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63章 樑四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甲青字數:3645更新時間:24/06/27 10:05:21
    呂乂說得沒錯,錦城的牢房確實打掃得挺乾淨的,除了有空氣中那股發黴的氣味讓人覺得有些不太舒服,還有就是房間有些簡陋以外,一切都還好。

    “馮郎君你看還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呂乂站在牢房外,臉上帶着些許的苦笑問道。

    “還成吧。”

    馮永點點頭,指了指角落說道,“那裏給我擺上一張榻,我不喜歡睡地面,怕冷。這冬日裏的牢房也太冷了些,你若不想讓我凍死在這裏,最好給我幾張羊毛毯子。”

    “然後再給我擺一個火爐,還有,炭要用精炭,不然有煙毒,到時候我中毒死在你這裏頭了,你可就說不明白了。”

    呂乂眼角抽搐,“馮郎君,榻倒是可以給你弄來,可是這羊毛毯子、爐子和精炭……卻不是下官所能買得起的。”

    馮永瞟了他一眼,鄙夷道,“知道你們是窮鬼!放心,只要你去馮莊裏說一聲,我府上自然就會出了。”

    面對大漢這位最會來錢的郎君,呂乂這個錦城父母官沒有一點反駁的底氣,甚至暗生慚愧。

    聽到馮永說他自己出了,這才暗鬆了一口氣,點頭應下。

    同時嘆了一口氣,這錦城令果然不好當。

    若是換個普通的犯人進來,老子不搞得他哭着喊着“大人我錯了”,我就不姓呂。

    但一想起丞相下令關押馮永時的那種語氣和神態,呂乂只能又是嘆氣一聲。

    看着呂乂逃也似地離開牢房,馮永試着推了推牢房的門,只見“吱呀”一聲,開了……

    “喂,喂,呂縣令,你的牢房門沒關!”

    馮永在後頭大聲地喊道。

    呂乂氣急敗壞地回頭,額頭青筋冒起,低聲吼道,“不許喊!我不喜歡關牢房門,可以嗎?”

    “可以。”

    馮永下意識地點頭。

    呂乂這才又滿意地轉身走了——還是沒關牢房門。

    馮永好奇地走出自己的牢房,發現沒人來管自己,覺得當真是驚奇。

    他看了看周圍,發現這個牢房冷清得很。除了他自己,只關押了一個犯人,而且就在他對面的牢房裏。

    “咦,這錦城的牢房衛生打掃得不錯啊。”

    馮永看到自己的牢房被打掃得乾淨,還以爲是對自己的優待,沒想到對面這個犯人的牢房竟然也挺乾淨的。

    對面犯人從馮永進來就一直盯着他看,此時聽到他說了這麼一句,不禁呵呵一笑,“可是馮郎君當面?”

    馮永看到對方衣冠整齊,沒有久不洗漱的邋遢模樣,於是開口回答道,“沒錯,我就是馮永。你也是剛進來的?”

    對面的人點點頭,“比馮郎君早了一日。”

    然後又反問道,“如何證明閣下就是馮郎君呢?”

    馮永指了指自己,笑道,“以我如今這情況,誰願意頂着這名聲?”

    “馮郎君之名,不但大漢衆人皆知,就是其文傳入北方後,連曹子建都驚歎其文如仙人臨空,俯瞰蒼茫。這等名聲,只怕是誰都想要頂替吧?”

    對面的人失聲笑道。

    “那是你不知道我爲什麼會進到這裏來。”

    馮永嘆氣。

    “爲何?”

    “當街鬧事,帶領一衆勳貴子弟打砸女閭,嗯,還是爲了一個女子。”

    “那可不就成了喜好女色的膏粱子弟?”

    對方臉上卻是帶上了欽佩之色,“馮郎君爲了與我見上這一面,竟然不惜自毀名聲,當真是費了不少心思。”

    “我爲了與你見面?”

    馮永一頭霧水地看向對面自作多情的男人,“此話從何說起?你又是何人?”

    對面拱了拱手,“涼州樑四,見過馮郎君。”

    “隴右冀縣的樑家?”

    馮永猛地一驚,下意識地看了看牢房大門,那邊寂靜無人。

    樑四點點頭,面帶歉然之意,“北方來人,不便透露真名,小人在家中行四,故馮郎君喚小人樑四即可。”

    “樑家的人……怎麼會在這裏?”

    馮永覺得當真是意外極了。

    樑四嘆了一口氣,“小人也不明白,前日明明還是座上賓,昨日就成了階下囚,世事無常啊。”

    馮永醒悟過來,哈哈一笑,指了指自己,“我也是一樣啊,昨日還是南征有功,今日就是入了牢房。”

    同時終於放下心來,原來諸葛老妖把自己關押起來,原因在這裏呢。

    對面的樑四聽到馮永這話,估計也明白過來了,兩人不禁相視一笑。

    “先生能代表樑家?”

    馮永坐到樑四對面,隔着牢房的粗大欄杆問道。

    樑四點點頭,“毛布事宜,小人皆可作主。”

    看來此人在樑家的地位不低,怪不得不敢透露真名。

    馮永看着對方,問出一個考慮了很久的問題,“你們北方已經沒有在用錢幣了,打算用什麼買我的毛布?”

    樑四淡然一笑,“陛下不但說了不能用錢幣,還說了要用穀物和絹布來交易啊。”

    馮永倒吸了一口涼氣,“糧食?你們也敢?”

    樑四點頭,“以前還能用錢幣的時候,大夥自然是不敢的,但如今沒有錢幣了,除了糧食還能用什麼?想來馮郎君手頭裏既然已經有了毛布,絹布也就看不上眼了吧?”

    “還有,涼州別的不多,但馬匹還是可以拿得出手的……”

    所以說爲什麼曹丕廢除錢幣就是一個腦殘操作?

    這簡直是給地方世家大族加速崛起再添加了一劑猛藥。

    地方世家大族敢這般瘋狂,曹丕功不可沒。

    “當然,如果馮郎君願意,我們也可以用大漢的錢幣來交易。”

    樑家看來是早就考慮過這個問題的,樑四繼續解說他們的方案。

    “反正大魏現在沒有錢幣,所以我們樑家可以私下裏認可大漢的錢幣。若是以後有人拿大漢的錢幣去涼州買東西,我們樑家可以賣給他們。”

    看看,這特麼的就是給地方世家大族放權的後果。

    世家的極度自私性在這裏體現得淋漓盡致——當然,你也可以認爲是馬大鬍子所說的資本貪婪性。

    所以說,這就是爲什麼國家一定要加強對地方上的控制的原因,因爲只有這樣,才能盡量減少地方上因爲各種各樣的利益而產生的離心力。

    而掌控鑄幣權,發行統一貨幣,則是統治者統治國家最爲重要的手段之一。

    曹丕與其說是廢除了錢幣,還不如說是把鑄幣權讓給了地方世家大族。

    鑄幣權不是說一定就要鑄造錢幣,當糧食成爲貨幣的時候,世家大族手裏就相當於掌控了鑄幣權。

    “聽說馮郎君所印的毛布票子甚是精美,只要馮郎君願意延長足夠的期限,我們樑家也可以認。”

    “咕咚!”

    馮永咽了一口口水,心想媽的這傢伙要是大漢這邊的,老子第一個就操刀砍死他,然後直接帶人把這個樑家抄個底朝天!

    “你容我緩緩。”

    馮永擺了擺手,呆坐在地上,想靜靜。

    過了好一會,他才看了一眼滿臉笑意的樑四,心想你們究竟是不知道貨幣戰爭的殘酷性,還是裝作不知道?

    於是他試探地問了一句,“你們樑家用大漢的錢幣,難道不怕被人知道?”

    “怕什麼?反正在大魏那裏,大漢的錢幣又不能向其他人買東西。在別人眼裏,樑家就是拿了一堆無用之物。”

    樑四說着,又向馮永這邊挪動了一下,直勾勾地看着馮永。

    “馮郎君,我們樑家這般做,已經算是擔了極大的風險了。萬一哪天,你們不認這些錢幣和票子,我們連找人評理的地方都沒有,已經夠誠意了吧?”

    嗯,看來你們當真是不知道貨幣戰爭的殘酷性。

    馮永笑了。

    “先生何必說得如此可憐?我又不是沒給那些胡人賣過毛布,知道這其中好處。就算真到了那個時候,只怕你們早就已經從胡人那裏賺回了足夠的東西。”

    樑四乾笑一聲,“但馮郎君總得承認,真到了那時,我們也有損失吧?唯一沒有損失的,還不是就只有大漢和馮郎君?”

    果然是見小利而忘大義的世家本性。

    馮永終於說道,“既然樑家這麼有誠意,我當然也不好做惡人。只是不知這第一回,你們打算怎麼交易?”

    “馮郎君可知,陰平武都二郡的氐王強端,如今勒令二郡大小胡人部族,不得私自到沮縣交易?”

    “我當然知道……”馮永猛地反應過來,“難道此事……”

    樑四面帶着矜持的笑容,微微點頭。

    “我們樑家與氐王強端有些人情往來。到時強大王會派人帶着羊毛、馬匹、牛羊等物到沮縣交易……”

    樑四壓低聲音道,“當然,若是馮郎君願意,也會夾帶一些糧食。只要馮郎君肯賣,那一切就好說。至於剩下的事,那就是樑家與強大王之間的事,就不勞馮郎君和丞相操心了。”

    馮永盯着樑四,緩緩地說道,“價錢呢?”

    “強大王總是要分走一些的,所以按理說價錢應該低一些,但小人前面說過,樑家的誠意很足,一切都可以照舊。”

    馮永敏銳地感受到了樑四語氣裏的矜持之意。

    看來所謂的誠意十足,亦只不過是樑家沒有別的交易對象,所以別無選擇。

    若是有可能,他們定會不會放過壓價的機會。

    他明白過來,原來樑家的底氣在這裏呢。

    看來涼州的世家大族是篤定大漢要依賴陰平武都等地的羊毛。

    這個判斷其實也沒什麼錯。

    雖然貯青料技術在這個時代算得上是逆天黑科技,能讓草場的單位面積畜牧承載量呈幾倍地增長。

    但漢中不是專門用來開牧場的,它的主要功能,還是用來種糧食。

    而且就算是漢中牧場產毛量能比得過陰平,但武都呢?涼州呢?西海呢?還有北方的大草原呢?

    如果僅對於私人來說,漢中牧場確實算得上是一個可以傳承下去的基業。

    但如果相對於整個大漢來說,最多也就是一塊肥肉。

    想要吃得滿嘴流油,就必然要依賴北方的羊毛。

    “胡人素無禮教,又反覆無常,你們就不怕有朝一日他們成了氣候,會反咬一口?”

    “馮郎君且放心就是,涼州地廣人稀,我們樑家已經打算圈一些地,準備拿來放羊,到時就馮永就不必擔心胡人會有反覆。”

    樑四又是自信一笑。

    馮永跟着意味深長地一笑,點了點頭,“那我就放心了。”

    心裏大是安慰,羊吃人的苗頭,終於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