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五章 九十九條金鯉

    李靖的身影出現在一個庭院中。

    然後他馬上就準備離開了。

    只是下一刻，李靖的腳步微微一頓，因爲這個庭院中的一切，他都是那麼地眼熟。

    接着李靖終於反應過來，這裏是他的家。

    是他在朝歌城，桃花大街陋巷中那個最初的家。

    今天他去了很多地方，見到了很多人。

    有他從沒去過的地方，也有他曾經去過的地方。

    有完全不認識的人，也有他熟悉的人。

    只是所有的地方都是太極圖帶着他去的。

    對於太極圖，李靖還做不到像他的五行遁術般掌控由心。

    他也不知道太極圖帶着他去的這些地方，有沒有什麼特殊的我玄妙的因由，又或者只是偶然。

    但當李靖發現自己居然回到了朝歌城中的那個祖宅之時，李靖開始覺得可能沒有那麼多的偶然。

    莫非是因爲太極圖都覺得自己今天已經沒有任何活下去的希望，再也沒機會回到這裏，所以特地帶自己回來看看的麼？

    自己好像真的沒什麼希望了。

    體內的傷勢越來越重，現在雖然還沒有倒下，但終究會有倒下的那一刻，當一位聖人不顧一切地要對付你時，你最多只能垂死掙扎幾下。

    於是李靖停下了腳步，有些留戀地看了一眼自己生活了很多年的這個庭院。

    這是他和素知成婚的地方，他們當年的第一次就發生在這個庭院中。

    他們在這個庭院中拜了天地。

    金吒木吒也是出生在這個院子裏。

    哦，對了，哪吒也是在這個院子裏懷上的。

    在自己的一生中，這些對自己最重要的事情，好像都發生在這個院子中。

    那麼現在，太極圖把自己帶回到這裏，是預示着什麼嗎？

    是因爲自己的生命也要結束在這裏了嗎！

    李靖停了停腳步。

    然後元始天尊就出現在了院子中。

    李靖準備離開。

    雖然說這裏可能是他最好的葬身之地，但只要自己還有力氣跑，他就不會認命。

    這個時候，元始天尊說了一句話。

    “你再走，我就回去找你兒子了，你的兒子們，好像也都有些奇怪。”

    李靖猛然頓住了腳步，有些艱難地轉過身子，不可思議地看着元始天尊。

    他沒想到元始天尊居然會說出這種話。

    更沒想到堂堂一位聖人，行事居然能卑鄙到這種程度。

    用別人的家人相威脅？

    這種事情就算江湖上最底層的無賴，做起來都會覺得不好意思！

    元始天尊微笑望着李靖。

    他知道這個人逃不了多久了，可是元始天尊想結束這場無聊的追逐了，因爲實在是有些麻煩。

    所以他說了剛纔那句話。

    至於卑不卑鄙，那只是你們人族的想法，他們這些先天大物根本不會在乎這些。

    “你還要逃嗎？”

    元始天尊悠然再問了一句。

    李靖僵立在原地，沉默無言。

    元始天尊哈哈一笑，袍袖一揮間，捲住了李靖，下一刻，他出現在了崑崙山玉虛宮的大門之前。

    玉虛宮這段時間都比較冷清，因爲十二金仙和大批三代弟子都下山去參加闡截兩教的大戰了，平日裏除了守門的幾名道童之外，很少會有人出入。

    不過今天大門之外，倒是頗爲熱鬧，甚至可以說是有些嘈雜。

    因爲門外站立着許多頭大白鶴，此時正紛紛交頭接耳，鶴聲鶴語，好不熱鬧。

    崑崙山的仙人，都愛用白鶴當坐騎，所以崑崙山的仙禽，以白鶴數量尤爲居多。

    而這些時間很多仙人離開了崑崙山，坐騎們就顯得比較空閒，整日成羣結隊地在崑崙山中舉辦各種活動聚會。

    而這些活動，一般都是由南極仙翁的那頭大白鶴組織的，就是現在站在所有白鶴之前，對所有白鶴訓着話的那頭最大最神氣的大白鶴。

    不過當元始天尊現身在玉虛宮門前時，所有的白鶴包括南極仙翁的那頭大白鶴，全都同時閉上了吱吱喳喳的嘴巴，恭敬地垂下了頭。

    除了其中一頭之外。

    在這羣白鶴的末尾處，有一頭白鶴反倒伸長了脖子，似乎死命地想要看清被元始天尊袍袖卷着的那個滿臉血污的男子的模樣。

    元始天尊沒有理會這羣鶴妖，他拖着李靖，徑自走進了玉虛宮中。

    而門外的那羣白鶴再度恢復了喧鬧，開始繼續討論今天該怎麼打發無聊的時光。

    只是其中有一頭白鶴，匆匆跟同伴們打了一聲招呼，然後振翅朝遠方飛去。

    ……

    度厄真人這一天起得很早，他先點着了紅泥小爐，在爐上放了一壺水，接着喚了幾聲白鶴兒，沒有得到迴應，又去洞府門口看了看，也沒發現白鶴的身影，於是度厄真人知道白鶴又跑出去玩了，這些日子它的同伴們都很空閒，來找它玩的次數就比較多。

    不過度厄真人也沒有干涉的意思。

    玩就去玩吧，反正自己也不怎麼出洞府。

    然後度厄真人回到洞府中，來到溪邊的小亭裏，這個時候紅泥爐上的水也已經燒開了。

    度厄真人開始給自己泡茶。

    有時候他也會想着要不要再收一個弟子，那樣的話這些雜事就有人幫着做了。

    只是挑來挑去，他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人，主要是自己原先的兩個弟子都蠻不錯的，要再找個能讓自己看得上眼的，確實比較難，所以這件事情就這麼耽擱了下來。

    泡好了茶，給自己倒上了一杯，然後度厄真人開始一邊喝茶一邊看着溪水中的那些紅鯉發呆。

    空巢老人的日子，不就是如此的麼。

    紅鯉在溪水中歡快地遊動着，不時會躍出水面，飛濺起一片晶瑩的水珠。

    一條，兩條，三條……九十七條，九十八條，九十九條。

    一共九十九條。

    其實這個數字，度厄真人再清楚不過了，但沒事的時候，度厄真人還是很喜歡來數數，特別是近些日子。

    因爲說不定哪一天就多出了一條呢？

    而當溪水中的紅鯉達到一百條的時候，就說明他正式踏進了金仙之境。

    而離這一日，已經不遠了。

    度厄真人有些開心。

    他已經修行很多年了，他的年齡其實比玉虛宮十二金仙都要大，而且大很多。

    他在天皇時期就已經得道，但修爲道境一直提升地很慢，特別是是在真仙之境停滯了很多年，然後被那些曾經的後輩一個接一個地超越，以至於後來見了面，也只能對人家謙恭地行禮。

    不過現在自己也終於馬上要踏進金仙之境了。

    度厄真人微微笑着，悠悠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然後他就看見白鶴兒驚惶失措地從洞府外衝了進來，踉踉蹌蹌衝到了他的面前，吭吭吭吭瘋狂地一陣鳴叫。

    然後度厄真人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有些愁苦地看着溪水，看着那些紅鯉，沉默了許久。

    白鶴兒焦急地圍着他轉來轉去，長長的脖頸中不時坑吭叫喚着。

    良久之後，度厄真人將手中的茶杯放下，站起身來摸了摸白鶴兒的腦袋，笑道：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這就去玉虛宮求見元始聖人。”

    白鶴又喚了幾聲。

    “那也要先看看靖兒到底惹了什麼事，我才能開口求情，只是看元始聖人親自將他帶了回來，恐怕這臭小子惹得事情不會小啊！”

    度厄真人嘆了口氣，朝洞府外走去。

    白鶴兒追在他的身後，還是着急地吭吭叫喚着。

    “好了，你放心，我在玉虛宮還是有幾分薄面的，我答應你，到時候一定把靖兒帶回來。”

    度厄真人朝白鶴擺了擺手，只是走出洞府的那一刻，老道人回首望了一眼溪水，眼神中有些遺憾。

    或許，自己再也不能見到那第一百條紅鯉了……不，應該是沒有機會了。

    修行多年，自己終是難成金仙！

    ……

    在距離玉虛宮千里之外，崑崙山深處某座無名湖泊的底下，在一個神祕而又美麗的銀色巨蛋中，姜子牙望着那個有着一張清秀可人的臉龐，同時擁有火爆熱辣的身材的少女。

    他的眼眶有些發紅。

    不過此時並不是因爲少女的容貌身材讓他產生什麼燥意，而是因爲焦急。

    “能不能救他？”

    姜子牙咬牙切齒地問道。

    在他的身旁有一張巨大的光屏，剛纔光屏上出現過很多畫面。

    李靖和元始天尊的每一次戰鬥場景，都被實時傳輸到了這個基地中，然後在那張光屏上呈現了出來。

    而現在光屏上播放的畫面，就是李靖被元始天尊帶着踏進了玉虛宮。

    “你不是說最終這發生的一切都將沒有意義，那麼在那一刻來臨之前，能不能讓我這個朋友活得好一些，至少能不能先把他舊出來。”

    姜子牙指了指光屏中的李靖。

    “哦，隨便你。”

    少女埋頭在另一臺光腦上飛速地操作着，此時沒有擡頭，也沒有去看那張光屏，對於光屏中發生的那些事情，她一點都沒有興趣。

    要重新修復這個世界，她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工作量也無比巨大。

    來這裏之前，誰知道一次普通的我維護保養任務，會變得這麼麻煩，嗯，等回去之後，自己一定要申請一次豪華度假的資格，還要加班費必須要算三倍的！

    少女氣鼓鼓拿起邊上的咖啡喝了一大口。

    然後她發現姜子牙還在看着她，頓時有些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道：

    “我不是說了隨便你嗎？你要救就去救，殺了那個聖人也沒有關係，這個世界隨你們怎麼折騰也沒有關係，只要記住幫我幹掉那些外來者就行了。”

    姜子牙頓時眼睛一亮。

    只是少女的下一句話，讓他頓時像個泄了氣的皮球一般癟了下去。

    “前提條件是，你不能再動用基地中的任何東西，如果不是你說那個李靖能幫你對付那些外來者，那臺複製儀我都想收回來的。”

    少女瞪了姜子牙一眼道。

    “不用基地裏的東西，那我怎麼救我朋友？”

    “那是你的事情，我說了，不用基地裏的東西，你們怎麼折騰都行，但用基地裏的東西就是不行。”

    “你就不怕被那個元始天尊知道這個基地的祕密？“

    “唔，是有點麻煩……不過比起再讓你把基地中的東西往外拿帶來的麻煩，這麻煩也不算大，那個元始天尊真要找到這裏來，是他自己找死，想想也沒那麼麻煩啦。”

    少女無所謂地攤了攤手。

    姜子牙茫然地一屁股坐了下來。

    完了，現在這個基地完全都在這少女的控制之下，她不同意，自己動用不了基地的任何權限。

    只是不能動用基地的力量，自己就救不了李靖。

    而自己救不了李靖，那天地間又還有誰能救李靖？

    這一次，李靖真的死定了！

    姜子牙痛苦地用雙手緊緊地揪着頭髮。

    兄弟，我真的沒辦法幫你了啊！

    而就在此時，光屏的畫面上，有一個人，踏進了玉虛宮的大門。

    看到那個老道人，姜子牙微微一怔。

    李靖的師傅也知道這件事了麼？

    只是下一刻，他還是嘆了口氣。

    那度厄真人只是個真仙，在這件事情上，又做得了什麼呢！

    ……

    玉虛宮內，元始天尊正在吃飯。

    對於他來說，今天確實是忙碌而又奔波的一天。

    先是去九幽地府中察看那些地穴有沒有出問題，然後去三十三重天上和兩位師兄弟見面，接着又去西岐召見弟子，然後和旁邊這傢伙滿天下追逃了大半日。

    除了在最混亂的洪荒初年，元始天尊已經很多年沒有這麼辛苦過了，所以他準備要好好犒勞一下自己。

    等吃完飯，再來察究這個李靖的身上，到底有什麼祕密好了。

    放在現在人已經被他抓回了玉虛宮，難道還能出什麼意外不成？

    因此這一頓飯，元始天尊吃得特別豐盛。

    李靖很擅長廚藝，但此時面前墨玉桌面上擺放的那些精美的菜餚，他基本都認不出來是什麼東西。

    他就認出了一種龍肝，好像還是七爪金龍的龍肝，就那麼被放在桌角邊緣，元始天尊看都沒看一眼。

    然後還有數十位姿容絕世的仙子，侍立在元始天尊的左右，幫他夾菜倒酒。

    李靖坐在元始天尊的下首。

    他從來沒想到過，元始天尊日常的生活居然是這樣的。

    按照他以前的想法，這些先天大物平日裏應該是都在打坐修行，神遊物外，活得比普通仙人更加淡泊無爲。

    卻哪知道這元始聖人，過得是比人間帝王更加奢侈富貴的日子。

    不過李靖此時的注意力，更多地是坐在他對面的那個人吸引了過去。

    那是一個女人，很美麗的女人，有着一頭火焰般耀眼的紅髮，穿着一套火焰般耀眼的紅色鎧甲。

    看到這女人的第一眼，李靖就認出了她是誰，畢竟當初冀州城的事情並沒有過去多少年，而且這個女子曾經對他做過一些很奇怪的事情，說實話，那些事情其實很讓李靖有點念念不完，有好幾次他都想再試試，當然，是和自己媳婦試。

    沒想到這個女人當年從冀州城中逃走後，卻是落在了元始天尊的手中。

    而和當年初見這女子時的模樣比起來，她的臉部線條還是那麼硬朗，只是臉上再也沒有了原先那種高高在上，宛如驕傲的女王般的神情。

    這女人現在看去很憔悴，眼神無比地麻木空洞，看到李靖的時候，就像看着一個完全陌生的人一般，似乎根本沒有認出李靖是誰。

    但是只要一有點風吹草動，比如聽到元始天尊的笑聲，這紅發女子就變得極爲敏感，像只受驚的小兔子般縮成了一團，茫然而又無助。

    李靖心中嘆了口氣，也不知道這幾年這個女人在玉虛宮中遭受了何等的折磨。

    接着他又想到了自己。

    自己的處境現在跟這個紅髮女子應該是一樣的，那以後自己會不會也變成這副模樣？

    又或者更慘？

    整整一個時辰之後，始天尊終於吃完了他這頓無比豐盛的大餐，然後他慢慢地放下了食箸，轉首看着李靖，微微一笑道：

    “你現在應該很清楚，我把你帶來玉虛宮是爲了什麼。”

    “你最好自己將你身上的祕密告訴我，當然你也可以選擇拒絕，那樣的話我會馬上對你搜魂。”

    “我猜你應該不是域外天魔，所以不可能瞞的過我搜魂。”

    元始天尊指了指桌子另一邊的那個紅髮女子，淡淡地說道：

    “其實就算對這些域外天魔難以使用搜魂之術，但我依然能從她們身上發現很多祕密，無非是多花些時間罷了，而我們先天生靈，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然後他緊緊盯着李靖道：

    “我想，你應該不想變成這個像這個域外天魔這般模樣吧。”

    李靖回視這他，沒有說話。

    這一刻，他的眼中，只有平靜。

    我不會給你搜魂的機會的！

    在他體內，李靖的左腎微微跳動起來。

    那是那個得自冀州城中的能量場發生器，李靖現在準備把他在體內引爆了。

    他見識過這東西爆炸時的情況，不說威力有多大，畢竟當初趙公明這樣的大羅金仙都能擡掌消除了這東西爆炸時的餘威，自然根本不可能傷害到元始天尊這位聖人。

    但李靖當初見識過，這東西爆炸時，能產生一種奇怪的力量，讓人的魂魄瞬間湮滅。

    李靖很渴望自己能活下去。

    但到了沒有任何希望的絕望之時，他不介意讓自己身魂俱滅。

    因爲他要保住自己神魂中的那些祕密，特別是自己幾個兒子的祕密。

    或許元始天尊還會去找他的兒子，但他也相信姜子牙到時候會保護他們的，比如將他們帶去那個神祕巨蛋中。

    那麼自己必須要先保住這些祕密，兒子和媳婦他們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對於這一切，在朝歌城的家中，因爲元始天尊的那句威脅而停下腳步時，李靖就已經全部想好了。

    否則他不會束手就擒。

    否則他此刻不會如此平靜。

    元始天尊看到了他眼中的平靜，清楚了眼前這個男子的心志，所以他臉上的笑容慢慢斂去了。

    然後元始天尊擡起手，朝李靖頭頂按來。

    就在此時，一位相貌清雅的中年道人，走進了這間殿廳，對着元始天尊恭聲行禮道：

    “稟過聖人，西昆侖散修度厄真人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