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8章 狠絕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甲青字數:4831更新時間:24/06/27 10:05:21
    不管張小四是真心爲君侯着想,還是欲皇家與馮府兩頭兼顧,但有一點她沒有說錯:

    丞相去了,大漢就會變的,一切開始與以前不一樣了。

    丞相在時,一切都在丞相的掌控之下。

    丞相不在了,沒有人能成爲第二個丞相,也沒有人敢說能掌控大漢的一切。

    沒有那份能力與聲望,所以只能利用一些別的手段去掌控。

    可以說,丞相去世以後的這種朝堂狀態,才是正常的。

    反觀丞相在時,大漢君臣都擰成一股繩,相互之間毫無防備,全力向外,這才是不正常的。

    “兄長在關中一戰中,轉戰萬里,立下多大的功勞,到頭來,連個鄉侯都沒能封上。”

    魏延不過是獲得“甲首三千”,居然就能封上了武功縣侯,而且還遷爲鎮東大將軍。

    哪一樣不位居兄長之上?

    趙廣一想這裏,自己都忍不住替兄長委屈。

    他咬着牙說道:

    “知道你們爲了自己的這點私心,讓興漢會多少功勞毀於一旦?讓多少人的辛苦與汗水白白付出?”

    興漢會成立以來,一直就是朝廷的最大打手。

    或被動,或主動地挖世家豪族的根基,多次參與打擊舊式世家豪族。

    興漢會與舊式世家大族勢不兩立——除非是朝廷允許的例外。

    這是興漢會的最大底線。

    不然的話,沒有哪個上位者在看到興漢會這種龐然大物與世家大族結合後,還能安穩睡得着覺。

    眼前這些人,居然膽大包大,敢利用自己的渠道給涼州豪強銷售私貨。

    私下裏幫人家送貨給草原部族。

    若不是處理這個事情的是四嫂,真要被有心人拿捏住了把柄,不說是兄長,就是整個興漢會上下,都要被動。

    “小人對不住君侯,對不住會裏各位首領……”

    尤隊長只能是流着淚不斷地懺悔。

    趙廣原本還想再多踢幾腳,看到他這副模樣,終是閉上了眼,長嘆了一口氣:

    “你的功勞,可是君侯親自嘉獎的。當初君侯有多看好你,現在就有多心痛……”

    尤隊長原本還只是流淚,聽到這句話,想着君侯在傷兵營裏細數自己的傷口,關切詢問自己的模樣。

    終於忍不住地嚎啕大哭起來。

    在場的所有人都默然無語。

    “咣噹!”

    趙廣丟下一把匕首,眼圈有些發紅,話語卻是冷酷無情:

    “現在才哭,已經太晚了,自裁吧。”

    “放心,你的妻小,不會被驅逐,只會被取消眼下所享受的一切福利。”

    “他們以後可以從頭再來。”

    馮君侯麾下,一句“令子孫後代不受戰亂之苦”,凝聚了多少人心?

    眼前這些人所做的一切,除了自己貪圖享受,未必沒有爲子孫積攢家財的意思。

    現在趙廣所做的,就是不但要讓他們自己不能享受,甚至還殘忍地斬斷了他們最後一絲念想。

    想要一人付出代價,子孫享福?

    做夢去吧!

    尤隊長匍匐在趙廣的腳下,一邊哭一邊說道:

    “趙將軍,小人知道,這輩子是再無顏見君侯,只希望趙將軍能替小人轉告君侯,小人下輩子還想替他衝鋒陷陣!”

    想起在未跟隨君侯之前,父母死於戰亂,兄弟姊妹六人有四人餓死在逃難的路上。

    如今妻小只要不被驅逐,至少不會餓死,以後就還有機會。

    有以前打下的底子,他們只要努力,還是能過得很好的。

    “放心,我會幫你帶到。”

    尤隊長得到趙廣的保證,這才慘笑一聲,反手握住匕首,毫不猶豫地刺向自己的心臟。

    看着尤隊長軟軟地倒下去,終於有人崩潰了。

    “我不服!我要見君侯,我爲大漢立過功勞,君侯曾經親口說過,就算是我死,他也會養我的一家……”

    他揮舞着雙手,狀若瘋狂。

    趙廣卻是懶得看他一眼,似有若無地掃了一眼旁邊的老卒。

    兩個老卒突然暴起,從後面壓住他。

    一人在做這些動作的同時,還順手拔出腰間的環首刀。

    從背後精準刺穿了他的致命處。

    一氣呵成,絲毫不拖泥帶水。

    看得出來,是早有準備。

    那人根本沒有想到,趙廣這一回,竟是帶了如此狠厲之心前來與他們算帳。

    他瞪大了眼睛,臨死前眼中猶滿是不可置信的眼神。

    最終喉嚨只能發出“嗬嗬”幾聲。

    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他只感覺到全身的力氣突然被抽空,意識漸漸模糊……

    殷紅的鮮血從屍體的傷口處流出,染了地板。

    在場的絕大部分人,都是死人堆裏爬出來的,這點小場面,對大夥來說只是小意思。

    只有幾個面容稍稍有些嫩稚的年青人,看到這一切,只覺得胃裏突然有些抽搐。

    他們下意識地把身子縮了縮,絲毫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趙廣面無表情地坐回座位上,垂下眼眸,淡淡地說道:

    “匕首和毒藥,這裏都有,你們自己選一樣。若是自己下不去手,也可以說一聲,會有人幫忙。”

    終是經歷過陣前生死的,有人眼看着逃不過去,鼓足了勇氣:

    “請將軍賜匕首。”

    “咣噹!”

    有人給他扔了一把匕首。

    那人撿起匕首,與尤隊長臨死前一樣的慘笑:

    “小人不敢怨將軍,更不敢怨君侯,只怨小人自己,貪慾太過,致有今日之禍。”

    說着,他咬牙切齒地說道:

    “小人更恨者,乃是那些蠱惑之人,小人今日才知,原來那些人根本就是不安好心。”

    “小人死後,若那些人能也能罪有應得,願在場的兄弟看在昔日同袍一場的份上,能告知一聲,吾地下死亦無怨也!”

    趙廣終於擡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淡然說道:

    “放心,他們很快就去地下找你們,黃壤之下,你們有怨報怨,有仇報仇就是。”

    “如此,那就謝過將軍!”

    那人一抹自己的脖子,身子倒地。

    “請將軍賜匕首!”

    “請將軍賜匕首!”

    “吾陣前沒死在賊人刀劍之下,如今如何甘心死在自己的刀劍下,請將軍賜我一份毒藥吧,死前好歹也能嚐嚐那毒藥究竟是什麼味道。”

    ……

    “瘋子,都是瘋子,都瘋子……”

    有人趁亂叫喊起來,突然轉身想要向外跑去。

    “蓬!”

    一支重箭如影隨形,直透他的後心。

    坐在座位上的趙廣,漠然地放下手裏的弓箭。

    原本還有幾分磨蹭的幾人,看到這個情況,面如死灰,徹底熄了心思。

    “嘔!”

    從學堂裏到涼州實習的幾個學生,此時聞到那淡淡的血腥味,終於再也忍不住了,當場就捂着嘴巴嘔吐起來。

    趙廣閉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彷彿是在享受在那血腥味,又彷彿是在平緩自己的情緒。

    良久之後,他才開口道:

    “開門。”

    緊閉的廳門,吱呀吱呀地被打開了。

    越過一個十來步的拱道,再打開另一道大門。

    正在外廳等候的衆人,皆是看了過來。

    “將軍已經處理完事務,請各位入內。”

    侍衛肅手而立,對着外廳的衆人說道。

    外廳有朝廷派來的董允,有宮裏派來的內侍黃同,還有暫領涼州刺史的廖化。

    廖化有領軍經驗,對血腥味也是最敏感。

    他的鼻子動了動,眼珠子驟然一縮,警惕地看向內廳方向。

    看着一步當先的董允,他張了張嘴,想要提醒一聲。

    但看到董允已經心急地跨過了拱道一半,廖化最終還是閉上了嘴巴。

    果然,第一個進入內廳的董允突然失聲驚呼:

    “怎麼回事?”

    “哦,沒什麼事。”

    趙廣起身迎接幾人,面容平靜,回答道:

    “剛纔我在處理興漢會內部的事情,這些人都是犯了錯誤,被斥責之下,他們心懷愧疚,不無顏見人,故而自盡而亡。”

    粗略數了下,少說也有十數具屍體。

    你要說那幾個手裏還握着匕首的死人是自盡,那倒是正常。

    但你說那個後背插着箭羽的傢伙是自盡?

    他是怎麼自盡的?

    拿箭羽自個兒插到自己後背上?

    還有那幾個,爲什麼刀是從後背透體而過?

    興漢會的人,連自盡都這麼特別嗎?

    看着平靜得如同無事人的趙廣,再看看垂首默然不語的興漢會衆人。

    別說是董允和黃同,就是廖化,都禁不住地有些心驚膽戰:真狠!

    這個趙二郎,不愧是跟隨小文和這麼多年的人物。

    這個事,做得是又狠又絕!

    廖化好歹是在涼州呆了不少時間,再加上又與關家的關係不同尋常。

    董允和黃同以目示意,讓他第一個出聲。

    廖化只得硬着頭皮,跨過橫七豎八的屍體,走到趙廣身邊,低聲勸道:

    “賢侄啊,這個事情,沒必要如此啊!”

    “我們幾人來之前,還通過氣了,這一回過來,最多是讓首惡伏法,至於其他人,好歹也是陣前立過功的。”

    “大懲小戒即可,你爲何之前不跟我們商量一下就下這般重的手呢?”

    趙廣笑了笑,搖頭道:

    “廖叔,我說過了,這些人是做下了錯事,羞愧見人,所以自盡。”

    說着,他長嘆了一口氣,臉上有些悲天憫人:

    “唉,誰叫興漢會是以忠義爲先呢?這個義字,興漢會出來的人,哪個不是視若性命?沒了義,活着又有甚意思?”

    這個話,廖化還不覺得如何。

    但董允已經在心裏想與趙二郎的阿母發生關係了。

    我俏麗嗎?

    俏麗嗎!

    若是這個事情是馮鬼王授意還好。

    若僅僅是眼前這個趙二郎自作主張,到時候自己說不定就要被某個鬼王給惦記上了。

    廖元儉(即廖化)與關家關係匪淺,再加上又與馮鬼王共事這麼久,聽說馮鬼王還要叫他一聲叔父。

    馮鬼王再怎麼樣,也會看在虎女的面子上,不會爲難他。

    黃內侍回去了,只要呆在深宮裏,除了天子,誰又能奈他何?

    最苦的就是自己。

    自己可是在尚書臺,馮鬼王還平着尚書事呢!

    威逼興漢會內部的人自殺,好大官威啊!

    董允越想,越是覺得自己不說話不行了:

    “是啊是啊!趙將軍,沒必要如此啊!”

    “吾等此次過來,不過是替朝廷和天子看看涼州各個工坊,還有邊境軍民情況。”

    “畢竟君侯久在不涼州,領軍在關中與賊人作戰,底下人沒了管制,偶爾有人不安份,那也是正常的。”

    “告誡一番就行了,如此鬧出人命來,真是太衝動了,太衝動了……”

    他發誓,無論是朝廷還是宮中,也就是想着告誡一番興漢會,不要越界。

    最多最多,就是懲戒一下,以示敲打。

    興漢會只要把首惡交出來,罰一罰,事情就算過去了。

    畢竟興漢會這些年來,爲朝廷所做的事情,哪個沒看在眼裏?

    犯了錯,只要改了就好了嘛。

    沒必要做得這麼絕,沒必要,真的沒必要。

    但很明顯,興漢會反應之強烈,大大超出了朝中與宮中的意料。

    趙廣垂下眼眸,幽幽地說道:

    “國有國法,會有會規,興漢會以忠義爲本,誰也不能越過這個底線。”

    “這些人犯的,不是小錯,他們爲了不連累家小,所以只能自盡以全顏面。”

    士爲知己者死,在大漢真不是說說而已。

    那是真的能下得去手。

    趙廣一口咬死這些人是自盡,除非是想成爲興漢會的生死之敵,否則外人基本也只是聽之姑且信之。

    趙廣的做法,還不止這些。

    只見他拍了拍手。

    於是門外有人擡着幾個大箱子進來,在門邊擺成一列。

    “趙將軍,這是……”

    “這是興漢會這些年來,在都野澤攢下產業的所有宗卷。”

    趙廣看着那些箱子,有些嘆息道,“爲了彌補此次過錯,興漢會決定把都野澤的所有產業都上交國家。”

    這些箱子,代表的可是這些年來,興漢會投入的無數錢糧,以及將來的無數收益。

    就這麼送出去,就連趙廣這等娶了漢中前富婆的人物,也是一陣心痛。

    沒辦法,兄長說了:

    既然犯錯的地點是都野澤,那就乾脆跟那裏斷個乾淨。

    也免得有人以後再拿都野澤當藉口翻舊帳。

    興漢會已經不是以前的小社團了。

    兄長更是已經幾乎觸及大漢權勢頂端。

    再加上如今的敏感時刻,絕對不能給別人留下任何把柄。

    兄長若是倒下,不用別人撲上來撕咬,興漢會內部自己就能四分五裂。

    而那些比惡狼還貪婪的傢伙,不把興漢會嚼盡咽肚絕不可能罷休。

    雖然現在的做法,或許很容易讓覺得興漢會有些過於軟弱,嚇一嚇,居然連吃到肚子裏的肉都要吐出來。

    但同樣也有人認爲,興漢會做事實在是狠絕。

    越王當年讓三百軍士自殺,直接嚇破了敵陣將士的膽。

    眼下董允等人,看着眼前的屍體,再看看門邊的一列大箱子。

    面對興漢會的這種巨大退讓,幾人心裏非但沒有感到一絲絲喜悅,反而是有一絲絲寒意。

    興漢會,或者說,馮鬼王,究竟是怎麼想的?

    竟是忠義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