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 17 章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法採字數:4684更新時間:24/06/27 09:48:36
約莫過了一刻鍾,醫女終於徹底處理完了她的傷口。
她雖然脣色已經白到毫無血色,但還能勉力撐着。
滕越立時詢問了郎中和醫女。
郎中道,“回將軍,夫人眼下是無事了,但若想要傷勢好轉的快一些,同官縣藥鋪裏面買的那些,恐怕效用尋常,最好去往西安府買些好的來用。”
鄧如蘊倒是自己有做治傷的藥,可惜也在西安沒帶在身邊。
只是郎中這話說完,她卻見一直在旁幫襯的男人忽的開了口,問了郎中。
“若是眼下去往西安,內子傷處受得住嗎?”
鄧如蘊恍惚了一下,但郎中迴應了他,“如果將軍能尋來那駕馬車平穩的,又小心護着夫人,去西安府裏看傷,那是再好不過了。”
他連聲道好。
但當他向她看過來的時候,鄧如蘊卻搖了頭。
鄧如蘊的身體她自己知道,木刺拔了,血止住了,往後慢慢養着也就是了,左不過多養些時間。
但她是拿着林老夫人的錢,離開西安府去的。
她離開西安府來到田莊上,不光是給楊尤綾頂了罪名,也是就此和滕越隔開的意思。但滿打滿算五天都不到,竟就這樣回去,算是怎麼一回事?
錢拿了,沒有不把事情給人家辦好的道理,這點鄧如蘊還是懂的。
她搖了頭,“將軍不用麻煩了,傷處都已處理好了。”
她仍是方纔那般客氣着,但滕越知道那其實不是客氣,是遠離,是對他這個丈夫失望至極的遠離。
她不願意走,他只能放低了聲音到她身邊。
“可是同官縣裏醫藥總是欠缺的,西安府裏更好。跟我回去好嗎?”
他這般說話,郎中夫妻約莫覺得自己不太合適留下,連忙退出了房去。
這樣近的距離,鄧如蘊也不適應,而這種與他呼吸之間的交錯,更讓她不習慣。
她不由地想向旁邊退開些許,她稍有些要動意思,他就立時叫住了她。
“你別動!”他知道她不想跟他靠近,“我退開就是。”
男人往後退了半步,只是看着她的眸光低落近似請求。
“你流了太多血了,我們回去找名醫看一下,才更穩妥一些。”
可是鄧如蘊真的不想折騰了,折騰了時間路程,也折騰了她和林老夫人之間的默契。
她還是跟他搖了頭,“將軍不用如此在意,我真的沒什麼事,況且玲琅也在,帶着孩子多有不便,就這樣吧。”
她說着,這才正經看了他一眼,“只是這田莊實在是太亂了,老夫人吩咐了,我卻還沒來得及修整,哪怕收拾出來房子也不像樣。將軍還是就回去吧,天色不早,我就不留將軍了。”
滕越怔在了原地。
原來他這個丈夫,已經讓她避之不及了... ...
玲琅從門縫裏擠了進來,一眼看見姑姑就趴到了她身前。
她也看到了地上的血,眼淚不住地往外掉,“姑姑,那都是你流的血嗎?好多... ...玲琅好害怕... ...”
她卻只摸着小侄女的腦袋,微微喘息地回答她,“是剛纔飛進來一隻打架受傷的小雀,是雀兒的血。”
“真的嗎,姑姑?”
“是真的,你看姑姑已經好了... ...”
滕越無法言語。絲絲麻麻的發澀的痛意盤踞心間,絞着他的心頭。
對不起,對不起... ...
但他連對不起都說不出口。
... ...
當晚滕越沒有留在田莊,回了西安。
鄧如蘊見他走了,只吩咐了佟副官留下,反而自在一些。
她對他來說沒那什麼要緊的,旁處還有許多要他處理的事,應該一時半會也不會來了。
鄧如蘊當晚精疲力盡地睡了過去。
*
滕越回了西安。
林老夫人正聽到了白鳳山土匪的事,眼見着滕越回來了,連忙上前問去。
“我聽聞你昨日往白鳳山剿匪了,可受傷了嗎?”
不想滕越開口就道,“娘應該問蘊娘怎麼樣了。”
“蘊娘?”林老夫人還不知道鄧如蘊被土匪掠走的事。
眼下滕越三言兩語把鄧如蘊的事說了,“... ...是我無能,她受了這麼重的傷,我起初竟還沒有察覺。”
林老夫人愕然,魏嬤嬤在旁也倒吸一氣。
滕越忽的擡頭看向自己的母親。
“黃家的事情本與她無關,但那丫鬟之死,楊家姨母爲着自己女兒的名聲,卻在城中傳言是蘊娘之過,一味將污名都推到她頭上來。娘知道嗎?”
滕越把楊尤綾受到驚嚇後說出實話,告訴了自己母親。
林老夫人怔了一會,沒有立時迴應,倒是魏嬤嬤連忙替她道。
“楊家姨夫人是最愛要面子的人,那事一出,咱們還沒反應過來,她就已經替自家女兒推了罪了,老奴也讓人去澄清過,但奈何楊家聲浪太大。”
她想幫林老夫人開脫兩句,但楊家推脫是一回事,滕家順勢把鄧如蘊送去鄉下,一定程度上坐實了那些話,又是另一回事了。
林老夫人見兒子默然不語,眼眸沉沉地只看向自己,便也實話實說。
“我確實得了你姨母的懇求,想着尤綾到底是未出閣的姑娘家,這事若真落定她頭上,往後嫁娶必是要艱難許多。”
這話微落,滕越便哼笑了一聲,不知是在笑自己還是笑什麼旁的。
“蘊娘不是娘遠房親戚家中的外甥女嗎?連娘都覺得,她是不起眼的鄉下來的姑娘,所以名聲什麼的,根本無所謂是嗎?”
這婚事成的急,成親前林老夫人只怕滕越不願意,便道鄧如蘊是自己孃家遠房親戚家中的女兒,因着落了難,家中老少無以爲繼,尋親到了西安。
滕越當時正被恩華王府糾纏,她便說這興許就是天定的姻緣,滕家娶了鄧如蘊,替鄧家解了圍,滕越也能擺脫恩華王府的糾纏,兩全其美。
滕越聽了這話,也就應下了這親事。
但鄧如蘊同林老夫人其實毫無親緣關係,這件事滕越可不知道,也不便讓他知道。
此時林老夫人聽到兒子這般問,只能暗暗嘆氣。
不說旁的,只說讓鄧如蘊替楊尤綾頂罪這事上,哪怕給了錢,也確是因爲鄧如蘊的名聲在衆人看來,不那麼重要。
林老夫人不再解釋,“此事是我做的不妥。”
只是母親這樣承認了,滕越心裏反而更發澀難言。
他自己又好到哪裏去?說白了,連他都覺得她一個鄉下來的姑娘,處處做不好才理所應當。不也一樣是看不起她嗎?
他默然半晌,道了句。
“我們往後,還是少與楊家姨母走動的好。”
林老夫人苦笑,只能應下。
不過魏嬤嬤面色略有些古怪地看了滕越一眼。
林老夫人問了另外一件事。
“聽說你抓到了恩華王府的人?這人怎麼說?”
恩華王府的侍衛嘴倒是嚴得很,人都快被佟盟打死了,也不敢咬上自己的主子。
但他是王府的人沒錯,出現在土匪窩裏也沒錯,更不要說他差點向蘊娘下了殺手。
滕越臉色沉了下來,而後極淡地笑了一聲,
“堂堂王府勾結流寇土匪,且這些流寇曾多次竊取軍中兵甲,被竊的兵甲流向何處正是軍中要嚴查的,他恩華王府還想在我手裏脫開罪名嗎?”
這話一出,整個房中都凜冽了幾分。
林老夫人默了一默,眉頭卻緊緊壓了下來。
“遇川應該再三思一番。”
她叫了滕越的表字,不禁又道,“要想用一夥關內的流寇,就把恩華王府的罪名定死,這怎麼可能?但若不能把恩華王府整個拉下馬來,我們豈不是要與王府交惡?連個和緩的餘地都沒有了。”
滕越不由地冷笑了出聲。
“照着娘的意思,難不成就這麼把恩華王府的侍衛放了?恩華王府今日敢殺蘊娘,明日就敢刺殺母親和小妹,我們滕家就這麼縮下去不成?就算縮了頭,恩華王府就能放過我們?”
他直言,“還不如拔了刀亮了劍,讓恩華王府也曉得我們滕家,不是可以隨意砍殺的。”
他這話已然不容反駁。
林老夫人撐着額頭閉起了眼睛。
滕越只又道了一句,“對付恩華王府,我不會魯莽行事的。”
可他卻叫了林老夫人。
“蘊娘不能就這樣在鄉下養傷,娘明日同我一道過去,接她回來。”
她不想回來,也是因爲他們這些人都對不住她。
他不知道要怎麼樣才能讓她舒服一些,但他不能就這麼把她放在鄉下,棄在一邊。
好在母親一口應了下來。
“蘊娘是受罪了,我們明兒一早就過去。”
... ...
滕越走後,魏嬤嬤往柳明軒的方向看了一眼。
“不知老夫人留沒留意?方纔二爺對鄧氏比從前可上心多了。”
這麼下去可不是好事。
魏嬤嬤意有所指地跟林老夫人提了一聲。
林老夫人聽到了,但卻擺了手。
“眼下先不管這些了,接鄧如蘊回來安穩養病吧。”
她這樣說,魏嬤嬤只能閉了嘴。
她老臉上愁眉皺着看了林老夫人一眼,見老夫人只自言自語地說了旁的。
“看遇川的態度,他少不得要跟恩華王府對付起來。但扳不倒恩華王府便是樹了敵,這事可怎麼成?”
言語間,林明淑臉上漸漸慮色深重。
丈夫當年就是因爲與小人交惡,多年被壓在下面爬不起來,他自己送了命,也連累他們的大兒子在遷居路上染了病夭折了... ...
這些年她盡力四處交結,就是不想再落到此境,不想此番又樹了個大敵。
林明淑一想到這些就心焦得不行,額間作痛。
貴女沒能娶到,滕家沒能在婚事上同高門聯姻,這次又得罪了宗室。
旁的事情都是小事,她心裏自然有數,唯獨樹敵這種事,令她實在難安。
回到滄浪閣,她就叫了青萱,“去鋪紙磨墨,我要寫幾封信來。”
怎麼也得提前聯繫一下朝中的人脈,若能離開西安去見上幾人就更好了。
*
同官縣田莊。
鄧如蘊沒想到這位將軍又回來了,這次還把他母親也叫了過來。
林老夫人讓家中僕從把最平穩的馬車拉了來,進到房中看到她的樣子,確實有些後怕,“確實是我沒想到,那榮樂縣主手段竟如此毒辣。”
她要接鄧如蘊回去是真的,鄧如蘊本還想推辭一番,卻聽見那位將軍在旁看着她的目光滿是執意。
她也只好應的。
畢竟外祖母和涓姨她們都在西安府,她能帶着玲琅回去,一家人仍舊能如之前一般團聚,再好不過。
鄧如蘊是輕車簡從來的,走的時候卻引得滿莊子的人都出來看。
周太太原本想來探望她,但見她已然回了西安,只能想着過些天去西安看她。他們家這次保住,多虧鄧夫人提前警醒,出謀劃策。
只是這位夫人之前過得那般不已,從今往後會不會好一些?
*
鄧如蘊又看了西安府的大夫,大夫說她血虧得有些厲害了,給她開了休養生血的良藥。
這藥吃下去,人如同昏了一般,沉沉地睡了過去。
佟盟來問滕越這些土匪的處置,滕越去了趟外院,回來的時候見妻子還睡着,可牀前趴着一個小小的身影,委委屈屈地抽泣着,“姑姑怎麼又睡着了... ...”
但她的姑姑無法迴應,只睡得昏沉。
她將小腦袋埋在姑姑的錦被上,小身體一顫一顫地抽搭了起來。
滕越看着心疼,走過去俯下身來摟了她在臂彎裏。
“姑姑睡着了,玲琅到姑父這兒來吧。”
誰知他剛伸了手,小姑娘卻一把推開了他。
滕越微怔,聽見她沙啞哭泣的嗓音。
“不要!你是旁人家的姑父,你不喜歡玲琅,也不喜歡姑姑!我不要你!”
這話像是拳頭大的冰雹,咣咣鐺鐺地砸在了滕越的心頭。
小玲琅卻哭着轉身跑了出去,只剩下滕越眼眶發澀地怔在牀邊。
是,孩子說得沒錯,他沒辦法替自己辯解,一句都辯解不了。
他只是看着牀上臉色發白的妻子,想着她能坐起來罵他兩句,他心裏也能好受一些。
不知是他這念頭太重,還是玲琅的哭聲牽動了她,牀上的人睫毛顫動着睜開了眼睛。
鄧如蘊睜開眼睛的瞬間,有些鬧不清自己眼下身在何處,她撐着眼皮左右看了一遍,看到了身邊的男人。
滕越見她想要坐起來,又急忙按了她。
“你腰上有傷,還是不要坐起來的好。是渴了嗎?我給你倒水。”
說話間已倒了被溫水,遞到了她嘴邊,他替她微微擡了脖頸,給她喂了兩口。
鄧如蘊有點不適應,但稍稍一動就牽起腰間的傷勢生疼,然而他卻伸手從錦被下探了過來,將她的手握進了手心裏,用指腹試着她掌心的溫度。
“這會怎麼樣?身上覺得冷嗎?”
他說着,似乎見到她因着方纔喝水,有頭髮散在了臉邊。他伸出另一只手,擦着她的臉邊,替她將那縷頭髮撥去了耳後。
連番的動作從前再未有過一次,哪怕在牀榻上,也不曾出現過這般。
鄧如蘊愣了愣,這才擡眼看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