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 12 章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法採字數:4465更新時間:24/06/27 09:48:36
    喊殺之聲越發響亮起來,短兵相接的聲音更是陣陣傳入耳中。

    莊子裏都是些再尋常不過的婦人孩子,此時就算已有安置,也止不住嚇得哭了起來。

    孫副巡檢又撥了幾人過來,護送婦孺老幼離開莊子,去莊外安置下來。

    “都不要怕,有衛所的官兵前來支援,這夥土匪根本撐不住!”

    這話總算說得衆人,都如吃了定心丸一般。

    鄧如蘊沒想到還有衛所的兵來支援,雖不知是哪來的兵,但這般就更加穩妥了。

    她們一路往外而去,間或有兩個土匪殺來,都被官兵擊退下去。衆人快步往莊外跑,一直跑到了官道附近,跑得呼呼喘着粗氣,這才停住。

    這裏距莊子已經有些路程了,喊殺聲也小了不少。

    幾個官兵護着他們先在路邊的林子裏歇息,似鄧如蘊和周太太她們,還算有所準備,帶了些水出來分給衆人。

    這一打,莊子裏還不知道亂成什麼樣子,周太太在縣城裏另有個小宅子,就在縣衙旁邊,邀了鄧如蘊和其他賓客一同前去。

    這種時候鄧如蘊就不客氣了,不管是衝着她來的,還是衝着莊子上的錢糧來的,她都得先自保了才行,可她確實沒有什麼人手可以自保,若能跟隨周家再好不過。

    她連聲道謝。

    不過要等打完了,周家才能取來馬車往縣城去。衆人都在路邊歇了下來,有些乾脆依着樹打了盹。

    鄧如蘊連兩日都沒怎麼睡好,眼下總算安頓了一些,見懷裏的玲琅和身邊的秀娘都睡着了,她卻也禁不住閉上了眼睛。

    刀兵碰撞的殺聲不知何時漸漸遠了下去,山林裏呼呼的風聲從耳邊躍了進來,現實與過往交錯在此刻的風聲裏... ...

    秀娘一邊撥開半腿高的山間野草,一邊呼哧呼哧地在後面追着她,山風獵獵,“姑娘慢些吧,奴婢快追不上你了!”

    小姑娘在前面卻越跑越快。

    她穿着母親親手給她做的一套柳黃色的裙裳,這套上襦下裙母親做得輕便又利落,穿梭在林草之間,仿若披了柳葉的野兔。

    眼下她見秀娘追不上,笑起來,“誰叫你午間吃了六個大包子,我給你消食丸你還不要,是不是嫌棄我做的藥丸不好?”

    秀娘難爲了一張臉,“奴婢說實話,您搓的那藥丸黑黢黢、黏糊糊的,還散着一股怪味,奴婢真不敢吃呀!”

    小姑娘氣了起來,“我纔剛開始學着做,你就這般嫌棄我,我明日不做了!”

    秀娘卻道,“姑娘不做也好,我看旁人家的姑娘哪個不是養尊處優的?平日裏打個牌、踢個毽子的,反正家裏大爺會支撐家業,哪裏需要姑娘辛辛苦苦?”

    鄧如蘊沒覺得辛苦,只是她不如大哥在藥草一事上天生機敏,學起來不快,手也笨笨的,連個藥丸都搓不好。

    連爹孃都說不急,“反正爹孃哥哥都在,咱們蘊娘日後想什麼時候學,再什麼時候學,先玩幾年不遲。”

    這話說得多了,連她自己都覺得反正爹孃哥哥總是在她身後的,大把的光陰悶在藥氣濃重的院子裏,確實可惜了。

    可人世間最說不定的,便是往後幾年的打算了。誰能想到一晃三四年過去,爹孃哥哥接連從她身後離去,只剩下她獨自支撐着家門,想要學製藥,都已沒人能教了... ...

    後面的事沒人會想到,但此時,小姑娘穿了一身的新衣就跑了出來。

    秀娘終於追上了她,剛要說什麼,忽的有馬蹄聲遠遠近近地傳了過來。

    “姑娘,是不是、是不是滕百戶來了?”

    方纔還笑鬧着的小姑娘,立刻站住了,背身藏在一棵大槐樹後面,兩手攥着,小臉也繃起了幾分。

    她分明什麼都沒看見,但只聽着那熟悉的噠噠馬蹄聲,便道。

    “是他... ...”

    說着,臉上悄然紅了兩分。

    她藏在大槐樹後面,秀娘卻伸了腦袋往外看,看了沒兩息,便轉身扯了她的袖子。

    “來了,他過來了!姑娘咱們趕緊走吧!”

    鄧如蘊好不容易打聽到他今日在此練箭,午飯沒吃完就跑了出來,眼下人到了,她怎麼可能走?

    秀娘卻急,“姑娘傻了不成,他是在野地練箭呀,萬一射到姑娘怎麼辦?”

    “也是哦。”

    她呆了一下,身後已有了他騎在馬上、搭上長箭、拉開重弓的聲音。

    可她腳下卻未動分毫,兩隻手攥得更緊了。

    “算了,他射就射吧,死在他箭下,也算是個歸途!”

    她一臉凜然。

    秀娘卻恨不能敲到她頭上,“姑娘別犯癡了!與其被他射死,不如回家讓老爺太太去滕家提親!”

    說着,死死拽着她去了山石坡下。

    鄧如蘊還是怕死的,也怕秀娘跟着她一起受了傷。兩人就這麼躲在山石坡下,雖然看不見身後的人,可時不時便聽見他同人說話的聲音,長一句短一句地傳來。

    鄧如蘊第一次聽到他說這麼多的話,臉頰上的緋紅爬上了耳朵,好似他每一句都同她在說似得,他說一句,她就在山石下面小聲應一句。

    等他把箭簍裏的箭射完,她喃喃自語。

    “他今日一共射了三十七支箭,同我說了二十八句話。”

    秀娘白眼都翻到了天上,“老天爺,我家姑娘癡了,怎麼辦啊?”

    鄧如蘊卻俯身從草叢裏,撿了一隻箭回來,她突然道,“你方纔那句說得很好。”

    秀娘沒明白,“哪句?”

    她將剛撿回來的那支箭左右看了三四遍,才小心翼翼地收進了袖子裏。

    “就是你說,讓爹孃去滕家提親的那句。”

    秀娘呆住了,“姑娘真要去?”

    這話聲音大了些,隱約地被馬上的人聽見了。

    有人問,“誰在那?”

    鄧如蘊雖有那樣的心思,可卻在他臉前露面,卻是完全沒準備好的。

    她心下亂跳,急忙扯着秀娘幾乎蹲進了石頭縫裏。

    剛纔問話的人打馬過來瞧了兩眼,被山石所掩沒看到什麼。

    可鄧如蘊聽見了另一個聲音,“多半是林子裏受了驚的小兔,算了。”

    是滕越。

    他的聲音和緩而沉定,繞過山石鑽進了她耳朵裏。她聽得定住,抿着嘴巴不敢出聲,可卻在心裏開了口。

    “第二十九句。”

    第二十九句,他說她是林子裏受了驚的小兔!

    俏羞的笑從眼角眉梢上跳了出來。

    可是她什麼時候,才能真的同他說上話?

    如果等她大一點爹孃幫她提親,如果他能應下,如果他成了她夫君,她是不是,每天都能同他說話了?

    小姑娘一顆心亂跳不已。

    他練完了箭,與同伴一道打馬離開。瞭然於心的馬蹄聲噠噠地遠去,每一下都似輕踏在她心上。

    可那越來越遠的聲音,突然在某一刻響亮,從遠處踏進了她的耳裏。

    鄧如蘊睜開眼睛,男人錦衣縱馬的身影驀然闖入眼簾。

    他駕馬而來,就在她們歇腳的山林外的官道邊停住,目光往這片山林裏看了過來。

    鄧如蘊心下莫名頓了一頓。

    可下一息,他收回目光,叫了人上前問話。

    “莊裏打的如何了?”

    原來是他派了兵支援了巡檢司的人馬,而他過來,是查看戰況的... ...

    鄧如蘊微垂了眼簾,坐在路邊的山林裏沒動,亦沒有跑上前去跟他言語。

    有人去尋他的副將佟盟,男人在路邊略作等待。

    日頭西斜,太陽落山前的霞光將他□□那匹黑棕大馬,皮毛照的油亮。

    而男人只身上穿了件護心的銀色甲衣,可落日餘暉將這甲衣鍍上了金光,他立馬山坡路邊,遙遙向下往去,風吹得他身後披風迎風飛起。

    可他始終沒回頭,只看着山下的莊子,鄧如蘊亦自他身上,緩緩收回了目光。

    山林裏風起了一時,深深淺淺的,同人羣長長短短的呼吸交混在一起。

    她仍舊坐在樹邊的石頭上,未動分毫。

    山風從道路與山林間橫貫而過,他不知她就在他身側的山林之中,她也不欲發出聲音,顯示自己就在這裏。

    他們之間再沒有半句言語,好似隔在大河兩岸。

    直到副將佟盟把二當家也提了回來,男人直接叫親兵把人帶上,手裏勒緊了繮繩。

    “去白鳳山。”

    說完,徑直打馬離開。

    馬蹄聲再次遠去,直到很快消失在山中,連回聲都散在了風裏。

    原來他此次就是回來剿匪的,但他在軍中的事情從不曾跟她講,她不知道。

    又過了一陣,日頭只剩下山崖邊一片殘影。

    佟副將又進去殺了一回,但好似還有些人沒抓完,而佟副將腿上受了點傷,被人扶到山林中包紮。

    林子裏安置的婦人孩子們漸漸醒了過來。衆人從午間就沒能吃上飯,眼下太陽快下山了,大人們還好,小孩子都餓得難受起來,尤其帶來的水也喝得差不多了,連周太太都沒了水。

    她犯愁,“莊子不知何時才能清,縣城雖然不遠,可也得吃些東西喝些水才好上路。”

    但眼下莊子可不是他們能進得去的。而巡檢司留在這裏的人手都是看護衆人的,也不好分出兩三人去莊子裏拿吃喝。

    周太太經了此事有些依賴鄧如蘊,問她這要如何是好,鄧如蘊想了想,站起了身來。

    佟副將正在罵娘,“賊人竟敢攻我的下三路,虧我躲得快,不然今日要在這斷子絕孫了... ...”

    話沒說完,忽見一個女子走了過來。

    佟盟沒見過這女子模樣,可身形似有點眼熟。

    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開了口。

    “佟將軍,山林裏的莊上婦孺們在此呆的有些久了,不知道莊子裏打得如何了?方不方便請人弄點吃食和水過來?”

    她開口就叫出了他的姓氏。

    佟盟訝然,忽的想起了那孫副巡檢跟他說得話。

    孫副巡檢說,他們之所以提前察覺,是因爲莊子裏有位大戶人家的夫人提前察覺了。

    一位夫人... ...有點眼熟... ...能叫出他的姓氏... ...

    佟盟騰的站起了身來,他幾乎是彈跳而起,都忘了自己腿上有傷的事了。

    “夫人?!您、您怎麼在此?!”

    可是,將軍不是剛從此路過,就在他們這會腳下站的地方。彼時他怎麼沒見夫人出來和將軍說話?

    佟副將懵了懵。

    鄧如蘊知道他心裏驚疑,但不好多說,只解釋了一句。

    “將軍有要事在身,還是不耽擱了。”

    她無意多提此事,只又問佟副將,“不知將軍能否尋人從莊裏取一些吃食和水來?”

    “夫人太客氣了!”佟盟只是將軍麾下的副將,夫人的話便如同將軍的言語,他連道,“屬下這就讓人去吃食和水來。”

    他立刻就把自己身邊的得力干將支了去。

    鄧如蘊跟他道謝,轉身又往林中而去。

    佟盟正要把自己方纔坐的藤椅讓給夫人,卻見她已經走了。

    佟盟見過旁人家中的夫人,無不錦衣華服,養尊處優,但自家將軍這位夫人,卻在這兵荒馬亂中,跟村裏的百姓一般,裙襬上沾了灰塵,就坐在路邊的山林裏的石頭上等着戰事打完。

    不知道的,還以爲她和將軍根本就不是夫妻,根本只是路人的關係... ...

    佟盟的人很快帶了吃食和水回來。

    衆人道謝連連,鄧如蘊卻聽到他們說,下面的莊子橫了不少土匪屍身,也有幾處燒起來剛撲滅,逃出去的土匪都被抓了回來,這本是好事,但是不是還有旁的土匪一直潛藏在暗處,就不曉得了。

    佟盟同她說了一聲,道先去莊子上提審匪賊,又留了兩個兵照看。

    他敬着她這層夫人身份,鄧如蘊剛經了土匪來襲,也就不客氣了,有他照應也算多份安定。

    周家大爺帶人回去莊子把能駕的馬車都拉出來,山林裏人少了些,衆人倒也放鬆了不少,三三兩兩地說着話。

    兵荒馬亂總算是快結束了,天也快黑透了。

    正這時,鄧如蘊好似看到玲琅的身影在樹林邊緣閃了一閃。

    “玲琅別往那去。”她叫着玲琅回來,腳下不由跟了兩步。

    然而還沒見到玲琅,就看到了她落在林邊的兔兒燈。兔兒燈沒有點燃,就這麼灰撲撲地被扔在地上。

    鄧如蘊心下忽的一咯噔,腦中警鈴大作!

    她轉身欲呼守護的官兵,卻已經晚了。

    林中有人將匕首架在了小玲琅脖子上,匕首淬着冷光,幾乎割開孩子纖細的脖子。

    “姑姑... ...”

    林中人含笑看着她。

    鄧如蘊一顆心咣噹墜落下來。

    “我知道你們是衝我來的,但別動孩子,我跟你們走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