,有血線順着槊杆流了下來。

    幸好槊杆是經過特殊處理,不同於一般的槊杆。

    血線沒有流多遠,就消失了。

    一部分滴落在地,一部分則是被吸收。

    不會流到握手處,免得沾染到手上,導致變滑。

    只除了槊杆上的血,還有不少血濺到臉上,甚至有幾滴不長眼地好巧不巧飛至眼睛處。

    不知揮刺搗透多少個人體的王含,拼命地瞪大眼睛,不敢稍有眨眼,生怕近在眼前的賊人趁機攻上來。

    待到有人接替上前,他才只是用手甲一抹,任由已經血紅的視野被暈染得更濃豔。

    耳邊傳來的是各種臨死的哀號和破空箭矢的呼嘯,王含全然聽不到耳裏。

    他擡起頭,望向前方。

    賊軍高大的帥旗,已然在望。

    他的心神,頓時就被這杆書着司馬的大旗緊緊吸引住了。

    “斬旗!”

    王含舉槊大喝,再次衝上去。

    “斬旗!”

    不用吩咐,久歷沙場的精兵,自動聚集到主將身邊,開成一個錐形的箭頭。

    箭頭所向,正是司馬師的帥旗所在。

    平城鋼鐵工坊所鍛造的槊頭,比馬槍的槍頭還要長得多,足有近半米長,極爲堅硬鋒利。

    串兩個人體肉串還綽綽有餘。

    可刺可挑可切,實在不行,直接硬砸也不錯。

    長槊的槊杆是精心挑選實心硬木,再用特殊工藝打造出來。

    槊杆直接砸腦袋上,就算不是腦震盪,也要神志不清。

    要是挨槊頭一下,腦袋又沒有足夠強度頭盔護着,十個有九個是要被開瓢。

    能不能留下命,要看老天想不想收。

    前進,前進,再前進!

    一雙雙冷酷無比,卻又狂熱無比的眸子,都看到了賊軍的大旗。

    進退有序的隊列,層層疊疊波浪一般,如電光火石的突刺揮斬,血花紛飛,賊人的血肉鋪滿身前的地面。

    魏軍已經把主力投在了北邊,三千虎狼之軍,切入了最薄弱的地方,不可阻擋地向着司馬師所在的帥旗不斷前進。

    “擋住他們,一定要擋住他們!”

    司馬師是真的慌了。

    他從來見過此等驕悍驍勇的軍士。

    自家大人的麾下,有相當一部分,也算是大魏的精兵。

    但在這一刻,他終於明白過來,自家大人爲什麼有“畏蜀如虎”的稱號。

    他有一種感覺,從接戰的那一刻,自己的一舉一動,根本就是在對面將領掌握之下。

    要不然怎麼解釋眼下的一切?

    “快,快派人去北邊,讓牛將軍速速回師!”

    就在司馬師心急如焚的時候,王含亦在大聲呼喊:

    “司馬師在哪?可敢出來與我一戰!”

    當然,在喊殺聲震天的戰場上,他的聲音,不可能傳得到司馬師耳中。

    但賊人帥旗在望,漢軍士氣自然也是越發地高漲。

    圍在王含身邊的將士跟着大呼:

    “司馬師在哪!”

    “司馬師!”

    “殺司馬師!”

    ……

    聲浪漸漸彙集成一個聲音:

    “殺司馬師!”

    “殺司馬師!”

    司馬師已經可以看清正試圖衝到向自己這邊的漢軍。

    但見他們身上,無一不是赤紅。

    有如從黃壤下爬出來的噬血惡鬼。

    也不知是他們衣甲本來的顏色,還是血染的顏色。

    既讓人覺得無比刺眼,又讓人覺得無比恐懼。

    “將軍,快退吧,不然就來不及了!”

    守在司馬師身邊的親衛,臉色發白,死死地拉着司馬師,焦急地勸說。

    “你們,快去,擋住他們!”

    司馬師領兵以來,第一次感到兩軍陣前的險惡。

    他竭力地想要讓自己鎮定下來,但紅色赤潮的壓迫感,實是太過強烈,讓他不由自主地嘶喊起來。

    即使在這個時刻,他心裏仍是很清醒:

    一定要擋住,至少要堅持到前方大軍的回援。

    否則的話,帥旗一倒,全軍就有可能變成大潰敗。

    “擋不住了,將軍!”

    此時守在司馬師身邊的親衛,不過百來人。

    如何能擋得住漢軍如狼似虎的衝勢?

    不說司馬師,就是他身邊的親衛長,現在也明白過來,自己這邊的指揮,應該是出了什麼問題。

    不,應該是說賊人實是太過奸滑,趁着大部精兵都在北面的時候,突然偷襲主營,勝之不武!

    “將軍,漢軍勢大,且請暫避!”

    親衛長緊緊地拉着司馬師,越發地用力,“賊子不過是一時僥倖,趁將軍一時大意罷了。”

    “請將軍暫且退讓,藉機重整軍勢。”

    親衛長一邊說着,一邊連使眼色。

    其他人會意,連忙也跟着上來,架住司馬師。

    “將軍,得罪了!”

    言畢,就迫不及待地強行把司馬師半拖半架,急行下了帥臺。

    “帥旗,帥旗不能留給漢軍!”

    在下了高臺的那一刻,司馬師這才掙扎着,下意識地高喊道。

    掌旗官得令,頓時如聞仙樂,大鬆了一口氣。

    旗不動,他也不能動。

    主帥要是跑了,不管帥旗,那他基本就得在這裏等死了。

    若是不管帥旗,直接跟着主帥,那麼丟失大旗的罪名,亦會讓他難逃一死。

    沒想到將軍居然還能記得他……

    掌旗官在心裏大聲感謝司馬師,一邊與同僚擎着大旗,緊跟在司馬師後面,向後退去。

    此時的王含,戰意高昂,長槊一刺,直接把擋在自己前面賊兵捅了個透心涼。

    退後一步,讓左右交替上前,他擡起頭來,這才發現:

    近在眼前的賊軍帥旗,居然在動!

    它在動!

    正在向後方移動!

    氣得他再也忍不住地破口大罵:“賊將真乃鼠輩,居然不戰自退!”

    喊殺聲震天,周圍的將士只能勉強聽到王含的罵聲,只道他是在對賊人進行攻心。

    有人跟着擡頭看去,果見賊人的帥旗正在遠去。

    當下就是下意識地跟着大喊起來。

    賊軍主將這是被他們逼得逃跑了?

    “賊將敗了!”

    “賊將敗退了!”

    聽到漢軍的大呼,正在拼死阻擋的魏軍也忍不住地回首看去。

    果然,作爲全軍精神支柱帥旗,如同生了腳一般,正在後退。

    雖然看不出軍中主帥現在是個什麼模樣,但那搖搖擺擺,忽左忽右,如同蛇行的旗幟,想來正是此時主帥的狼狽模樣。

    主帥的臨陣逃脫,讓原本已經被打得有些膽寒魏軍,終於再也支撐不住。

    不知是誰第一個轉身而逃,魏軍的士氣一下子就降到冰點,開始潰逃。

    “賊軍敗了,追啊!”

    王含與剩下的將士,看到魏軍如此,頓時升起無窮力氣。

    “好!”

    石苞一手舉着望遠鏡,一手狠狠地砸在城牆上,大聲爲王含叫好。

    過於激動之下,手裏的望遠鏡差點拿不穩,嚇得他的心差點跳出胸腔。

    好險!

    五十萬緡呢!

    “來人,擊鼓,整軍!”

    “喏!”

    河東都督府的殘軍,經過自己的鼓動,好歹也已經起來了一點士氣。

    正面廝殺不行,難道連打順風仗也不行?

    關城內的戰鼓聲,再次震天響起。

    不同的是,這一次,不是給城外的人聽,而是給城內的人聽。

    “王將軍已經把賊人殺得潰逃,大勝在即!”

    “但王將軍終究是兵少,不能殲賊,眼下正是需要爾等的時候!”

    石苞站在關城的城樓上,拔劍對着下邊的將士大聲道:

    “上黨之失,非戰之罪,現在,就是證明你們的最好機會!”

    “此戰若勝,大家就可一洗上黨之恥,若是連如此大好局勢都不能勝,那只能說,上黨大敗,理之當然!”

    “是勝是敗,在此一舉!來人,開城門!”

    高平關的城門,再一次打開。

    ……

    與南邊的戰況不同,北邊的戰況,天平正在向魏軍傾斜。

    雖然突陳軍一開始確實打出了效果,雖然魏軍的調動,是石苞的故意爲之。

    但司馬師的佈置,也並非一無是處。

    至少在針對突陳軍的突圍,作出了針對性的圍堵之後。

    即使突陳軍擁有居高臨下的地利,還有兵甲之利,但終究是沒有經歷過大戰的新軍。

    當他們沒能真正突圍北去,漢魏雙方,就漸漸打成了一場糾纏之戰。

    新軍最怕打這種仗。

    因爲這種仗,非常考驗心理素質,還有耐力。

    而新兵,最缺的,正好是這兩樣東西。

    同樣的情況下,熟知戰場的老兵,遠比新兵知道如何調整自己的心態,節省體力。

    幸好突陳軍的兵力足夠輪換。

    再加上有主將之子胡奮這等講武堂、參謀團出身的將校,帶頭奮戰在前。

    這才讓那些新兵沒有產生退意。

    只是就算如此,突陳軍能輪換上陣的兵力,也是越來越少。

    而且山下,也被魏軍不斷地壓縮,被迫退回山上,那是遲早的事。

    領軍阻擊突陳軍的,乃是司馬師軍中的第一大將,牛金。

    有他親臨前線指揮,擋住了突陳軍的血氣之勇。

    眼看着漢軍攻勢漸衰,牛金知道,自己反攻的時機,已經快要來臨。

    “來人,再派出一隊人馬,前往北圍!”

    “喏!”

    牛金與司馬師不同。

    他是軍中老將,已經爲曹魏征戰三十餘載,陣前經驗極爲豐富。

    司馬懿派他來輔佐司馬師,也正是看中了他的經驗,想讓他給司馬師穩住陣腳。

    在與突陳軍最初接戰的時候,吃了一些虧,牛金就立刻調整的作戰方針,以拖待變,以守爲主。

    對面的漢軍本就是主攻的一方,自然要花更大的力氣,犧牲更多。

    讓牛金沒有想到的是,這一支漢軍,就眼下看起來,似乎並不是傳說中那般精銳。

    雖然從傳回來的戰況看,對方的兵甲,確實有獨到之處。

    但戰力並不算強。

    這種情況,讓牛金感覺到某種古怪的違和。

    跟隨太傅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漢軍精銳之名,是打出來的,不是說出來的,牛金早就見識過了。

    所以此時雖然已經看到了反擊的機會,但他並沒有輕易下令。

    因爲他生怕是漢軍的陷阱。

    正是因爲他的這個謹慎,最終挽救了魏軍。

    “將軍,不好啦!後方的帥營,遭到賊軍的襲擊!”

    有人背負着令旗,連滾帶爬地衝到牛金的面前,哭喊着:

    “將軍,快回軍去救救中護軍(即司馬師)吧!”

    “什麼!”

    牛金聽到這個消息,頓時如遭雷噬:

    “怎麼可能,漢軍,哪來的兵力打到後方大營?”

    “關城內!賊軍在關城內,還藏有一支悍軍,驍勇無比,銳不可當,後方兵少,擋不住,真的擋不住了!”

    牛金只覺得腦子裏,耳朵裏,都轟隆隆作響。

    他猛然轉頭看向南邊,果然,原本還能看得到的大營帥旗,此時已經是隱約模糊。

    又下意識地回過頭來,看向這邊的戰場。

    漢軍已經被不斷地壓縮,有些凌亂地向後退去。

    牛金目光呆滯,神情木然。

    原來如此。

    我就說爲什麼對面的漢軍明明有着兵甲之利,偏偏作戰如此疲軟。

    原來真正的精銳並沒有出動,而是藏在城內。

    “好賊子!”

    牛金想通了這一點,面容變得扭曲起來。

    疑兵而已!

    居然有連大魏精兵都難得一見兵甲!

    有錢了不起嗎!

    漢國,真的這麼富有了嗎?

    牛金拔劍,恨恨地插到地上,咬着牙,一字一頓地說道:

    “鳴金!”

    刺耳的鳴金聲響起。

    氣勢如虹的魏軍,沒有想到將軍會在這個關鍵時刻讓他們退兵。

    雖然不解,但軍令不得不聽。

    他們只能是看着對面的賊軍趁機脫離戰線,慌忙向後退去。

    “將軍,眼看着就要打敗賊人,爲何要退兵?”

    有人從前面退下來,迫不及待地找到牛金,頗有些不滿的態度。

    “沒有時間了!”

    牛金心急如焚,卻又不得不向他們解釋:

    “賊子狡詐無比,趁着我等在這裏被拖住,派人偷襲了大營。”

    “若是我等在這裏被賊人纏住,只怕就要被人斷成兩截。”

    聽到牛金這麼一說,衆將校頓時大驚失色。

    “速速整軍,回援大營。”

    牛金舉起令劍,厲聲道。

    衆人不敢怠慢,連忙聽令。

    有人似乎想到了什麼,提醒道:

    “將軍,那山上的賊軍?”

    “他們不敢追過來。”

    牛金看了一眼山上,斬釘截鐵地說道。

    如果山上的漢軍,當真不過是疑兵,那他們被打成這樣,斷然不敢輕易追來。

    “速去,趁着他們沒有反應過來。”

    牛金身爲老將的好處在這個時候就體現出來了。

    雖然大營有失,讓人一下子產生了恐慌之意,再無戰意,但牛金仍能強行壓住底下的人,讓他們執行軍令。

    石苞到底是心急了一些,他也沒有想到,在後方大營被破的情況下,北面的賊軍居然仍有勇氣迴轉救援。

    看着魏軍很快調轉方向,向着南邊壓進,石苞看着才剛剛出了城門的將士,不由地有些悔恨地一跺腳!

    糟了,出了疏漏!

    “佈陣!”

    “嗚嗚嗚!”

    牛角聲響起。

    “來人,馬上去通知王將軍,讓他們不要再追了。”

    “讓他率軍,立刻向關城靠攏!”

    石苞終究不是河東都督府的人,在匆忙間,他根本不能讓河東都督府的殘軍如臂使指。

    這佈陣的軍令傳下去,反而讓他們變得有些混亂起來。

    幸好這是在城下,而且牛金也沒有心思去管高平關,此時的他,一心想要回救司馬師。

    雙方竟是隔着半里,擦肩而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