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9章 古怪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甲青字數:5097更新時間:24/06/27 10:05:21
    曹魏的九品中正制,是在兩漢的察舉制的基礎上進行改進,本意是爲了把後漢末期風靡一時的人物評品掌握到朝廷手裏。

    同時藉此可以更好地給國家選拔人才。

    可惜的是,它是在世家大族幾乎控制了社會全部資源的基礎上產生的,天然就帶着無法改正的重大缺陷。

    壟斷了智力資源的世家大族,利用九品中正制,把上升渠道進一步牢牢控制到自己手裏。

    徹底掌握了寒庶子弟的晉升之道,堵死了蒼頭黔首的翻身之路。

    馮都護一定要打破世家的壟斷,原因也正在於此。

    魏容所懷疑的河東世家打算借魏延與馮永之爭,漁翁得利,不過是世家的一個慣用手段罷了。

    今天世家能從劉漢這裏得到好處,就會派族中子弟出來效力。

    若是明天能從曹魏那裏得到更大的好處,又會派出另一批子弟前去效力。

    反正這天下,只有他們手裏有人才,或者說,只有他們手裏,有足夠多的人才。

    寒庶子弟,能出那麼幾個出色的人物,就已經算是難得了。

    至於蒼頭黔首,那些連正經名字都沒有的泥腿子,能幹個甚?

    王莽篡漢時,赤眉與綠林,聲勢夠浩大吧?

    更始帝劉玄,大義名分夠正統吧?

    但他們過分依賴那些泥腿子,連什麼都不懂的廚子都能被提拔到將軍的位置,結果最後如何?

    還不是被河北中原豪右所支持的光武皇帝所取代?

    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

    君能擇臣,臣亦能擇君。

    這個天下人與臣,在不同的人眼裏,代表着不同的含義。

    所以知識解釋權,就顯得猶爲重要。

    在這種事情上,也不要怪魏容懷疑世家想要挑撥馮魏兩人相爭,藉此從中取利。

    因爲魏容實在太過瞭解自家大人的性情和名聲了。

    舉朝上下,幾無盟友。

    放眼軍中,人皆避之。

    更別說與自己的師長不和。

    而且還是在這種極爲敏感的時刻。

    魏容離開後,馮都護若有所思地回到屋內。

    看到他這副模樣,關將軍不禁關心地問了一句:

    “怎麼了?”

    “河東那邊,關於魏延的事。”

    馮都護搖搖頭,笑了一下,“算不得什麼大事。”

    想了一下,他又看向關將軍:

    “河東都督府的屬官名單,明日讓人給送過來,我想看一下。”

    雖然經過後漢光武皇帝的收權,無論是朝中錄尚書事的大司馬大將軍,還是地方郡守,權力都比前漢有所收縮。

    但比起後世,大司馬大將軍與封疆大吏的權柄,仍然算得上極大,自主性極強。

    比如可以自主挑選輔左自己的屬官,也可以舉薦自己手下的幕僚成爲屬官,乃到外放到地方當主官也不是不可以。

    根本無須避嫌,反而算得是官場上的主流正常做法。

    魏延是孤臣,一般人又忍受不了他的脾氣。

    如果真有人前去投靠他,並且得到他的信重。

    那麼以魏延的身份地位,讓此人成爲河東都督府的屬官,參聞都督府之事,那根本就是他一句話的事情。

    不過中都護府都督內外軍事,就算魏延的權力再大,都督府屬官變動這種事情,就算是走個流程,也是要報備到中都護府的。

    只是對於馮都護來說,這些都算尋常小事,一般不會送到他手上,讓他親自過目。

    最多也就是到關將軍那裏,就已經處理完畢,也就是事後跟馮都護提一下。

    “河東都督府的屬官?有問題?”

    關將軍聽到馮都護這麼一說,頓時就是有些警覺起來。

    論大漢各個都督府的重要性,河東必須排在第一位。

    因爲它直面二十餘萬魏賊,又是京師東面的屏障,同時它的得失,還關係到幷州的安危。

    “不是說了嘛,應該不是什麼大問題。”

    馮都護對關將軍笑着安慰,“大概是河東世家的小動作吧。”

    要說一場慘禍,就能讓河東世家徹底屈服,那肯定就是做夢。

    蜀地世家在大漢丞相與馮鬼王聯手打壓下,都能堅持這麼久。

    河東世家底氣可比蜀地世家強多了。

    雖然馮鬼王對河東世家所採取的打擊手段遠比對蜀地世家更加暴烈,更加直接,更加徹底。

    但同樣的,指不定也會讓某些人更加仇視,更加想要復仇。

    雖然沒有直接證據表明馮鬼王策劃了河東慘桉,但自由心證這種東西,需要證據嗎?

    再說了,馮鬼王現在不也是自由心證?

    關將軍聞言,正欲說話,沒想到產房裏,驟然間又傳來了右夫人的叫痛聲。

    直接打斷了關將軍的思緒,讓她把想要說的話又咽了回去。

    右夫人終究是生過孩子的人,看來這第二胎,並沒有多少折騰,很快就進入了關鍵時刻。

    她的嘶叫聲越來越大,光是聽聲音,都能聽得出來,此時的她,定然是疼痛萬分。

    “雙雙阿姐,我們還是走吧?”

    產房外頭,幾個小腦袋正偷偷摸摸地從牆角露出來,似乎想要把這裏發生的事情看個清楚。

    聽到右夫人淒厲的叫痛聲,有人受不了了,小臉有些發白,小聲地建議道。

    帶頭大姐正瞪大了眼,興致勃勃地使勁往那邊瞧,此時聽到這般掃興的話,頓時大是不高興地扭過頭循聲看去。

    但見說話的,正是前些日子新入府來的劉家小子。

    “劉大郎,要走你一個人走!”

    十四歲的諸葛瞻,已經知道避嫌,並沒有跟過來胡鬧。

    剛剛踏入十二歲的馮盈,已經有了發育的跡象,在這一衆小子裏面,個頭是最高的。

    但見她的鳳眼一挑,頗有其母的威凌之氣:

    “膽小鬼,若你再敢在這裏擾亂軍心,看我怎麼收拾你!”

    劉大郎看到大姐頭這個模樣,不敢再亂說話,只是用最後的倔強小聲道:

    “我不是膽小鬼……”

    阿蟲瞄了一眼劉大郎,無聲地一聲“呵呵”。

    這個傢伙姓劉,聽說與皇家沾親帶故,剛來的時候,別看一副有禮貌的模樣。

    但那是給大人和阿母看的。

    平時裏與他們說話,一口一個什麼在宮裏早見過,什麼在宮裏學過。

    也不知道那股優越感是怎麼來的。

    你那麼厲害,來我家府上求學做什麼?

    更別說現在,在阿姐面前,居然變成了就只敢小聲逼逼,初來時的大口氣呢?

    還不是被打服了?

    膽小鬼!

    倒是剛罵完人的雙雙,伸長了脖子,同時側耳傾聽產房那邊越來越大的叫聲,小臉上有些許的擔憂之色:

    “張阿母,不會有事吧?”

    雖然她時常頂撞張阿母,但心裏還是很尊敬張阿母的,甚至視彼如親母。

    因爲小時候,她至少大半的時間,都是被張阿母帶在身邊。

    反而是自己的親阿母,常常不在家。

    好不容易回家了吧,沒享受到母親的慈愛,卻無時不刻感受到母親的鞭撻。

    此時聽到張阿母的痛叫聲,怎麼能不讓她擔心。

    “我聽宮裏的人說,婦人生孩子,就如同過鬼門關……”

    劉大郎爲了表現自己,又拿宮裏說事。

    然後他就發現,雙雙和阿蟲兩姐弟惡狠狠地瞪着自己。

    “哇……”

    也不知過了多久,產房響起了如同仙樂一般的聲音。

    而關將軍隨着這個哭聲下意識地站起來,然後有些懷疑地向外頭某個方向看去。

    她似乎聽到了兩個“哇”聲?

    不過這個疑惑很快就被她自己壓了下去。

    “四娘,是不是生了?你還好嗎?”

    馮都護早已迫不及待地走到門口,急聲問道,“醫工,是弄章還是弄瓦?”

    一直緊閉的門口終於被打開了,女醫工抱着孩子出來,笑道:

    “恭喜中都護,弄瓦之喜。”

    “弄瓦?”馮都護有些不敢相信,又重複了一遍,“女兒?”

    “正是。”

    “哈哈哈,好好好!總算是翻身了……”

    馮都護手舞足蹈,從醫工手裏接過孩子,絲毫不避產房裏的污亂,走到榻前,對着右夫人說道:

    “四娘,你看,是女兒。”

    右夫人明白這可能是自己的最後一個女兒,親自建立了醫學院的馮都護就更明白:

    以這個時代的醫療衛生水平,自己府上的妻妾,以後真的不再適合生孩子了。

    否則的話,危險係數太大了。

    所以說,這可能真的是自己最後一個孩子出世。

    第一個是女兒,最後一個也是女兒,老夫這輩子,算是圓滿了。

    只是馮都護圓滿了,右夫人卻是又氣又委屈:

    “我不看!怪你,都怪你,老是說要我生女兒,看!害得我真的生了個女兒!”

    說着,她扭過頭去,氣得直抹眼淚。

    馮都護把女兒遞給醫工,讓她們去清洗,然後蹲到榻前,安慰右夫人:

    “女兒也很好嘛!我們府上的女兒,都是我最疼愛的寶貝疙瘩。”

    他湊到右夫人耳邊,悄聲地說了幾句話。

    右夫人終於面有驚異地轉過頭來:“當真?”

    “那是自然,不信你問問三娘,我是不是也跟她說過雙雙的嫁妝?”

    右夫人下意識地看向跟着走進來的左夫人。

    似乎是猜到了馮都護應承了什麼,左夫人點了點頭:

    “阿郎確實說過,那個時候把我都驚到了。”

    右夫人這才稍解心結,只是仍不大滿意,都都囔囔地說了幾句,不外乎怪馮都護烏鴉嘴。

    待醫工把孩子清洗乾淨,重新抱過來,左夫人第一個接手。

    反正她的親生母親這個時候氣還沒順。

    看着還沒有完全舒展開來,醜醜的小女兒,早已不生孩子的左夫人心有憐惜,開口問道:

    “這個女兒叫什麼?”

    “就叫小小吧。”馮都護直接回答道,“最小的女兒。”

    大名等平安長大到百日再取,也免得老天覺得太過膨脹,給點小磨難就不好了。

    雖然相信科學,但馮都護表示要遵守習俗。

    右夫人的孩子平安落地,這些日子以來,一直緊繃着的中都護府,也終於放鬆了下來。

    馮都護這才有心思轉向正事。

    按照與吳國的約定,四月就要一起出兵。

    如今眼看着二月就要過去,那就只剩下一個月時間了。

    兵馬的調動,糧草的準備,已經進入了最重要的時刻。

    但魏容帶過來的消息,讓馮都護心裏有些不安。

    他親自查閱了整個河東都督府的屬官和軍中將領的名單,然後把郭循的檔桉拿了出來。

    檔桉上關於此人的內容比較簡單:

    河東人士,曾遊歷中原諸地,熟知地理,頗有才幹,被魏延舉薦爲左驃騎將軍參軍。

    “河東的世家裏面沒有郭家吧?”

    馮都護拿着郭循的檔桉,有些疑惑:

    “這個人,究竟是代表哪家的人?”

    能遊歷各地,還能熟知地理的人物,沒有一定的家底,可做不到這一點。

    更別說魏延不管性情如何,總還是大漢軍中的宿將,論起防守一地的經驗,怕是沒幾人能與之相比。

    畢竟當年曾經獨守漢中。

    提出的建議,能說動魏延改變河東的佈防,可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的。

    所以如果檔桉上面所說是真的,那麼此人肯定不簡單。

    “太原那邊倒是有個郭家,至於河東,”左夫人搖頭,“沒有什麼印象。”

    她是第一個領軍逼降了太原,所以對太原的大族有印象。

    聽說魏國原本的雍州刺史郭淮,就是出自太原郭家。

    馮都護把腦子裏有影響的河東世家過了一遍,確定沒有姓郭的。

    他用手指頭輕輕地敲着桉幾。

    這是他思考問題的表現。

    其實這種問題,與右夫人商量或許更合適一些。

    但右夫人才生下孩子,正是身體虛弱需要靜養的時候,馮都護自然不能拿這個事情去打擾她。

    “讓人去查一查這個傢伙,看他究竟是哪一家推出來的。”

    馮都護思來想去,終於下定決心。

    左夫人有些遲疑:

    “這是魏延親自舉薦上來的人,而且又是河東都督府的屬官,算是魏延自己留給自己用。”

    “我們這麼插手查人,會不會不太妥?”

    說白了,郭循這個人,是魏延的人。

    中都護府雖都督內外軍事,但在對方沒有犯錯,又是在這個敏感時刻。

    就這麼去查魏延的人, 說不定會被人說故意拖出兵伐魏的後腿。

    真能查出來個什麼還好說。

    就怕查不出來,後面萬一兵敗,中都護府說不得就要背上一個戰前動搖軍心的罪名。

    偏偏這一次,左夫人自己心裏都明白,宮裏恐怕都不期待這次出兵能取得太大的戰果。

    不過是給吳國一個面子罷了。

    馮都護聞言,不禁略有煩躁地“嘖”了一聲。

    事實上,他本來也沒想過插手這一次的出兵。

    他認同左夫人對魏延的評價:

    好歹也算是大將了,即使打不贏,難道還能故意送人頭?

    小敗掉點面子,或者無功而返,都在宮裏接受的範圍之內。

    再說了,太子劉諶已經正式在府上求學。

    這也算是宮裏主動退了一步,嘗試修復與中都護府關係的態度。

    這個時候去查郭循,不但是信不過魏延,而且也是信不過宮裏,相當於主動挑事。

    “只是我總覺得這個郭循有些古怪。”馮都護皺眉,“不把他後面的人扒出來,我心裏不得勁。”

    “這樣吧,不能明查,總能暗查吧?讓武林盟的人去打聽,還有,給裴潛那邊送個拜帖,我上門問問,河東那邊,他最是熟悉。”

    兩漢遊俠之風甚盛,就算是官府,也沒有辦法控制這些以武犯禁的傢伙。

    武林盟不是官府編制,連白手套都勉強,黑手套還差不多。

    全靠馮都護在遊俠兒當中的聲望在支撐。

    壞處是不正規,官府仍沒有辦法收編這些人。

    好處是馮盟主一聲令下,遊俠兒莫敢不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