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我的命，難道就不是命嗎？

    婦人們勉強打起精神，她們有說有笑，一路走回到各自的家。

    啪！

    抱着孩子的婦人最先與衆人告了別，她擡手有氣無力地推開爛木門板，邁過門框，哄着哭泣不止的兒子走入家中。

    哇，哇，哇，哇！

    剛一進屋，女人還未來得及落腳歇息，嬰兒再度發出更猛烈的啼哭。

    “娃兒莫哭，呦，呦，呦。”

    於是，她撩開衣襟，做出了最爲且神聖的一件舉動。

    哺乳！

    心滿意足地填飽肚子，嬰兒的哭聲漸漸弱了下去。

    而這時候，眉頭緊皺的婦人掀開米缸上的蓋子，在見到米缸快要見底後，她滿心不是滋味。

    這年頭，

    糧食比人命還金貴！

    殊不知，

    有多少戶人家都活活餓死了！

    “唉。”

    一聲長嘆後，婦人將手中那一把攥出綠色漿液的野菜放在一旁。

    隨後，

    她淘米，煮飯。

    只不過，那飯甚至比米粥還稀。

    一大鍋的水混着一小撮米粒，再加上剛和鄰居挖來的野菜，構成了這家人的一餐。

    火燃得正旺，鍋燒得正沸，這時候，男主人回來了。

    長年累月經歷風吹雨打的他滿臉皺紋，他面色麻木地走進來，在看到婦人之時，乾裂的嘴脣終是蠕動了幾下，問：“咱閨女呢？”

    “去打水了。”

    掀開鍋蓋再度向裏添加一勺水湯，婦人滿心沉重地嘆了口氣。

    “嗯。”

    男人點點頭，手指用力地扣着幾枚銅板。

    他回到正屋內一頭坐下，然後就默默地低下頭瞅着銅板唉聲嘆氣，一言不發。

    一種詭異的寧靜瀰漫在空氣中，

    除了咕嘟咕嘟的燒水聲外，再無其他雜音。

    直到半晌後，

    這種寧靜才被突如其來的敲門聲打破。

    咚！咚！咚！

    敲門聲響起，來者的呼喚聲也隨之出現：“妹子，你給咱開開門！”

    “呼...”

    聽到這聲音，剛要熄滅竈臺的婦人瞬間鬆了口氣。

    因爲來者很是富裕，

    想來是看不上他們家這鍋稀飯的。

    嘎吱！

    挪開門栓，大門應聲而開。

    “誒呦喂。”

    一個面色紅潤、富態十足的女子走進來，她的那張胖臉擠出笑容。

    “妹子，這你家...”

    一路將女子引到正廳，她看着屋內的環境說出這樣一句話。

    “你家呀，以後不愁吃喝了！”

    女子東瞅西望，隨後壓低了聲音，但在夫婦二人聽來，這道消息不亞於平地驚雷。

    “你說啥？”男主人一臉激動地挺直腰板，“媒婆子，是不是有富貴人家看上俺閨女了？”

    果然，

    女子露出了一抹神祕兮兮的笑容。

    作爲十裏八鄉都遠近聞名的媒婆，她能來這種破地方，多半也就是爲了這點事。

    “正讓你說中了。”媒人用手絹捂嘴，笑得花枝亂顫，身上的脂肪也隨之顫抖個不停，“是有人看中了你家閨女呢，只是，只是...”

    但接下來，媒人面露難色，話鋒一轉，

    “只是呀，這戶人家，是李家。”狠心一咬牙，媒婆說出了接下來的話，“我這次呀，是爲李家大少爺來說媒的。”

    李家？

    那不是富甲一方的大地主世家嗎？

    男主人聽聞後，滿臉樂開了花。

    但...

    抱着孩子的婦人卻是渾身顫抖，她的臉色瞬間漲紅：“你娘的，你什麼意思？李家大少爺？李家大少爺那不是前幾天...”

    “被馬踩死的那個！”

    ......

    “入你娘的！”

    男主人聽聞這話先是一愣，旋即勃然大怒。

    他劈頭蓋臉地朝着媒婆揚起巴掌，但在巴掌落下的前一刻，他聽到了媒人不屑的冷哼聲。

    “我問你。”媒婆不閃不避，眼底掠過一抹狡詐的光，“就憑你家，你們倆能養得活這大胖小子嗎？”

    她指向襁褓裏的嬰兒，大聲質問。

    “我再問你，在這荒年亂世，你們一家人能活下來幾個？”

    “只怕，最近連糧食都買不起了吧。”

    她一臉高傲地冷笑，但很快又換了副熱切的表情。

    “妹子。”她熟絡地挽着婦人的手坐下，“你再想想，我也是爲你們着想，怕你們一家人活活餓死。”

    《我有一卷鬼神圖錄》

    “不必多言！”

    婦人面容冷漠地連連搖頭。

    然而...

    男主人的沉暗的眼眸裏卻迸發出了熱烈的光芒。

    “那個，媒婆子啊。”他手捋着自己的鬍子，滿臉賠笑，“你說這，你說的確實有道理。但這，我家閨女，她還好好的。總不能...”

    “有什麼不能？”

    媒婆揚揚手，

    “這年頭啊，死個把人那不都是常事？只要你下得去手，那就...”

    “不行！”

    媒婆的聲音被婦人打斷，婦人紅了眼，揮舞着雙臂就要抓花媒人的臉。

    “閉嘴！”

    然而，她迎來的，卻是一記無比迅猛的巴掌。

    “李家那邊，就多靠您了。”

    無視掉癱坐在地上的婦人，男主人將媒婆迎出屋子，而後硬是往媒婆那肥碩的手掌裏塞了一枚銅板。

    唰！

    時間定格，下一刻，雲帆眼前的景物飛速變換。

    太陽下落，

    夜幕降臨。

    咚！咚！咚！

    又是三道敲門聲響起。谷

    “爹，娘！”

    歡快而又清脆的呼喚聲隨之出現。

    “閨...閨女...”

    打開大門，婦人一把摟住進來的女人，

    “你今天，怎麼回來得這麼晚吶？”

    “娘...別把水桶撞倒了。”女人輕笑，“今天，不知怎地，河裏的水顏色發黑，我等了好半天才等到它變清。”

    “好，好。”

    婦人木然地點頭，她接過水桶，領着自己的女兒走回屋內。

    而藉着輕柔的月光，雲帆也看清了女人的相貌。

    這也難怪媒婆會選上她家了。

    身段窈窕纖細，而那張臉蛋雖說由於長期飢餓顯得蠟黃，但仍不難看出這姑娘俊俏的模樣。

    步入正廳，

    姑娘忽然吸了吸鼻子。

    “爹，娘，這是...”

    她望着坐在炕沿上的父親，面露喜色，

    “這是肉味？”

    “是啊。”婦人從黑暗中緩緩走出，手中還端着一大碗熱氣騰騰的肉粥，“你爹好不容易買到的，喝吧，喝吧。”

    “哦。”

    姑娘乖順地坐下，但正當她想要動筷之際，她卻忽然感受到了兩道直直射來的目光。

    迎上她的目光時，男人不自然地發出輕咳，而婦人則是一臉不忍地將頭瞥向一旁。

    但姑娘卻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她的臉上依舊帶着甜甜的笑：“爹，娘，你們怎麼不吃啊？”

    “吃，吃！”

    婦人悄然抹去眼角的熱淚，她端起飯碗，挖去一大口粘稠的米粥。

    男主人同樣如此，他默默地吸食着碗裏的肉粥，一家人就在這樣的情況下結束了最後一次的團圓飯。

    “娘，我去...”

    捂着嘴巴，舔掉脣角的米粒，姑娘剛想要收拾碗筷。

    但這時候，她感覺到視線一陣模糊，接着撲通一聲癱倒下去。

    迷迷糊糊之中，

    她清楚地聽到了爹和娘的爭吵聲。

    “當家的，給她個痛快吧！”

    婦人扯着男主人的袖子，她舉着一段麻繩，苦苦哀求。

    “有血瘀，品相不好。”

    可男人卻是漠然地推開了她。

    接着，他一步一步地走到姑娘面前，伸手揪住了她的頭髮。

    “唔...”

    姑娘的口中吐出近乎夢囈的低吟，她努力瞪圓雙眼，想要分辨清周圍事物的模樣。

    可下一刻...

    刺鼻的涼意使得她徹底清醒了過來。

    咕嘟嘟嘟！

    一連串的氣泡浮出水面，巨大的窒息使她感到無比的慌亂。

    “唔，唔，唔，唔！”

    提起一絲氣力，姑娘手腳舞動，奮力地掙扎着。

    但她的力量，又怎麼可能與一名成年男子相抗衡？

    每當她的頭顱剛一離開水面，就被更猛烈的力道給強行按下。

    “嗚嗚嗚嗚嗚！”婦人看着眼前的一幕，嚎啕大哭，“閨女，你趕緊走吧！是爹和娘對不住你，可你的弟弟還要活着，我們...”

    女人哭啼着傾倒出真相。

    而年幼無知的嬰兒正放鬆地躺在她的懷抱裏，滿臉笑容地吮吸着奶水。

    一股股水流一點一點地嗆入鼻腔，流入肺部。

    在最後的那一刻，姑娘壓榨出體內的最後一絲力量，將頭顱最後一次擡離水面。

    “弟弟，要活着；你們，也要活着...”

    面無血色的姑娘此刻如同人型惡鬼，她齜着牙，發出聲嘶力竭的咆哮。

    “大家都要活着！”

    “但...”

    “爹！娘！”

    “我的命，難道就不是命嗎？”

    撲通！

    話音剛落，姑娘的頭又一次同時也是最後一次被按死在水桶內。

    那桶她剛剛提回來的水。

    咕嘟嘟...

    氣泡消失，身子癱軟。

    她停下了最後一次掙扎，離去了。

    只是...

    叮！

    叮！

    叮！

    雲帆的視野中，卻彈出了一條條血紅如墨的文字提示。

    【爲何？】

    【爲何？】

    【爲何？】

    【爲何？】

    【...】

    咔嚓！

    雷光閃過，清掃世界一切塵埃的暴雨澆起一片茫茫白霧。

    笛聲悠揚，卻也極其刺耳。

    雷聲、雨聲、笛聲，三者渾然一體。

    嘩啦！

    抓着頭髮揪出女兒的頭顱，一張蒼白的俏臉出現在男主人的視野當中。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

    恰如，

    清水出芙蓉。

    只不過...

    她那一雙原本應該緊閉的眼卻瞪得溜圓，而本應寫滿痛苦的臉上也詭異地流轉出一絲莫名的笑容。

    【爹，娘...】

    【我恨。】

    【我放不下。】

    轟隆隆！

    雷霆一道接一道地劈下，大雨連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