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孤注一擲 433墜落

    人頭攢動的地面上，就像一鍋在文火中快要煮幹的麪條。粘稠的湯汁裹着碎裂的面渣，在氣泡的催動下，相互傾軋、彼此推搡着掙扎。失控的人流如無頭長蛇一般，在高聳的樓宇間橫衝直撞，歡樂的海洋瞬間變成了可怖的地獄。

    被裹脅在人羣中的王小戈，拼了命才勉強跟上了這癲狂的節奏衝向未知的方向。他幾次都感覺自己踩到了柔軟的東西，但他沒有時間，也不敢去看。

    眼看着前方的大路口上，兩股洶涌的人潮猛烈地碰撞到了一起。在震天的慘叫和哀嚎聲中，匯聚成一股更加瘋狂的洪流。王小戈也顧不了那麼許多了，他連推帶踩地才總算擠到了人流的邊緣，鑽到了街邊的角落。

    幾口大氣喘勻之後，他戈才發現。在這如泥石流一般的人潮之下，隨處可見被踩得面目全非的軀體，帶血的腳印像印章一樣蓋滿了整個路面。他四下張望之時，忽然看到樓間巨大的投影上，仍在播放着來自空間望遠鏡的實時畫面。

    無數藍得發紫的亮點遮蔽了背景的星光，只有無畏戰艦的離子引擎全功率運轉時，才會發出這種特殊的光亮。而背景角落的土星，說明這些正在全力加速的戰艦就是部署在縱深陣地的太空軍第五、第六艦隊。

    王小戈心頭一震，立刻意識到了一個殘酷的事實。位於地球靜止軌道的空間望遠鏡，能夠拍攝到艦尾的引擎光芒，意味着艦隊正在向着太陽系之外的方向加速。如果說柯依伯帶的策應艦隊，還能牽強地解釋爲戰術迂迴的話，那第五、六艦隊則必然是在逃逸！

    驚愕之餘，王小戈看到空中稀稀落落地騰起了數架飛行器，他們無一例外地都是在沿着陡直的航跡向着高空爬升。在藍得刺眼的天穹之中，時不時就能看到一顆藍色的新星被點亮。他立刻意識到，這是地月軌道的第七艦隊也開始了逃離。

    在這一刻，他終於知道了催動眼前這瘋狂而血腥一幕的源頭。對艦隊的憤恨與對外星艦隊的恐懼，徹底支配了驚慌失措的王小戈。他現在心裏只有一個想法，立刻找到一架飛行器，然後趕上還沒來得及離開的戰艦。

    儘管他非常清楚逃往深空同樣是生機渺茫，但如果繼續留在地面上，一定會死！王小戈開始瘋狂地向着離自己最近的一座飛行器停泊地庫狂奔而去，無論擋在他前頭是洶涌的人潮還是滿地的殘肢和血污，他都無所顧忌。

    當王小戈氣喘吁吁地從應急通道衝進飛行器停泊地庫之時，眼前的景象令他頭皮發麻。一大羣人正圍着已經所剩不多的飛行器扭打在了一起，他們華麗的衣衫上沾滿了血污。他們不顧一切地用手中的樹枝、酒瓶，甚至是西餐刀叉將對方置於死地。

    有的已經離地的飛行器外殼上，還趴着幾個死命砸擊着座艙玻璃的人。而駕駛飛行器的人毫無顧忌地頂着他們飛向豎井，甚至還會故意讓飛行器在豎井的邊緣摩擦，一團團如爆裂的西紅柿般的紅霧在火花中噴濺。

    地上橫七豎八地擺着被打死，或者是即將斷氣的殘軀。而更讓王小戈毛骨悚然的是，更多瘋狂的人羣正如潮水般涌入地庫。他們表情猙獰，雙眼血紅。雖然是活生生的人，但卻比那些屍體更像死人。

    王小戈緊握着拳頭，狠狠吞下了幾口唾沫，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一個念頭浮現了出來，去最底層的應急庫房看看。他轉身衝進應急通道，一口氣跑了幾十米的臺階。

    最底層的飛行器爭奪雖然沒有首層那般慘烈，但幾乎每一架飛行器之前都堵着以命相搏的瘋子。而從應急通道出來的王小戈，身前剛好有一架空閒的飛行器。

    他幾個箭步跳上了上去，剛剛關上艙蓋。一個頭髮凌亂，額頭上帶着瘀青，還抱着一個幼兒的女人滿眼驚恐與哀求地敲擊着艙蓋。

    王小戈一眼就看出，從她眼中流露出的最深沉的恐懼，絕不是生化人能比擬的。而還在她懷中嬉笑的幼兒，更是讓他動了惻隱之心。然而，他剛剛按下開啓艙蓋的按鈕，一隻粗壯的手掌就抓住了她的頭髮，將她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伴隨着幼兒撕心裂肺的哭聲，那壯漢手裏提着一根還沾着血肉的鐵棍就要鑽進座艙。王小戈立刻拉動操縱桿，飛行器騰空而起。那壯漢幾個踉蹌，卻還懸掛在座艙邊。

    眼看他手中的鐵棍迎頭砸來，王小戈果斷地推動引擎控制閥，飛行器轟隆一聲撞在地庫的天花板上。

    那壯漢在巨大衝擊力之下失去了平衡，摔到了地上。王小戈此時本已經有機會駕駛飛行器，離開這煉獄一般的地庫。但他的餘光卻不由自主地看到了蜷縮在地上，把幼兒裹在懷中的女人，還有那拖着鐵棍踉蹌走向她們的壯漢。‘

    王小戈緊咬着牙關，還是重重地退下了操縱桿。和飛行地觸的沉悶轟響一起發出的，還有骨頭被壓碎的聲音。王小戈打開艙蓋，伸出了手：

    “趕緊上來！沒時間了。”

    飛行器沿着豎井一飛沖天。

    此時空中的飛行器已經密如蜂羣，相互之間只能勉強保持着最大爬升角度的安全距離。總算鬆了一口氣的王小戈放開了死死握住操縱桿的手。看着身旁驚魂未定的年輕媽媽，他一邊在破爛不堪的褲腿上擦拭着手心的汗漬，一邊關切地問道：

    “你和孩子都沒事兒吧？”

    那女人用手指輕輕撥弄着孩子還掛着淚痕的稚嫩小臉，滿眼感激地說道：

    “真不知道怎麼感謝你，要不是你的話，我們母女已經沒有希望了。”

    不知是那女人故意揮灑了幾分風姿，還是王小戈血液中還未散盡的酒精作用。那女人的一顰一笑之間，竟隱隱地透着幾分不可抗拒的嫵媚。

    就在王小戈看着這朵掛着幾分傷痕的嬌豔玫瑰有些愣神之時，遠處一個正在升起的巨大長方體黑影，強行轉移了他的注意力。

    那女人敏銳地捕捉到了王小戈細微的神情變化，回頭看去：

    “那...那是緊急提升的太空電梯？那上邊怎麼一直在往下掉東西啊？”

    王小戈掃了眼已經超過五位數的高度計，重重地吞了一口唾沫，微張的嘴脣顫抖地說道：

    “那...那些不是東西，是沒有能夠進入太空電梯，又沒有來得及離開電梯頂面的人.....”

    女人似乎要比王小戈鎮定得多，哀婉地說了句：

    “敵人還沒有到來，我們的天堂就令人絕望的速度墜落到了地獄。”

    王小戈強行挪開了視線，低頭狠狠地揉了揉眼眶。剛剛睜開眼睛，就透過腳下的下視舷窗看到了令他渾身肌肉緊繃的場景。如蝗蟲一般的飛行器，在他們的身下拼命提升高度。其密度之大，已經完全遮蔽了所有能看到地面的縫隙。

    王小戈用手將已經推到頂端的反重力引擎控制閥死死抵住，嘴裏喃喃唸叨：

    “快點！快點！那些還在星港裏熱機的大型飛船，可裝不下這麼多人。”

    令王小戈倍感欣慰的是，他搶到的這架是高速飛行器，其引擎功率更大。在即將突破卡門線的時候，由同樣類型組成的飛行器梯隊已經鶴立雞羣地遙遙領先。

    就在此時，無論是即將達到第一宇宙速度的第一梯隊，還是那些仍在卡門線之下苦苦掙扎的海量飛行器都不會注意到。就在剛剛，太陽發生了一次極其微弱，但肉眼可見的閃爍。

    八分鍾之前，敵艦在海王星軌道發射的第一批9根尖刺，穿針引線般地擊毀了太陽色球層的九座節點空間站，人類打造的戴森結構頃刻間融化在了太陽熾熱的電漿中。源源不斷送往地球的恆星之源，在用八分鍾跑完了最後一個天文單位之後，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