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穿雲震天 377震天（十五）

    拖着長長的岩石灰燼飛臨大紅斑上空的木衛七，就像一艘搖曳在修羅血海之上的小舟。此時，木衛七的迎風面已經因爲和木星高層大氣的劇烈摩擦，披上了一層火衣。通紅的熔岩沿着木衛七的邊緣向後拋灑，就像小舟劈波斬浪的尾跡。

    大漩渦猩紅的光芒透過舷窗，把飛船內的一切都塗上了層淺淺的血跡。陳旭和武雪可以清晰地看到，山脈般高聳綿延的雲牆相互推搡着向着風暴核心奔涌而去，巨龍般的閃電一刻不停地遊走在雲縫之間。

    “木衛七即將進入俯衝軌道，你們注意保持速度，太快的話，衛星結構會受不了的。”遠處的指揮飛船發來了指令。

    “收到，明白！”

    陳旭看了看時間，隔着頭頂的玻璃和武雪擊了個掌：

    “和計劃的秒米不差！接下來維持速度不需要這麼大的推力了，關掉你的飛船引擎，駕駛穿梭機先走，我等衛星進入了穩定的俯衝軌道就撤離。”

    “好嘞！”

    陳旭沒有想到，武雪居然這麼爽快地就答應了。除了感到欣慰之外，也有一絲絲複雜的情緒在心底翻涌。

    看到穿梭機從武雪的飛船上彈出，陳旭吐出了口氣，喃喃自語道：

    “這樣很好，希望還有機會遇到你。”

    說完，他檢查了一遍還能工作的飛行儀表，按動了送話器：

    “三號飛船注意，武雪的穿梭機已經彈出，你們注意接應。”

    “收到...明...白！”

    信號因爲木衛七與高層大氣摩擦的加劇開始變得模糊起來。

    “你們聽着，飛船還能工作的儀表，足夠我判斷接下來的姿態修正。你們接應到武雪的穿梭機之後，立刻撤到安全軌道去，你們的飛船外殼在這個高度扛不了多久。如果衛星進入最後的俯衝階段之後，我的穿梭機沒有彈出，你們就直接返航。”

    中斷通訊之後，陳旭做了個深呼吸，側目看着快要被衛星邊緣竄出的火苗遮住的大紅斑風暴，然後緊緊握住了操縱桿。

    “來吧，現在就剩我們了，一對一，非常公平！”

    忽然，陳旭聽到一串零碎的聲音從後艙傳來。他先是心頭一緊，以爲是飛船結構件金屬疲勞所致。但仔細聽去，那聲音又不像是來自飛船本身。

    正當他準備起身查看的時候，艙門打開了，武雪跌跌撞撞地鑽了進來。

    陳旭又喜又怒，一邊幫着武雪在倒立的飛船中站穩姿態，一邊厲聲質問道：

    “你怎麼回事兒！又跑回來幹嘛！”

    武雪對陳旭的滿腔怒火似乎完全免疫，她扶着倒懸的座椅，抱怨道：

    “你先幫我把自己固定在座椅上再罵，行不行！一會遇上顛簸，頭盔面罩給我撞破了，你還得給我補上！”

    陳旭的怒火就這樣被武雪的三言兩語化解了個乾淨，他幫着武雪在副駕駛座椅上捆好安全帶之後，焦急地問道：

    “我不是看到你的穿梭機都彈出去了嗎？”

    武雪故作一臉的無辜：

    “對啊！穿梭機彈出去了。我從氣閘艙出來了呀，然後又從你飛船的氣閘艙進來了，誰讓我們離得這麼近呢？”

    陳旭臉上起伏着焦急和埋怨的複雜神色，痛心疾首地說道：

    “你知不知道你這樣跑過來.....”

    “我當然知道！你瞞得了3號飛船上那幫愣頭青，瞞不了我這個和你同班的同學。等木衛七進入俯衝軌道的時候，大氣濃度已經非常高了。就憑我們穿梭機那個小卡拉米軌道引擎，能飛回宇宙空間才怪了！”

    武雪一臉俏皮地打斷了他的質問。

    火氣又被憋了回去的陳旭，正要張口，忽然整個飛船劇烈地晃動了起來。陳旭趕緊抓住操縱桿，憑藉着對搖晃的感知和有限的幾個儀表數據，他判斷出了是亂流撕扯着這顆快要斷裂的衛星。

    一頓大開大合的操作之後，震動總算平息了下去。

    “趕緊走啊！不然來不及了。”陳旭怒吼道。

    武雪聳了聳肩，指了指左右的舷窗，一臉歉意地說道：

    “不好意思，已經來不及了。”

    從衛星邊緣和斷口竄起的熊熊烈焰表明，他們已經深入了木星的高層大氣。且不說穿梭機的飛行能力，光是這道將他們四面圍住的等離子火流，就已經將他們隔絕在了空間之外。

    陳旭緊緊咬着牙關，扼腕嘆息：

    “你這是何苦啊！”

    武雪把戴着厚重航天手套的手，放到了陳旭握着推力閥的手背上。看着陳旭眼中自己的倒影，目光變得似秋水般的溫柔：

    “你畢業的時候，分配到了當時最危險的月球低軌道，做太空工廠的組裝工作。”

    “記性不錯啊！我記得你當年到機場....”

    陳旭話音未落，就感受到了來自椅背異常的壓力。他立刻意識到，這是衛星出現了滾轉加速度，於是立刻減小了飛船的引擎推力，重力才又重新恢復了正常。

    “是的，我和同學們到機場來送你，我是最後一個才走的。其實那天，我的揹包裏裝着已經填好了自願去月球低軌道服役的申請表。但我最後沒有交上去，還是和絕大多數同學一起去了近地軌道。”

    陳旭感覺臉上有些火熱，心頭一陣燥癢，後頸也是莫名的酥麻。他從未有過這種既難受，又令人渴望的感受，支支吾吾的應了句：

    “幸好你沒來，我幾次都差點把命丟在月球上了！近地軌道多好啊！”

    武雪的眉眼彎成了兩道月牙，陳旭還從來沒有見過這位棱角鋒利的鋼鐵玫瑰露出過如此溫柔的笑意。

    “現在想起來，自己真是傻。當時所有同學都知道你的父親是聯邦議會總理，你又是那麼的優秀。我怕就這樣直勾勾地追過去，同學們會鄙視我，你也可能會笑話我。我想讓自己變得足夠優秀，再來找你......”

    就在此時，衛星背面的縫隙中，開始一道接着一道地噴出熾白的高壓氣體。這是深埋在衛星核心的冰塊被高溫炙烤後蒸騰的表現。這也意味着，熾熱的熔岩即將越過邊緣，將整顆衛星包裹起來。

    飛船再次晃動了起來，但陳旭卻沒有再去做任何操作。引力將會指引着這顆攜帶着巨大動能的衛星，精確地擊中看似無堅不摧的穿雲箭的命門。

    武雪似水的溫柔沒有因爲不停晃動的飛船有絲毫動搖：

    “上次，我就錯過你了。這次不會了，哪怕只有這一瞬間也足夠了。如果有人告訴我，將來我會後悔，我會告訴他，那就讓我沒有將來吧！”

    陳旭的胸中翻騰着比正在靠近的熔岩更熱烈的暖流，千言萬語堵在喉頭。他鬆開了握住推力閥的手，將手掌翻了過來，緊緊握住了武雪的手。他們隔着航天手套，十指牢牢地扣在了一起。

    “多希望能一直這樣！”熱淚如珍珠一般從武雪的眼角飄散而出。

    陳旭不顧一切地解開了安全帶，將她攬入懷中。

    “對不起，以這樣的方式才重新認識了你。謝謝你，我很知足了！”

    兩人緊緊擁抱在了一起，任憑舷窗外的大地在緩慢的蠕動中變得嫣紅。

    就在高溫讓駕駛室裏的物件發出嘰嘎的怪響之時，揚聲器裏忽然傳出了一個斷斷續續的聲音：

    “臭...小子！老子還沒....批准你陣亡....還能...喘氣兒..的話！趕緊給老子....滾出...來！”

    那個叫罵聲音陳旭太熟悉了，他本能般地喊了聲：

    “趙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