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6章 鉛華

    一直沒有出手圍殺林一的，是天劍門一方，以及平安寺一方。

    “咳咳咳——”伊凜正想說話，但張口間，卻猛地咳出了大量的鮮血，面色又紅又白。此情此景，讓剛纔被雷護法的雷霆刀芒轟退的修士，在經過思想上的天人鬥爭後，又重新聚集，擺出圍毆陣勢。

    吐完血後，林一無所謂地擦擦嘴角的血跡，取出誅仙槍在手裏掄動。

    長槍在伊凜面前掄出槍花。

    他緩了一口氣，這才笑着迴應適才老嫗的提問：

    “窮極道者，歸處亦同。我不過是……簡單將你的招式‘複製’罷了，輕輕鬆鬆。”

    都吐血了啊！

    這林一顯然是快死了！

    伊凜斷臂處，正瘋狂向外噴着鮮紅的血。

    伊凜感覺到體內，不再有暖流流淌，他的體能，在接二連三的圍鬥中，大量消耗，他的招式看起來的確酷炫，但這都是建立在消耗靈能值的基礎之上。

    大業劫在伊凜頭上匯聚。

    黑色的雲，一望無際。

    肆虐的雷光，如龍如獸，在噴吐電芒。

    伊凜孤身一人，在天空中，在黑雲下，咳着紅黑相間的血塊。

    遠處，

    一道道絢爛流光，一個個身影，接連飛來。

    那是伊凜熟悉的面孔。

    黑白二羊、任青山、花無魚、師畫煙、葉良辰、聶山河……

    天劍門的諸多長老，抵達慶都！

    “走！”

    一看諸多天劍門長老，竟然降臨慶都，風雷二護法，再也不敢逗留，他們咬咬牙，互相對視一眼，便要遠遁。

    現在，還不是與天劍門開戰的時候！

    “走！”

    風雷二護法向空中疾飛，身影變幻莫測，細看，他們手中，各抓了一位女子。

    是黎芊芊與秀兒。

    “今日林一必死無疑！我們速速向魔羅大人彙報，這女帝遺寶，極有可能落入天劍門手裏！”

    老嫗怒吼着，二人身影轉眼消失在天穹中。

    ……

    “你們天劍門，事已至此，莫非還要護住這個蓋世大魔頭？”

    無言間，林一的級別由“大魔頭”上升至“蓋世大魔頭”。

    兇名赫赫了。

    天劍門諸多長老降臨，其餘修士不敢亂動。在沉默後，有修士指着慶都那一片火海，滿目瘡痍，厲聲道。

    林一至此，已被劃入“蓋世大魔頭”的行列，若天劍門事到如今還要護短，其他玄門與散修，也不是吃素的，他們一開口，便直接便佔據了道德制高點再說。

    “有救了！”

    夏小蠻喜上眉梢。

    她雖然名義上被逐出了天劍門，但師兄沒有被逐出去吖！在夏小蠻的觀念裏，玄門都是護犢子的，哪怕林一闖了多大的禍，也是有苦衷的，師傅長老們一定能諒解林一師兄的良苦用心。

    瞧那朝如霜師姐，不就是被關了禁閉而已麼？

    區區關三年禁閉。

    林一師兄被關進去後……很有可能都關不住啊！

    夏小蠻鬆了一口氣，在她看來，一切都結束了，這漫長的夢魘，隨着夏星塵的死，隨着戰爭的結束，晨曦亮起，夢醒時分，該結束了。

    “哼！”

    發出冷哼的是聶山河，聶山河在空中，向前踏出一步。那聲冷哼聲，卻讓其餘修士，身形不由自主被無形的偉力震退，口角溢血，心中大駭。

    師畫煙腳踏筆墨濃雲，臉上的龍鳳面具斑斕多變，她用一種飄渺無際、不知來自哪裏的聲音，淡然道：“魔頭林一，出自天劍門，今日也該由我天劍門清理門戶。”

    “呸！”有一部分剛被聶山河一哼震退的修士，在寶藏男孩面前，仍不怕死，膽上心頭：“你們天劍門無非就是想獨吞女帝遺寶！說得冠冕堂皇，還不是爭名逐利！何必說這番漂亮話！”

    林一身懷女帝遺寶，天下皆知。

    如今，天劍門在最後關頭出場，未免有爭奪女帝遺寶的嫌疑。

    呼。

    忽然，一位頭髮花白的老者，出現在所有人面前。

    他面無表情，看着數百位金丹修士，用一種睥睨蒼生、如同對螞蟻說話般的口吻，一字一頓地說道：“老夫就是想獨吞，你們又能如何？再不走，明年今日，便是你們的祭日……”

    “給老夫……滾！！！！”

    是辰北！

    沒有人知道，這位白髮老者是如何出現在人羣中。

    更沒有人知道，前不久前，辰北還盤踞在六重天上，以無上劍意震懾宵小。可在幾個呼吸間，辰北便從六重天降落到慶都上空。

    終於沒有人敢說話了。

    辰北那漠然的眼神，從數百位修士身上，一一掃過。

    在辰北身上，透出一種只有上位者身上，獨有的威壓。

    這威壓釋放出來的瞬間，所有在場的金丹修士，都嚇得不敢出聲，在那瞬間，他們用力吞嚥口水，不約而同明白了一個殘酷的事實——這個老頭，要殺死他們，如掐死一隻螞蟻般簡單！

    在辰北出現、讓其餘所有修士都不敢亂動的同時。

    天劍門到場的長老們，分佈林一各方，組成了一個無名大陣。

    長老們就那麼簡簡單單地站在那裏，飄在天空一角，可剎那間，慶都內燃燒的烈火形同凝固，四周萬籟無聲，被隔絕於外。

    師畫煙輕嘆一聲，面具後，她深深看着渾身是血的林一，在嘆息後，是冗長的沉默。

    黑白二羊這次，臉都是一般黑，他們異口同聲：“林一，你可後悔？”

    任青山負責主持長老團大陣，居於陣眼位置，他看着被困在陣中的林一，眼中閃過一絲絲隱藏極深的惋惜。

    “你們……要做什麼？”

    至此，

    夏小蠻瞪着眼睛，她終於察覺到不對勁了。她連忙飛上半空，飛到林一師兄面前，張開雙臂，擋在林一師兄與長老們之間：“你們想幹什麼？林一師兄縱然犯了錯，可罪不至死，你們怎可……”

    夏小蠻這話還沒說完，天空中那片可怕的黑雲，雲內隱藏業報大劫，猛地一亮，轟隆隆的雷鳴聲，如野獸的咆哮。

    蒼白的雷光，在這咆哮聲後，竟染上了一層不祥的黑色。

    黑色的劫雷！

    這是面對罪孽深重的修士，所降下的大業劫！

    大業劫下，哪怕輪迴未斷時，也能將一位修士轟得魂飛魄散，原地消逝，永不入輪迴往生！更何況，今世是七絕女帝打斷輪迴的五千年後，輪迴路斷，林一必死無疑！

    哪怕沒有天劍門的長老們制裁，林一也將死在大業劫之下！

    隨着時間流逝，

    伊凜的血一直在流。

    一開始在【遙遠的理想鄉】作用下，在蜜莉恩的寶具守護下，他的傷勢能逐漸恢復。

    可伊凜經歷連翻大戰，獨鬥玄門修士，他的體能、傷勢、消耗，終於累積到一個難以平衡的關鍵點上。

    眼前出現黑朦，一陣陣暈眩感、伴隨着無邊的疲憊，涌上心頭。

    伊凜虛着眼，他有種下一個眨眼，便再也沒有力氣睜開眼睛的感覺。

    “夠了……”

    伊凜擡頭。

    看着眼前此景。

    在接觸【織理書】時，伊凜曾見過相同的一幕。

    他至今都想不明白，眼下這幕，到底是因爲“未來早已註定”，或是“他主動將未來導演到既定的方向”，但終於，他按照自己的意願，來到了這裏，來到了自己的必死之地、必死之時。

    林一的聲音，讓夏小蠻猛地轉過頭，她回頭時，那沾滿血污的髒臉，早已淚眼婆娑，花成了貓兒。

    “我困了，真的。”

    林一道。

    緊接着，林一僅剩的一隻手臂，忽地亮起了三圈玄奧紋路光輪。

    林一開始施法，

    而同時，夏小蠻的四肢末端，也亮起了相應的紋路，與林一的法術遙相呼應。

    夏小蠻一愣。

    此情此景，非常眼熟。

    這是他們仍在懸空山中，師兄無聊時給她展示過的小法術。

    ……

    “你瞧，我提前在你的四肢留下‘標記’，到了關鍵時，我便能運轉法術，讓你四肢像是灌了鉛一般沉重，動彈不得，只能任人爲所欲爲。”

    “啊這……有啥用？”

    “有啊，怎麼沒有？到了關鍵時候，這些不起眼的法術，能夠扭轉乾坤。”

    “可你這小法術，師妹稍一運氣，就自行解開了呀！”

    “你看似解了，但其實沒有解，不過我下一步的開發方向，是通過調整重力的微妙變化，達到如木偶戲般‘操縱’的地步。”

    “嘿，小蠻拭目以待！不過麻煩師兄到時候拿小青來做實驗可好？師妹想看看仙鶴兒屁股朝天倒飛的模樣。”

    “……好。”

    ……

    夏小蠻怔怔地看着自己雙腕亮起的輝光。

    林一微笑着，與夏小蠻對視。

    二人懷着不同的心情，同時說出了這個法術的名字：

    “鉛華。”

    夏小蠻哭喊着，不由自主地在天空中跳起了劍舞。

    霜雪劍在空中爆發出璀璨的光芒，人劍合一。

    高高飛起的夏小蠻，在“自在法·鉛華”的操縱下，由高處飛速向下墜落。

    劍尖所指，是林一師兄微笑張開的雙臂，以及他那完全不設防的胸口。

    “鉛華洗盡，這大乾，將破繭重生。”

    嗤。

    霜雪劍穿透了林一的胸膛，冰霜靈力在林一的體內爆發肆虐，將他最後一絲生命值，徹底清空。

    時間彷彿在這一秒徹底定格。

    夏小蠻呆呆地看着手中的劍，眼前從林一師兄胸口噴出的大量鮮血，染紅了她的視野，染紅了她的命。

    不知多久，

    多久，

    多久。

    “師兄？”

    “你又在逗我玩吧？”

    “你趕緊活啊……”

    “誰都會死，你不可能的啊……”

    “這一定是你新開發的小法術吧……”

    夏小蠻用力抽着林一師兄那越來越冰冷的臉。

    “你別不動啊……”

    “你快動啊……”

    “動啊，”

    “別……”

    “啊……”

    “啊！！！！”

    “啊————”

    慶都火海上，只剩下了長公主，那絕望、淒厲、無助的哭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