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5 不妨把話說得明白些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甲青字數:5046更新時間:24/06/27 10:05:21
    想要扳倒上大將軍,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對於這一點,呂壹心裏非常清楚。

    前年李衡直言事件,差點就說動了陛下,讓呂壹心有餘悸。

    讓他不得不反思這些年來校事府的所作所爲,發現校事府確實是得罪了太多人。

    就算是丞相顧雍,都曾被校事府羅織罪名,導致顧雍被孫權斥責,甚至一度動了撤換丞相的心思。

    若不是害怕顧雍被撤後,與陸遜同守武昌的太常潘濬會被調到建業接替丞相之位。

    說不得那個時候的呂壹,當真會鼓動孫權讓顧雍回家養老。

    雖然朝堂百官,地方士吏敢怒不敢言,但呂壹清楚,如今暗地裏不知有多少人組成了同黨,欲致校事府於死地。

    所以這兩年來,校事府做事,已經收斂了不少。

    特別是像扳倒上大將軍這種事情,急不得,得一點一點來。

    今日明褒實貶一句,明天前勸後間兩句,後天再暗戳戳陰損三句……

    天子多是無情之人,臣子就算在陛下心裏有再重的份量,也經不起這樣零敲碎打地挑撥。

    上大將軍掌管大吳半壁江山,又是常年留守武昌,少有與陛下見面的機會,本就有權柄過重之嫌。

    日積月累挑撥離間之下,呂壹相信,陛下在心裏,終有一天,會漸漸淡了與上大將軍的情份。

    只要淡到一定程度,到時候再瞅準機會,一鼓而下,扳倒上大將軍那就不是夢。

    上大將軍一旦倒下,那麼校事府就只剩下最後一個對手——東宮。

    在李衡直言事件中,校事府是被劍指的一方,自然是要想盡辦法查出這個事情後面的真正推手。

    作爲皇帝最信任的耳目,在這方面是專業的。

    只是查出了又如何?

    東宮儲君的地位,並不是校事府所能動搖的。

    至少目前不能。

    恰好,上大將軍陸遜,正是東宮的最大支持者。

    當然,既然扳倒上大將軍這個事情急不得,呂壹平日裏也就是見縫插針順手爲之,並沒有太過刻意。

    因爲校事府眼前有更重要的事情。

    這兩年來,陛下爲了籌集軍資,已經讓有司鑄了不少五百大錢,名曰“大泉五百”。

    引得民間物價漲了不少,地方已經開始有怨言傳出來。

    所以校事府除了本職工作:幫陛下緝察羣臣,偵探地方州郡。

    同時還要想辦法給陛下籌集錢糧及各類物資。

    只要做好這兩件事,陛下就會越發倚重校事府。

    說起物資,眼瞅着已經進入了最冷的時候,蜀國那邊,卻還有一批毛料沒有按時送到。

    呂壹回到校事府,先是派人前往荊州察看,然後自己又轉頭去了驛館。

    得知呂壹到來,馬謖連忙出來迎接:

    “呂中書,這大冷天的,怎麼勞煩你親自前來?快裏邊請。”

    “就是天冷了,所以才更要過來啊!”呂壹對別人可能是假笑,但對馬謖,卻是真實不過的笑容。

    “外頭冷,先進來再說。”

    馬謖把呂壹迎進驛館,又給他沏了一杯熱茶。

    呂壹喝了一口熱茶,這才呼出一口氣:

    “今年的冬日看來又要冷上許多啊!”

    馬謖點頭:“前些日子帶着學生們去了大江北邊,發現江邊有些地方竟有結冰之像,委實冷得厲害。”

    呂壹嘆了一口氣:“這些年來,江邊在冬日裏時有結冰,已經不算是稀奇之事。”

    “偏偏在春夏,又時常旱澇不定,蝗災頻起,若非有貴國這幾年的支援,大吳此次怕是也組織不起大戰。”

    十萬大軍到合肥城下一遊的大戰嗎?

    馬謖微微一笑:

    “漢吳兩國既爲盟國,互相呼應,情理所在。此次我帶領這些小郎君過來學習操船之術,不也是得到呂中書的大力支持嗎?”

    “應該的應該的!”

    花花轎子衆人擡,呂壹連忙謙讓道:

    “陛下爲求戰馬,不惜屢派船隊前往遼東,這操船之術,本就是與貴國交換戰馬時的約定。”

    荊州一戰,蜀人失去了大部分的水軍。

    然後夷陵一戰,殘留的最後一點水軍也損失殆盡。

    吳國稍微有遠見點的人,都不會願意看到蜀人重建水軍,更別說是手把手地教他們如何造船操船。

    但對於呂壹來說,校事府在那個時候,都已經隱隱陷入危機,哪還管蜀人是不是藉機重建水軍?

    再說了,校事府是給陛下解憂的。

    陛下想要戰馬,校事府自然就要想盡辦法找來戰馬。

    戰船是大吳的國之重器,難道鐵甲騎軍就不是蜀人的國之重器了?

    沒有足夠的誠意,人家蜀人憑什麼幫你建鐵甲騎軍?

    當然,最主要的,還是蜀人給的太多。

    戰馬,毛料,紅糖,糧食……

    哪一樣不是大吳需要的大宗物資?

    倒是馬謖,聽到呂壹所言,不禁稱讚道:“呂中書實乃信人也!”

    呂壹又是謙虛一番。

    不過說起“誠信”二字嘛,呂壹就是看向馬謖:

    “馬先生,吳漢互爲盟親之國,自然是要講信義,對吧?”

    馬謖點頭:“這是自然。”

    呂壹一拍大腿:“我就說嘛,我與先生所見略同!”

    然後他又微側身子,湊向馬謖:

    “先生啊,你也看到了,今年冬日極是寒冷,軍中將士,急盼御寒衣物。”

    “然貴國仍有一批毛料,未能按約定運至建業,此可謂失信於吳國耶?”

    堂堂校事府中書,呂壹爲了區區一批毛料,不但派出人手前往荊州查看,而且還親自跑到馬謖這裏催促。

    看起來有些小家子氣。

    但呂壹卻是知道,此次北伐之所以徒勞無功,至少有相當一部分的原因,是因爲今年提前到來的冬日。

    陛下所領的十萬大軍,沒有足夠的御寒衣物,軍中疫病流行,戰力大減,沒能及時攻下合肥,最後不得不匆忙撤退。

    但凡上了年紀的人,都可以看出,這數十年來,雖說偶有暖冬,但整體上來說,冬日是越來越冷了。

    所以軍中的御寒衣物,一直就是陛下的一塊心病。

    呂壹此番,正是急陛下之所急。

    與馬先生交往這麼久,呂壹自然知道馬先生在蜀國頗有門路。

    要不然怎麼可能成爲這批學生的領頭人?

    更別說像紅糖蜜酒等在別人眼裏的稀罕物,馬先生隨時都能拿出一大批存貨。

    馬謖也從來沒有掩飾自己的土豪身份。

    甚至他在某次醉酒後曾失言,他與興漢會某位排名靠前的兄長級別人物是至交,可以從興漢會手裏拿到別人拿不到的物資配額。

    興漢會如今已經隱有財閥之勢,以馮會首爲龍頭,下有十把交椅:

    趙廣、李遺、王訓、黃崇、李球、鄧良、楊千萬、李豐、劉良、許勳。

    不說馮會首,單單這十位兄長,要麼是軍中將軍,要麼是地方大吏,要麼掌管興漢會的物資輸送,要麼掌握興漢會的物資調配。

    涼州軍戰無不勝,從來沒有後勤之憂,在很大程度上,靠的就是這些人領導下的擁有嚴密體系的興漢會。

    呂壹有心結交馬先生,有一部分原因,就是想通過馬先生,與興漢會的某位實權人物建立起良好關係。

    最不濟,也可以通過馬先生,從興漢會手裏得到一些額外配額。

    爲了陛下,呂壹連自己的名聲都不在乎,更何況區區面子?

    馬謖自然不知道呂壹心裏的盤算,他一聽到有一批毛料未能按時交接,立刻就有些驚訝:

    “哦?還有這等事?”

    然後又若有所思:“正如呂中書方纔所言,今年冬日比往年要冷得多,江南如此,只怕北方更要難過得多。”

    “再加上這一次大戰,故大漢那邊,物資一時緊缺也是有可能的。”

    “不過請呂中書放心,興漢會辦事,向來有口皆碑,若是當真失期,後面定會有足夠的補償。”

    呂壹當然知道興漢會做事靠譜,他此番登門,表面是請求馬先生催促興漢會及時交貨。

    但其實是爲了上門與對方拉近關係。

    人情與關係,不就是相互往來走動中建立起來的嘛?

    但見呂壹作出一副恍然狀,連連點頭:

    “馬先生這麼一說,當真是解了我心中之惑,看來是我短慮了,沒有想到這一層。”

    馬謖也不點破呂壹略有誇張的表演,只見他面上略有歉意之色,誠懇地說道:

    “呂中書,這批毛料,若是當真不能及時送到,還請呂中書在吳主面前多美言幾句。”

    他一邊說着,一邊伸手入袍袖,拿出幾張票子,輕輕地放到桌上,順着光滑的桌面,輕輕地推過去。

    “有勞呂中書了。”

    呂壹眼皮一跳,雖然表面上看不出票子上的數目,但他知道,馬先生出手一向闊綽,從來不會讓人失望。

    “不敢不敢。”呂壹連忙按住馬謖的手,“漢吳之間,多山險水路,偶有失誤,也是很正常的事。”

    “我來這裏告知先生此事,只不過是想要通個氣,並無他意。”

    馬謖的手穩如泰山,絲毫不動,他臉上堆起笑意:

    “喛,呂中書,我說了,這份心意,是請中書在吳主面前美言幾句,不是單單爲了這批毛料。”

    他一邊說着,一邊抽出自己的手,獨獨留下了票子。

    呂壹這才面有瞭然之色。

    “失禮失禮!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啊!”

    嘴裏說着“受着有愧”,而原本放在桌面上的票子,卻是縱享絲滑般地飄入了袖內,妥妥地“卻之不恭”。

    實際上,票子在建業並不流行。

    或者說,票子在吳國的都城,僅有最頂尖的小圈子認識。

    因爲建業沒有興漢會的票號。

    只有方便往來於江陵與建業之間的人,才會接受票子交易。

    從永安順流而下,經過秭歸、夷陵,就到江陵。

    江陵正是漢吳兩國交易的最大中轉站。

    城內有吳國境內唯一一個興漢會的票號,票號旁邊,就是興漢會的中轉倉庫。

    任何人拿着票子去那裏,隨時都可以換取物資。

    呂壹,正是方便往來於建業與江陵的人物,甚至他不用親自前往,自會有人幫他辦得妥妥當當。

    看到呂壹把票子收入袖口,馬謖這才繼續說道:

    “呂中書如此看重這批毛料,莫不成貴國的物資,亦是有所短缺?”

    “嗯?”呂壹立刻警惕地看向馬謖。

    馬謖呵呵一笑,神色不變,甚至還有心情輕啜了一口茶,然後才緩緩地說道:

    “謖對經濟一道,也曾略有獵涉。貴國數年前就鑄了五十大錢,兩年前又鑄五百大錢,此乃吳主欲充府庫之舉乎?”

    “然鑄大錢之舉,亦有所害,那就是容易引起民間物價上漲。”

    說到這裏,馬謖放下茶杯,看向呂壹,露出溫和的笑意:

    “謖在吳地也算是呆了不少時日,今年以來,糧價少說漲了近乎一倍吧?”

    “更別說建業城內用來取暖的木炭,更是時時斷貨,沒有門路的人,就算是有錢都買不到。”

    常說馮鬼王是大漢丞相的半個弟子,但真要論起來,馬謖才是大漢丞相的親傳弟子——雖然這個弟子最終讓丞相失望了。

    但跟了丞相這麼久,對於經世濟民之道,馬謖自然不會陌生。

    聽到馬謖的這番話,再看到對方篤定的神色,呂壹神色變幻了數次,最後終是嘆了一口氣:

    “先生大才,居然能見一葉而知秋。”

    糧價上漲這種事情,出門問一聲就能知道,強行否認沒有任何意義。

    再說了,對方與興漢會關係密切。

    別人不清楚大吳的物價,難道興漢會做這麼大的買賣,還會不知道?

    “不過今年還是特殊一點,畢竟有這麼一場大戰,所以糧價才會漲得這麼快。”

    關乎陛下臉面,呂壹還是下意識地辯解了一句,就是有些底氣不足。

    馬謖臉上笑意不變,也不知道是信了還是沒信。

    只聽得他說道:

    “呂中書,大漢與吳國互爲盟國,相約伐賊,據我所知,自吳主遷都至建業,年年皆有北上之意。”

    “若是出一次兵,這糧價就要暴漲一次,終究不是個事啊!呂中書所領校事府,負有爲吳主籌備錢糧之責,想來也是辛苦。”

    呂壹聞言,不禁長嘆:

    “誰說不是呢?國中之人,皆怨吾恨吾,又豈知吾之所爲,不過是想爲陛下分憂耳。”

    說到這裏,他若有所思地看向馬謖,試探地問道:

    “先生有所不知,前兩年興漢會的會首馮郎君曾答應過校事府,說願意調蜀地的糧食入荊州。”

    “只是這麼久了,送過來的糧食,卻是杯水車薪,先生與興漢會關係匪淺,不知能否爲壹問問,能不能多運些糧食過來?”

    “哦,還有這回事?”馬謖先是驚訝,接着皺眉,最後有些不好意思,“咳,呂中書,說來說去,還是今年這一場大戰所致啊!”

    “漢吳兩國,消耗皆是甚大啊!不過現在大戰已過,想來明年蜀地的糧食定然充足。”

    “再說了,馮君侯征戰在外,說不得是軍務太過繁忙,所以一時想不起來,呂中書且放心,我這就修書一封,幫你問上一番。”

    呂壹一聽,頓時大喜:“那就真是多謝馬先生了!”

    “漢吳乃是盟國嘛!相互援手,此乃應有之義。”馬謖擺手,然後他壓低了聲音,“不過這糧食之事,到時候還需要呂中書出一些力氣才行。”

    “哦,馬先生請說。”

    “如今靠着興漢會吃飯的,可是有不少人,所以興漢會就算是再有心幫忙,也得給底下人一些賺頭才行。”

    呂壹面露難色,看向馬謖:

    “馬先生,你不妨把話說得明白些。”

    “呂中書,我的意思是,興漢會若是把糧食運到荊州,荊州那邊,好歹也得讓他們運些好東西才是。”

    “什麼好東西?荊州能有什麼東西?”

    馬謖呵呵一笑,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呂壹,又喝了一口茶,這才緩緩地說道:

    “呂中書,荊州的大族,他們莊園裏就算種滿了糧食,到頭來官府也收不上來多少賦稅啊。”

    “但讓他們去種甘蔗,校事府說不定還能從中多拿到一些紅糖配額……”

    呂壹眼睛一亮。

    着哇!

    可不就是這麼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