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兒到用時方恨少!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蕭藍衣字數:11309更新時間:24/06/27 09:43:24
    馮孝領着一個青年從偏殿出來。

    青年皮膚黝黑,手指甲裏全是泥土,看着像五十多歲,其實今年還不到三十。

    他畏首畏尾的,突然看到這麼多貴人,連行禮都忘了。

    馮孝提醒他,該向皇帝行叩拜禮。

    “小的見過皇帝爺爺!”

    青年傻傻地磕頭。

    馮孝想糾正錯誤,都沒法糾正,這個青年快被嚇慘了,渾身哆嗦成個蛋。

    王誠看着這青年,竟覺得有幾分熟悉。

    “皇爺,他是?”王誠問。

    “你跟朕說過,你年幼時趕上大饑荒,父母把姐姐賣了,換了五斤小米。”

    “然後你爹孃也餓死了。”

    “伱靠着小米,走到了京師,但京師也是饑荒,賑濟不多。”

    “迫於無奈下,賣了自己,進宮伺候。”

    “你入郕王府當大伴時,就開始尋找那個被賣的姐姐,一直沒有音訊。”

    “你回老家,家中一個親戚都沒了。”

    聽皇帝說這些,王誠淚如雨下。

    他年過五旬,卻孤零零一個人,一個親人都沒了。

    “你的事,朕一直放在心上。”

    “上天保佑啊。”

    “去年,舒良在山西找到了一個叫楊娘的老嫗。”

    “詳細覈對後,發現此人和你描述過的姐姐,有幾分相像。”

    “朕就讓舒良詳細調查。”

    “方纔舒良上密奏,說,那個楊娘,就是你失散多年的姐姐。”

    “並將這個人,送來京師。”

    “他,是楊娘的孫子。”

    王誠傻傻看着這青年,關於姐姐的稀薄記憶又浮現在腦海裏。

    其實,他都已經忘記了姐姐的具體模樣。

    那時候他才九歲,姐姐十一歲。

    “你、你祖母叫什麼?”

    姐姐賣了自己,換了五斤小米!

    爹孃捨不得吃那五斤小米,活生生把自己餓死了!

    而那五斤小米,換來了他的活!

    從西安府,沿街乞討,走到了北直隸,才勉強活下來。

    “小、小的祖母叫楊娘。”

    王誠本姓王,王誠是先帝賜的名字。

    他不記得,姐姐是賣給誰了,想來收女子的,要麼是大戶人家,要麼是青.樓。

    他也不敢細想,姐姐的下場……

    “擡起頭來,讓咱家看看。”王誠難以抑制激動。

    可是,畢竟是孫子,看不出來具體模樣了。

    “你祖母可還好?”

    “她說沒說過,家裏有兩個弟弟?”

    “大弟弟叫王亨,小弟弟叫王遼。”

    “家裏是西安府韓城人,她還記得嗎?”

    王誠抓住他的肩膀,淚涕橫流:“爹是秀才公,娘也是書香門第。”

    “她不叫楊娘,她有名字的,她叫王蘭。”

    “是父親給起的,昭意她如蘭花般高潔盛放,她是家中長女啊!”

    哪怕過去了四十多年!

    但家中的慘狀,他歷歷在目。

    家裏的過去,他記憶猶新。

    他永遠忘不掉姐姐被賣掉的那一刻,更忘不掉父母爲了給他留着小米,活生生餓死的一幕。

    一家五口,弟弟是最先餓死的。

    他餓得不行的時候,姐姐被賣了,換來他的活。

    “小人不敢欺騙大人,祖母很少說話,並不說起從前,所以小人不知道!”

    他很樸實,沒有和王誠攀親。

    王誠跪在地上,淚如雨下:“皇爺,奴婢想去山西,看看她!”

    朱祁鈺揮揮手,讓這青年退下。

    “王誠,莫要着急。”

    朱祁鈺拍拍他的肩膀:“朕已經接她入京了,只是她身體不好,坐船慢行,要再等一等。”

    王誠眸中激射出驚喜之色。

    感激涕零地磕頭:“皇爺日理萬機,卻把奴婢家中這點小事記在心上,奴婢不知道該如何回報皇爺!”

    “這份禮物,如何?”朱祁鈺扶他起來。

    但王誠堅持磕頭叩拜:“奴婢這輩子值了!”

    能把命賣給這樣的君主,王誠覺得上天之幸。

    其實,朱祁鈺一直陷入一個誤區。

    用現代人的思維,代入古人思維。

    他處處邀買人心,用利益壟斷人心,其實作爲大明皇帝,大可不必這樣。

    因爲這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時代,三觀以儒家思想架構。

    忠君報國,是大明人思想中的第一位。

    朱祁鎮當皇帝時候,難道真就收買多少人心了嗎?

    朱祁鈺本鈺,真就故意收買王誠等人人心了嗎?

    沒有的!

    主辱臣死,臣爲主死,這是根深蒂固的思想。

    對皇帝來說,這些都是理所應得的,你不忠於朕,才是有罪呢!哪怕有不忠的想法,都會遭到唾棄!

    所以,當朱祁鈺適應了古人思維,就開始改變了現代三觀,改用儒家三觀行事。

    他是皇帝,大明所有一切,乃至天下所有的一切,理應屬於他一個人。

    天下人都必須忠君報國,而非一句虛話。

    所以,無論朱祁鈺對王誠怎麼樣,王誠永遠是朱祁鈺的奴婢,不敢有任何僭越之心。

    皇帝對王誠好,所以王誠覺得這輩子值了,而不是跟對了主子。

    後者是不能自己選擇的。

    奴婢是天生的奴婢,不具有選擇權,只能逆來順受的選擇忠誠,永永遠遠的忠誠下去。

    “王誠,朕欲用你統南直隸之兵,你可否擔當重任?”朱祁鈺說出目的。

    王誠面露苦色,本想在京師等着見姐姐的。

    “楊娘也就這幾天就會抵達京師,你們姐弟見面之後,再出京去南直隸。”

    南直隸之事,還可以緩緩。

    “皇爺,天下大事,豈能因奴婢的兒女私情而耽誤?”

    王誠鄭重道:“既然找到了她,晚見幾天又如何?”

    “奴婢願意去南直隸,爲皇爺統兵!”

    他很清楚,皇帝派個太監去的原因。

    因爲把兵權放在其他人手裏,皇帝不放心。

    “王誠,朕很清楚,你有報國之心。”

    “但只要是人,便有私情。”

    “見你姐姐是你心心念念四十幾年的事情了,朕不能讓此事成爲你終生憾事。”

    “你在京師等三天,用這三天時間,在京師整兵。”

    “朕能給你三千人,去京營裏挑人,組建皖軍,兵額三萬人。”

    “其餘人,從廣西狼兵裏面補全。”

    “朕會下旨給方瑛,方瑛會派兵給朱儀,你去江西鄱陽接人,然後乘船去南直隸即可。”

    “既然是皖軍,你就駐紮在安慶府,安慶府內衛所,全部充入皖軍。”

    朱祁鈺又覺得不妥:“不,皖軍兵額太多。”

    他否決了方纔說的話。

    來回踱步,反覆斟酌。

    “這樣吧。”

    “組建三軍,一軍爲鳳陽軍、一軍爲廬州軍、一軍爲安慶軍,兵額各一萬五千人,合計四萬五千人。”

    “分別駐紮在鳳陽府的潁州、廬州府的合肥、安慶府的安慶。”

    “三地衛所併入三軍,中都留守司不變、護陵軍不變。”

    朱祁鈺忽然問:“宋偉和李震,募兵多少了?”

    “回皇爺,募兵近六萬人,但以水師爲主。”馮孝回稟。

    “在池州府、徽州府,再建兩軍。”

    “一軍叫池州軍、一軍叫徽州軍,兵額各一萬五千人。”

    “五軍合計七萬五千人。”

    “從京營調五千人隨你去,其餘七萬人,皆從廣西狼兵、本地衛所中調任。”

    一口氣徵召這麼多兵。

    內帑的錢糧又要吃緊了。

    但是,這是計劃之中的,去年就說了,將廣西百萬狼兵,全都移到南浙去。

    以府建軍,也是開了先例。

    而且,皇帝沒和朝臣商量,直接建軍。

    “皇爺,都是蠻兵,目不識丁,如何會聽從奴婢之命啊?”王誠苦笑。

    調廣西兵去南直隸,需要時間,他可以在京師等着姐姐了。

    想到能見到姐姐,他心馳神往。

    “安心,朕會調歐信隨你入南直隸的!”

    兩廣基本沒有大仗可打了。

    歐信留在兩廣,屬實浪費。

    由他統兵,狼兵可不敢造次。

    一聽歐信輔佐,王誠放心下來。

    “皇爺,派這些蠻兵去南直隸,所爲何事?”

    朱祁鈺揮揮手,讓養心殿伺候的人都出去。

    “王誠,你去南直隸,主要做兩件事。”

    “朕會很尹家做交易,弄回些船支來,你負責將這些船支,送去山東,交給朱英和項忠。”

    “這是第一件事,如何交易,王竑和範青會聯繫你的。”

    “第二件事,把鳳陽、廬州、安慶、池州、徽州五府,給朕牢牢控制住了!”

    這五個府,是南直隸靠西面的五個府,毗鄰湖北、江西、浙江。

    日後會成爲皇帝巡幸南直隸,倚仗的基石。

    “皇爺,奴婢有多少時間?”

    朱祁鈺伸出一根手指頭:“一年時間,朕會讓廣西繼續給你增兵。”

    “兵權放權給歐信即可。”

    “歐信在南直隸沒有根基,他在中樞依靠的只有朕。”

    “你可放心用他。”

    “在這五府之地,你們要剿匪練兵,日日不輟。”

    “裝備、物資,朕會給你們供足了。”

    “一年時間,控制整個五個府。”

    “同時,廣西狼兵必須漢化,你們在當地給他們找媳婦,讓他們紮根在南直隸。”

    “新科狀元王一夔,跟隨你入軍。”

    “朕在軍機處再給你挑幾個文臣,輔佐你掌軍。”

    “記住了,雖可以放權,但軍權一定要牢牢掌握在你手裏,任何人不可染指。”

    南直隸是天下最富裕的地方。

    朱祁鈺一直想拆分成各省,而不是統稱爲南直隸。

    就是擔心南直隸尾大不掉。

    萬一某個野心家,僞裝的好,騙過了他的眼睛,騙得了軍權,在南直隸做大,大明可就完了。

    所以,他精挑細選,挑個太監掌兵。

    又拿捏住王誠失散多年的姐姐,讓王誠乖乖給他賣命。

    “奴婢遵旨!”

    王誠很清楚,兵危戰兇,執掌兵權可不是件好事。

    “皇爺,那中都留守司……”

    鳳陽是大明的祖地,太祖設鳳陽爲中都,設留守司管控中都。

    朱祁鈺擺擺手:“朕會派任禮,執掌中都留守司的。”

    這叫制衡。

    用王誠率領廣西狼兵,制衡宋偉、李震手裏的南京守備府,再用中都留守司,制衡二者。

    形成穩固的三角形。

    “皇爺所慮周全,奴婢就放心了。”

    太祖皇帝設鳳陽爲中都,還復刻了中都紫禁城,但並沒有建完。

    洪武朝,中都留守司的兵力,比南直隸還雄厚。

    但現在已經徹底墮落了,幾乎無法大用。

    “王誠,朕命你爲五府總兵,授你王命旗牌。”

    “你雖掌軍權,但必要的時候,南直隸督撫張鳳之命,你必須聽之。”

    南直隸實在是難搞。

    不能將兵權、財權、吏權放在一個人手裏,還要適當的集權。

    張鳳不掌兵,必要的時候,還能調兵。

    這就是在挾制王誠。

    萬一王誠有了不該有的心思,張鳳可調中都留守司和南直隸守備的兵平定他。

    所謂的制衡,就是讓更多人扯皮。

    互相扯皮,互相指責,互相踢皮球,皇帝才能穩如泰山。

    “奴婢遵旨!”

    又交代幾句,才把王誠打發走。

    “皇爺,用王誠、任禮、宋偉三人領兵,共治南直隸,這回應該把心放回肚子裏了。”

    馮孝永遠站在皇帝這邊。

    “南直隸難辦啊!”

    “地方勢力錯綜複雜,南京朝堂上互相傾軋,中樞派人犁平南直隸,還得互相防備。”

    “真是不痛快啊。”

    朱祁鈺吐出一口濁氣:“去把任禮宣來。”

    看了會奏章,心裏已經亂了,看不下去了。

    真想迫不急的飛去南直隸。

    他親自坐鎮,殺他個人頭滾滾,然後大力開海,何必坐在北京,和千里之外的南京鬥智鬥勇呢?

    時機還不成熟啊。

    胡濙還病了。

    朝堂震盪,中樞動搖。

    征伐兀良哈還討論個沒完呢。

    所有事趕一起去了。

    朱祁鈺也覺得累。

    “皇爺,後宮傳來喜訊,白選侍有喜了!”

    “賞,大賞!”

    後宮七個妃嬪,全都懷孕了。

    “正好和宋妃的冊封禮一起辦了,封宋妃爲德妃,白選侍爲順妃。”

    朱祁鈺沒有多少開心。

    現在說後宮婦人不受孕,他才會略微詫異呢。

    “皇爺,祖制裏沒有德妃,只有德嬪。”馮孝提點。

    “祖制只有七個妃,如何夠封?”

    朱祁鈺道:“順妃不好聽,封熹妃吧。”

    因爲白氏之前住在碎玉軒,所以他就想到了熹妃。

    “這……”

    “無妨,內閣和都察院追問下來,朕去解釋。”

    反正朱祁鈺不是第一次違背祖制了。

    正說話間。

    任禮意氣風發的進殿。

    他一直榮養在京中,前一段時間,特殊情況,被調去擔任九門提督府的提督。

    等於康回來,他就卸任了。

    他的身體一直不好,皇帝安排了太醫住在他家中,他每日除了遛彎,就是去講武堂授課。

    “你孫子任弘,在運動會上表現不錯。”

    朱祁鈺賜座奉茶。

    任禮得意洋洋,本以爲家門無望,結果出來個騎射俱佳的任弘,算是後繼有人了。

    “近來身體如何?”

    “回陛下,微臣身體大好了,隨時能爲陛下征戰沙場!”

    朱祁鈺點點頭:“身體是本錢啊,你身體健康,方能爲國征戰。”

    “朕欲派你去中都,擔任中都留守司都指揮使!”

    任禮一愣,這可不是個好差事啊。

    中都留守司早就爛透了。

    而且都指揮使,可不如南直隸守備官兒大。

    “朕不瞞你,方纔已經派王誠去鳳陽、廬州、安慶、池州、徽州五府,擔任總兵了!”

    “派你出京,就是要整頓中都留守司。”

    “朕需要強兵,你是知道的,軍中的廢物,沒必要留下了。”

    “軍戶也放出來一批,分房分地,讓他們變成民籍……”

    話沒說完。

    任禮就跪在地上:“陛下,萬萬不可!”

    “軍戶制雖然爛了,卻苟延殘喘地爲大明提供兵卒。”

    “一旦中都開始裁撤軍戶,必然人心慼慼,裁撤軍戶容易,再收軍戶可就難了。”

    朱祁鈺皺眉。

    “微臣有個折中的辦法。”

    任禮道:“微臣去中都,可給軍戶酌情分地,再挑些祖上有戰功的,酌情賜恩旨,令其子參加科舉,皆以恩旨的名義行事。”

    中都是太祖皇帝起家之地。

    這些軍戶,祖上都是有功之臣,自然都能賜恩科了。

    這個辦法好。

    掩耳盜鈴的保護軍戶制,起碼沒有破壞軍戶制平衡。

    “依你所言。”

    朱祁鈺道:“將鳳陽府分爲兩半,以鳳陽爲中心,西面歸王誠,東面歸你。”

    “朕再將淮安府、揚州府交給你。”

    “組建中都留守司,兵額五萬,三萬水師,兩萬陸兵。”

    “衛所兵全部交給你統率。”

    “優中選優,要選能戰、敢戰之兵。”

    “朕會令方瑛,給你調兩萬廣西狼兵,給你用着。”

    “以後不夠的,再從廣西調兵。”

    任禮這一聽。

    立刻知道,皇帝在爲巡幸南直隸做準備。

    同時,心中欣喜,這中都留守司是能獨當一面的。

    “微臣必不負陛下厚望!”

    任禮磕頭:“敢問陛下,微臣有多久的時間。”

    “一年!”

    朱祁鈺認真道:“一年之後,你手中的五萬大軍,必須派上用場!”

    可真是時間緊任務重,只能苦一苦鳳陽、淮安、揚州三府的土匪了。

    用土匪練兵,是基本操作。

    “陛下,可否允准微臣從京師調派幾員將領去呀?”

    任禮很聰明,知道皇帝不會放心,讓他大權獨攬的。

    乾脆給皇帝遞個臺階。

    朱祁鈺卻苦笑:“朕着實沒有人選啊,這樣吧,朕調宣鎮的軒輗隨你入南直隸。”

    宣鎮基本上沒有打仗的可能性了。

    堆積那麼多名臣名將,全然沒必要。

    一個軒輗,滿足不了任禮的胃口。

    “微臣倒是有一個人選,還請陛下允准。”

    “說吧!”

    任禮笑道:“講武堂的陶魯,是個好苗子,微臣想帶他去歷練一番。”

    “任禮,你倒是會選人啊。”

    “陶魯可有名將之資啊,若培養得好,必能獨當一面,當朕的陸遜!”

    朱祁鈺道:“不放,他必須在講武堂學夠三年。”

    “這樣吧,都察院李敏,乃景泰五年進士,也是朕的心腹愛臣,借給你用用。”

    李敏可是個厲害人物。

    這個人是御史,卻在內閣裏得到閣臣的讚賞,在軍機處裏,讓軍機大臣覺得此人是個將才。

    去年貴州蠻叛變,朱祁鈺想從中樞派兵,卻被李敏上書阻止,說項文曜能力超羣,足矣應對。

    果然,貴州蠻沒有動亂起來,就被項文曜給平定了。

    任禮自然知道李敏的厲害:“謝陛下厚恩!”

    “陛下,您允李敏出京,乾脆也把葉淇給微臣唄。”任禮憨笑。

    葉淇不擅長打仗,但懂經濟。

    張鳳說,未來接替他做戶部尚書的,是李敏和葉淇。

    “朕身邊就不留幾個有能之士?”朱祁鈺生氣了。

    “陛下英明神武,您隨便點撥幾個人,就能成爲珠玉之才,不像微臣,人老眼拙,不懂慧眼識珠呀。”

    任禮還真不是吹捧皇帝。

    朱祁鈺在內閣、軍機處提拔的人,像夏壎、高明、李敏、葉淇,都是一時龍鳳。

    還有在翰林院的尹直、丘濬、劉吉、劉珝等等。

    還有從地方慧眼識珠的,如王越、朱英、項忠、馬文升、餘子俊、李秉、李侃等等。

    還有一大堆將才,李瑾、楊信、歐信、神英、張善、房能、陶瑾、於康等等。

    實在太多了!

    都是皇帝發掘的。

    “行了,別吹捧朕了,葉淇也給你,這回夠用了吧?”

    並非朱祁鈺慧眼識英才。

    而是他願意給人才一個施展才華的機會。

    誰有真才實學,一看便知。

    所以,人才井噴。

    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

    “任禮,辦好了這件事,朕晉你侯爵之位!”

    一聽能晉爵,任禮滿臉激動:“微臣必然辦好差事,讓陛下滿意!”

    打發走任禮。

    朱祁鈺道:“李敏走了,調何喬新接替李敏的職位。”

    何喬新,是何文淵的第三個兒子。

    景泰五年的進士。

    又是一個人才,爲人剛直,篤志好學。

    他巡案地方,地方官員噤若寒蟬。

    “奴婢遵旨!”

    朱祁鈺喜歡把人才放在中樞用一段時間,再外放出去。

    胡濙卻認爲,應該讓人才在地方歷練十年後,再酌情啓用。

    “給廣西傳旨,令方瑛徵集十萬廣西狼兵,由歐信統領,前往南直隸!”

    朱祁鈺下旨。

    而在江西。

    金忠來到了鉛山。

    鉛山遍地都是造紙作坊。

    鉛山費家,費家老家主,費鎮資歷十分嚇人。

    費鎮是洪武初吉水知州,洪武十一年以老致仕,累贈光祿大夫、柱國、少師兼太子太師、戶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

    這老頭現在還活着呢!

    今年九十九歲!

    雖然不當家做主了,但這塊活化石在,任誰都得給幾分薄面。

    如今費家當家做主的,是費鎮的六兒子,費璠。

    費璠是個閒不住的性子,說喜歡養魚,就恨不得把天南海北的魚全都搬到自家池塘來;

    說喜歡養花,就恨不得把天下名花,聚集在自家園子之中。

    最近迷上了煉丹,日日和道人形影不離。

    把家都拆了,改成了道觀,每日在裏面煉丹尋道。

    年過三十了,卻不成親不納妾,他什麼都好,唯獨不好女瑟。

    金忠造訪費家。

    卻沒看到費璠,費璠的九弟費瑜說,自家六哥在丹室煉丹。

    “帶本督去瞧瞧。”

    費瑜想不通,金忠一個太監,也想長生不老?

    帶着金忠去丹室。

    丹室裏一隻丹爐正在燃燒,幾個道士忙來忙去,往裏面放着各種各樣的東西。

    “哪個是費璠?”金忠發現裏面有七個道士,沒看到費璠。

    “提督大人,那個戴道士冠帽的就是家兄!”費瑜苦笑。

    原來費璠也穿着一襲道袍,帶着人忙來忙去,他是最認真的一個。

    “費璠?”金忠唸叨這名字。

    “誰叫我?”

    費璠後知後覺。

    彷彿才看到金忠這不速之客。

    他快步走過來,滿臉不爽:“老九,都說了,現在是煉丹的關鍵時刻,容不得打擾。”

    “你又來幹什麼?”

    “家中瑣事不必煩我,你做主即可。”

    “你眼睛有問題了?跟我眨什麼眼睛?”

    費璠指着金忠問:“他們是誰啊?”

    費瑜嚇了一跳,趕緊躬身請罪:“家兄腦子出問題了,大人不要跟他一般見識。”

    “大人?”

    費璠腦子迴歸本體,認出了金忠官袍,嚇得連連告罪。

    “你很擅長煉丹嗎?”金忠問他。

    費瑜一個勁兒給他使眼色,這太監勒索了陳家和餘家,言多必失,你千萬少說話。

    “回大人,一時興趣罷了,過幾天可能就沒意趣了,不想煉了。”

    金忠微微頷首:“本督聽說你興趣頗多,可做出來什麼實事?”

    “不曾。”費璠言不由衷。

    他養魚時,知道如何給魚兒營造出適合生存的環境;他養花時,能培育出本地特色的花朵。

    做什麼看似徒勞無功,但都悟到了道理。

    這是朱聖的學說,格物致知。

    “罷了。”

    金忠本以爲費璠是個人才,皇爺說了,要蒐羅天下怪才,入中樞爲宮中所用。

    他以爲費璠是個怪才。

    結果他自己都承認了,就是個浪費錢財的庸才罷了。

    費璠都懵了,這什麼套路啊?

    “認罪銀之事,本督就不贅述了。”

    金忠冷冷道:“你鉛山費氏,拆分一半,填充廣西。”

    費瑜一下子就懵了。

    “大人,我家願多拿出一百萬兩認罪銀,能否允准我家留在江西祖地啊?”

    金忠瞥了他一眼:“怎麼?你費家比陳家、餘家臉大嗎?”

    費瑜登時啞然。

    他本來就不是家主,只是老六太不正經,前面五個哥哥,都去世了,老七和老八又不在家中,只能讓他來代理家主。

    他也不善言辭,只能搬出老爹。

    “能不能等家父百年之後,再拆分家族啊?”

    金忠卻笑道:“本督聽說,費老太公,今年已經九十九歲了,過了年就百歲了,今年和明年搬,又有多大區別呢?”

    百年之後,不是具體百歲!

    而是老頭死了再說。

    “要不本督做一把惡人,請老太公去侍奉太祖皇帝?”

    金忠怪笑:“這樣,你費氏就全了孝道了。”

    費瑜登時大怒。

    費璠卻行一禮:“提督大人切莫和家弟玩笑了,費家願意拆分一半,去廣西。”

    費瑜想勸,卻被費璠瞪了一眼。

    他雖然糊塗,但不是傻子。

    陳家和餘家都允准了的事,費家就能躲過了?

    金忠喝了口茶,並不言語。

    “提督大人見諒,在下格物悟道,一時正常,一時神遊天外,和朱聖人交流格物之事,還請大人莫怪。”

    格物致知,是朱熹提出來的。

    朱熹是上饒人。

    整個廣信府,都以是朱聖的鄉人自居,可謂是與有榮焉。

    但這些金忠不感興趣:“除此之外,留在鉛山的費氏,再拆出一房,移去湖南。”

    費璠只能答應下來。

    此行甚是容易,金忠也懶得逗留,在鉛山待一日,讓諸多小家族繳納認罪銀,然後拆分人口移民去廣西。

    然後去弋陽。

    登船之時,卻遇上了費璠。

    費璠帶着族人,主動移民去廣西。

    金忠訝異:“你是主宗,又是費氏家主,爲何非要自己走呢?”

    “學生自幼頑劣,不事詩書,丟盡了家父的顏面。”

    “年幼時,尚有兄長庇佑。”

    “但人過中年,兄長俱亡,卻一事無成。”

    “如今家道離散,學生願挺身而出,羔羊跪乳,還家族養育之恩。”

    費璠說得實在。

    跟着他走的,除了他這一支,多是偏房。

    臨走之前,他老父派人向餘家求親,求娶了餘氏嬌女,匆匆成婚,便踏上去廣西之路。

    他是第一個主動移民廣西的人。

    金忠邀請他同乘一條船。

    費璠卻說,自己亂七八糟的東西很多,怕是要把金忠的船支裝滿。

    金忠說沒關係,還派番子幫他搬運。

    結果,費璠的東西,足足裝了三條船。

    沒有一兩銀子!

    全是亂七八糟的物件,什麼都有,就是一個有用的都沒有。

    “你可真是個怪才。”

    金忠忍俊不禁,費璠對自己亂七八糟的物件,視若珍寶,對幾十條船的財貨,置若罔聞。

    “承蒙大人誇讚。”

    費璠不以爲忤:“家父罵學生不務正業,家弟罵學生是敗家子,還第一次有人誇讚學生是個怪才,倒也不錯。”

    談到興處,他灑脫的站在船上,尿了一泡。

    然後喝着酒,肆意畫了一幅畫,竟然是撒尿圖。

    金忠瞠目結舌。

    “提督,這人是不是有病啊?咱們把他趕下船吧。”

    閆方見過文人放蕩不羈,但沒見過放蕩不羈完了,還畫下來的。

    “到了弋陽再看看。”

    船支一路到了弋陽。

    費璠這個神經病,到了弋陽,也不走了,拜訪朋友,在朋友家開始煉製琉璃。

    金忠有點摸不準,費璠到底是怪才啊,還是神經病。

    而聖旨傳到了廣西。

    歐信的腿已經養好了,但留下點殘疾,走路有些跛,但不細看看不出來。

    方瑛把他叫去,千叮嚀萬囑咐:“到了南直隸,你一定要事事聽從王公公安排,絕不能像在兩廣一樣,爲所欲爲,知道了嗎?”

    “下官謹遵總督之命!”

    歐信正色道。

    方瑛拍拍他的肩膀:“陛下下聖旨調你去,說明簡在帝心,你的前途不可限量,務必要報答皇恩!”

    “吃水不忘挖井人,陛下對下官的好,下官銘記在心。”

    南直隸腐化力度太大了。

    方瑛擔心歐信,去了南直隸就會變質,所以叮囑他。

    “永遠記住一點,你是將,做好爲將的本分便好,其餘的事,不要摻和。”

    文武分治,是皇帝的底線。

    他不希望歐信效仿岳飛,更希望歐信成爲韓世忠。

    “聽說段思娥有了身孕?”

    方瑛笑道:“你小子動作夠快的呀。”

    “嘿嘿。”

    歐信撓頭傻笑:“總督大人,休息的幾個月,下官有兩個孩子了。”

    方瑛羨慕啊,要是年輕幾歲,他也多生幾個。

    女到用時方恨少啊。

    “歐信,你兒歐鏜先不要訂婚,等本督家中有了孫女,本督便與你結親。”

    方瑛的大孫女,決定許配給陶魯。

    等有了小孫女,就嫁給歐信的兒子。

    完美。

    “怎麼?不願意?”方瑛虎着臉問。

    “大人,我兒今年多大了呀?如何等十幾年再成親呀?不如和我家小兒子定親如何?”

    歐鏜今年十幾歲了,再等幾年,豈不三十歲才結婚?

    人過三十天過午。

    方瑛臉色發苦,真是兒到用時方恨少。

    他就兩個兒子,長子到現在才一兒一女,女兒已經打算許給陶魯了。

    他還不知道,常德公主也惦記他家女兒呢。

    次子方毅定了親,還沒到成親時候呢。

    他方瑛就吃了成親晚的虧。

    “好吧。”

    方瑛實在看好歐信的未來:“段思娥肚子裏的,若是男孩,我方家的二孫女許配給他,若是女孩,就許配給我方家的次孫,如何?”

    他家長孫年齡也不合適。

    再說了,段思娥是妾,長孫要繼承家業的,不能娶一個庶女做嫡妻。

    “那就說定了。”

    歐信也想攀附方瑛這棵大樹。

    雙方一拍即合。

    從家事,說到了軍事。

    “本督陳兵十萬,安南王被嚇慘了,乖乖運送糧船給大明。”

    方瑛沾沾自喜道:“夏壎上奏報說,安南又運了一百多艘船的糧食。”

    “那安南國就是欺軟怕硬罷了。”

    歐信覺得安南終究是小患。

    等大明開市場後,安南必然會老實的。

    大明與安南互市,撿便宜的是安南人,在利益面前,安南王不會在意國民死多少的。

    糧食船走近海,朱永率領海軍,全程護送。

    歐信點兵,乘坐船支開赴南直隸。

    江西。

    弋陽楊氏,願意繳納認罪銀,也願意遷一半人口去廣西。

    錦衣衛負責析產。

    四大家族,所有財產,都要公開,在祖祠裏面,由錦衣衛主持析產。

    在陳家,沙鉉負責主持析產。

    沙鉉是金忠心腹。

    既然是析產,分家,就得把家族裏所有的東西,全都算上,然後重新統一分配。

    陳家就遇到麻煩了。

    陳應不敢報出陳家全部家產,遭到了支脈的強烈反對,紛紛指責家主不公平。

    反正都要分家了,誰怕你個主宗家主啊!

    陳應不敢承認。

    因爲錦衣衛負責析產,等析產完畢,陳家有幾根釘子,錦衣衛都一清二楚。

    若金忠知道,陳家有現銀上千萬兩呢?

    會做什麼?

    “諸位,大家冷靜冷靜!”

    站在祖祠的臺階上,陳應示意安靜:“今天是請族內所有族老求個公正的,本家主拿出來的東西,都是陳氏宗族的共同財產,至於非共同財產,不予分割。”

    陳應想個絕招。

    錦衣衛也說了,分割族產,那有些東西不屬於族產啊,是我陳應的私產,爲什麼分割呀?

    陳氏家族裏直接就罵開了,憑什麼不分割啊?

    沙鉉是個大老粗,做事沒有分寸。

    他撥開羣情激奮的人羣,走到臺階前,擡起鉢盂大的拳頭,狠狠一拳,轟在陳應的臉上。

    當場喋血!

    “誰說什麼私產、什麼共同財產才予以分割的啊?”

    沙鉉用拳頭教他做人:“你陳家所有資產,包括在場的所有人的私產,都要分割!”

    “放心,錦衣衛說到做到,不會垂涎爾等財產的!”

    “平分成兩半,一半留在上饒,一半送去廣西,由另一宗繼承。”

    “這是提督的意思,也是皇爺的意思!”

    沙鉉扭了扭拳頭:“誰再聽不懂話,老子就再給他一拳!”

    陳應被打蒙了,半天才爬起來:“沙大人,我家有些錢,是我夫人的嫁妝……”

    “那你姓不姓陳?”沙鉉問他。

    陳應點了點頭。

    “你夫人姓不姓陳?”沙鉉又問。

    下面也跟着起鬨。

    什麼嫁妝啊,只要是陳家的,就得分割!

    以前旁支別脈,都懼怕主宗。

    現在有錦衣衛撐腰,又馬上就分割了,誰怕誰啊!

    “雖然姓陳,但畢竟是她帶過來的嫁妝……”

    沙鉉卻冷笑道:“既然分得這麼清,她也就別入陳氏宗祠了,陳家主,你意下如何啊?”

    “這怎麼行啊?”

    陳應急了。

    若是夫人不入祖祠,他的嫡長子可就失去法統了。

    “那不就結了,只要姓陳,就得分割!”沙鉉就知道陳應要耍花樣。

    “分!分!分!”

    下面的人羣情激奮。

    都知道陳家有錢,但誰也不知道,陳家到底有多少錢!

    沙鉉也想看看,這鉛山陳家,到底有多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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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