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四章 兩個石像

    是的，孔宣有了很大的不同。

    原來的孔宣，是一個傻子。

    雖然這麼說可能有些直白，但這是事實。

    李靖見過的那個孔宣，智商連五六歲的小童都不如，他的視線彷彿永遠沒有焦點，眼中只有對世界的懵懂和茫然。

    然而現在的這個羅宣，眼神已經完全變了，清澈，空靈，冷冽，銳利還有驕傲，目光轉動之間，如此多的情緒全在那雙淡藍色的瞳孔中同時呈現，李靖甚至還能在那眼眸深處，看到一縷輕淡的兇戾。

    羅宣的模樣也變了一些，變得更加漂亮俊俏了，因爲原先他就像是一個空有美麗軀殼的花瓶，而現在這花瓶中被插上了名爲靈魂的花束，頓時多出了許多生氣。

    而孔宣形貌上的改變，最顯著的一點，就是他的頭髮，原來的一頭黑髮，如今卻變成了青、黃、赤、黑、白五種顏色，隨風飄揚在腦後，彷如天際的彩霞般絢爛奪目。

    只是孔宣身上這些所有的變化，如果和最後一點變化比起來，卻又顯得那麼地微不足道。

    李靖第一次看到孔宣的時候，這年青人不但是一個傻子，還是一個普通的凡人。

    雖然李靖不知道那孔宣當時是如何突兀地出現在那間屋子中的，但李靖無比確定當時的孔宣就是個普通人。

    而現在李靖同樣不知道孔宣是如何出現在自己身後，剛纔的回頭只是下意識地反應。

    但這一次的不知道，和上一次的不知道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不知道。

    上一次的不知道很玄妙。

    這一次的不知道很簡單，因爲此刻站在他身後的孔宣太強大了。

    那種高山仰止，虛無縹緲，知道他很強大卻不知道山巔到底在雲中何處的強大。

    李靖只在極少數人的身上，感受到過這種強大。

    比如符元，比如燃燈，比如陸壓，比如趙公明。

    孔宣和這些人比起來，給李靖的感覺毫不遜色，甚至似乎還要更高一些。

    那個在玄鳥殿中像個傻子般生活了許多年，被大殷皇族像小孩般照料了許多年的青年人，竟然是一位準聖！

    李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沉默地看了那年青人一會，接着沉聲問了一句話。

    “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孔宣笑着點了點頭道：

    “記得！你叫李靖，其實在我失魂的那些年，所有見過的人，發生過的事情，我都記得一清二楚，不過這些都是我恢復了神智之後才回憶起來的。”

    “那麼，你自然也記得比干。”

    “當然，他是這千年以來，對我最好的幾個人之一。“

    “那麼你知不知道，就是這頭九尾妖狐，殺死了那個待你有如親子的老人？甚至把他的心都挖走了！”

    李靖指着蘇妲己，看着孔宣，如此說道。

    這一次，孔宣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略略沉默了會後，點了點頭道：

    “我知道。那顆心是我吃的。”

    李靖猛然一怔。

    “你吃的？”

    “是的，我吃的，吃之前不知道是他的心，但吃了之後就知道了。”

    孔宣平靜地說道。

    李靖再次怔了下，他不明白孔宣爲何能如此平靜地說着自己吃掉了比幹的心臟這件事情。

    “所以，在你知道了以後，你還是沒有殺了她？”

    李靖再次深深吸了口氣道。

    而孔宣也再次沉默了一下，眼中閃過了一絲歉意道：

    “就算當時我知道，我也會吃了他的心。因爲只有吃了那可七竅玲瓏心，我才能真正記起來我是誰。”

    “那麼，你到底是誰？”

    李靖凝視着孔宣道。

    這個時候，蘇妲己咯咯笑了起來，笑聲中卻有些傷感之意。

    “還是我來告訴你吧！我在皇宮中呆了這麼多年，總會知道他們殷族的一些祕密，一些如今的殷族他們自己都不甚明了的祕密，比如一直在玄鳥殿中住了這麼多年的孔宣上仙，他們一直以爲是自己在照料孔宣上仙，卻不知道孔宣上仙才是他們殷族的守護者！”

    “我從帝辛的口中知道了孔宣上仙的存在，偷偷去看了一眼，又向娘……請教了一些洪荒時代的隱祕，才想出了這個讓孔宣上仙恢復神智的方法，呵呵，這個方法其實一直隱藏在他們殷族的血脈中。“

    “孔宣上仙當年被人暗算迷失了神智，但也將自己甦醒的關鍵之物在殷族族人血脈之中保存了下來，就是比干的那顆七竅玲瓏心。”

    “至於孔宣上仙爲什麼會迷失神智，住在玄鳥殿中……”

    此時孔宣揮了揮手，止住了蘇妲己繼續說下去，他看着李靖淡淡地道：

    “我的來歷，你知道了對你沒好處，你只需知道，我與殷之一族根出同源，當年母親託我照拂他們這一族，只是某些人覺得我的存在，妨礙了他們掌控殷族建立的王朝，所以封印了我的神智和力量，讓我癡癡傻傻過了這麼多年，而我現在終於醒過了而已。”

    李靖皺了皺眉，剛纔不管是蘇妲己還是孔宣，說得東西都有些不清不楚，但有一些事情他還是聽明白了。

    “既然你是殷族的守護者，那麼如今應該知道這九尾狐妖藏身在皇宮中的目的，你還要護着她嗎？”

    “我知道一切事情。”

    孔宣眼中閃過一絲陰霾。

    “但相比於殷族的存亡，我現在更加在意的是復仇，還有讓母親重生！”

    “而這頭九尾妖狐能幫到我，所以我不能讓你殺了她，僅此而已。”

    孔宣淡然看着李靖道：

    “比干曾經想把我交託給你，因爲這一點，只要你現在離開，我不會爲難你。”

    李靖沉默了一下，此時他腦中想的，是那個真摯的看着比干，說着“我要畫你”“我會畫你”的青年。

    真正的孔宣醒了。

    但比幹照顧了一輩子的那個孔宣，卻已經沒有了。

    李靖嘆了口氣，有孔宣這樣一位準聖在，自己確實拿蘇妲己無可奈何了。

    然後他看了蘇妲己一眼。

    蘇妲己也正靜靜地看着他，目光中有許多被傷害的痛楚。

    “李靖，你以爲你剛纔說得那些，我不明白麼？你等着看吧！我絕對會讓你因爲今天的事情而後悔！”

    “你想多了。”

    李靖平靜地對這頭九尾妖狐說了這麼一句，然後身影隨風而逝。

    該回家了，不知家中的哪吒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

    不久之後，在陳塘關的家中，李靖看到了因爲擔憂哪吒安危日久，而已經清了許多的殷素知。

    哪吒是一個多月前離家出走的，按照殷素知的描述，李靖算了算時間，好像跟自己去朝歌是一個前腳一個後腳。

    在聯想到自己去朝歌前，哪吒那突然變得冷淡的態度，李靖的心中有些怪異的感覺。

    當然現在不是考慮哪吒爲什麼要離家出走的原因的時候，而是要想想他到底去了哪裏，以及到底是不願意回來，還是因爲什麼事情回不來。

    不久前在大殷皇宮中嘆了口氣，現在回到家中後的李靖又嘆了口氣。

    真是外面的事情不順，家裏的熊孩子也讓人操心不已。

    當年蝸居陋巷之時，以爲只要自己能夠飛黃騰達，那一切事情都會好起來。

    現在才發現，窘迫時有窘迫時的苦，富貴有富貴時的煩惱，總之人屆中年，不管你是什麼身份，每天總會有各種煩惱事朝你涌來，涌來，不斷涌來。

    就算自己如今是實力堪比金仙的大道士，不也是媳婦一聲吩咐，就不得不乖乖出門去找離家出走的熊孩子麼？

    李靖先去了一趟東海龍宮，看看哪吒有沒有來這裏，看他是不是躲在龍宮中和敖丙打遊戲以至於不回家。

    這兩年來哪吒和敖丙相處地還可以，敖丙經常會來找哪吒叫他去打遊戲，有時候癮上來了直接就抱着遊戲機跑來陳塘關。

    至於哪吒，好像對打遊戲似乎不怎麼感興趣，但偶爾也會應敖丙之請去下龍宮。

    李靖知道，那是因爲他想吃龍肝了。

    有得吃，有得玩，在龍宮這樣的地方確實呆上個把月也是很可能的事情。

    可惜去了東海龍宮之後，卻發現哪吒並沒有來過。

    那麼，這臭小子到底去了哪裏了呢？

    這兩年雖然和哪吒的關係有大幅改善，但還不算真正走進哪吒的生活中，李靖也不知道哪吒平常到底在幹什麼事情，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其他朋友。

    總之，父子關系處不好的話，你連孩子離家出走時，想找都不知道該到哪裏找。

    在龍宮之外茫然呆立了一會之後，李靖終於又想起了一個地方。

    乾元山，金光洞。

    哪吒會不會是去找他師傅太乙真人修行去了呢？

    雖然如果是這樣的話，哪吒應該肯定告訴殷素知自己去了哪裏，但這個時候也沒有其他地方能找了，總歸是要去看看的。

    不久之後，李靖來到了乾元山金光洞，在金光洞外見到了那位道號金霞童子的太乙真人的隨侍弟子。

    “李師兄確實來過，還來了兩次，好像是敗在什麼妖人手下，然後回來找師尊他幫忙，然後師尊跟着李師兄走了，然後他們就再沒回來過……一個多月了！”

    金霞童子的神情，也是異常地焦急。

    而他說的事情，讓李靖微微一怔。

    哪吒和什麼妖人發生爲了掙扎？太乙真人去幫忙，然後兩人都沒有回來？

    “金霞道友，你可知道那個妖人是何來歷，又是身處何方？”

    “好像……是叫石磯，住在一個叫骷髏山的地方。”

    李靖目瞪口呆。

    ……

    當李靖來到骷髏山的時候，依然沒想明白哪吒是怎麼和石磯扯上關係的，兩個人又爲什麼會打起來。

    當然，在某一時刻，他心中閃過一個荒謬的念頭，雖然覺得不大可能，但卻莫名有些心虛。

    然後他看到了白骨洞前的那兩個石像。

    站在這兩個石像之前，李靖臉上的苦笑更濃了幾分。

    一個俊俏的少年，一個矮矮胖胖圓圓的道士，本來道士的皮膚很白，但因爲如今化爲了一個石像，所以就看不出白了，而且似乎風吹日曬雨淋了不少日子，兩個石像都髒兮兮地，頭上身上落滿了鳥屎。

    兩個人的容顏栩栩如生，被化爲石像前一刻的那種震驚，疑惑，憤怒，羞慚都展現地淋漓盡致。

    只是如今兩人的眼神都無比空洞，彷彿對外界的一切都在茫然無覺。

    李靖伸出手在兩個石像的眼前晃了晃。

    兩個石像眼睛的瞳孔沒有絲毫變化。

    於是李靖知道，這兩人的六識都暫時被封印住了，不能言不能動不能聽不能聞。

    然後李靖用衣袖將矮矮胖胖圓圓的道人頭上落的那些鳥屎擦拭乾淨，然後很是抱歉地對這胖道人的石像行了一禮。

    只是，石磯如今的道境已經玄妙到了這種程度了嗎，能夠將一位金仙直接化爲石像。

    “終於來接你兒子了？”

    身後傳來石磯曼妙的聲音。

    李靖轉過身，只見石磯的嬌軀斜靠在白骨洞的洞口，正戲謔地看着李靖道。

    “他怎麼會找到你這裏來的？”

    李靖還是有些不解，所以先是問了這樣一個問題。

    “我怎麼知道？一個月前，你家老三偷偷摸摸地潛進我這洞中，直接用那法寶乾坤圈砸了我一圈，後來被我擒下之後，聽他言中一意，好像是知道了我們之間的事情！”

    李靖頓時大驚失色。

    “他怎麼可能會知道……”

    接着意識到了不對，連忙又說了一句道：

    “還有，我們之間又哪有什麼事……”

    石磯白了李靖一眼，輕哼一聲道：

    “這話你好意思說得出口！以前的事情先不提，在西方淨土極樂世界，咱們可是做過同命鴛鴦的，這算不算有事？上個月在你家後花園，我親你的時候你也沒拒絕，這算不算有事？對了……”

    石磯眼珠一轉，有些恍然地道：

    “對了，說不定就是那一次被你兒子看到了，雖然當時我以爲我遮掩之術能瞞過所有人，但你家這老三還真有些特異之處呢，就像那日他潛到了我身後，我都一直沒有察覺。”

    此時李靖又哪有心思去顧及哪吒身上有多少不凡之處，他看了看石磯，又看了看那兩個石像。

    不管怎麼說，總不能讓哪吒和太乙真人真人就這麼一直被擺在白骨洞的門口，成爲石磯洞府的裝飾吧！

    “那麼現在，你能將他們兩個放了嗎？“

    李靖無奈地問了一句。

    “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嘍，這兩個人天天杵在我洞府門口也是礙眼。而且我一直都很聽你的話的，你看，像我又聽話又乖巧，這樣從來不糾纏人，不去打擾你，你想來的時候就來，想走的時候就走，這樣的情人你還能到哪裏去找？”

    石磯風情萬種地朝李靖笑了一下道：

    “不過你真的確定，讓我解了他們兩個的石化咒？你就不怕你兒子回去以後把我們的事情告訴你夫人？”

    “我是沒什麼的啦，其實大家挑明了也好，以你夫人那賢惠的樣子，說不定還會把我請進家門，以後大家就姐妹相稱了呢！”

    而石磯的話，卻已經讓李靖差不多快要變成第三個石像了。

    他渾身如遭雷擊地站在那裏，自己剛纔還真沒想到這一節。

    哪吒會不會將這些事情告訴殷素知？

    以自己和哪吒之間的關係，以及哪吒和殷素知之間的親密程度，李靖想都不用想，哪吒肯定會站在殷素知那一邊。

    至於殷素知知道了會怎麼樣？

    什麼將石磯接近家中？那真是石磯自己想多了！

    以李靖對自己媳婦真實脾性的瞭解，殷素知道這些事情的話，第一反應肯定是提着劍直衝骷髏山，管你什麼金仙，就算是聖人，那一刻的殷素知也照砍不誤。

    那麼，自己現在又該怎麼辦？

    李靖猶豫又猶豫，糾結又糾結，足足半天之後，方纔幽幽嘆了口氣。

    “怎麼，想好了嗎？”

    “沒。不過你還是將太乙真人先解了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