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一章 諸仙黃昏（二）

    秦完茫然地看着發生在他眼前的這一幕。

    一時間，他根本忘了恐懼。

    今天入陣之前，聞仲說要給他派一隊兵卒，爲他搖旗吶喊助威。

    秦完其實覺得這件事情沒有任何意義，但正因爲沒有什麼意義，所以可有可無，但既然聞仲提出來了，秦完覺得也沒必要拂了老友的一片心意。

    這就是此時十絕陣中這支凡人兵卒的由來。

    秦完覺得這就是一羣凡人。

    文殊廣法天尊應該也是，否則他剛纔不會那麼毫不在意地從那魁梧兵卒的身邊經過。

    然後，他就眼睜睜看着那個凡人兵卒，用一種凡俗世界市井街頭地痞無賴打架的方式，殺死了一名金仙。

    本來以爲自己已經必死無疑的秦完，此刻沒有絲毫絕處逢生的喜悅，也沒有恐懼，只有茫然。

    文殊廣法天尊的屍體緩緩倒下了，就像一灘爛泥，在這方天地間，只要魂魄未散，所有的死亡都不算真正的死亡，但能不能復活，取決於先天大物的心意。

    當然，秦完現在根本沒有關心過文殊廣法天尊以後有沒有機會復活。

    他怔怔的看着那名身型魁梧如熊的兵卒，摘下了自己的頭盔，露出了一張樸實無奇的臉。

    秦完隱約記得，這個人好像是這隊兵卒的隊長，當時聞仲好喚過他的名字，好像叫什麼熊大來着。

    秦完這個時候神智終於恢復了一點過來，對那個名喚熊大的兵卒露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

    他不知道自己現在該說什麼，跟對方道謝，謝謝他將自己從必死的邊緣救了回來？

    而這個時候，秦完發現那個名字叫做熊大的兵卒，似乎也對他笑了一下，然後朝他走了過來。

    莫非這個人是聞仲派來專門保護自己的？

    秦完如此想着，但是又覺得有些不對。

    如果聞仲手下有這樣的人物，又何必勞煩他們金鰲島十天君。

    此時那魁梧兵卒已經走到了他的面前，秦完張了張嘴。

    “謝……”

    當秦完的口中剛剛吐出這個字時，卻見那魁梧兵卒擡起了腳，一腳踩了下來。

    然後秦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因爲他的身體已經變成了一灘肉泥。

    繼五龍山雲霄洞文殊廣法天尊之後，金鰲島十天君之一秦完，也死在了自己的天絕陣中。

    名字叫做熊大的大漢，從秦完的身上解下那條捆妖索，再撿起秦完身邊的三首幡，接着直起了身子，看了石臺上那些茫然失措的兵卒們一眼。

    然後，他打了一個響指。

    數十名凡人兵卒，瞬間爆爲一團團血花。

    而大漢的身影，就消失在了滿天的血花中。

    ……

    西岐城下，綵棚之內。

    燃燈道人神態閒適和玉虛宮衆位金仙談笑風生。

    雖然文殊廣法天尊入陣已經個把時辰，陣中還沒有任何動靜傳出，但燃燈道人臉上看不出半點擔憂之色。

    這不是他故作鎮定，而是成竹在胸。

    自從三教僉押封神榜，他接到元始天尊交給他的任務之後，暗中籌劃多年，不知多少個日日夜夜，再思考着對付截教門下的那些門人弟子，像這金鰲島十天君，本來就是他重點要對付的人物，此次做了這麼多這麼周詳的準備，甚至不惜將一批闡教門下精英弟子推出去祭陣，燃燈不覺得自己的計劃會失敗。

    不但這天絕陣必然可破，就算整個十絕大陣，也必然在他燃燈道人的面前土崩瓦解！

    而就在此時，燃燈道人的耳邊，響起一聲輕微的咔嚓異響，似乎是什麼東西裂開了。

    燃燈道人微微一笑，他一直在等着這個聲音。

    接着他擡頭朝綵棚外望去，十絕陣離這個綵棚，大概有三裏的距離，當然這點距離，對於燃燈道人來說，跟近在眼前沒有區別。

    然後，他就看見那塊寫着“天絕陣”三個字的木牌，牌身上突然出現了一道裂縫，裂縫迅速地擴大，接着斷爲了兩截，掉落在地。

    燃燈哈哈大笑起來。

    天絕陣，破矣！

    此時綵棚內的衆仙，也都察覺到了異常，紛紛轉首朝棚外望去。

    只見數裏之外，那籠罩天絕陣上空的陣霧，再以肉眼可見得速度迅速散去，陣內的情況，清晰地展現在所有人的眼前。

    只是當看清陣內的情況時，原本歡聲笑語的綵棚之內，變得一片死寂。

    天絕陣內，一座半傾在地的石臺，石臺上的景象慘不忍睹，躺滿了殘缺的，面目全非的屍體，但是玉虛宮衆仙們，還是很快就辨認出了屬於文殊廣法天尊的那具屍體。

    畢竟是金仙之身，就算死了，依然有自己的道韻氣息。

    而在文殊廣法天尊的身邊，還有一具屍體，雖然那具屍體已經變爲肉泥，但那襲大紅色的道袍，以及身上殘留的氣息，同樣很輕易地可以分辨出，那應該是金鰲島十天君秦完的屍體。

    文殊廣法天尊和天君秦完，竟是在天絕陣被同歸於盡！

    綵棚之內，剩下的其他十一位金仙，此刻的心神，遭受到了巨大的衝擊。

    玉虛宮十二金仙這個稱號，在仙界已經存在無數年的時間，某種程度上，這個稱號代表的就是玉虛宮，是闡教的象徵。

    不管這十二位金仙各自關係如何，但在他們的心中，早已視其爲一個整天，並且覺得他們這個整體會永遠存繼下去。

    然而此刻，他們中的某一位，就這麼突兀地死了，在今天以前，他們中從來沒意識到過，他們這個團體，某一天也是會死人的。

    所以剩下的這十一位金仙，此時心情，絕不是簡單的意外，震驚或者悲傷，而是在所有這些情緒之外，還要加上一種茫然和無措。

    此後，天地間再沒有玉虛宮十二金仙了！

    而燃燈道人臉上的笑容，也正一分一分地消失。

    剛纔他很肯定，天絕陣必然可破，而現在天絕陣果然是破了，秦完也死了。

    但他沒想到的是，文殊廣法天尊居然也死了。

    這不是燃燈道人想要得結果，他想要得結果是十天君全滅，他自己這一方金仙無一折損，這才對得起他這麼多年苦心謀劃的付出。

    而且截教門下有多少金仙？他玉虛宮又才多少金仙？

    一個換一個，闡教怎麼拼得過截教？

    最重要的是，文殊廣法天尊是什麼人，元始天尊的真傳弟子，是闡教最強大的十二金仙之一，不管是道行修爲實力根性，都遠高於金鰲島十天君這種截教外門金仙。

    文殊廣法天尊和秦完同歸於盡，看似雙方打了個平手，但實際上他們闡教虧大了！事實上，他還搭進去一個鄧華。

    這一刻，燃燈道人臉沉似水。

    折損了文殊廣法天尊，他到時候都不知道該怎麼跟元始天尊交待。

    而這個時候，遠處十絕陣方向，傳來了一聲悲憤的吼叫。

    “玉虛匹夫，竟敢壞我秦道友性命！可還有人敢來我地烈陣中一會！”

    燃燈道人的目光，朝綵棚中的崑崙衆仙的臉上掃過，卻發現此時沒有一個人的視線願意和他對視。

    ……

    夾龍山飛雲洞的懼留孫，站在了寫着“地烈陣”三個大字的木牌之下。

    他就是燃燈道人派出來第二個破陣的金仙。

    當然，這不是因爲文殊廣法天尊之死，做出的臨時的決定，而是原先早就定下來的事情。

    因爲在玉虛宮十二金仙中，在土之大道的領悟和掌控上，他懼留孫是當之無愧的第一人，自然是破這“地烈陣“的最佳人選。

    而在地烈陣的陣牌之下，懼留孫的腳旁，還倒着一具身上傷痕累累的屍體。

    那是是一個年青人的屍體，雖然臉上滿是血污，但依然能看出這是一個容貌異常俊美的青年。

    青年的名字叫做韓毒龍，是金庭山玉屋洞道行天尊的入室弟子，也是闡教這邊第二個派出來祭陣的精英弟子。

    現在，這個韓毒龍已經死了，然後屍體被地烈陣陣主趙江扔了出來。

    懼留孫看着那個眼睛猶自睜得老大的年青人，輕輕嘆了口氣。

    因爲這一刻，他想起了自己那個被他留在夾龍山飛雲洞的弟子。

    懼留孫這一生只收過一個弟子，名字叫做孫行土，當年和這個韓毒龍一樣，都是同一批通過選拔進入玉虛宮的弟子。

    而在他的夾龍山飛雲洞中，也只有這麼一名弟子，懼留孫是一個很喜歡清靜的人，不喜歡自己的洞府中有太多人。

    當時懼留孫本來是沒準備收徒的，只是看那小子在土之大道上的天賦，竟不比自己得道之初弱多少，是以才動了收徒的念頭。

    本來他也沒有把孫行土當真傳弟子，但這些年相處下來，那個小子雖然性格憊賴，又貪吃懶惰，但懼留孫莫名其妙地漸漸越來越喜歡那臭小子了。

    或許是他並沒有想他自己以爲的那樣喜歡清淨，而孫行土地到來，讓夾龍山飛雲洞多了很多歡聲笑語。

    所以這兩年，懼留孫一直在考慮，是不是要把孫行土轉爲真傳弟子。

    只是他一直還在猶豫，沒有做出最後的決定。

    現在他有些後悔，自己應該早點決定的，因爲等會進了地烈陣之後，就不知道以後有沒有機會做那個決定了。

    如果那臭小子現在在這裏就好了。

    這次懼留孫沒有把孫行土帶在身邊，主要是因爲他也猜到了一些事情，不忍心萬一孫行土被選中，白白丟了性命。

    站在地烈陣的陣牌之下，懼留孫沉默了一會，然後大袖一卷，捲起了韓毒龍的屍體，轉身朝西岐城外的綵棚內飛去。

    “懼留孫，何以半途返回，你可是懼戰了。”

    見到懼留孫回到綵棚中，燃燈道人臉色一沉，厲聲問道。

    他現在最怕的就是這種情況，就怕因爲文殊廣法天尊子之死，讓剩下的這些金仙們都畏足不前。

    “進陣之前，弟子想交待一些事情。“

    懼留孫抱歉地對燃燈道人告罪了一聲，接着先把韓毒龍的屍體交給了道行天尊，然後視線在綵棚內轉了一圈，最後停留在了姜子牙的身上。

    然後他走到姜子牙的身前，稽首行禮。

    “姜師弟，師兄想拜託你一件事情。”

    此時的姜子牙神情看去有些恍惚，直到懼留孫走到他面前才反應過來，

    “懼留孫師兄，不知有何吩咐。”

    只見懼留孫從袖子中取出了一根金光閃閃的繩索，和不久前天絕陣中文殊廣法天尊用來捆縛秦完的那根繩索極爲相似。

    這兩根繩索本來就是一對的靈寶，一名捆仙，一名捆妖，當初由元始天尊分別賜給文殊廣法天尊和懼留孫兩人。

    懼留孫將自己的捆仙索遞給了姜子牙。

    “我有一徒，名爲孫行土，若是這次吾不能從那地烈陣中出來，還請子牙師弟，幫我將這件法寶交給他，就說他師傅已經決定收他爲真傳弟子了，這是師傅送他的收徒禮，以後我夾龍山飛雲洞的道統，也交給他了。這件事情，就拜託姜師弟，也希望姜師弟能對我那徒兒照拂一二。“

    懼留孫平靜地說道。

    姜子牙微微一怔道：

    “懼留孫師兄，這捆仙索乃是你的鎮洞之寶，值此正要去破陣之際，何不帶在身邊防身？”

    “不必了，若是能破陣，不差這一件法寶，若是……總比遺失在陣中，被截教之人拿去好。”

    懼留孫搖了搖頭，轉身飄然而去。

    而他離開之後，整座綵棚的氣氛變得有些壓抑。

    懼留孫，這是在留遺言啊！

    只是在文殊廣法天尊隕身之後，又還有有誰能敢肯定自己能從十絕陣中全身而退呢？

    ……

    “指地成鋼！”

    地烈陣內，無數巨石在空中狂飛亂撞，巨石中還噴射出一道道金色的地火，灼人神魄。

    懼留孫以慶雲護身，行走在這巨石火焰的世界中，不時伸手一指，然後他周圍的巨石就會猛然停頓在空中，而巨石上的火焰，也同時悄然隱入巨石之內。

    在這樣滿是土石的世界中，懼留孫不會懼怕任何人。

    自從他入陣之後，並沒有感受到太大的壓力，閒庭信步般就走過土和火的世界，來到了地烈陣的陣眼之處。

    和天絕陣中一樣，這地烈陣的陣眼處，同樣漂浮着一座石臺，石臺上站這一名地烈陣的陣主趙江，他手中舉着一枚五方幡，上書“東南西北中”五個大字，正神情緊張地揮舞着，空中的巨石烈火隨幡而動，朝着懼留孫砸來。

    只是在懼留孫指地成鋼的神通之下，沒有任何一塊巨石能靠近他三丈範圍之內。

    燃燈道人的排兵佈陣沒有任何問題，他懼留孫確實是破這地烈陣的最佳人選。

    然後，懼留孫踏上了石臺。

    石臺上除了陣主趙江之外，還有一隊全身盔甲的凡人士卒，只是此時自然沒人敢上前來攔阻懼留孫。

    懼留孫也沒看那些凡人兵卒一眼，他一邊往趙江走去，從那些兵卒的身前走過。

    而在他的心中，正有一個疑惑正在慢慢擴大。

    那就是……文殊到底是怎麼死的？

    在進陣之前，懼留孫一直猜測着這十絕陣到底可怕到了什麼程度，以至於讓文殊廣法天尊都隕落在陣中。

    但進陣之後，懼留孫卻發現，這十絕陣厲害歸厲害，但其實也不過如此。

    雖然有他天生剋制地烈陣得的原因，但就算換一個人來，也足可破陣，無非是多費點力而已。

    那麼，文殊是怎麼死在天絕陣中的？

    懼留孫覺得這金鰲島十天君，就算躲在十絕陣中，也絕沒有拉他們玉虛宮十二金仙同歸於盡的實力！

    這個疑惑，在懼留孫的心中不斷盤旋，夜隱隱讓他有些心生不安。

    而在他身後，有一名兵卒，輕輕拉下了自己頭盔的覆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