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20章 泥鰍啊泥鰍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甲青字數:4767更新時間:24/06/27 10:05:21
    建興四年三月,越雋太守孟琰於闡縣大破捉馬部。

    消息傳回邛都,剛好進入四月。

    四月的天氣,開始炎熱起來。

    邛都的開荒正在如火如荼地開展着。

    孫水河谷水量豐富,河水兩岸,皆是平地。

    只要規劃好地方,再進行燒荒,翻地,清理泥土裏的石頭等物,最後在河邊壘壩,引水渠等,就可以很快開出一片田地出來。

    河邊的土壤本就肥沃,等馬場走上正軌,再進行漚肥,多施幾次肥,良田就出來了。

    馮永與參與墾荒的夷人頭目約好,開五十畝地,漢人得三十畝,夷人可得二十畝,允許他們進入平原定居,教他們農桑之事。

    一手快刀一手懷柔的情況下,就算有人想要說不,想回到山林裏繼續快活當土皇帝,那也得掂量自己的脖子夠不夠硬。

    以前也不是沒人想這麼幹過,但一是兵力不夠,想要安心開墾,就得有足夠的兵力威懾。

    有了足夠的兵力,第二還得有足夠的威信。

    鬼王之威,在南中是夠嚇人的,但那也是一種變相的威信,至少蠻夷信這一套,鬼王親自保證,還是有公信力的。

    第三嘛,那就是有足夠的糧食供應。

    在八牛犁曲轅犁這等神器出現之前,開荒的成本那是相當的大,前兩三年基本都是只投入不見產出。

    誰有那耐心白養夷人兩三年?

    還有這第四就是有足夠的財力。

    最重要的就是,有沒有值得投入的前景,或者說錢途。

    還有其他種種,比如足夠的耕牛之類的等等等等。

    有足夠的威信,朝廷願意派足夠的兵力,手裏掌握着足夠的資源,還能集衆人之力,讓衆人相信開發越雋是有錢途的……

    一件一件羅列下來,全部能滿足這些條件的,基本也就是土鱉一個人了。

    說實在話,馮永因爲對鬼王這個名聲沒什麼好感,所以從來沒在意過鬼王在南中有什麼樣的影響力。

    如今來到越雋,這才發現鬼王這個身份當真是如同對蠻夷們開了降智和增加魅力光環一般。

    一聲令下,邛都附近的夷人無不聽從。

    等東渠部敗亡之後,連遠處的夷人部族頭目都開始拿着禮物過來參拜鬼王。

    這個時候的馮永才回過味來,爲什麼當初諸葛老妖在南中時,就開始讓孟獲和火阿濟睜着眼瞎編鬼王的事蹟。

    甚至在味縣立碑誓盟時,還讓鬼王現身見證。

    意圖很明顯,那就是不斷地擡高鬼王的名聲。

    如今自己在越雋竟然因爲鬼王的名聲行事方便了不少。

    “慢點,慢點,仔細些,別漏了!”

    此時的馮鬼王頭戴着一頂草帽,蹲在臨時堆成田埂上,手指快要戳到泥巴裏去了,急聲地說道。

    裸着上身,赤着雙腿的夷人小孩全身沾滿了泥巴,正埋頭在扒拉着稀泥。

    後背甚至因爲對着太陽,結塊的灰白色泥巴已經粘在了身上。

    聽到馮永的話,擡起頭咧嘴一笑,雙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一團稀泥,放到田埂上,再用手抹開,只見裏頭露出一條兩個指頭般大小的泥鰍。

    那泥鰍暴露在空氣下,身子立馬扭了幾扭,就欲往蹦回田裏去。

    “喔,好大!又黑又大!”

    馮永叫了一聲。

    夷人小孩靈巧的雙手合住,捧起泥鰍,往一旁的魚簍放去。

    “二十只!”馮永伸出兩要指頭,認真地說道,“還有八十只,你就可以換一個肉餅子。”

    “二十,八十。”

    夷人小孩點點頭,學着馮永伸出兩個手指頭,口齒不清地說道。

    然後又對着身邊的幾個小孩嘰哩嘩啦地說了什麼,幾人歡呼一聲,又開始低下頭去認真地扒拉着泥巴。

    遠處的夷人看着這個漢人大官沒有一點架子,蹲在地頭和自家小孩玩捉魚遊戲,臉上不由地露出憨厚的笑容。

    經過這些日子的接觸,在他們所有人的印象中,這個漢人大官雖然一天到晚到處閒逛,不幹正經事,但脾氣也最好,最是大方。

    同時愛好有點特別,或者說是有些傻氣,稀泥裏的東西,他竟然願意拿肉餅子來換。

    任誰都沒想到眼前這個最和氣的漢人大官竟然就是兇名赫赫的鬼王。

    只見又一個小孩捧着一隻泥鰍過來,馮鬼王伸頭看了看,只有鉛筆大小,當下搖了搖頭,表示不要。

    小孩點點頭,又把泥鰍扔得遠遠的。

    這時,只聽見遠處有人騷動起來,緊接着喧譁聲越來越大。

    馮永起身擡頭看去,只見有人正飛奔向自己這邊跑來。

    “先生,孟太守派人傳消息過來了。”

    在漢人大官裏,即便是年經最小的魏容,對夷人也有一定的威懾力,因爲他掌握着糧食的發放。

    看到魏容跑過來,夷人小孩不動聲色地退了幾步。

    “哦,孟太守有消息了?”

    馮永聽到魏容這麼一說,先是對着稀泥裏的夷人小孩擺擺手,示意他們繼續,這才向着不遠處等待的王含走去。

    “末將見過馮長史。”

    沒想到孟琰派過來的竟然是王含,馮永有點意外,問道,“孟太守派王將軍前來,可是有什麼軍情?”

    “回長史,前些日子,孟太守在闡縣大破捉馬部,派了末將回來給長史報訊。”

    王含一臉喜色地向馮永報喜。

    “哦。”

    馮永點點頭,臉色沒什麼變化。

    張嶷不用十日就大破東渠部,孟琰好歹也是領無當飛軍可以死扛司馬懿的人物,區區捉馬部又怎麼會是他的對手?

    “孟太守可曾回來?”

    倒是王含看到馮永波瀾不驚,心裏暗暗佩服他的鎮定,聽到馮永問話,連忙回答道,“未曾。孟太守派末將回來,一是爲了把繳獲的物資押送回來,二是爲了再運些糧草過去。”

    聽到王含這番話,馮永奇怪地問道,“既然已經大破捉馬部,爲何還不回師。”

    “回長史,我等與捉馬部於闡縣城下一戰,擒拿了首領魏狼,孟琰觀其不服,又把他放了,說是讓他回去重整兵馬再戰。故太守讓末將回來,再領些糧草。”

    嗯?

    馮永摸了摸下巴。

    這招有些眼熟,很是眼熟……

    “繳獲的物資都有哪些?”

    “兩千匹馬,三百頭牛,三千頭羊,其它皮草無算。”

    馮土鱉一聽,頓時瞪大了眼,“這般多?!”

    滅了東渠部,繳獲的牛羊馬加起來也就是一千多頭。

    他本以爲,這捉馬部乃是比東渠部小的部族,繳獲應該沒有東渠部的多,沒想到孟琰的收穫竟是這麼豐富。

    王含咧嘴一笑,“那捉馬部幾乎人人都騎馬,又以捉馬放牧生,所以牛羊馬自然要多一些。就這些,還是僅清點了完好的。那些受傷死掉的,還不算。”

    “好好好!”馮永喜動於色,“太好了!”

    說着,把魏容拉過來,“這糧草,你們要多少,跟我這個弟子說就行,他乃是郡中主薄,掌管錢糧一事,到時我再撥一千士卒跟你們回去。”

    鄂順還在蘇祁邑那邊追擊冬隗渠和冬渠部殘餘,張嶷帶回來的士卒有一千五百人,再抽調一千人去幫孟琰,完全沒有問題。

    馬場還沒建起來,就已經有近五千匹滇馬,爽死了!

    “魏容,先帶王將軍下去休息,王將軍想吃點什麼,就吩咐下邊的人給王將軍做就是。”

    “是。”魏容應下,“王將軍請。”

    “好的,多謝魏主薄。”

    “王將軍想吃點什麼?”

    “這些日子光吃那乾糧,都快吃吐了,若是能有碗熱湯,再加上肉餅,那就美味!”

    ……

    人逢喜事精神爽,太陽下山後,衆人收工,馮永提着沉甸甸的魚簍回到邛都的臨時住所。

    邛都城裏保存比較完好的住所,經過這些日子的修葺,已經可以勉強住人了。

    馮永挑了一處小院,搬了進去,倒也不用再擠在軍營裏。

    院子周圍,閒雜人等無允許不得靠近三丈之內。

    “主君回來了?”

    院子裏有兩個下人,一個是廚娘,一個是幹粗活的僕婦。

    看到馮永回到院子,廚娘連忙上來接過馮永手裏的魚簍,“主君晚食想吃些什麼?”

    “我無所謂,細君要吃什麼,我就吃什麼。”

    “娘子還沒回來呢。”

    “哦,那就等會,幫我把這裏頭的魚用水洗一洗,再放到最邊上的木桶裏。”

    小院角落的陰涼處,擺着幾個木桶,上頭還擺着樹枝遮蔭。

    馮永走過去,拿起樹枝,看了看裏頭,只見裏面全是泥鰍和黃鱔,算了算日子,最前頭的那個桶裏,應該已經把泥土吐得差不多了。

    煎泥鰍熘黃鱔,漢宮藏嬌,紅燒鱔段……

    光是想想就口齒生津。

    這幾年來,老是東奔西跑,當年躺在柳樹下釣魚的美好時光一去不復返,沒曾到了越雋,還能重溫童年樂趣。

    要不,今晚的吃食就泥鰍算了?

    對,就這麼辦。

    這般想着,嘴裏就不禁哼了起來,“池塘裏水滿了,雨也停了……”

    “田邊的稀泥裏到處是泥鰍……”

    “天天我等着你,等着你捉泥鰍……”

    一邊哼着,一邊把桶拎出來,剛一轉身,突然就看到一張俊美無比的臉差點就貼到自己臉上,嚇得馮永手裏的桶差點掉了下來。

    “大哥……哥……細君,你何時回來了?”

    關姬溫柔一笑,“阿郎蹲在這裏的時候就回來了,聽到阿郎哼的這曲兒別有一番味道,故就沒招呼,想多聽一會。”

    “哦,這樣啊。”

    馮永不疑有他,一邊把桶裏的水倒了,一邊說道,“這是我師門裏的曲兒,聽說是採用了極西那邊的曲調。”

    “煩請細君幫我拿個乾淨的簍子來。”

    關姬把簍子拿過來,遞給馮永,看着他把桶裏的泥鰍倒進去沖洗,“怪不得曲兒聽着有些古怪,只是這唱的是什麼?怎麼聽不懂呢?”

    “泥鰍啊,就是這個東西,我們叫鰼。”

    馮永指了指簍裏的泥鰍,解釋道,“這曲兒呢,唱得就是一個小女娃拉着他的阿兄去田裏捉鰼。”

    “哦,原來如此。”關姬點點頭,看似漫不經心地說道,“阿郎很喜歡跟小女娃去田裏捉泥……泥鰍?是這個叫法吧?”

    “對。”

    “原來阿郎有這喜好。”

    什麼喜好?

    馮永突然覺得有些不大對勁,“我是說,泥鰍……”

    “是啊,泥鰍。”

    關姬點頭,“這首曲子,當年可是阿郎親口教與四娘的,四娘還經常哼唱呢,這世間,除了阿郎,也就四娘會唱了吧?”

    馮土鱉冷汗汵汵而下。

    完蛋!

    這得意忘形,竟然忘了這一茬。

    關姬,你變了!

    這婦人的宮鬥果然是一種本能。

    最開始看似閒話,讓自己放鬆了警惕,再以好奇的模樣問自己曲兒的事,最後再致命一擊,渾然天成,沒有一絲刻意。

    大意了,大意了哇!

    只聽得關姬悠悠說道,“去年阿郎南下,妾唱《擊鼓》與阿郎送行,阿郎卻用了和這曲兒一一模一樣的話語唱了一曲。”

    “妾當時還多情地想着,這是送給妾的,後來沒想到四娘竟然唱了這首泥鰍的曲兒,此時想來,你們這兩首,才是互相唱和的吧?”

    汗!

    大汗!

    瀑布汗!

    成吉思汗!

    關姬的語氣仍然很溫柔,右手搭到了馮永的肩上,看上去想要摟抱他一樣。

    廚娘剛走出庖房,就看到主君和娘子兩人溫情脈脈,覺得畫面甚美,於是又偷偷地溜走了,讓馮永錯失脫身的大好機會。

    “當……當時我唱着什麼來着?”馮永一動也不敢動,結結巴巴地問道,“我忘了。”

    “阿郎與四娘的唱和,妾如何得知?”

    關姬語氣溫柔至極,只是搭在馮永肩上的素手開始隱隱地發力。

    “哦,我想起來了!”

    馮永大喊一聲,臨死前的求生慾望讓他爆發出驚人的潛力,“金劍鵰翎!”

    “此曲,講的乃是俠骨柔腸江湖兒女故事,不是細君想像中的那樣。細君你聽,這曲的意思爲:腰仗三尺正義劍,胸懷柔情千萬千,瀟灑來去山水間,兩情千里也纏綿……”

    “細君你想,四娘的武藝與你如何能比,這三尺劍自是形容你的,所以這曲肯定唱與你聽的。當時我們兩人之間,一別就是隔着千山萬水,故我才送與你兩情千里纏綿之句。”

    關姬聽了這露骨至極的情話,白皙的臉上立刻就泛起了紅暈,眼波流轉,輕啓紅脣,“當真?”

    “再真也沒有了。”馮郎君一看有戲,立刻發動特技,“這曲兒啊,是專門配給一本傳奇的,到時我寫出來,你就知道了。”

    “還有這泥鰍,如今我要把它們洗出來,今晚親自下廚,就是準備給你做好吃的,保證你沒有吃過。”

    什麼和小娘子去捉泥鰍,哪有和細君一起吃煎泥鰍來得有意思?

    “阿郎有心了。”

    關姬看看四周無人,如蜻蜓點水般在他的臉上啄了一下,柔聲道,“阿郎如今貴爲君侯呢,怎麼還要親自下廚,被人知道了要笑話的。”

    “他們懂什麼?我學的就是易牙之術,下廚乃是再正常不過了。細君這幾日四處巡視,當真是辛苦了,我於心何忍,正是要犒勞細君呢。”

    馮永連忙哄道。

    關姬眼中水波越發溫潤。

    她看了看簍裏的泥鰍,眉頭微微一皺,“這等醜物,也能吃麼?”

    “到時細君一嘗便知!”

    越醜的東西,就越是美味,細君你不是有所體會麼?

    馮土鱉想到這裏,心裏就是一蕩,有些口乾舌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