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幽靈粒子 213遺蹟（十六）

    不等陳飛宇發問，邵峯一揮手，投影中出現了一個散着盈盈輝光的橢球形。仔細看去，那橢球形的中央是太陽，往外是依序排開的八大行星。被摧毀的第九大行星已經不復存在，在她的軌道位置多了一個環繞內太陽系的密集小行星帶。

    “白矮星爆發的時候，除了摧毀一切的強大定向能量流，星震還引發了大規模的全向能量逸散。這些能量波與日球頂層非常巧合地發生了干涉效應，在日球頂層的內壁形成了一道可以對外單向隔離電磁波的離子力場。”

    陳飛宇看着投影一角被羅列出來的計算數據，驚訝地說道：

    “也就是說，這道力場的存在，會屏蔽內太陽系向外發射的，包括可見光在內從遠紅外到深紫外的所有電磁波？”

    邵峯遲疑了片刻，說道：

    “大致這樣理解是對的，但不同頻率的電磁波，在不同距離上被屏蔽的程度是不同的。比如可見光波段，如果在10光年之外，以我們的觀測能力，只能看到太陽本身。而在100光年外，則完全無法在任何波段上被觀測到。

    其他波段也有類似的情況。簡單地說就是，根據我們可預見的科技能力，這道天然形成的離子場可以讓太陽系在一定距離之外看起來毫無生機。而且這道粒子力場和日球頂層的相互作用，還能讓動力不足的小型探測器無法飛出日球頂層。”

    陳飛宇遲疑地問道：

    “這不就是一道護盾嗎?”

    邵峯徐徐搖頭道：

    “是，也不完全是。我剛纔說過，這只是以我們的觀測能力來判斷的。或許在更高等的文明眼裏，這道粒子力場就跟透明的玻璃沒什麼區別。所以，這對我們沒什麼意義，我們也不敢因此就冒險繼續留在太陽系。

    但這道力場對路斯蘭星將來可能產生的文明會是一道襁褓，至少能給他們增加幾分最需要的幸運籌碼。這道粒子力場自然存在的時間不會超過3000萬年，如果人爲干預力場中的某些關鍵點，則可以利用太陽輻射讓力場以十億年爲單位存在下去。”

    陳飛宇一怔，驚訝地問道：

    “你是想讓我去完成這件事？”

    此時，投影畫面分成了兩部分。其中一部分是正在各自的艙室中，等待着押送人員的囚犯。另一部分是金星上的某處地下基地。邵峯看着那些囚犯說道：

    “他們是當年跟着你一起義無反顧地違抗軍令，把湮滅炸彈投向白矮星的軍官們。他們會成爲你完成這項任務最好的幫手，我相信他們同樣會像當年一樣義無反顧地追隨你。你也可以把他們留在這裏，等待着變成等離子火焰的命運。”

    隨後，邵峯又看向另一個影像：

    “這是在諾克提斯迷宮地下的一座自動化工廠，那兒能生產你們所需要的一切，至少還能正常運行十年。”

    陳飛宇目光炯炯地看着投影，問道：

    “你這盤大棋佈局很久了吧？”

    邵峯關掉了投影，艦橋的燈光也再次變得暗淡，但他看向陳飛宇的目光卻如激光一般明亮：

    “我要告訴你兩點。首先，這項工作非常危險，整個外太陽系都飄蕩着隕石和星際塵埃。並且，留下的資源只夠你們在太陽系生存30年。其次，你不要妄圖追趕艦隊，或者想其他辦法逃離太陽系，你們的資源遠遠不夠。”

    邵峯並沒有詢問陳飛宇是否願意接受這項任務，因爲答案已經不言自明。沒有人會願意留下來接受不公平的審判，遭受殘忍地折磨。

    陳飛宇對這項任務也表示了默認，他忽然想起了旅行者2號被困在日球頂層的事件，他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在新文明繁榮到一定程度之前，這除了一道保護屏障之外，同樣也是爲他們鎖住他們危機意識的一道牢籠。他們在很長時間裏都不會知道宇宙真正的殘酷，他們終有一天會失去這道脆弱的屏障，我擔心那時候他們同樣無法經受真正的考驗。”

    邵峯點頭道：

    “所以，你需要給他們留下一些線索。在他們的科技水平發展到一定臺階的時候，讓他們知道真相，讓他們提前做好準備。但你不能向他們傳授任何超越他們時代的科技和知識，這樣只會害了他們。”

    “爲什麼？”陳飛宇不解地問道。

    邵峯看向舷窗外一艘艘構型奇異的聯合飛船，說道：

    “我們和他們戰鬥了上萬年，除了毫無意義上傷亡，還導致了雙方的科技發展在毀傷武器這條線路上發展太過突前。如果我們那時候擁有完善的社會科學、哲學體系，就會預測出，在日德蘭大戰中任何一方投出裂變炸彈，必然會導致滅亡。

    雖然我們能幫他們的並不多，但至少應該讓他們避免走我們走過的老路。讓一支只有長矛和甲冑的部隊，突然擁有了能毀滅一座城市的武器。帶來的必然結果是，他們將會毀掉整個星系。”

    陳飛宇沉沉點頭道：

    “我知道了，但你爲什麼要這麼做？”

    邵峯摘下了軍帽，摸了摸腰間的配槍，嘆息道：

    “這算是給你一次爲自己贖罪的機會，也是給我自己救贖的機會。你的所作所爲，間接導致了我們的種羣數量銳減了99%。而我是那個親自制定種羣削減計劃，並將其執行的人。”

    說到這裏，邵峯頓了頓，又將目光看向了舷窗外規模龐大的聯合艦隊，說道：

    “我們曾經相互攻伐了上萬年的時間，因爲是同一個星系的同根同源，最後在面對敵人的時候聯合到了一起。從時空的尺度來看，十億年還算不上遙不可及，而宇宙的殘酷生存邏輯我們已經見識過了。

    或許，將來我們的後代會和他們相遇。現在我所做的，至少可以在將來減少一個敵人，增加一份希望。這也算是宏觀上的一種救贖吧。”

    陳飛宇被邵峯的話深深打動，他有些激動地說道：

    “你知道放走我和我同伴的後果嗎?他們需要一個罪人，如果你放走了我和我的同伴，你就是那個罪人。”

    邵峯淡淡地說道：

    “我曾經以文明存續爲名，親自下令把炸彈投向了家人所在的城市。我無愧於文明，但我無法容忍這樣的自己，我看不到、也不想看到所謂的希望。我現在只想找到一條有迴音的山谷，然後縱身一躍！而這就是我找到的那條山谷。”

    這時，艦橋裏的燈光又亮了起來。那女人的投影再次出現在了艦橋裏，而這次在她的身後多了一隊穿着動力戰甲的士兵。她說話的語氣也比剛纔多了幾分傲慢：

    “元帥，艦隊法庭要求您下令立刻將犯人送到法庭去。如果您再不執行艦隊法庭的要求，我將獲得聯合艦隊法令的授權，強行將犯人帶離。”

    邵峯卻意外地平靜，說道：

    “犯人這就來。”

    隨後，邵峯走到陳飛宇身前，握住了他的手，胸中似有千言萬語，但最終只說了句：

    “祝你好運，我的兄弟！”

    陳飛宇只記得最後時刻邵峯臉上又堆滿了他最熟悉的痞笑，然後他就被一股莫名之力直接彈出了艦橋，巨大的過載讓他瞬間失去了意識。

    當他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被包裹在一個透明的球膜裏，穿越着剛剛形成的柯依伯帶。而在他的身邊，還有幾十個這樣被包裹在球膜裏的人。回頭看去，除了星空，什麼都沒有。

    “謝謝你，峯子！你真是個瘋子！”

    陳飛宇話剛出口，就感覺自己像從高樓墜落到了充氣墊上一般。巨大的衝擊力讓她兩眼一黑，無法呼吸，就要暈厥過去。但他很快又恢復了意識，他從模糊的視線裏一眼就認出了，自己航天頭盔裏的設備，其中好多都是他親自設計的。

    而眼前模糊的世界也漸漸變得清晰起來，他看着包裹着身體的凝膠物質正在褪去。而球形艙也分裂成了幾塊，散落在長滿灌木的地面上。他想坐起身來，卻發現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能夠維持呼吸已經是體能的極限了。

    陳飛宇不敢再掙扎，只能移動着眼球四下顧盼。他發現自己的上方有一個被砸出來的大洞，而從濺落在四周的反光殘片來看，應該是阿雷西博望遠鏡的反射鏡片。

    他心頭一緊，立刻意識到自己應該是從陀螺裏出來了。不等他找到更多的證據，只聽耳邊隆隆作響，大地也在巨大的聲響中不停地震顫。他猛然發現，整個兩百多米高的陀螺巨塔正在傾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