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8章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一枝嫩柳字數:3435更新時間:24/06/27 09:52:01
老太太的話脫口而出,原本就安靜的內院更是針落可聞。
喻凜蹙眉,方幼眠也下意識閃動了一下眉眼。
身側高大挺括的男人不說話,她更沒有吭聲。
老太太抿了一口茶,等不到兩人的回話,又開了口藉着道,“你們成親也有些時日了,正巧凜哥兒得空,這件事情即便祖母不說,心裏也應當記掛着。”
兩人還是沉默不語。
喻凜到現在還沒有徹底接受習慣他有了一位成婚數年的妻子的事實,乍然又提到孩子,要跟方氏生兒育女,繁育後嗣。
在他看來,着實有些過早過快了。
這些話,自然不能夠當着老太太的面說出來,畢竟她對方氏很滿意,且叫方氏聽了去,也不大好。
再者說,兩人至今分房,沒有行過周公之禮圓房。
怎麼會有孩子?
方幼眠作爲媳婦,更不好開口了,她不可能義正言辭說明,她不想要喻凜的孩子,她能夠感受到喻凜對她的不喜,不願意碰她,約莫如同家裏小姑所說他心裏記掛着所愛。
旁人來看,不得夫君歡心,十分不好,在她看來,卻是一樁好事,再熬過一些時日,崔氏必然會張羅着給喻凜擡人進門,擡誰都與她無關,屆時按着她的打算,那時日一到,她或許便可以脫離喻家了。
一想到能夠猶如枝頭憩息的鳥兒展翅高飛,脫離喻家的門宅,飛得高高的,飛得遠遠的。
思及此,她的心頭忍不住浮現一陣輕快和愉悅,眼下的乏累和困境都不算什麼了。
在此之前,若是有了孩子,便是有了羈絆,屆時藕斷絲連牽扯不清,不好。
何況,她實在負累,從記事開始無一不在忙碌,爲了弟弟妹妹嫁進喻家之後過得水深火熱,實在不願意和離之後又要照顧孩子,方幼眠很想爲自己活一活,即便不能,輕鬆一些過日子也好。
“幼眠,你在想什麼?”老太太見她一直垂着腦袋,好似心不在焉,叫她的名字。
“沒有想什麼。”方幼眠搖頭低聲道。
“方纔,我說的話你可聽到了?”老太太問。
方幼眠點頭,示意她聽到了。
“你二人有個孩子也好,你婆母喜歡孩子,屆時有了孩子添了熱鬧,她也不至於總往二房跑了。”話說到這份上,方幼眠不會聽不出來是在點她。
老太太知道崔氏不喜歡她,總是背地裏訓責苛待,變相告訴她若是有了孩子,一切會慢慢改變。
可她不這樣想,崔氏厭惡她是因爲她的家世,她這個人,即便喜歡孩子,也不會喜歡她的。
她沒有拂卻老太太的點撥,點頭輕嗯。
喻凜在一旁也聽得清楚是個什麼意思。
見旁邊站着腦袋堪堪到他胸膛的少女點頭,他收回了眼。
說完方幼眠,老太太又講喻凜,勢必得了喻凜的一句準話,她才滿意。
“好了,你二人下去罷。”
寧媽媽送兩人出去。
回程的路上,兩人並肩走着,喻凜照舊按着他習慣的步伐走,大步流星,沒一會就又甩開了方幼眠。
從並行改成了一前一後,且兩人之間產生的距離越來越大。
他兀自思忖着今日發覺她在家裏沒有地位的事情,還有祖母最後說的那一番話,回過神才發覺,他那位嬌小安靜的妻子被他遠遠甩在後面,幾乎有半程抄手遊廊的間隔。
喻凜回身,眯起眼往後看那一抹有些模糊的碧青色身影,而後停下了腳步。
方幼眠還在想剛剛的事,站了一日腿腳也酸,並不打算快步追他,一則站在喻凜的身側總覺得壓迫感十足,倒也不是害怕他,主要因由喻凜身形高大偉岸,加上他不苟言笑,又久經沙場,自帶一股肅殺的氣勢,令人默然,在他身邊要字斟句酌。
二則回去也是要在正廳應付諸位長輩,這會子,衆人只怕還沒有走呢。
她很不喜歡喻家幾房你爭我搶,互相奉承,明褒暗貶的嘴臉,不喜歡也還要裝出一副附和認同的笑,着實累得慌。
走着走着,發現不遠處站定的喻凜。
他停下腳步負手而立看向不遠處的涼亭,像是在賞景色,又像是在等她?
方幼眠不確定,怕是喻凜是有旁的事情要交代,故而加快了腳步上去。
她遂一追上喻凜,他收回了視線,轉而看到她的身上,只一眼,便挪開了。
好像真的是在等她,難不成要說方纔孩子的事?
不過一道走了幾步,他並沒有說話,看着不像是有什麼吩咐,就真的是等她追上來。
這一次並行,男人的步子放小步調放慢了很多,方幼眠加快腳步,跟得沒有昨日那般困難了。
方氏就在他的身側,始終落他小半步,兩人之間並沒有真的並行。
這個間隔就像是她給人的感覺,十分的守規矩,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她不會越過無形的邊界。
思及此,又想到今天的事,喻凜張口說了一句,“往日裏家裏用膳,你一直寅時便起?這樣忙碌?”
方幼眠微頓,不知道他問這句話的用意,“......”
她略一思忖,不好回什麼話,乾脆輕輕頷首,以作回答。
喻凜本以爲他起了一句頭之後,方氏會將事情的原委告知他,今日他替她出頭的意頭已經足夠明顯了,真要是裝着心思的人,也該知道順着他給的“杆子”往上爬一爬。
雖說祖母叫她管家,可這些操勞來去的瑣事,都是下人們該做的事,她卻事事親力親爲,當中必有內情,若說是方氏因爲自身家世不好,想要藉此討好家裏的衆位親長,卻也不太像,畢竟都是些體力活,吃力不討好,誰會因爲這點迎合而高看她?
難不成....是因爲母親的緣故?
可她沒有,點頭之後什麼都不說,叫喻凜不明。
他不由多看了她一眼,靜等了一會,她照舊沉默,活像是個美麗的小啞巴。
喻凜也不問了,徑直道,“日後你不要再做這些事情。”
此話一出口,她的反應可算是有了,還大了一些,微微歪着腦袋看他,澄明晶亮的眸子漾着不解,好似會說話,無形在問他爲什麼?
方氏歷來喜歡低頭,還從未這樣看過他,想到今日她站在六棱臺階上偷偷的窺視,喻凜清咳一聲。
“你貴爲少夫人,是家裏的主子,那些瑣事不應該你去做,家裏僱用丫鬟婆子,不是養着吃幹飯的。”
方幼眠明白了,她回正了腦袋,步調又放慢了一些,沒說答應不答應,喻凜正要問她聽清沒,下一息,她張口,有些爲難,“可婆母那邊....”
實在不是她想當着喻凜的面說崔氏的不好。
他叫她不做家裏的活,她自然是一百個樂意,本來就不想這樣操勞,方家受喻家的恩惠,她侍奉長輩掌管中饋是應當的,可崔氏總不滿,就想把她當個下人。
崔氏的目的,方幼眠很清楚,無非就是想告知她,讓她時時刻刻意識到自己的身份,別以爲她嫁進喻家是享清福的,侍奉長輩就是她該做的事,也別以爲她掌着對牌和管家的鑰匙,就是喻家養尊處優的女主人了。
這些話,崔氏耳提面命說過很多遍,這些話聽得方幼眠耳朵都快要起繭子,剛開始她也會難過委屈,甚至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偷偷躲在被子裏哭,積年累月下來,心境平穩了,也看開了。
不過是輕飄飄幾句而已,費的是崔氏的口舌,真傷心難過,苦的是自己的身子,真被人知道了,多是看笑話,誰會心疼你啊。
既然沒有人撐腰,她只能聽話去做,誰叫她家裏受制於人。
偶爾有看不下去的庶出長輩到家裏看到她這樣操勞,忍不住以玩笑的口吻說了一兩句,卻被崔氏以調教的口吻給堵了回去,又說她小門戶出身,身上擔着管家大任,自然要多學學,這掌家可不是只管對牌錢糧的事,富從簡中來,還把她第一次整理禮品就遭賊的事情往外說。
後來,也沒有長輩會替方幼眠說話了。
嫡出的長輩巴不得她喊苦喊累,最好哭到老太太的面前,說她管不了家了,對牌鑰匙也能落到旁邊去,至於庶出的親長,倚靠着方家嫡出,根本不敢開罪。
今日喻凜忽而這樣說,實在叫她受寵若驚。
可崔氏那關沒有辦法揭過,到底要提,她想了想補了一句,“並非是我向夫君道婆母的口舌,只是婆母囑託過,我驟然脫手,恐怕不好交代。”尤其,過幾日家裏要辦宴會,帖子都遞出去了。
果然是母親叫方氏去做這些瑣事,想想也是,他還有什麼可懷疑的,他是喻家長房的人,她嫁進來,是他的妻子,手裏捏着管家的對牌,要不是有母親點頭,剩下的幾房也不敢把她當下人使喚。
看她小臉左右爲難,語氣忐忑不安,話也不管怎麼敢說,開了口少不了字斟句酌。
到底是沒多大的年歲,跟小妹一般的。
喻凜磁沉的聲音下意識便放柔了一些,安慰道,“你無需擔心,母親那邊我自會去說。”
這樣就好了!喻凜和崔氏交涉,她省下不少事,不用跟崔氏正面交涉就不用聽那一籮筐的埋汰話,重要的是,也能有更多的空忙她自己的事了。
在這個世道,女子本就不受重視,手頭上沒錢的女子更是難過,將來她要脫離喻家,手頭上還是要多有些銀錢捏着爲好。
有錢才能辦事,好歹租個鋪面,也能有點營生,待弟弟高中,要走些門路,也能活絡一二了。
方幼眠沒有拒絕喻凜的好意,心裏鬆快了,她仰着一張漂亮的精緻玉面,朝他抿脣微笑,啓脣時嗓音輕而軟和,
“多謝夫君,”好似羽毛拂過耳側,因爲過輕而有些癢。
他聽了,指腹不自覺摩挲了一下,而後淡應。
“...嗯。”
喻凜眼瞼斂下,旁邊少女的笑臉還印在腦中。
他留意到,方氏笑起來時,巴掌大的臉頰會顯出一個小小的梨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