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5章 斷後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甲青字數:4606更新時間:24/06/27 10:05:21
    所謂的魏小將軍,正是守着高都城的魏昌。

    高都城關係到魏延所領大軍的後路,此時一聽到自己的兒子魏昌來了急信,魏延心裏咯噔一下。

    他顧不上這麼多人當面,直接噼手就奪過親衛手上所拿着的信。

    迫不及待地拆一半,又反應過來,吩咐道:

    “暫且休息,待命!”

    說完,步伐匆匆地走到無人處,抽出信,第一眼掃過去,饒是魏延見過大風大浪,他的手仍是禁不住地抖了一抖!

    “不可能!”

    魏延還沒等看完信上人內容,就變得暴怒起來:“絕對不可能!”

    他把信用力地揉成一團,捏得緊緊的,手背上的青筋暴起。

    粗重的呼吸,呼哧呼哧,有如牛喘。

    原本棗紅色的臉,先是白,後是青,然後再變成血紅。

    “逆子!”

    魏延的牙縫裏,終於擠出了這麼兩個字。

    信裏的字不多,但幾乎是字字直戳魏延的心底:

    “賊兵勢大,末將兵少,城不可守,已按將軍所遺吩咐,準備退守高平關。”

    老子的吩咐?

    老子的吩咐是這個意思嗎!

    這才守了幾天?

    幾天!

    廢物!

    魏延牙齒咬得格格響,把信撕個粉碎。

    “跟了老夫這麼多年,居然連高都城如此險要之地都守不住,要你何用!”

    高都城一失,高平關就是最後的退路。

    但如果連高都城都守不住,難道高平關就能守得住嗎?

    想到這裏,魏延不禁怒極而笑,笑到最後,聲音有如夜梟:

    “哈哈哈……”

    親衛看着君侯在那邊突然有如發了瘋一般,皆是驚惶不已。

    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被推着過去的親衛隊長壯着膽子問道:

    “君侯?”

    魏延笑畢,嗬嗬兩聲,臉上表情有些木然,只聽得他吩咐道:

    “傳令,讓將士們都退回來吧。”

    “退兵了?”

    得到消息的王含和文實兩人,登時就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關鍵時刻居然退兵了?

    時刻在關注着戰場的王含,手指頭在手心裏劃了劃,感覺手心裏的汗還是溼的。

    眼看着工程營就要被逼上場,他都做好了萬一事不可收拾,便強行抗命的準備,沒想着前方居然就突然退兵?

    這難道是……天助我也?

    “怎麼回事?”

    “不知,左驃騎將軍吩咐退兵後,派人過來請兩位將軍前去議事。”

    “議事?”

    聽到這個詞,王含和文實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來。

    莫不成是自己想錯了,左驃騎將軍現在就強行讓工程營上陣?

    可是……

    那也不對啊。

    工程營的事,一向是由文實出面。

    從來沒有說連王含這個護衛隊長也要過去的道理。

    兩人心裏這般想着,有些疑惑,又有些不安來到帥營。

    進入帥營之後,這才發現,全軍的將校似乎都被叫過來了。

    “人到齊了?”

    聽到這個聲音後,王含下意識地擡頭看去。

    但見正坐在帥桉後面的人,是魏延沒有錯。

    只是聲音再沒有平日裏的洪亮,以及中氣十足。

    取而代之的,是沙啞中透露出一股疲憊不堪的味道。

    也不知是不是王含的錯覺,他感覺此時的魏延,神色有些灰敗,精氣神全無,就連身形也有些坍塌了下去?

    “君侯,都到齊了。”

    魏延點了點頭,站了起來。

    王含又忍不住地看了一眼。

    錯不了,此時魏延的身上,再沒有往日那股咄咄逼人的氣勢。

    這是在魏延身上從來沒有見過的。

    “召諸位過來,是因爲有一事,我欲與諸位說。”

    魏延沒有過多的拖延,開門見山地說道:

    “我受天子信重,都督河東與上黨兩處要地,本欲領諸君大展拳腳,立一番功業。”

    “沒想到賊子狡詐惡毒,不敢與我正面交鋒,卻使詭計奪走了上黨。”

    說到這裏,魏延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看了一眼衆人,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但最後還是有些艱澀地說道:

    “這是我大意了,辜負了陛下的信任……”

    艱難地說出這一句,魏延只覺得如同去了半條命一般。

    他刻意沒有再去看底下的衆人,自顧匆匆地說下去:

    “所以爲了挽回上黨戰事,我領軍回師,本是欲趁賊立足不穩,重新奪回上黨。”

    “奈何,賊人早有準備,吾等苦戰數日,眼看破城在望,誰料高都不守……”

    聽到這個話,衆人終於起了一陣騷動。

    高都城丟了?

    “將軍,若是高都失守,那大軍後路則有不保之憂啊!”

    有人忍不住地說道。

    魏延長嘆了一口氣:“我又何嘗不知?故而這才召爾等前來。”

    “我本意,是想打下長子,如此一來,就可以進可威脅壺關,退可據城而守,以待援軍。”

    “誰料高都城,竟會在這個時候失守……”說着,魏延不禁變得有些激憤起來,“此可謂天不助我也!”

    衆將默然。

    攻下長子,據城而守。

    大概也就是左驃騎將軍有這等自信吧。

    這幾個月來,大軍先是強攻高都,然後又回師強攻長子。

    傷亡不可謂不慘重。

    就算是再精銳的士卒,也經不起這般折騰。

    若非底下的將士,有不少是將軍多年帶出來的。

    怕是早就人心浮動,萌生退意了。

    “那現在將軍欲作何打算?”

    “長子已不可久留,我決定將大軍分成兩部,一部先行前往高平關,與魏昌匯合。”

    “餘下一部,由我親自率領,作爲斷後。”

    王含不由地與文實對視一眼,兩人眼中皆是驚訝之色。

    他們沒有想到,原本一直不惜傷亡,也要攻下長子的魏延,居然會如此果斷退兵。

    而帳中的不少人,面上皆是藏着隱隱的欣喜之色。

    “將軍,如今將士疲憊,已有厭戰之心,退兵前往高平關休息,未必不是一個好辦法。”

    看到帳中衆人的反應,魏延表面不說,但心裏卻是涌現起一股悲哀。

    莫說是底下的士卒有厭戰之心,恐怕就是將校,亦是盡有退意啊。

    這一戰,已難再扭轉局面了。

    魏延心裏想着,嘴裏隨意地吩咐幾聲,把幾個心腹留下。

    剩下的,便讓他們回去整軍,隨時退兵。

    待其他人退出去後,被留下的幾人左右看看,其中有一人站出來:

    “君侯,僅憑我們這點人馬斷後,萬一賊子當真從長子出城來追趕,恐怕……”

    “恐怕什麼?我都不怕,你們怕什麼?”

    魏延似是早料到了他們的反應,接口說道,“就算是賊子追上來了,第一個衝上去的,也是我。”

    “君侯?!”

    幾人一驚,皆是心生不祥之意。

    魏延轉過身,回到帥桉後坐下,面容彷彿在一瞬間,變得蒼老,只聽他緩緩地說道:

    “上黨丟失,我先是辜負了天子的信任,後又讓將士疲於奔命,無辜送命。”

    “這一次我要主動斷後,就是爲了讓餘下的將士,能安全到達高平關,這算是我爲他們所做的最後一點事吧。”

    魏延說到這裏,擡起頭來,對着他們幾人說道:

    “你們皆是跟隨我多年的老兄弟,這手底下的人,亦是我最信任的將士。”

    “你們回去告訴他們,這一次斷後,凶多吉少,我不會強迫他們。”

    “他們若是願意留下,自是最好不過。若是牽掛家中老小,亦可先退回高平關。”

    幾個心腹頓時就是大驚,連忙表忠心:

    “君侯如何說這個話?君侯既說吾等是老兄弟,末將等人,又豈會拋下君侯?定是要誓死跟隨將軍。”

    進入軍伍,早就當有戰死的心理準備。

    衝鋒陷陣,先登奪旗,斷後掩護……總會有那麼一天。

    而這一次,在私,是陪君侯征戰,在公,是爲國而戰。

    有何懼哉?

    “好好好!”

    魏延臉上露出些許欣慰之意,“既如此,那吾等上下齊心,又何懼賊子?”

    魏延好歹也算是軍中知兵的老將,魏昌的來信,有如一盆冷水,徹底把處於失去理智邊緣的他澆醒了過來。

    重新冷靜下來的魏延,開始有條不紊地安排退兵事宜。

    一直在等着漢軍攻打到城下的孫禮郭循等人,在發現對面突然停止了攻勢之後,連忙登城觀望。

    當孫禮看到漢軍的動靜時,心頭不由地一緊:

    “不好!魏延這是要退兵了!”

    “莫不成是賊軍力竭,魏延知攻不下長子,故而退之?”

    郭循雖然跟隨魏延在軍中呆了不短的時日,但終究是沒有親自領軍上陣過。

    此時能看到魏延有退兵的跡像,但卻看不出更多的信息:

    “我們要不要前去追擊?”

    孫禮聞言,沉吟一下:

    “我看賊兵退兵,有條不紊,忙而不亂,非是慌亂敗退,定有斷後之後軍。”

    “不過如果就這樣眼睜睜地看着賊子退走,只怕又要傷軍中的士氣。”

    畏蜀如虎的傳言,早年可是在關中傳了好些年。

    如今好不容易才有機會扳回一局,孫禮自不可能在這個時候顯露畏懼之意。

    只聽得他說道:

    “郭先生且守城,待吾領軍親自去試探一番。”

    郭循一聽孫禮要親自領軍前往,不由提醒道:

    “魏延乃是賊子中少有的勐將,此番雖敗,但仍不可小視,孫將軍還是要小心爲上。”

    孫禮點頭:

    “多謝先生提醒,我自會小心。”

    言罷,孫禮下了城頭,點齊兵馬殺出城來。

    “君侯,賊兵追出城來了!”

    “嗯,我看到了。”

    魏延領軍在護城河邊上勒馬而立。

    他的前面,乃是這幾日不少將士用性命才填平的通道。

    他的身後,是列陣而立的三千精銳漢軍。

    孫禮領軍出城後,不敢輕易上前。

    他一邊讓魏軍在城下列陣,步卒在中,又特意讓千騎環伺於兩翼。

    然後派人上前詢問是何人在擋路。

    待知道是魏延親自領軍斷後時,孫禮頓時驚出一身冷汗,再派人去說道:

    “魏君侯,這是打算退兵嗎?不是說要誓破長子城嗎?”

    魏延冷笑,讓人回話:

    “吾猶領軍在此,何言退兵?”

    孫禮確定了是魏延親自領軍斷後,再看到護城河對面漢軍的嚴整陣列,心裏就頓起疑惑之心。

    魏延乃是賊軍的主將,居然會領軍在對面,難道他不是要退兵?

    左思右想不得其解,他便不敢輕易派兵上前。

    城頭上的郭循看得清楚,漢軍除了留下列陣的人馬,剩下的大部,已經撤遠了。

    他再看到孫禮遲遲按兵不動,連忙派人去告知孫禮:

    “孫將軍,賊軍大部,已行遠矣!”

    孫禮得知,頓時按捺不住了,開始催動兵馬,壓了過來。

    魏延見此,哈哈一笑:

    “賊子,我攻城求戰不得,沒想到你們現在反而是送上門來了!”

    “來吧,讓我看看,你們有多大本事!”

    “準備!”

    漢軍的弓弩手“譁”地一聲,繃緊了弓弦弩弦。

    魏軍開始小步前跑。

    “放!”

    “蓬蓬!”

    一千來名弓弩手所射出的箭雨,自然不夠密集。

    魏軍最前面的步卒倒了一些,但更多的,是繼續向前衝來。

    同時,由於城頭有郭循及時送來漢軍陣形的信息,孫禮很快把騎兵往兩翼包抄過去。

    魏延舉起望遠鏡,看出了魏軍的意圖。

    他冷笑一聲,把望遠鏡遞給身邊的親衛,吩咐道:

    “毀了。”

    親衛聞言,身子微微一顫,卻是沒有多說,僅僅是應了一聲“喏”。

    若是陷入死地,慮不得脫,軍中重器,須得銷燬。

    這是大漢軍中的規矩。

    望遠鏡是重器。

    君侯這是,已經心存死戰之意啊!

    “再放!”

    第二波箭雨,比第一波更少。

    第三波……

    第四波的時候,已經沒有失,只有箭羽了。

    哨聲再起。

    弓弩手後退入陣,放下弓弩,抄起兵器。

    這個時候,前方已經響起了喊殺聲。

    魏延舉起長刀,一夾馬肚,眼中燃燒起烈火般的戰意:

    “來吧,賊子!”

    “君侯!”

    “跟上!”

    “殺!”

    兩支軍隊,在長子城下,狠狠地衝撞到一起。

    漢軍在主將親自上陣的鼓舞下,士氣極盛,魏軍衝到前來,陣形稍有凌亂,再加上先前又被箭失射死一部分。

    面對漢軍的衝殺,魏軍前部竟是一下子就被衝散了。

    “賊子死來!”

    魏延揮舞着大刀攪入陣中,刀鋒過處,血線飄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