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 20 章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法採字數:3962更新時間:24/06/27 09:48:36
    玲琅住進了柳明軒的西廂房,每日裏噠噠的跑跳聲,和嘻嘻哈哈的笑語,好像將柳明軒一夜之間略過了冬日,躍入了春朝裏。

    滕越心緒也跟着揚起了不少,見着妻子傷勢明顯好轉,臉色也慢慢恢復了紅潤,對他的態度也似化冰一樣,有了春風的溫和,他才終於放了一點心,也把一些心思轉到了同恩華王府的對抗上來。

    這日林老夫人將他叫去滄浪閣,問及恩華王府的事,他便同林老夫人仔細說了幾句。

    這些年恩華王府勢頭不小,雖然只是郡王府,卻比秦王府、慶王府這等一字王還要盛些。一衆親王韜光養晦生怕惹了宮裏的眼,這恩華王反倒鋒芒皆露。

    滕越道,“軍中丟了兵甲,恩華王府卻和偷兵甲的土匪有勾結,雖然眼下還沒找到這些土匪將兵甲出到了何處,可這正是個捏住恩華王府的機會。”

    這夥土匪流寇私下裏有中間人替他們出售偷竊來的兵甲,這些兵甲軍資都通過中間人流到了黑市。土匪出了事,跟他交易的中間人自然藏沒了影。

    不過這不重要,哪怕不能用兵甲的事情彈劾恩華王府,只說抓到了恩華王府的侍衛,他們便脫不開關係了。

    至於那些兵甲到底流向了何處,滕越慢慢再找不遲,可眼下要先拿此事讓恩華王府收斂一番。

    他道,“本就有人想要彈劾恩華王府,在戍邊重鎮權勢過大,我此番正給了他們一個由頭。”

    他道自己已經同軍中要好的同僚商議過了,“王復響、孔徽他們手中還有旁的恩華王府行爲不端的證據。恩華王在邊關到處籠絡人,未被他籠絡去的反而受到排擠。這一次,若不亮出刀來,軍中各級將領日子越發不好過。”

    滕越讓母親不要擔心,可林老夫人卻並不覺得鬆快。

    “我們雖然是順了衆人的意思,卻也頂到了同恩華王府對抗的風頭浪尖上來,正經同他們對上了。”

    她一臉的焦慮,滕越一看便曉得母親又犯了從前的心病。

    他不由道,“兒子如今早已不是父親當年的情形了,母親何須如此憂慮?”

    這些年,他母親只怕他重蹈父親的覆轍,盡力到處交結,但若是一想到從前被人踩在腳下的日子,總還焦慮到睡不着覺。

    這會滕越這般說,就聽母親道。

    “但朝堂也不是從前的朝堂了。眼下權宦當道,萬一機緣巧合同恩華王府聯手,我們可就落了下下乘了。”

    滕越聽了這話就讓她更要放心了。

    “先前那位九千歲派人在寧夏屯點,來的人四處斂財不說,他們的人手還欺凌將士妻子,惹了衆怒,此事母親也都知道。但這將士,正是恩華王籠絡的人手下的副將。兩邊的樑子其實早就結下了,只不過那位九千歲勢頭更大,恩華王也沒什麼辦法。”

    兩邊都是猛虎獵豹,滕越這些不欲與其爲伍的,倒是站在了中間。

    他說這次衆人聯手敲打恩華王,“說不定那位權宦也會趁機下手,若是如此我們反而剩了力了,母親更不用愁了。”

    但他說着,眉頭微沉。

    “只是此番爲害的其實是那朱意嬌。不過眼下也只好抓大放小,有她父親恩華王在上,板子打不到她身上。”

    可惜。

    ... ...

    然而哪怕滕越已經同母親,把話說得這麼清楚了,林老夫人的焦慮卻並未歇下。

    她前些日寫了幾封信出去,這幾天也陸續有了迴音。但信裏說得再好,不如當面同人言語。

    滕越要同恩華王府這麼明顯得對着來,朝中能幫他說話的,自是越多越好。

    她一直想要找機會去見幾位夫君在朝中說得上話的夫人,不過尚未定下時日。

    她只把心思放到在外交際上,柳明軒裏發生了什麼根本沒放入眼中。

    魏嬤嬤起先還等着她留意,這幾天看下來,只見二爺日日留在柳明軒內,照料鄧氏,還弄些小玩意來逗那小丫頭開心,留得時間越發長了,便是到外院吩咐事,也時不時讓人往柳明軒裏跑去看鄧氏的狀況。

    不知道的,還真以爲是什麼琴瑟相合的夫妻。

    魏嬤嬤見林老夫人當真不上心,暗暗搖頭,“老奴少不得要給您提個醒了。”

    她轉身找了個穿紅戴綠的丫鬟來。

    她見了那丫鬟打扮這般豔麗,便道,“你成日裏只在家中照看姐兒,穿成這樣做什麼?回去趕緊脫了,我交代你往城東去一趟,給我辦些事來... ...”

    她三言兩語把話交代給了這丫鬟。

    丫鬟眉眼間透着伶俐,倒也沒把方纔魏嬤嬤的訓斥當回事,不過眼下聽了魏嬤嬤的交代,道了句。

    “乾孃不是不喜歡那新夫人嗎?怎麼這會幫襯起她來了?”

    “幫襯?”魏嬤嬤冷哼,“我是閒的嗎?”

    她道,“不是我看不起她,她拖家帶口,若不是老夫人幫她,這會早被她叔父賣了。她那叔父嬸孃可是一對吸血蟲... ...這樣的出身,就該老老實實的,別忘了本分。”

    她說着,見乾女兒晴蕊不光穿了一身花枝招展的衣裳,還編了滿頭的辮子,越發嗤笑。

    “要老老實實的可不止她一個。我知道你是個心高氣傲的,奈何生在了爛泥堆裏,爛泥堆裏的人是怎麼也當不上高門貴女的。”

    她說着,扯了晴蕊一把,“我今日可給你提了醒了,把沒必要的心思好生給我收好,記着我從爛泥堆裏把你扒拉出來的恩情,在家去照看好霞姐兒,才是你的正事!”

    魏嬤嬤說完就走了。

    晴蕊撅起嘴巴,嘀嘀咕咕。

    “姐兒都多大了,二十多了還要時時照看?跟個富貴人家的大小姐似得。”

    說着嘀咕個沒完,“她不就是比我會投胎嗎?我要是親女兒,想穿什麼戴什麼沒有,沒準都當上大丫鬟了。只是乾女兒就不是女兒?我比霞姐兒可中用多了,指不定您老人家還得靠我養老送終呢,就對我這樣... ...”

    *

    滕越人雖然不在軍中,但因着這場官司,反而要做的事情更多了。

    翌日等他吩咐完事情已到了下晌,擡腳回了柳明軒,發現院中靜悄悄的,先還以爲鄧如蘊姑侄她們午間吃過飯都小睡去了,可他仔細看了一圈,才發現不太對勁。

    “夫人她們不在院中嗎?”

    有小丫鬟來回話,“回二爺,夫人不在,好像說是夫人的外祖母和姨母來了。”

    滕越訝然。

    這麼大的事竟沒人同他通稟一聲。

    他先回房中換了一身正經的衣裳來,出了柳明軒就往正門前而去。

    不過還是問了柳明軒的門房一句,“夫人往正門迎接外祖母多久了?”

    他在想會不會已經迎進來了?

    但門房臉色尷尬了一下,“回二爺,夫人去了有些時候了,但沒去正門口。”

    “沒去正門?”滕越都快聽糊塗了。

    門房指了指滕府東北面的小側門,“夫人往側門去了。”

    側門?

    滕越愣了愣,他不知道要跟誰問,夫人的外祖母怎麼能去東北面的側門,那是府裏僕從經常出入的地方。

    他皺了眉,只能快步去了。

    遠遠地走過去,從小道上轉過,隔着樹影他一眼就看到了她的身影。

    她帶着秀娘和玲琅都到了側門,但卻沒有要請人進來的意思,就站在門邊的竹林裏同她的家人說話。

    那是個銀髮蒼蒼的老祖母,穿着一身素淡的布衣,應是她外祖母;旁邊則站着一個拄着拐的中年女子,領口已被水洗的隱隱發白,約莫是那位涓姨。

    她們一左一右地拉着她的手。

    老祖母彎着腰低着頭,一直在瞧她手上未愈的傷,用自己蒼老的手輕輕撫摸在她結了疤的傷口上,疼惜地喊着,“我的蘊娘,我的小蘊娘... ...”

    而涓姨則不住問她,“聽說是腰上的傷,出了那麼多血人都昏迷了,你這孩子還有秀娘,怎麼都不同我們說一聲,若不是聽到的外面的傳言,都不知道你受了這樣大的罪!”

    說着,這就要看看她腰間的傷勢。

    但那傷勢隱蔽,怎麼好亮開給人看?

    她連道沒事,“小傷罷了,沒有外面的人說的那麼厲害,也快養好了。”

    她笑道,“我還以爲能瞞得過姨母,不曾想滿西安都是些跑腿傳話的,竟讓你們知道了。往後咱們的事可得藏好掖好,不能被西安府的人聽去!”

    滕越見她笑着,他第一次聽到她打趣,可她這笑話卻把涓姨的眼淚都說了下來。

    “你這孩子還在說笑話?這是要命的事,我們都快嚇死了,你還不當回事!”

    她全然不在意,只又問她們怎麼過來了,“從城東過來且有些距離呢。”

    涓姨告訴她是讓家裏跑腿的小廝,在外面臨時找了個車過來的。

    “我本只想自己過來,不曾想被你外祖母聽見了,你只唸叨你,我只能帶着她老人家來了。”

    涓姨說完,她便低頭看向年邁的外祖母。

    外祖母拉着她的手,輕輕貼在自己滿臉皺紋的臉上,她老人家神思有些迷糊,分不清到底是哪裏的傷,只問她,“還疼嗎?小蘊娘怎麼傷了?”

    這話說得她眼眶瞬間紅了,卻仍笑着,“早就不疼了。是孫女晚上做夢,一不留神從牀上掉下來了,打了個滾就傷成這樣了。”

    這話老祖母好像信了,長長地“啊”了一聲。

    涓姨卻扭過了頭去,用帕子擦了眼淚,“你就胡說八道,騙你外祖母吧... ...”

    滕越愣在那裏。

    原來她竟喜歡這樣開玩笑着說話嗎?他從沒聽過。

    但她們就站在門邊說話,你一句我一句的,門房見老祖母年紀太大、涓姨腿腳不便,搬了凳子過來,她同門房道謝。

    涓姨卻跟她道,“既然你尚好,那就好生養着,多躺着,少走動,我們這會也就回去了。”

    涓姨竟就這樣提出了要離開。

    滕越見她目露不捨,以爲她會說出什麼挽留的話時,她卻點了頭。

    “嗯,我讓秀娘送你們回去。”

    說話間,真的吩咐了秀娘,轉頭卻見到了玲琅。

    涓姨問她,“你要養傷,要不我把玲琅也一併帶走了吧?”

    玲琅似乎不想走,拉着她的裙角,但她卻拍了拍玲琅的小腦袋。

    “也好。你也去吧,姑姑過些天再去看你。”

    玲琅耷拉了小腦袋,乖巧地跟在了涓姨身邊,要一起離開了。

    滕越愕然。

    在白鳳山的事後,他知道他做的不好,不敢奢望她立時原諒,但總想着多做些什麼,至少讓她少些芥蒂,多接受他一點。

    這幾日,他還以爲他們夫妻之間的關係真的在慢慢破冰,漸漸親近起來。

    但如今他曉得了,根本沒有。

    她心裏還是與他保持着距離,只是換了一種方式而已。

    她臉上好像有一張張面具,她只把這些面具給他看。

    初時木訥,後來溫和,可這些都不是她原本的性子,至少不是這個會說笑的鄧蘊娘的性子。

    而她真正的性子,她根本不告訴他。

    他看過去,見她身上的衣裳都因着清瘦而寬鬆了下來,她也捨不得她們,卻將她們往門外送去。

    滕越徑直擡腳走了過去。

    他一來,她們之前全靜了下來。

    她訝然回頭看向他,“將軍... ...”

    沒有這幾日他以爲的溫和,她疏離的態度果然一如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