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9章 初定(二)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甲青字數:4987更新時間:24/06/27 10:05:21
    在雙方互道傻逼的眼神中,劉豹讓隨從把自己買下的東西全部搬走。

    商隊:這胡夷怕是不知道,大漢既然收復了關中,以後大夥就可以隨時把東西從涼州和漢中那邊運過來。

    到時候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他居然還願意花高價買,不是傻子是什麼?

    劉豹:這些商賈們怕是不知道,現在幷州還沒有完全平定下來。

    再加上幷州河東大河以西這些地方,今年所需要的各類物資,恐怕都是得要從長安經過。

    到時候能不能是現在這個價格,還不好說呢!

    相比於商隊和劉豹的互道傻逼,若洛阿六卻是連說傻逼的資格都沒有。

    他只能站在角落裏,遠遠地看着同爲胡人的劉豹歡天喜地地抱着酒壇子離開。

    如果當時自己的阿兄軻比能,沒有耍那些小聰明,想來今日在這裏大買特買的,恐怕就是自己了吧?

    想想在橋山死掉了兩萬族內精騎,五原縣差點又全族覆沒,若洛阿六不禁低聲罵了一句:“蠢貨!”

    “他們可不是蠢貨。”

    站在若洛阿六身邊的許勳,難得地同意了劉豹的做法:

    “別看現在雍並二州大部已經平定,但恢復耕種,安撫百姓,興修水利,乃至開草場等等諸事。”

    “更別說東面還有賊人大軍,這關中幷州定是要佈防大軍,大軍所需物資,頭兩年大多也是要從隴右漢中輸送。”

    “所以依我看來,沒有兩年時間,這關中的物價怕是降不下來。”

    開了春之後,九原與關中之間,終於恢復了通暢。

    被用來安撫九原故地鮮卑胡的工具人若洛阿六,與留守九原故地的許勳一起來到長安。

    倒不是說若洛阿六已經完成了使命,讓他來長安享受一下生活啥的。

    而是說,若洛阿六既然是部族大人,而且領着族人投靠了漢人。

    那麼給族人找條出路,那不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眼下陰山一帶的鮮卑人,被馮鬼王屠戮了近半數,剩下的又多是老弱。

    再加上若洛阿六又算不上有多出色,想要靠他帶領部族獨自走出困境,難如登天。

    所以只能來找漢人,看看怎麼讓族人度過這個馬瘦毛長的春天。

    若洛阿六也是有自知之明。

    他想要坐穩這個部族大人的位置,除了依靠漢人,別無他法。

    畢竟軻比能一族裏,現在就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他要說不是自己出賣了軻比能,恐怕連草原上的狗都不相信。

    他真敢要帶着族人離開陰山——先不說能不能逃離。

    就算是能逃離,半路上估計也會有人從背後捅刀子。

    不僅僅是爲軻比能。

    死去了那麼多人,誰知道有多少人深切了感受到了喪親之痛?

    說不定每個氈帳都有呢?

    草原上的人就是把生死看得再淡,也斷沒有看着有機會報仇卻主動放過仇人的道理。

    馮鬼王的一番操作,讓他百口莫辯。

    若洛阿六知道,沒了漢人的庇護,自己在草原上性命堪憂。

    只是看着那個匈奴打扮的傢伙,拿着一張張紙,居然就能從商隊手裏換到那麼多的好東西。

    若洛阿六不但羨慕,而且嫉妒,同時心裏也有着恨意。

    入他阿母的!

    到了長安,他才知道,去年整整有近四十萬大軍在關中廝殺。

    軻比能不過派出兩萬人馬,就想要洗劫長安城。

    簡直就是螳臂當車,太自不量力了!

    還不如一開始就真心與馮君侯合作呢!

    說不定現在拿着票子揮霍的就是自己了。

    正是這般心理,讓若洛阿六不由自主地罵了一聲“蠢貨”。

    沒想到許勳卻是會錯了意,還好心給他解釋了一番。

    若洛阿六本想說他不是這個意思。

    只是想了想,說明白了又有什麼用?

    自己終究不過是一個提線木頭人罷了,要什麼想法?

    一念至此,他的心情便是低落無比,勉強一笑:“許郎君高見。”

    看着那羣匈奴人歡天喜地地抱着東西經過身邊,若洛阿六眼中閃着羨慕的光芒:

    “那些匈奴人,也不知道是從何而來。”

    許勳比他瞭解得自然要多一些,隨口回答道:

    “當是幷州匈奴吧?十有八九是大軍進入幷州的時候收服的。”

    “不過看那個首領,手裏有票子,估計就是投靠大漢的時候兄長賞下去的。”

    別的不說,兄長用票子砸人,手法已經是極爲熟練了。

    若洛阿六聞言,就更羨慕了:

    “在草原的時候,就常聽義從胡騎說,馮君侯從不虧待自己人。”

    “那匈奴兒不過是半路投靠君侯而已,就能得到這般大的好處?”

    許勳聽到他說這句話,目光不禁就有些古怪。

    只是想起軻比能在的時候,若洛阿六也做不了主,於是便安慰道:

    “若洛阿六首領只要能好好給君侯辦事,以後何愁沒有好處?”

    若洛阿六嘆息一聲:

    “終究還是不一樣啊。”

    主動投靠,族人無恙,那自然是不用發愁。

    但眼下自己是莫名其妙上位,族裏不知有多少人不服。

    想要把族裏管理好,讓君侯滿意,談何容易?

    許勳看到若洛阿六這副模樣,心裏不禁暗道:

    “此人資質平庸,怪不得身爲軻比能的阿弟,卻是連軻比能的女婿都比不過。”

    正在想着,只聽得耳邊突然有人問道:

    “許郎君,欲前往何處?”

    順着聲音來源看去。

    但見一個身着絲綢衣衫,挺着肚子的胡人,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許勳看到這個胡人,竟是少見地拱手行禮:

    “原來是端木管事,想不到居然能在長安相遇,實是讓人意外。”

    眼前這位被許勳稱爲端木管事的胡人,正是早已歸化入籍的端木哲,人稱狗管事。

    這個“狗管事”,是真的狗管事。

    興漢會內部的各地狗場,基本都是由他親手創建起來的。

    就連涼州軍所用的軍犬,也是全部由他供應。

    更別說草場牧場的牧羊犬,工坊礦場的看門犬,但凡是要用到狗的地方,絕大部分都是出自他創建的狗場。

    原因無他,因爲大漢最好的狗,基本都出自那裏。

    培養好狗,端木哲是專業的。

    所以他不能有資格穿華麗的絲綢,而且十個手指頭就有六個戴了各個款式不同的扳指。

    有玉,有金,有翡翠,有瑪瑙。

    差點亮瞎了站在若洛阿六的眼。

    “君侯上個月君侯就派人給我送信,說是要急用狗,所以我不敢怠慢,精心選了百條狗,親自送過來。”

    端木哲笑着解釋道,“幾個月前還聽說許郎君在北邊立了功勞呢,沒想到竟是回了長安。”

    許勳聽到這個話,臉上也是露出笑容:

    “不過是些微末之功,冬日的時候奉兄長之命,與劉郎君留守陰山。”

    “眼下不是開春了嘛,陰山那邊什麼都缺,所以回長安見兄長,順便帶些物資回去。”

    “所以現在準備去西市的倉庫問問,看看能不能加運一批貨前往陰山。”

    所謂的倉庫,自然就是興漢會的臨時倉庫。

    司馬懿開設出來的易市,正是在長安城的西市遺址上。

    看到端木哲,許勳又想起一事:

    “端木管事,說起狗,陰山那邊,也缺一批好狗,你看?”

    端木哲爽朗一笑:

    “曉得曉得,許郎君親自開了口,別人就算沒有,那陰山也必須要有的。”

    “不過還是按規矩,還煩請許郎君去跟君侯說一聲,只要君侯同意,我一定優先送去陰山。”

    “好,那就一言爲定。”

    端木哲滿口應下,然後又說道:

    “聽說長安城來了一批匈奴人,也不知他們所用的狗,是不是與我們一樣。”

    “我得了君侯的允許,前去他們那裏看看,能不能挑出些種狗來,許郎君,請恕哲就此別過。”

    “好說好說,端木管事請。”

    許勳走了幾步,這才發現若洛阿六沒有跟上來,他轉過頭去。

    看到若洛阿六正呆立在那裏,看着端木哲領着護衛,跟着匈奴人離開的方向而去。

    “若洛阿六首領?”

    許勳連叫了幾聲,若洛阿六這才回過神來。

    他連忙快走兩步,一邊走一邊回頭,伸出手指着遠處的端木哲一行人,滿臉的震驚之色:

    “許郎君,那……那……那個不是胡人嗎?怎麼會……”

    他本想說怎麼會有漢人護衛。

    但話到嘴邊,最後還是變成了:

    “怎麼會那般威風?”

    許勳倒是見怪不怪的模樣:

    “此人原先確實是胡人,本是一個小部族的頭目,後來走投無路,舉族投靠了君侯。”

    “君侯見他識相,便給了他一條門路,如今在大漢也算是有名氣,富比王侯亦不爲過。”

    “因爲他深得君侯看重,所以就是我等,見了他也要客氣三分,不知多少胡人首領欲求見他一面而不可得呢。”

    野外多狼狐,無論你是想成規模養雞養鴨養豬,還是養牛養馬養羊,狗是必不可少的。

    特別是草場牧場那邊,狗更是最好的幫手。

    沒有狗,你開個草場都未必能開好。

    你說那些胡人首領能不巴結嗎?

    更別說多少胡人首領想成爲第二個端木哲。

    若洛阿六聽到許勳這番話,心裏的震撼更是無以復加。

    入他阿母的!

    舉族投靠還有這等好事?

    看看那家夥身邊的捧壺胡姬衣着,居然比自己穿得還要好。

    還有沒有天理了?

    若洛阿六“咕咚”地咽了一口口水。

    若是前番看到匈奴的暴發戶模樣,若洛阿六可能還是羨慕中有嫉妒。

    對於端木哲,他就只剩下羨慕了。

    他略有些急促地問道:“許郎君,這個,不知要如何,才能,才能……”

    許勳會意,含笑道:“像他那般富比王侯?”

    “對對對!”

    若洛阿六連連點頭。

    要是能像端木哲那樣,他也不願意當什麼部族大人啊!

    在大漢盡情吃喝玩樂不爽嗎?

    許勳臉上盡是和善:

    “這個嘛,若是若洛阿六首領想要長久的,那自然就是好好聽君侯的話,到時候君侯一高興,賞個門路下來,還怕沒錢財?”

    “聽聽聽!我一定聽君侯的話。”

    現在若洛阿六滿腦子都是剛纔的匈奴人和端木哲。

    既然自己眼下只能受漢人庇護,那還談什麼仇不仇恨不恨的?

    雖然軻比能是自己的阿兄,但若洛阿六表示我能力有限啊,沒有辦法報仇啊。

    我還不想死啊,我只想好好活下去啊。

    “當然,若是若洛阿六首領手頭比較緊,着急要錢,我這裏也有個門路。”

    說到這裏,許勳頓了一下,看了看若洛阿六。

    若洛阿六差點就拜了下去:

    “還請許郎君教我!”

    許勳連忙扶住若洛阿六,“喛,若洛阿六首領這是做什麼?我們是朋友,何須如此?”

    他湊近了若洛阿六的耳邊,輕聲道:

    “我知貴部落中,有不少人嘴上不說,但私下裏其實是常拿若洛阿六首領與軻比能做比較。”

    “認爲若洛阿六首領遠不如軻比能,故心裏多有不服。”

    若洛阿門聽到這個話,臉色一僵。

    許勳語氣輕柔地說道:

    “不瞞首領,其實君侯打算在幷州開礦場,現在還在發愁勞力不足呢。”

    “一個精壯勞力,”許勳伸出一個巴掌,“一百二十緡,只多不少。”

    “首領你想想啊,一個就一百二十緡,十個就是一千兩百緡,這要是一百個……”

    聽着耳邊如同魔鬼般的聲音,若洛阿六臉色先是煞白,然後血氣又從胸膛洶涌而起。

    非但臉由白轉紅,而且連呼吸都開始急促起來。

    一百個?

    只要一百個,自己就能賺到……賺到多少來着?

    已經算不過來了。

    “這個……這個……”

    若洛阿六吃吃地說道,“不太好吧?他們好歹,好歹也是我的族人呢。

    許勳“嘖”了一聲:

    “若洛阿六首領就是心太軟,明明知道那些人不服你,居然還想着讓他們留在族裏。此可謂與虎共眠是也。”

    說着,他看了一眼若洛阿六,“只是人無傷虎心,不知虎有無意害人?”

    你裝什麼裝呢?

    我還沒說賣誰呢,你開口就是自己的族人?

    敢說不是你心裏的真實想法?

    若洛阿六咽了一口口水,臉上現出非常爲難的神色。

    許勳悠悠地說道:

    “天下適合養馬的地方,一個是幷州與隴右,一個是幽州,最後一個,就是陰山那一帶。”

    “按君侯的意思,陰山那裏,以後應當也是大漢的養馬場。只是漢人善耕,胡人善牧。”

    “到時候也不知道君侯會選誰幫大漢養馬……”

    許勳再也忍不住了,他當機立斷地說道:

    “幹了!”

    反正這輩子出賣軻比能的罵名是洗不掉了。

    既然洗不掉,那爲什麼不拿這個換點好處?

    “還請許郎君做個中間人。”

    “沒問題。”許勳搓了搓手指頭,“不過我每個人頭要抽二十緡的利。”

    一百二十緡,減去二十緡,還有一百緡。

    “沒問題!”

    若洛阿六一口應下,目露狠絕之色:“此事回去之後,還要請大漢軍中幫忙彈壓。”

    “應該的,應該的。”

    許勳摟住若洛阿六的肩膀,哈哈一笑,“放心,保證辦得妥妥帖帖。”

    只要若洛阿六能下得了決心,那陰山一帶就算是穩大半了。

    胡人之間的仇殺,關大漢什麼事?

    大漢最多只是接收一點人員,順便幫忙改造而已,不是嗎?

    以前南匈奴人在那裏當看門狗,現在鮮卑人也得在那裏當看門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