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0章 親事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甲青字數:5438更新時間:24/06/27 10:05:21
    以前季漢困於蜀地的時候,諸葛丞相恨不得把一個錢掰成兩個錢來花。

    又是和東吳,又是抑豪強,又是興水利,從錦城的都江堰,到漢中的山河堰,  怕的就是糧食不夠吃。

    逮住一隻土鱉就死命薅羊毛。

    爲了能持續薅,甚至連特區都能給土鱉開出來。

    差點沒把某只土鱉給薅成光頭。

    憶昔嘆今,那個時候誰能想到,大漢還能這麼富的一天?

    諸葛長史輕車上任,一開口就是拿些南中土特產給大夥嚐嚐。

    管你是什麼太原王家還是郭家?

    甜不甜?

    就問你甜不甜!

    夠膽就說它不甜!

    就算在工業信息時代,這個玩意都是重要的國家戰略物資。

    仍處於半奴隸社會的三國時代,哪個敢說不甜?

    什麼叫財大氣粗,  這就叫財大氣粗。

    本來幷州的大族,一開始還覺得讓自己前來迎接幷州刺史府長史,有點大題小作。

    幷州刺史過來的時候,咱們過來迎接,那還說得過去。

    現在區區一個長史過來,又讓咱們過來?

    真當我們不要面子?

    可是……

    可是面子又不能當飯吃,對吧?

    但糖是真的比飯還好吃。

    所以當諸葛長史拿出一些南中土特產給大夥嚐嚐以後,宴席的氣氛就突然熱烈了許多。

    作爲太原大族之首的王郭兩家,一反開始時的矜持,親自起身向諸葛長史敬酒。

    諸葛長史自然是來者不拒。

    他笑吟吟地看着大夥越喝越高興,臉上的笑容越盛。

    自大人領軍北伐時起,阿弟對隴右所用的,一開始就是這個辦法:

    一手紅利,一手暴力。

    聽話的就給紅利,不聽話的就給暴力。

    一直到現在收復關中幷州河東,這仍然是個好辦法。

    很簡單,很老套,但很管用。

    紅利不是白拿的,拿了好處,  就要聽話。

    諸葛長史不懂什麼叫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

    但他知道,  這些紅利,其實就是朝廷影響,或者說遙控地方,瓦解地方大族抱團的牽線。

    若是有人拿了紅利又不聽話,朝廷就會扯一扯這些牽線。

    這些牽線想要讓你做什麼動作,你就得做什麼動作。

    當然,不排除有人目光卓越,看出吃下這些紅利的後果。

    但那又如何?

    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

    除非你能拿出更大的紅利,否則,就算是同族,也會有人把你頂下去——你不願意,有的是人願意。

    正所謂畫地作餅,不可啖也。

    口號再響,能當飯吃嗎?

    蒼頭黔首都知道儘可能地往家裏多扒拉一畝三分地呢。

    不然怎麼讓家裏人多吃一口飯?

    這一場宴席,直到天色開始變得暗淡,主客這才盡歡而散。

    走出刺史府,郭配上了馬車,馬車行至街道某個陰暗的角落,  忽又停了下來。

    但見郭配掀起車簾,下了車,靜靜地站在那裏。

    不一會兒,王家的馬車出現在後方,也跟着停了下來。

    郭配走過去,上了王家的車,一前一後兩輛馬車,又開始轆轆地向前馳去。

    車內在經過最初的靜默之後,郭配率行開口問道:

    “你怎麼看?”

    王晨面色有些複雜,答道:“當是欲仿涼州舊事吧。”

    郭配聞言,有些不耐煩:

    “我不是說這個,我是在說,你們王氏是個什麼打算?”

    王晨有些奇怪地看向對方:

    “這麼大的好事,自然是能拿多少就拿多少,難道還會往外推?”

    郭配一怔,似乎有些意外王晨的順理成章,他提醒道:

    “你別忘了,我們王郭兩家,可是在魏國下了不少功夫。”

    無論是王凌也好,郭淮也好,兩人在軍中職位都不算低。

    在郭配看來,宴席上再怎麼熱情,那都是逢場作戲。

    關係到族中的命運,哪有那麼簡單就決定下來的?

    有商有量,才是正常。

    王晨吐出一口酒氣,靠到馬車車壁上:

    “我沒忘記,正是因爲沒有忘記,所以才決定參與發賣之事。”

    王家經長安之亂後,族中的主要人物皆喪命,可謂是元氣大傷。

    如今王氏的主事人,正是王晨與王凌兩兄弟。

    王凌遠在揚州,王晨就是太原王氏老家的話事人。

    他做出的決定,可以在相當大程度上代表了王氏的意見。

    但郭氏不一樣。

    就算是在胡人劫掠太原與河東的時候,郭氏作爲地方大族,築塢寨自保,沒有遭到太大的傷害。

    所以這等大事,郭配一個人無法作出決定。

    王晨似乎看出了郭配的猶豫,語氣幽涼:

    “記得七八年前,魏平帝(即曹叡)猶在的時候,宮內有郭貴人,甚得平帝所寵,乃是出自西平郭氏。”

    說到這裏,王晨眼含深意地看了一眼郭配。

    “西平郭氏,雖說比不過太原郭氏,但好歹也算是地方豪族。”

    “漢國定西平郡的時候,沒有對西平郭氏動手,但蕭關一戰時,郭氏欲舉兵響應曹真,最後麼……”

    王晨再說下去。

    最後自然是被滅族。

    聽說領軍滅其族的人,現在就在幷州,姓劉,名渾,字破虜。

    “這麼多年來,我們王家,才恢復了一些元氣,可比不過你們郭家人丁興旺。”

    王晨嘆息一聲,“我不是不知道,官府給的好處不好拿。但不拿的話,那就是說明你跟人家不是一條心。”

    經營家族,就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太原的地界,就這麼大。

    伱不拿,別人家拿了,到時候壓力可不止來自官府,還會來自別人家,甚至來自同族。

    郭配皺眉,總感覺心裏有些不大舒服:

    “這季漢的官府行事,怎麼是這副樣子,莫說是魏國,就算是與後漢相比,也大有不同……”

    以前地方官府,沒有他們這些大族的配合,莫說是傳到鄉里,就是城中都有可能傳不出去。

    哪像現在的季漢官府,居然敢逼迫他們行事?

    真是太囂張了!

    “因爲他們不需要依靠我們也能成事啊!”

    王晨倒是看得清醒:“季漢的府庫裏,有足夠的錢糧,季漢的考課法,能選出爲他們所用的良才。”

    同時興漢會手裏,還掌握有天下最賺錢的生意。

    在以前,世家大族的耕讀傳家是:

    耕,意味着掌握着龐大的人口和土地,壟斷了生產資料。

    讀,意味着掌握着學問,壟斷了智力資源。

    朝廷想要治理天下,不依靠他們這些世家豪族,難道依靠那些一無所有的泥腿子嗎?

    當年劉玄(即更始帝)稱帝,濫授官職,多有羣小賈豎,膳夫庖人,三輔由是政亂,時長安語之:

    竈下養,中郎將;爛羊胃,騎都尉;爛羊頭,關內侯。

    由是民心盡失,守着關中這麼好的地利,又有大義名分,更始帝居然沒能當幾年皇帝,就兵敗身亡。

    泥腿子懂什麼?還想靠他們治天下?作夢去吧!

    耕可以靠搶,但讀那是想搶,就能搶的嗎?

    可是誰又能想到,以興漢會爲代表的新興勢力,會有印刷術、造紙術、標音字典等等這些大殺器?

    現在世家大族的耕讀傳家,就變成了真的只是耕讀傳家,混個溫飽。

    王晨不知道什麼叫生產力決定生產關系,但他知道:世道已經變了。

    “王兄,我們不能再拿以前的老眼光看季漢了,以前那一套,大約是不管用了。”

    “我們王家,在魏國那邊也不算太差,不用太擔心,在漢國這邊,反倒是要費些心思。”

    “還不如趁着現在季漢還有用到我們的地方,把族中子弟推出去,多佔些先機,總不能,真讓那些蒼頭黔首騎到我們頭上吧?”

    郭配默然。

    他現在確定了,王晨在宴席上面的表現,不是演戲,至少是帶了幾分真心。

    車子不知什麼時候停下了,外頭傳來了下人的聲音:

    “郎君,到了。”

    郭配與王晨告別,回到自己車上。

    兩車終於分開,一車馳入華燈初起的府內,一車馳入夜色中。

    延熙元年十二月,連長安都已經下了兩場大雪。

    今年的長安要比去年冷,雪也要比去年大。

    不過幸好,前兩年馮都護治理關中有方,生產恢復得不錯。

    再加上隴右、漢中的支持,今年的冬日,並沒有給長安帶來多少困擾。

    漢家天子下令,給城中孤寡鰥獨分發柴米,民多悅之。

    長安的雪後,紅日當空,大地皆白,放眼望去,銀光眩目,虹彩閃爍,

    一輛馬車行馳在章臺大街上,行至鎮東大將軍府門前停下。

    車子看起來很樸質,但若是細心觀察,則可看出,整個車所用木料,皆是上等。

    做工更是大工不巧,頗有返樸歸真的味道。

    這等馬車,除了源遠流長,底蘊不差的世家大族,大多人都是用不起。

    有人上前叫門。

    門房探出頭來:“閣下找誰?”

    “敢問這裏可是裴公府上?”

    魏國前尚書裴潛,棄暗投明,歸於大漢,得封鎮東大將軍,平陽縣侯,領兗州刺史。

    雖然叫門的人不過是個下人,但禮儀不缺。

    門房看了一眼後面的車馬,點頭道:“正是。”

    對方遞上來一張拜帖:“不知裴公可在府上?我家主君特前來拜訪裴公。”

    門房接過拜帖,說道:“請稍候。”

    然後把拜帖送入府內。

    不一會兒,但見鎮東大將軍府側門大開,裴潛親自迎接出來:

    “郭君自太原遠來,如何不提前告知一聲?”

    郭配早已從車上下來,對着裴潛行了一個大禮:

    “配,見過裴公。”

    “多禮矣!外面太冷,快到裏面來。”

    “裴公先請。”

    進入府門中,就是一個前庭,佈置倒也雅緻。

    再加上紅磚青瓦,甚是讓人賞心悅目。

    這讓郭配有些驚訝:

    長安雖是漢之舊都,但屢經戰亂,如今才落入季漢手中不足三年,漢家天子更是遷都長安才大半年。

    沒曾想觀城中景象,卻是平和安定,頗有繁盛之象。

    更別說章臺大街上的權貴之家,居然多是新建。

    這得多少人力物力?

    帶着郭配走過前庭的迴廊,來到客廳,讓人奉上茶湯,裴潛開口問道:

    “仲南怎麼會在這種時候來長安?”

    正是一年裏最冷的時候,從太原到長安,這一路上可不好受。

    郭配喝了一口熱茶湯暖身子,聽到裴潛問話,連忙放下茶杯回答道:

    “聽聞裴公從東邊歸來,就一直想要過來相見,只是苦於沒有機會。”

    “如今太原那邊,好不容易安定下來,再加上我也想到長安看看,所以就趕過來了。”

    裴潛點頭:

    “是應該到長安看看,畢竟現在的長安,可不是以前的長安了。”

    以前長安雖是魏國五都之一,但不論是實際地位還是人口產出,都遠不如河東。

    現在嘛,可就不一樣了。

    不管願不願意,河東也好,太原也罷,都處於季漢的掌控之下。

    魏國在將來,有沒有能力重新西進,那還是個未知數。

    若是不想在這一場天下的大變動裏被拋下,就必須隨時掌握最新的局勢情況。

    想要隨時掌握最新的局勢情況,作爲天下主角之一的季漢的政治中心,必然是不能漏過的地方。

    郭配贊同道:

    “裴公所言甚是。”

    然後他左右看看,咳了一聲,又飲了一茶湯,這才低聲說道:

    “其實配此次前來長安,也是因爲過於愚鈍,好多事情看不懂,所以存了向裴公請教的心思。”

    看着郭配小心翼翼的模樣,不禁一笑:

    “看不懂什麼?”

    郭配似是沒有想到裴潛問得如此直接,不禁愣了一下,然後這才有些吶吶地開口道:

    “比如裴公的選擇?”

    “嗯?”

    “配聽聞,裴公棄東就西,乃是心繫在河東民亂中失蹤的令郎君,不知是真是假?”

    裴潛淡然一笑:“真也好,假也罷,重要麼?反正現在我已是身在長安。”

    他看了一眼郭配,繼續說道:

    “而且吾家阿秀,已經入了皇家學院求學。”

    “皇家學院?”

    “就是以前的太學,大漢君臣有鼎革維新之志,故而改太學爲皇家學院,除後漢太學之弊,以示有教無類,學成皆可效力漢家天子之意。”

    若是換成以前,郭配最多不過是震驚一下,同時感嘆漢家天子有銳意進取之心。

    但那晚與王晨談過之後,他下意識就是想到:

    有教無類?那可不就是打破了世家大族對世間學問的壟斷?

    “裴公,這皇家學院,入學可有什麼要求?”

    “自然是有的。一般來說,大多都是從各地學堂選拔上來的優秀學子。”

    “當然,也有一部分名額,可由德高望重之士,舉薦民間學子參與學院入學考試。”

    裴潛捋捋鬍鬚,“吾家阿秀,就是由馮都護舉薦,參與學院考試,這才入了學院。”

    郭配看到裴潛屢提起裴秀,心頭不禁一動,突然問道:

    “配記得,令郎差不多已經到了舞象之年了吧?”

    裴潛點頭:

    “沒錯,已經十有六矣,正值舞象。“

    “也該定一門親事了,不知可曾說媒?”

    裴潛一怔,猶豫了一下,這才說道:

    “雖有媒人上門,但未得良配。”

    別看裴秀被人稱爲河東少年領袖,但終究是裴家庶子。

    不是說沒有人願意嫁女,而是想要嫁過來的那些女子,要麼是族中庶女,要麼是小家族之女,裴潛都看不上。

    因爲他想要給裴秀娶的,是世家嫡女。

    要不然,如何給裴秀提升身份?

    就算不是世家嫡女,孃家至少也要強而有力,或者有影響力,能幫助到裴秀。

    不然的話,裴秀如何掌管裴家,襲自己的爵位?

    郭配自然不知道裴潛的心思,此時他一聽到聽到裴秀尚未婚配,頓時就是大喜,說道:

    “吾膝下有一女,年已及笄,家中欲爲其尋一親事,若是裴公不棄,可爲令郎執箕奉帚。”

    太原郭氏之淵源,比河東裴氏還要長遠。

    兩姓一北一南,皆在太行之西,素有交情。

    如今郭配居然主動提起要把自己的女兒嫁給裴秀,竟是驚得裴潛差點坐不穩:

    “此話當真?”

    “配豈敢戲耍裴公?”

    “當不起裴公之稱。”裴潛直接就是上前,握住郭配的手,哈哈大笑道,“從今日起,你我便是親家!”

    半個月後,遠在太原的王晨,得知郭配把自己的女兒許配給裴秀,氣得差點又掀了案几:

    “郭家子,你說要與族中好好商量,原來竟是跑到長安去尋親!”

    “我王家好歹也是你們郭家的姻親,你至於這般欺騙我嗎?”

    郭配之兄郭淮,娶得的正是王凌之妹,同時也是王晨的從妹。

    “可惜我王家人丁不旺,沒有適嫁的嫡女……”

    王晨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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