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卷歸途 455孤獨的守護者

    鳳凰號的艦員們對於新人類文明都懷着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怨氣。他們能夠理解新文明的極度理性，也能夠理解新文明對他們這羣“古人”的態度。但讓他們憋屈的是，彷彿家裏來了個非常優秀的客人，而這個客人成了家裏的主人。

    但這種怨氣很快就隨着地下基地大門的打開而煙消雲散了。這個三個多世紀前建設的基地，在艦員們眼中雖然算不上天頂星科技，但也絕對是他們熟知那個年代最尖端的技術了。

    更讓衆人欣喜的是，除了極爲完善的配套設施，他們還找到了一座儲備豐富的消耗性倉庫。對於這羣在狂瀾即倒中悍不畏死的戰士，對於這羣從絕死之地逃出生天，卻被滯留在太陽系的孤兒來說，他們配得上一頓最爲奢華的慶功宴。

    這羣剛剛從硝煙中走出來的戰士，並沒有墮落在縱情的聲色犬馬之中。第二天，所有的工作就開始緊張而有序地鋪開，無論他們要創造一個什麼樣的未來，熟悉他們現在擁有的一切都是第一步。

    帶領着艦員們走到今天的陳旭，反而成了繁忙的衆人中最清閒的一個。他將所有地面的指揮和決策權都交給了以副官爲首的幾名軍官，自己只保留了鳳凰號艦長的職務。

    並且，他在卸任總指揮官之前作出了規定，自己只負責鳳凰號空間作戰任務。而如今的局面下，鳳凰號還在地球維修，空間的戰火早已熄滅。他在相當長的時間裏，確實也無事可做。

    從東方斜照金星地表的夕陽餘暉中，陳旭駕駛着懸浮艇，在諾克提斯迷宮巨大的石柱頂端跳躍着。他嘴裏哼着小曲兒，享受着金星那似乎永無止境的黃昏。

    他每躍過幾個石柱，就會停下懸浮艇。將一個小型弧面天線放置在地面上，精細地調整過弧面天線的朝向之後，他會在隨身攜帶的小本上畫上一個勾，然後再前往下一處。最後，他駕駛懸浮艇來到了諾克提斯迷宮與水手谷交界處最凸前的一根石柱上方。

    周成曾經在這石柱的下頭發現了那個圓到令人髮指的黑球。陳飛宇曾經在陀螺幻象中，在這裏與夏嵐並肩作戰。也是在這裏，陳旭曾經親自見證過深埋在地下35公里的聯合文明遺蹟。

    但此刻對陳旭來說，這裏最大的意義在於，她曾經和武雪一起暢想過，等戰爭結束了，他們要在這裏搭一座小木屋，看永無止境的金星落日。而現在戰爭已經結束了，伴侶卻深陷在了時間陷阱之中。

    陳旭提着一口沉重的箱子走下了懸浮艇，在靠近懸崖的地面上，有一個白色的方形印記。那是他規劃的小木屋搭建位置，但他現在既沒有木頭，也沒有心情去把小屋建起來。

    他來到白色印記的中央，迎着夕陽的方向架上了便攜坐椅，剛要打開那口箱子，身後就傳來了懸浮艇“嗡嗡！”的引擎聲。

    副官先是走到懸崖邊的一座弧面天線前打探了一番，隨後又走到陳旭身邊：

    “旭哥，咱們倒騰這些玩意兒，地球上那幫孫子不會上綱上線吧？”

    陳旭把半開的箱子又蓋了回去，把手壓在了箱子上：

    “他們只是規定不能發送無線電信號，又沒說不能接收。我這就是擺了個射電天線接收陣列，犯不了他們的王法。而且按照他們的德行，我要是真犯了天條，咱們還能在這兒瞎扯淡嗎？”

    副官笑着撓着後腦：

    “也是，也是。也沒說不許仰望星空嘛。”

    陳旭轉而怔怔地看着副官，正聲說道：

    “現在這麼忙，你跑這兒來找我，該不會就爲了檢查我的射電天線陣列有沒有毛病吧？”

    副官面色有些尷尬，遲疑道：

    “我...我和戰士們都商量了幾次了，意思是還是由你回來帶着大家幹吧。跟着你，我們心裏有底，幹着有勁兒。我實在是覺得自己幹不好....”

    “幹不好什麼？你小子的本事我還不知道嗎？你少給我來這一套！而且人家不都把道道給我們劃好了嘛，剩下的事兒，那是你幹不好的嗎？”陳旭嚴厲地連聲質問，讓副官面色發紅，目光閃躲。

    看着副官一臉的委屈，陳旭收起了嚴肅的面容，語調溫和了不少：

    “兄弟，你在震天計劃時就跟着我了。後來的全民審判上，原本沒你的事兒，結果你非要鬧事讓自己連降三級。後來，我們又一起在鳳凰號上重頭幹起。你很瞭解我，你以前經常在背地裏說，我對你們訓練要求太過變態，簡直和我爸一模一樣但嘴上又不承認。

    你說得沒錯，我是他的兒子，怎麼可能不像他呢？但你不瞭解他，你們看到的那個冷麪總理，活閻王領袖不是他本來的樣子。如果沒有星雲紀元，他就是個在火箭研究院混職稱，然後趁發射間隙跑海邊釣魚，滿腦子都是弄條大魚回家給我媽做大餐的摸魚老頭兒。

    我也是這樣的人。以前我們面對的是十死無生的絕境，我沒有選擇。現在敵人已經撤退了，危機也解除了，擺在我們面前的是一片可以親手編織的未來宏圖。在這種情況下，如果你們還不讓我做回我自己，你們不覺得這樣對我很殘忍嗎？”

    副官長長地嘆了口氣：

    “哎！每次都被你說得服服帖帖，只能回去捱罵了。不過有一點，我們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同意你交出鳳凰號艦長職務的，這可是我們的底線，你想都別想！”

    看着副官一副孩子氣的倔強，陳旭笑着說道：

    “放心吧，鳳凰號是我爸留給我唯一的東西了，我會一直守着她的。”

    副官走到懸浮艇旁邊時，忽然又回頭說道：

    “旭哥，要不等鳳凰號回來了，我們去試着營救嫂子吧！是她救了我們所有人，我們有這個義務爲她冒險。”

    他的聲音很小，幾乎隱沒在了諾克提斯迷宮的晚風中。

    陳旭按在箱子上的手忽然抓緊了，身體也有些微微顫抖。沉吟了良久，才沉聲說道：

    “正因爲是她救了我們，所以我們更不能又回去送死。等我想到可行的辦法之後再說吧！”

    副官一聲嘆息之後，架着懸浮艇離開了。

    殘陽之下，只剩下了陳旭孤獨的身影。

    終有弱水替滄海，再無巫山寄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