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幽靈粒子 124沉重的代價

    維羅妮卡沒有立刻作答，她臉上一貫的傲慢消退了幾分，眼神裏甚至出現了罕見的慌張。在其他人眼中，她無疑已經顯出頹勢將要敗下陣來

    陳飛宇雖然感覺自己已經勝券在握，但他心中還是有幾分隱隱的擔憂，因爲他深知這位鷹爪夫人的鋒芒。他依舊保持着平靜的表情和專注的眼神，等待着維羅妮卡的回答。

    也許是看陳飛宇不爲所動，維羅妮卡緩緩開口說道：

    “我們準備使用地球工程的資源。”

    此話一出，全場譁然。陳飛宇在聽到這個完全在意料之外的答案時，一時也愣住了。他在慌忙地準備措辭的時候，下意識看了一眼林雨疏。作爲這場會議的最終決策者，她竟然如置身事外的路人一般平靜，倒是地球工程的負責人最先怒不可遏地拍案而起：

    “簡直荒謬！地球工程是文明能否繼續延續的核心工程。無論從什麼角度來講，地球工程的優先級都應該高於空間工程。我說句難聽的話，如果你們空間工程的達成率出現了偏差，人類有沒有苟延殘喘的機會，還要靠我們。

    維羅妮卡女士，但願你剛纔是開的玩笑，或者是你根本就瘋了。要不然，只要我還在這個位子上，就堅決不會同意你這個荒謬的主意。”

    面對羣情激憤的衆人，維羅妮卡一臉的輕鬆，他淺笑着晃動着手指，說道：

    “我當然清楚地球工程的重要性，地面部分的工業區是整個移山計劃的基石。而高空部分在未來會決定人類還能留在地表的時間和數量，也在某種意義上決定了在星雲紀元50年之後，地面工業區的生產效率。

    但我想各位都很清楚的一個情況是，高空部分和地面部分在整個地球工程中佔用的資源加起來也只有40%。”

    衆人的情緒隨着維羅妮卡的講述穩定了不少，但很快人們就意識到了她的用意。不等大家的情緒再次高漲起來，維羅妮卡就放出了一系列的數據，並說道：

    “經過我們詳細地計算，我們只需縮減30%的地下城建設規模，就能將這部分資源用於建造足夠數量的蜂鳥飛船。”

    會場上又是一陣嘈雜，但卻沒有人立刻提出反對意見，作爲ESDC高級管理層的他們自然不必擔心未來自己或子孫能不能進入地下城的問題。當一個決策對自己來說，從生與死變成了道德與責任的時候，對待的態度也有着雲泥之別。

    陳飛宇看着會場上的衆人，或侃侃而談，或痛心疾首，或長吁短嘆。卻沒有人準備就此說點什麼，他感覺一股冷漠的氣息正在身邊蔓延。他淺嘆了一口氣之後，目光如劍鋒一般盯着攝像頭，說道：

    “衆所周知，地下城的建設規模是嚴格按照星雲紀年75年時，人口總量的最大預估值來確定的。其核心原則是保證每一個人都能進入地下城，這不僅是芸芸衆生願意以極大的奉獻精神投入到移山計劃的根本原因，還也是我們開展工作的底線！

    我知道你有很多種方法，讓絕大多數人類在踏入地下城的前一刻才知道，地下城從來就沒有他們的位置。

    但我必須向各位強調的是，整個文明將全部的希望交給我們，並賦予我們極大的權力。如果我們連底線都守護不住，那我們實際上是在以拯救之名，行毀滅之實。”

    陳飛宇的慷慨陳詞彷彿將衆人心底那或多或少的人性底色逼回了陰暗的角落，會場上響起了熱烈的掌聲。他擡手平息掌聲之後，繼續說道：

    “我還想請問維羅妮卡女士，如果真的有十數億人無法進入地下城，那誰有資格決定這麼多人的生死。我們？你？還是你的上帝？”

    維羅妮卡淡然一笑：

    “陳飛宇博士，你總是這麼善於提前下結論，我可從來沒說過會把任何人留在地面上。”

    陳飛宇一時啞然，他不知道維羅妮卡又在耍什麼花招。地下部分負責人一臉疑惑地搖着頭，說道：

    “我們的地下城是按照滿足最基本生活要求而設計的，要想擠着住是不現實的。就算人們不介意睡在走廊上，自持生態系統也負擔不起。而且地下城建設難度非常大，在最理想的狀態下，冗餘量也不會超過5%。縮減30%的建設規模，根本不可能容下所有人啊！”

    這時，維羅妮卡又展示了幾份數據，說道：

    “過去的十年時間裏，我們在新領域取得突破最大的是人體冬眠技術。你們現在看到的就是最新的人體冬眠技術的研發報告，目前志願者人體實驗已經完成，小規模羣體實驗正在籌備。五年之內，這項技術就可以定型，十年之後就能大規模運用。

    研究顯示，人體在進入冬眠狀態之後，代謝會降到很低的水平，相應的資源消耗也將會大大降低。而維持人體冬眠的設備也遠小於正常人所需要的自持循環設備，這爲我們在有限規模的地下城裏，安置所有人提供了可能性。”

    隨後，維羅妮卡又展示了幾份關於地下城的資料，她接着說道：

    “我們現有的地下城建設計劃除了縮小30%的規模之外，不用做任何變動。只需要將部分生活區域稍加改造，就能成爲冬眠區。”

    陳飛宇看着屏幕上一張張展示的資料徹底傻了眼，如果說身爲NASA局長的維羅妮卡在空間工程上的專業能力還可以用天才來解釋。但對冬眠技術和地下工程都能如數家珍並且數據詳實，就完全超出他的認知了。

    他強行振作起精神，說道：

    “但我們知道，人體進入冬眠之後意識雖然暫停了，但機體衰老是無法停止的。人體進入冬眠，實際上是變相地縮短壽命。我們依然要面對那個，誰應該去在睡眠中燃燒生命的問題！”

    維羅妮卡依舊沒有出現在屏幕上，而是調出了更多的數據：

    “我們...哦不，應該是未來的決策者們並不會面臨那樣的難題。要知道，人類進入地下城以後，並不是地球工程的終點，而是另一個起點。我們當下建設地下城的目的是滿足人類生存的基本需求，但人不能永遠生活在基本需求線上。

    因此，星雲紀年75年之後的人類，在承擔繁重的地表掩體和地下循環系統維護工作之外，還要繼續拓展地下城的規模。其工作強度有多高，我建議各位可以自行去你們城市的地下城建設現場看看。

    各位可以設身處地地去想想，假如你們就是未來的人類。你們是願意犧牲一定的壽命睡個長覺，等待更舒適的生存環境。還是願意，在繁重的工作和壓抑的環境下清醒地生活着？”

    維羅妮卡提出的假設命題引發了衆人的討論，但分歧卻很大，一時間得不到統一的認知。陳飛宇面對這類社會科學的問題，就更加無力了。

    就在衆人的討論越發激烈的時候，維羅妮卡又說道：

    “看來大家的意見很難達成一致，這就對了。這種分歧的存在，會讓一部分人願意留在當下，而另一部分人自願以生命爲代價去未來。這種矛盾的存在反而可以掩蓋更深層次的，誰應該去在睡眠中燃燒生命這類的問題。

    而且，我需要特別強調一點的是。我上述的論斷並非單純的思想實驗，而是經過ESDC社會學模型的檢驗，有詳細的論證過程的。”

    之後，維羅妮卡出示了大量的論證資料。陳飛宇下意識的看了一眼林雨疏，因爲ESDC社會科學模型是由她主持建立的。雖然不像自然科學一樣，有嚴格的數學論證。但到目前爲止，她的社會科學模型幾乎完美地在社會實踐中得到了應驗。

    尤其是在成功地指導ESDC各國政府，平穩地完成了從公元紀年到星雲紀年的社會轉型，所有人都將這套社會科學模型奉爲了圭臬。

    衆人的討論聲隨着維羅妮卡越來越多的論證過程展示而逐漸平息，就連陳飛宇自己也想不出有什麼值得反駁的。只是自言自語地說了句：

    “但這代價也太沉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