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皇帝和太子,天然矛盾體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蕭藍衣字數:10613更新時間:24/06/27 09:43:24
    晚上處理完奏疏,在庭院裏溜達的時候,唐皇后提着食盒來了。

    “朕前朝還有事。”朱祁鈺立刻回養心殿,掌燈看奏疏。

    “臣妾陪着您看。”唐皇后往養心殿裏走。

    “胡鬧,後宮不可干政!”

    “臣妾不看政事,臣妾在寢殿歇息便是。”唐皇后不吃這套,你許諾了談妃好處,也得給我兒子一樣的好處,不然我可不依。

    “幾點了?太子怎麼還沒不來請安?馮孝,你去抽他十鞭子!”朱祁鈺學會了用魔法。

    唐皇后渾身一僵:“太后身體不適,太子去侍疾了。”

    “老十五呢?”

    反正你兒子多,打不着老大,就打老十五。

    您是非打兒子不可了?

    唐皇后沒有女兒,沒有魔法,咬牙道:“近來公主甚是不像話,在女書堂裏對老師不敬,本宮看都該收拾。”

    “伱是嫡母,該管教就管教。”朱祁鈺不吃這套。

    “陛下。”

    唐皇后頓時笑靨如花,拉着皇帝往殿裏面走:“臣妾跟您說笑呢,公主們功課雖一般,畢竟不用考取進士,讀書明理即可,沒必要苛責太過,您說是吧?”

    朱祁鈺哼哼。

    “臣妾給您做了您最愛吃的打糕,臣妾親手做的。”唐皇后讓人把食盒打開,捏一塊喂皇帝。

    朱祁鈺咀嚼着說:“味道還行,是老十五惹禍了?求你來說情?”

    唐皇后笑容燦爛:“管教皇子是天大的事,臣妾可不敢置喙。”

    “您和朝廷諸公皆是有大智慧的,管教出來的皇子,個個都是頂天立地的大人物。”

    “臣妾是最信得過的。”

    朱祁鈺狐疑地看着她,小嘴跟抹了蜜似的,這是爲太子來的。

    夫妻倆有說有笑地走進養心殿。

    “打糕也吃了,好話你也說了,有什麼事跟朕說吧。”

    唐皇后嗔怪道:“臣妾和您說幾句關心話,就非得有事相求?臣妾和您少年夫妻,成親三十二年,以前就沒關心過您?”

    朱祁鈺似笑非笑:“那你不說,朕就當沒事嘍。”

    唐皇后翻了個漂亮的白眼:“真是什麼都瞞不過陛下。”

    “少來!”

    朱祁鈺掙開她的胳膊,直接坐在御座上,真的拿起奏疏來,顯然是不想聽的。

    唐皇后立刻按住朱祁鈺的手,一副求求的樣子:“臣妾是爲太子來的。”

    “朕就知道,你關心太子多過朕。”朱祁鈺吃味道。

    唐皇后頓覺無語:“兒子的醋您也吃呀?您對太子這麼苛刻,是不是因爲吃醋的緣故呀?”

    “是啊,你們都關心兒子,誰關心朕啊?”朱祁鈺似笑非笑。

    唐皇后發覺不是開玩笑,正色道:“陛下的衣食住行,臣妾每日都打聽着,都記在心裏的,您每餐吃了多少飯,每天喝了多少水,運動幾次,多長時間,臣妾心知肚明。”

    “不止臣妾,後宮妹妹們都關心着呢。”

    “您是臣妾們的天,天公陰晴雨霧,臣妾們都知道的。”

    “太子才十四歲,按您說的,是最叛逆的時候,臣妾多關心些,也是爲了你們父子之間不要生出齟齬,要讓他清楚,自己父皇管教他,那是爲了他好,不能生出怨恨之意。”

    朱祁鈺摸摸鬍子:“怎麼忽然說得這麼正經了?”

    “臣妾這不擔心您吃兒子的醋嘛!”唐皇后微微放心,侍奉這樣的君主,並不容易。

    別看偶爾和皇帝調笑,那得隨時關注着皇帝的臉色陰晴,可不是什麼時候都能肆意妄爲的,得順着皇帝心意來,時時刻刻都要謹慎着,不能有一絲怠慢。

    畢竟眼前這位,不止是夫君,更是掌控天下的皇帝。

    同樣的,朱祁鈺不止管着天下,還管着後宮呢。

    後宮裏嬪妃三十多個,誰都不是好對付的,不止女兒家的心思,還有她們背後的政治勢力。

    這是把雙刃劍,用得好,這些政治勢力就是他掌控天下的基本盤;

    用得不好,就會成爲掣肘,甚至會讓單一勢力做大,成爲漢代外戚,後果不堪設想。

    朱祁鈺笑笑:“說太子吧。”

    唐皇后把皇帝拽離御座,坐在御座上,朱祁鈺是皇帝,她不敢有絲毫逾越之舉。

    而坐在普通椅子上,她說的話就是家事,她可以撒嬌裝傻來糊弄皇帝。

    這是規矩。

    統治者也是人,是人就會有七情六慾,就會產生親戚關係,親戚是最難處理的。

    而後宮中的嬪妃,最短的跟了他十年了,最長的像唐皇后,跟了他三十多年了。

    給他生兒育女,爲他操心擔心,已經成爲親人了。

    然而,站在統治者角度看,后妃、皇子都是利用工具,是分權的工具。

    可人就是人,不是無情無慾的神,不可能徹底看透紅塵的,他已經夠無情的了,但有時候還會被親人牽絆。

    比如現在,他明知道唐皇后的心思,還是離開了御座。

    “陛下,臣妾說的您可不許生氣。”

    唐皇后坐在皇帝對面,笑盈盈道:“太子沒看上您挑的幾個。”

    “沒看上怎麼沒早說?”

    朱祁鈺認爲給太子挑的,是能成爲太子臂助的,比如耿裕、王越、楊信,人家談妃看不上,那是認爲兒子要分封出去,外嶽再有本事,也無法襄助。

    她看上的,多是兒子成器的,以後能跟着自己兒子去就藩。

    “陛下,您看看您這態度,臣妾都不敢跟您說,何況太子了?”唐皇后給皇帝倒茶。

    朱祁鈺眼睛一眯:“是他沒看上,還是你沒看上啊?”

    唐皇后端茶杯的手微微一抖。

    “哦,朕明白了,因爲老二先挑的,你覺得太子是老大,不想撿弟弟的狗剩,是吧?”

    唐皇后趕緊搖頭:“臣妾絕無此意,真是太子沒看上。”

    “那他看上誰了?”朱祁鈺覺得還是唐皇后從中作梗。

    “一個小官家的閨女,姓楊,在女書堂裏任教,她爹在新益州爲官,是舉人當官,恩科考中了進士,還在新益州謀職。”

    朱祁鈺微微錯愕,聽這口氣,不像是皇后從中作梗,倒像是皇后不太同意的樣子,這是怎麼回事?

    “姓楊?”朱祁鈺歪頭問馮孝。

    馮孝打發人去問。

    “其父叫楊春,臣妾派人打聽過了,此人官聲不錯。”唐皇后開口。

    “朕問的是長相?有西施之容貌?把太子迷得五迷三道的?”朱祁鈺凝眉。

    他想用太子和重臣聯姻,嘴上說婚姻自由,但他不打算給太子一點自由。

    同樣的,他不想讓兒子娶一個魅惑至極的女人做太子妃,那是害他。

    唐皇后搖搖頭:“並非絕色美人,長相只能說中上而已,比不得耿裕家的、王越家的。”

    畢竟耿九疇、王越,都是有名的美男子。

    他家的女孩朱祁鈺都看過了,都是極美的,而且腹有詩書,都是懂事的孩子。

    “奇了怪了,長相普通,家世普通,那哪一點吸引了太子?”朱祁鈺來了興趣。

    這恰恰說明這個女子極爲出色。

    唐皇后苦笑:“臣妾特意去看了,此女談不上極美之資,中人而已。”

    “但臣妾看了,卻覺得甚是逞心。”

    “她出口成章,在內書堂、女書堂裏皆任教習,她僅僅十四歲,和太子同齡。”

    馮孝已經把檔案送過來了。

    “皇爺,奴婢對這位楊先生頗有印象。”

    “她十二歲入宮,入宮第三個月就在內書堂裏任教習。”

    “太監們交口稱讚,都尊稱她一聲先生。”

    “爾後就被調入女書堂裏任教習。”

    “而內書堂的太監,有不懂的地方,還會去找她請教。”

    “她雖是官宦人家女兒,卻不曾瞧不起太監,說話和顏悅色,有難題皆細心解答,從不覺得煩悶,也不持才傲物,嫌棄別人蠢笨。”

    “是以在太監中口碑極好,很多向學的太監,都願意奉她爲師。”

    “因爲口碑太好,景泰二十二年,又把她請回內書堂任教。”

    “她就身兼兩職,兩邊任教,她教過的宮娥,都說她學問好。”

    “就連翰林院裏的先生,有時也自嘆不如,認爲自己的學問,不如楊先生。”

    聽完馮孝說的,朱祁鈺皺眉:“宮中出了個女先生,怎麼沒人稟報給朕呢?”

    “皇爺,這也算不得什麼大事,自然不敢驚動您。”馮孝回稟,這件事確實是小事,朝野上下有才能的人太多了,民間更多,若人人都讓皇帝知道,皇帝不得累死啊。

    朱祁鈺打開卷宗,竟然記錄了這個楊先生的詩詞。

    一個女子,能得稱一聲先生,比男子難一萬倍。

    可見其人文學素養。

    “這是十四歲女孩寫出來的?”朱祁鈺震驚不已,這是哪一位大才啊?

    “回皇爺,這是做不得假的,宮中皆有證人。”

    朱祁鈺驚訝地看向唐皇后:“你看過了嗎?”

    唐皇后接過來,頓覺驚豔:“臣妾知道她有本事,卻不知有這般本事。”

    “本以爲,被宮中稱一句女先生,已經是了不得的了。”

    “如今看完她的詩作,臣妾頓覺自己空活百歲。”

    朱祁鈺凝眉:“楊春,成都府新都人。”

    “皇爺,是景泰二十一年恩科錄取的進士。”

    馮孝回稟:“楊春是景泰十七年,被徵召入新益州爲吏的,一步步升上來的。”

    “太子和她發展到哪一步了?”朱祁鈺問。

    “發展什麼呀?”

    “太子見人家,如高山仰止,連話都不敢說過呢。”

    “朝臣給太子佈置了那麼多功課,太子連見人家一面的機會都沒有。”

    唐皇后表示無奈,多少覺得兒子有點丟人。

    他爹這個年紀的時候,都娶了三個了,她和景泰帝就是十三歲成婚的,整整侍奉三十二年。

    別看宮娥都在宮中侍奉皇帝,但皇帝的成年兒子,決不允許在宮中亂來。

    這一點上,上到太后,下到嬪妃都很清楚,決不許皇子提前破了身子,那會短壽的。

    所以各宮侍奉的宮娥,都是以太監和老姑姑爲主,皇子走路也不許隨便亂看,更不許宮娥勾引皇子,一經發現直接杖斃。

    反正這麼些年,沒發生過這種爛事。

    雖然從法理上講,後宮的宮娥都屬於皇帝的待用品,但朱祁鈺強徵官宦女子入宮,就打破了這一點。

    再說了,他只有一個人,應付幾萬個女子,這是找死吧。

    他在女書堂裏的教本裏也這樣告訴宮娥們的,女子有戀愛的權力,有選擇婚姻的權力。

    他甚至把後宮變成大型相親現場,放任讓她們偷着去瞧瞧那些侍衛,看誰好了,兩家有意,他便下旨賜婚。

    此事在前朝被口誅筆伐,朱祁鈺並不在乎,鼓勵宮娥讀書,鼓勵宮娥相親。

    他堅持認爲,自己選擇的才是能稱心的,也能好好過一輩子。

    “單相思啊?丟人!”

    朱祁鈺撇撇嘴:“這位楊先生才十四歲,才華就如此驚人,未來前途不可限量,調教的好,說不定能成爲大明李清照。”

    “人家找婆家,肯定得找一個同等詩才的相公,能看上太子嗎?”

    這話把唐皇后氣得夠嗆:“女詩才就不成親了?”

    “李清照找的趙明誠就是什麼曠世詩才了?”

    “再說了,淇兒是太子,未來的皇帝,她還挑三揀四的?”

    她哆嗦地指着皇帝:“你你你,你氣死我了,有你這麼說自己兒子的嗎?”

    然後插着兩肋坐在椅子上大喘氣。

    “岔氣兒了?”朱祁鈺就隨口一說,誰知道唐皇后跳腳了。

    “不用你管!”

    唐皇后是真生氣了:“她再有詩才,讓她當太子妃還不願意啊?我兒自幼習文練武,勤奮苦讀,哪點配不上她了?”

    “我、我不求你,我去求太后,請太后做主!”

    朱祁鈺把她按住:“這麼大火氣幹什麼啊?”

    “你說話太氣人了!憑什麼看不上我兒子呀!”

    唐皇后瞪着眼睛,又覺得兩肋疼:“你拍着良心說,我兒子哪點不優秀?要身高有身高,要模樣有模樣,習文練武,連先生們都說我兒子未來是個好君王!是個好太子!”

    朱祁鈺幽幽道:“今年年富打斷了幾根戒尺啊?”

    唐皇后頓時噎住了,支吾道:“都是老四和老五頑皮,他是哥哥,自然要幫着弟弟捱打。”

    “他倆頑皮,人家功課落下了嗎?不頑皮的那個,功課怎麼樣啊?”

    “太子厲害,卻把年富氣得跳腳說不教了,是朕好說歹說,才留住人家教你兒子,這叫未來的好君王?”

    “于謙一身本事,寧願帶棺材裏,都不願意教他,這叫好太子?”

    “皇后,別給太子貼金了。”

    “老夫老妻的,你還跟朕打馬虎眼?”

    朱祁鈺道:“若非是朕的兒子,這個楊氏估計都不會看他一眼的。”

    “他今年也十四,要是也能寫出這樣一首詩來。”

    “別說去提親,就是讓朕給他搶親,朕都去得!朕給他搶兩個,不,搶五個都行!”

    唐皇后擡腿就走,不跟他說了。

    “愛妃,愛妃。”

    朱祁鈺又軟了,把唐皇后拉回來:“你岔氣兒了,要不宣太醫來看看?”

    “您不說話,臣妾就好了。”唐皇后真的生氣。

    “朕說的都是事實嘛。”

    見唐皇后豎眉,朱祁鈺立刻道:“忠言逆耳,忠言逆耳。”

    “我不想聽什麼忠言,就問問您,您是什麼態度?”唐皇后連敬稱都不用了,真的被皇帝氣跳腳了。

    “他要是憑本事追來,朕也沒話說,但朕覺得沒戲。”

    話沒說完,唐皇后站起來就要走,有你這樣瞧不起自己兒子的嗎?那是你親兒子!是大明未來的皇帝!被一個女人挑三揀四的,成什麼體統!

    太監將關於楊春的歸檔調出來,送到養心殿。

    “去把皇后請回來。”朱祁鈺跟馮孝說。

    馮孝頓時露出個苦瓜臉,我?

    “去去,快去。”朱祁鈺估計馮孝去了得挨一頓罵。

    馮孝哭喪着臉去的,哭着回來的,被罵慘了,估計皇帝也沒少被罵。

    唐皇后氣哼哼坐在椅子上:“您是看臣妾厭煩了,想直接把臣妾氣死是吧?”

    “別急嘛。”

    朱祁鈺正在看歸檔,忽然瞳孔一縮,楊春的長子叫楊廷和!景泰二十一年舉人!十二歲的舉人!

    難怪生出個怪胎來。

    楊廷和一家子都是怪胎,楊廷和是大牛人,兒子楊慎除了情商低點外,其他方面都是全才。

    楊廷和的弟弟們、兒子們,都有官位。

    難怪養出這麼個怪胎女兒來。

    “朕一直說,支持自由戀愛,夫妻之間兩情相悅是最好的。”

    說着,朱祁鈺拉起她的手:“朕和你風風雨雨三十餘年,如今還是相互扶持着往前走,這不就是愛情嘛。”

    “朕希望太子也有一個真心待他的女人,陪他走完這一輩子。”

    提及和皇帝的感情,唐皇后笑開了花,反抓住皇帝的手掌:“臣妾自嫁給陛下開始,一顆心便系在陛下身上。”

    “時光匆匆,轉眼就過去了三十二年,而臣妾和您的感情,從來沒變過。”

    “您說的真好,這就是愛情。”

    唐皇后滿臉盪漾着幸福的笑容,這個詞好,就是愛情。

    “就是有個討厭的小東西,經常夾在你我夫妻之間,總生齟齬。”朱祁鈺道。

    唐皇后一愣,旋即嗔怪道:“那是咱倆的兒子,是當朝太子,怎麼會討厭呢?”

    “這件事朕不管。”

    “讓人家姑娘先看看太子,你別用皇后的身份去壓人家。”

    “這人吶想相互扶持一輩子,得真心喜歡才行,若貪慕權勢,以後日子過得不痛快。”

    朱祁鈺道:“人間最難得是真情,看看楚王對那宮女萬氏就知道,那是真感情。”

    “只有真感情,才會歷久彌新,時間越長,感情越醇厚。”

    唐皇后臉上露出美滋滋之意,我們就是啊,我都人老珠黃了,皇帝也沒嫌棄她,不就是愛情嘛。

    “臣妾曉得。”唐皇后美滋滋地回宮了。

    送走皇后,朱祁鈺在想,若太子有楊廷和做小舅子也不錯,可此事卻超出了他的掌控範圍。

    當皇帝和開公司很像,開一家公司,僱傭員工,員工真賣命和假賣命是完全兩個概念,想讓員工真賣命,就得分股份,讓員工得到更多的利益才行。

    這就是聯姻的必要性。

    皇帝對皇子的教育,完全放權給臣子,不就是許諾他們未來的利益嗎?

    等新君繼位後,保證他們的既有利益不會動,未來還會有新利益,這樣他們才會賣命。

    朱祁鈺本想用太子妃之位,捆綁朝中重臣,讓他們爲新政效死力。

    他不止捆綁老臣,也在捆綁新臣子,比如白昂、劉健、李東陽、謝遷、楊一清、劉大夏、王鏊、閔珪等人,都是他捆綁的對象。

    可太子的婚姻,略微超出控制,還可接受,畢竟太子不可能就娶一個女人。

    誰當太子妃,還得他來定。

    七月初一,下了大朝會後,於謙入宮拜見。

    “邢郡王怎麼得閒來了?”朱祁鈺笑問。

    于謙行禮:“老臣剛從軍械廠過來,看了軍械廠研製的新槍械,叫燧發槍,打的也不是鉛子了,而是子彈。”

    “老臣看完之後,覺得軍中戰陣該革新了。”

    “老臣想親自訓練軍陣,總結經驗,是以來向您稟報。”

    朱祁鈺凝眉:“想出京操練?您身體不好,不行,您要是非想練,就在家中招一百兵卒練兵。”

    “陛下,絕對不行,京中事關您的安危,京師之內,決不許任何人持有槍械,並私練兵卒,任何人都不行!”

    于謙態度堅定:“一定要謹慎玄武門之變。”

    朱祁鈺也就隨口一說:“對了,朕在東北修了兩座療養院,你去哈爾濱療養院避暑,在那邊練兵如何?”

    于謙回京之後,雖是閒置,其實是在講武堂裏教書,同時還在管着武學,很是繁忙。

    “老臣不怕熱。”

    “去避避暑氣,對身體好。”朱祁鈺笑道。

    于謙翻個白眼:“老臣還沒到老得不能動彈的份上,老臣去通州,在通州練兵吧。”

    “大夏天的練什麼兵啊,您把兵法寫出來,讓下面的人去練。”

    于謙卻搖頭:“兵法是從實踐中吸取出來的經驗,老臣不能胡亂寫,要親自一點一點練兵。”

    朱祁鈺拗不過他,便答應了他。

    “郡王。”

    朱祁鈺問:“這幾天朕在想,大明疆域太大,等太子成年後,可否代朕去執掌邊疆?”

    于謙略微思考後,立刻否決:“太子若有兵權,就會滋生野心,唐太宗的太子都會造反,老臣覺得還是在中樞的好。”

    “那邊疆誰來代朕執掌?”朱祁鈺不信外人,其實家裏人更不可信,都姓朱,憑什麼我不能當皇帝?

    “老臣認爲,相互挾制即可。”

    “最廣袤的是西北,但西北貧瘠,不是王霸之基,就算掌握了這,也只是一個小國而已。”

    “而中樞隨時可以西出平叛。”

    “至於東北,東北是一片大平原,無險可守,中樞直管就好。”

    “最難的是百越之地。”

    “中間隔着羣山峻嶺,又是羣山環繞的地形,其地又極爲富饒,老臣覺得還是分封出去最妥當。”

    于謙還是覺得分封。

    不管派誰去管,都有造反的可能,只要關閉重要道路,大明就無力平叛。

    說來說去,是皇帝把這地方發展得太好了。

    到手才十年,就爆發出驚人的潛力,自然會引起野心家的覬覦,現在大明兵強馬壯,所以安穩。

    可大明有終究衰落的時候,野心家的耐心也終於有耗盡的時候,到時候就是一片硝煙。

    還有一種可能性。

    就是,只要叛亂足夠多,中樞就一定會放棄這塊地盤。

    而且,別忘了還有惦記這塊地的藩王,皇帝的兒子們,會爲了分封到這些地方去,鼓動地方造反,讓中樞無力平叛,最後得以受封去這些地方繼藩。

    千萬別低估人心。

    朱祁鈺道:“讓朕再考慮考慮。”

    拜別後,于謙在第二天啓程去通州練兵。

    中樞有人散佈于謙練兵造反的流言,對此朱祁鈺真想罵他傻波,于謙只有一千人,子彈是有數的,拿個頭造反啊。

    再說了,他造反圖啥啊?圖刺激啊?

    朱祁鈺卻警醒這股聲音,都知監調查得知,聲音來自東宮詹事府,這是爲太子鋪路啊,踩着朕來鋪路?

    當天晚上,年富入宮和皇帝密議。

    商討的內容沒人知道。

    胡妃卻帶着老四朱見漭,來養心殿請罪。

    “又鬧出什麼事了?”朱祁鈺表示很無語。

    朱見漭自己不敢說,胡貴菊苦笑道:“陛下,臣妾說完,您不許生氣。”

    “朕不生氣,就揍他一頓唄,朕生什麼氣?”朱祁鈺沒好氣道。

    胡貴菊翻個白眼:“你自己和你父皇說吧。”

    “啓稟父皇,兒、兒臣在邢郡王府,把李太白的墨寶給污了。”朱見漭小聲道。

    朱祁鈺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李太白是誰?”

    “李白。”胡貴菊小聲說了一句。

    猛地,朱祁鈺竄起來:“你把李白的存世墨寶給毀了?你個逆子,朕打死你!”

    朱見漭結結實實挨了一腳,跪在地上,一動不敢動。

    胡貴菊也不敢說情。

    李白的存世墨寶極少,皇帝得到後,賜給的於謙,這裏面不止是墨寶的問題,還有皇帝和於謙的情分在裏面。

    於謙對這幅墨寶寶貝至極,平時拿出來臨摹觀摩,都捨不得用手碰,聽說他家長孫用手摸了一下,被於謙吊着打三天。

    關鍵此事于謙還不知道呢!

    這要知道……後果不堪設想。

    “于謙在哪呢?”朱祁鈺有點慌。

    “回皇爺,在通州練兵呢。”馮孝苦笑道。

    “把他送去通州,讓於謙發落吧。”朱祁鈺心累。

    胡貴菊跪在地上:“陛下,漭兒犯下大錯,您打他罰他都行,總不能殺了他吧!”

    一聽殺,朱見漭打了個哆嗦。

    他自幼就在於謙家中學習,太知道那幅墨寶對於謙的意義了,所以他污了墨寶之後,立刻逃回宮裏找他親孃,然後來求他爹。

    “你這不是淘氣,是作死啊。”

    朱祁鈺生氣道:“你知不知道,你污了那幅墨寶,傳到民間去,民間那些文人會怎麼罵你?”

    “李白傳世珍寶,就那麼幾件!”

    “朕都不敢靠近看,生怕呼出一口氣,壞了墨寶,你可倒好,給毀了!”

    “這是李白的墨寶啊,天下文人奉之爲聖物的寶貝呀,你可知民間會怎麼唾罵你?”

    “朕讓你去跟於謙學習的,不是去拆家的!”

    朱祁鈺都想掐死這個兒子。

    這裏面最大的政治問題,不是于謙,而是民間的輿論。

    若是藩王,可以不在乎輿論,可若這個藩王,想爭太子之位呢?輿論就是非常重要的。

    朱見漭撇着嘴哭,他也不是故意的,就是趁着于謙不在家,偷着去看的,怎知倒黴,把墨潑上了。

    “你還有臉哭?該哭的是天下文人啊!”

    朱祁鈺又想踹他,卻被馮孝拽住:“皇爺,墨寶已經毀了,總不能把皇子給打殺了吧?”

    “胡妃,你是讀過書的,你看該怎麼辦?”朱祁鈺氣哼哼坐下。

    “臣妾也不知道。”胡貴菊眼淚飈出來了。

    兒子平時淘氣,是個不安分的性子,但還算聽話,沒捅大簍子,這回好了,大簍子來了。

    這件事的癥結不是于謙,而是天下文人的態度。

    別忘了。

    皇帝是想給老四一個爭皇位的機會的,結果他可倒好,自己給玩沒了。

    “要不就打死他算了。”朱祁鈺無力道。

    胡貴菊頓時哭起來,她有三子一女,當屬老四最聰明,性子不安分,卻最得老師們喜歡,都說他是個成大事的。

    再說,這是親兒子啊。

    她哭聲越來越大,弄得朱祁鈺心煩。

    “老四,你就這麼看着你娘哭,一點都不心疼?書裏學來的孝道呢?讓狗吃了!”朱祁鈺更生氣。

    朱見漭渾身一哆嗦,立刻爬過來,磕頭:“請母親止淚,兒臣願一人做事一人當。”

    “怎麼當啊?”朱祁鈺問他。

    “以死謝罪。”

    胡貴菊滿臉驚恐,剛要說話,卻被皇帝橫了一眼,立刻垂下頭,眼淚止不住地流。

    “死?多麼容易啊。”

    “眼睛一閉,什麼煩惱都沒有了。”

    “但你闖下的禍解決了嗎?你是不知道了,卻留給活人一個爛攤子,讓朕,讓你母妃來解決。”

    “人這一生,最簡單的事就是逃避。”

    “最難的是面對。”

    朱祁鈺道:“老四,你今年已經十四歲了,算是成年人了,遇到了事該懂得如何面對。”

    “而不是出了事,就往宮裏跑,跟你娘哭鼻子,求你爹幫你擦屁股。”

    “這是懦夫才做的事情。”

    “朕讓你去面對,去解決這件事。”

    “明天一早,你去通州,向於謙負荊請罪,也好好想想,該如何堵住這悠悠之口。”

    朱見漭本以爲他爹會抽死他呢。

    卻沒想到,他爹沒打他,而是教導他做人的道理,然後讓他去自己解決問題。

    不會真要殺了他吧?

    他有些驚恐地看向母親。

    “還不快謝謝你父皇。”胡貴菊也鬆了口氣,于謙肯定是不能打死皇子的。

    只要不死,怎麼着都行。

    這皮猴子也該收拾收拾了,不然非得把天捅破了才是。

    你也是的,宮裏那麼多寶貝你不毀了,非得跑去於謙家裏,毀人家的東西幹嘛?毀自己家的東西,最多被你爹抽幾鞭子,唉。

    朱祁鈺把胡貴菊拉起來:“你以後也是,好好在宮中待着,別被這混小子拿出來當擋箭牌,別聽風就是雨,注意着身子。”

    “臣妾知道了。”胡貴菊坐在椅子上。

    朱祁鈺扭頭橫了眼老四:“你娘歲數不小了,經不起你這麼折騰了?再折騰你娘,朕就拆了你的骨頭,抓緊滾!”

    “兒臣知錯,再也不敢勞煩母親,兒臣告退。”朱見漭恭恭敬敬磕三個頭,才告退。

    朱祁鈺對胡貴菊說:“沒事了,你也別哭了,那混小子鬼主意多着呢,別被他可憐巴巴的樣子給騙了。”

    “陛下,漭兒不這樣的。”胡貴菊可不信自己兒子心眼多。

    “你呀,是在局中,看不透這個局。”

    朱祁鈺也不解釋了,安慰她幾句,便讓她回宮歇息了。

    等胡妃剛走。

    朱祁鈺臉色陰沉下來:“馮孝,有人對朕的兒子下手了!”

    馮孝立刻跪在地上。

    “朕前腳剛和丘濬說,要讓老四爭一爭。”

    “轉頭就斷了老四的路。”

    “還用於謙的名頭。”

    “朕說呢,爲何忽然傳出流言,說於謙造反呢,原來在這等着呢。”

    朱祁鈺面容森冷:“老四也蠢,毀了李白的墨寶,將把柄主動送上來。”

    馮孝神情驚恐:“皇爺,肯定和太子無關,估計是下面的人,自作主張。”

    真無關?

    朱祁鈺眯着眼睛。

    “皇爺,皇子們是要分封出去的,太子沒必要打壓弟弟們,這樣只會讓自己的名聲更差。”

    “再說了,您只是放出風聲,並沒有動太子的意思。”

    “奴婢懷疑這是有心人推動的。”

    馮孝幫太子說話?

    朱祁鈺凝眉道:“爲了從龍之功,連朕的親兒子都敢離間?讓許感親自去查,看看到底是誰幹的!”

    “奴婢遵旨!”馮孝鬆了口氣。

    其實還有一種可能。

    有人故意製造皇帝和太子的矛盾,讓中樞陷入內鬥,這樣中樞對地方的管控就會大大降低。

    這也是爲什麼大一統王朝,內部就會不停撕咬,不停政鬥。

    因爲所有既得利益者,都想讓中樞鬥,鬥得越厲害,就越看不到地方,最後把國家都能鬥沒了。

    這樣最符合他們的利益。

    這些年,朱祁鈺一直僞裝成和善的模樣,很少動怒,很少殺人,就是爲了新政的推行。

    他在極力壓制心底的懷疑,極力僞裝成聖君。

    給大明最寬鬆的政治環境。

    就是想讓大明上下快速發展。

    有些時候,他明明該排除異己的,可他沒有。

    朱祁鈺目光閃爍,難道還要忍耐嗎?把苦心造詣創造的大盛世,一手推翻嗎?

    這次斷絕老四的繼位之舉。

    就是對皇權的挑釁。

    皇權的傳承,是皇帝說了算的,而不是臣子來左右的,即便左右,也不能用這些陰險招數。

    翌日一早,朱見漭出京去通州了。

    下了早朝。

    朱祁鈺把重臣留下來:“截止到今天,全國所有城市,都用瀝青路連接起來了。”

    “朕還從奧斯曼帝國進口了一百萬艘船的石油。”

    “繼續修,把城市和鄉村也連接起來,一個城市有一條路還不夠,最好要有兩條路,甚至多條路。”

    “還有就是堤壩要多建,橋樑多建。”

    一邊說一邊進養心殿。

    “你們看看,這是英國國王給朕的親筆信。”

    朱祁鈺坐在御座之上:“據朕所知,非洲是歐羅巴的殖民地,楚王想分封過去,必須得和歐羅巴幾個國家達成一致。”

    “朕就給英王寫了一封信,你們看到的是回信。”

    “英王可以支持楚王就藩,但他想要一些好處,尤其是在南洋的好處。”

    “這些年,西葡來到南洋,發現了這個寶藏,惹得歐羅巴諸國垂涎此地。”

    “但同樣的,也可以用印度的利益,和英王交易。”

    “印度不止大明垂涎,歐羅巴諸國都垂涎着呢。”

    “印度是大明產品的傾銷地,而印度的糧食和棉花,是大明不可或缺的貨物。”

    “所以朕是反對的。”

    “但這世上沒有不付出就能品嚐到的午餐,朕打算讓渡些利益,等楚王站穩腳跟後,咱們打回來便是。”

    朝臣輪流看完信件。

    耿九疇率先開口:“沒有英國,也有奧斯曼,印度這塊肥肉,不如拋出去,讓他們去搶。”

    “楚王分封的地方,毗鄰奧斯曼帝國。”

    “咱們現在應該是誰也不得罪。”

    “大明在印度的利益雖大,但還沒大到不許任何勢力進入的份上。”

    “但這讓渡必須要有一個前提。”

    耿九疇走到地圖前,指着孟加拉:“咱們佔據了這個地方之後,再討論讓渡問題。”

    就是說,佔據了孟加拉,印度就變成了大明嘴邊的肥肉。

    大明想吃的時候,揮兵向西,就能吃進來。

    不想吃,就和英法、奧斯曼分割這塊肥肉,等到某一天大明不想分了,就把他們也順便吃進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