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雙帝會,仁道霸道之爭,請漠北王執行家法!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蕭藍衣字數:11451更新時間:24/06/27 09:43:24
    漠北王府。

    “你煩不煩啊!”

    朱祁鎮陰沉着臉,都幾天了,他吃不好睡不好。

    兒子也跟他離心離德,漠北王府的人,看他眼神都不對勁。

    而這個死太監還陰魂不散。

    他現在的造型很好玩,一隻眼睛有眼睫毛,另一只眼睛沒有。

    “奴婢不煩您,說個名字就走。”

    許感臉上罕見地出現樂模樣:“沈瑄。”

    煩躁的朱祁鎮,忽然身爲微晃,臉色微變。

    “這個名字,您熟悉嗎?”許感笑着問他。

    朱祁鎮抿了抿脣:“不知道!”

    “他已經招供了,他就是江左盟的盟主,是先帝身邊力士沈蔚的兒子……”

    朱祁鎮表情詭異:“他、他死了?”

    心中盼望的是,沈瑄自盡了。

    許感卻笑了:“當然沒有,他就在都知監的內獄裏,在奴婢的手上呢。”

    朱祁鎮後退兩步,兀自鎮定:“跟本王無關,本王不認識這個人。”

    許感收斂了笑容:“漠北王,這是給你的最後一次機會,可不要不珍惜呀。”

    “下一次,奴婢就將沈瑄帶過來。”

    “和您親自對質,理不辨不明,什麼都能辯駁清楚的。”

    朱祁鎮還在繃着。

    “等陛下親自詔見您時,可就不是奴婢這般客氣了。”許感幽幽道。

    朱祁鎮臉色一變:“那個廢……陛下知道了?”

    “您說說,在都知監內獄,在宮裏呢,皇爺能不知道嗎?”

    “您什麼時候想見,奴婢就帶來,奴婢不嫌麻煩的。”

    “對了,請您猜猜,沈瑄是在哪裏被抓的?”

    許感苦笑:“唉,奴婢這差事呀,辦的不好,宮裏都笑話奴婢無能呢。”

    “您該清楚,等主子不耐煩了,奴婢日子可就難過了。”

    “奴婢難過呀,您也好不到哪裏去。”

    許感綿裏藏針。

    “這、這!”朱祁鎮知道,最後的底牌,也被廢掉了。

    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沈瑄怎麼會被抓呢?

    他在浙江啊!

    皇帝只是整頓江西,怎麼他也落網了呢?

    這個沈瑄真是不能成事,當初就這樣。

    “奴婢告辭。”

    許感行了一禮,轉身就走。

    朱祁鎮立刻叫住他:“本王可將名單交出來!”

    “您手中真的有名單?”

    許感驚到了。

    他本來就是詐一詐朱祁鎮,結果真的詐出來了。

    沈瑄只知道江左盟內的事情,對宣宗皇帝埋了多少釘子,知道的不多。

    倒是能查出來,但需要大量的時間。

    真正名單,卻在朱祁鎮手上。

    聰慧的朱祁鎮立刻知道自己說漏嘴了:“是,有名單,但本王受了刺激,記不住了。”

    許感眼睛往殿裏看。

    “你隨便搜,伱什麼都找不到!”

    朱祁鎮指了指腦袋:“在這裏!”

    許感只能跪在地上:“請漠北王準備好,奴婢這就入宮稟報,陛下定宣漠北王入宮覲見。”

    “這等大事,奴婢可做不了主。”

    “您還是親自和皇爺談吧,畢竟您們才是親兄弟!”

    他咬死了親兄弟三個字。

    這才是殺招。

    朱祁鎮臉色一白。

    想說什麼,但許感不聽,他一個做奴婢的,敢把漠北王怎麼樣呢?

    宮中。

    養心殿門口,跪着宗室諸王。

    鄭王供出來的,全都在殿外跪着。

    臨近臘月,天變短了,此刻已經太陽西垂。

    許感入殿稟報,他已經做好了承受雷霆暴怒的準備,這點小事都辦不好,着實該罵。

    出奇的,皇帝並沒有發怒:“起來吧,把他宣來,你親自護送,不能出任何差錯。”

    “皇爺?”許感訝異。

    “納悶朕爲何沒罵你?”

    朱祁鈺放下奏章,抻個懶腰,轉過頭跟馮孝說:“朕餓了,宣尚食局傳膳。”

    “他畢竟曾經做過皇帝。”

    “朕不許你動刑、不許動粗,你能詐出來,已經做得不錯了。”

    “接下來的事交給朕。”

    “去吧。”

    許感磕頭謝恩。

    而朱祁鈺透過灰濛濛的窗戶紙,看外面跪伏的諸王:“等漠北王到了,一起宣進來吧。”

    吃飯的時候,有廣西急報送入京。

    “安南國派使者來了?還派了位王子來?”

    “看來被方瑛搞怕了。”

    朱祁鈺看完後:“先送去內閣,然後告訴鴻臚寺,按照侯爵的禮節接待!”

    馮孝一愣:“皇爺,沒有侯爵的禮節呀?”

    最差的也是王爵禮節。

    “王爵的禮節削半,就是侯爵禮節,以後成爲定製。”

    “這等小國使者,不予以王爵禮節接待。”

    “京師缺糧,不許鋪張浪費,每日銀子限制在五兩內,花多了,朕就摘了鴻臚寺寺卿的腦袋。”

    朱祁鈺放下筷子。

    “皇爺,是一人一天五兩,還是總共五兩啊?”馮孝覺得皇帝不是摳兒,那是摳兒到底了。

    估計內閣也不會同意的。

    畢竟外交涉及到國家顏面,給使者的吃穿用度,都是彰顯大明的強盛。

    “總共五兩呀。”

    朱祁鈺訝然:“給他們一人五兩銀子花費?”

    “朕得富什麼樣?”

    “白吃白喝的,慣着他們幹什麼?”

    京師物價很低的,貧苦人家三兩銀子足夠生活一年了,一天五兩銀子,能在京師最好吃的酒館吃到撐。

    “皇爺,招待外賓,也是彰顯國威之時……”

    “哈哈哈!”

    朱祁鈺大笑:“成吉思汗是如何招待外賓的,你可知道?”

    “率領十萬鐵騎,平其國,將其國君抓過來,用國君之禮招待其國君,令其國君在宴會上跳舞助興,夜裏睡其王后,將其妃嬪分給部下,共享之。”

    “這才是大國雄威!”

    “有朝一日,朕也要如成吉思汗一般,彈指間滅一國,招待其國君,睡其王后,分其妾室!”

    “佔有其土地,蹂躪其國民,彰顯大明之雄威!”

    馮孝目瞪口呆。

    這和漢人秉承的聖人觀念太不一樣了。

    可以說是非常偏激,爲世俗不容。

    漢人追求的是古之君子,以賢德感化其民,割肉喂鷹。

    看看鄭和下西洋就知道,那是彰顯國威,那是友好交流,再看看歐洲大航海,簡直一個天堂一個地獄。

    而以仁德彰顯天下的國朝,附屬國如今安在?

    西方殖民則極盡壓榨、蹂躪,用其強盜邏輯替代原住民的儒家思想,如今不也趨之若鶩?

    反而去信奉人家的強盜邏輯!將其所有骯髒思想奉爲人生信條,傳承千年的儒家文化被丟到馬路邊沒人看。

    那麼,大明站在時代的十字路口上,是該繼續追尋古之賢者境界?以德化物,以柔克剛?

    還是該化身強盜,以大明之強,壓制世界呢?

    “皇爺,奴婢說句大不敬的話!”

    馮孝跪伏在地上:“成吉思汗固然偉大,但其人行爲猶如野獸,不治德政,所以國祚不足百年。”

    “大明承自上古之德,以德孝治天下。”

    “豈能自甘墮落,去學那禽獸呢?”

    馮孝不是道德君子,仍然秉持這等看法。

    而天下人道德君子多的是。

    等有一天,朱祁鈺真的選擇用野蠻方式開拓新領土,必然遭到衛道士的激烈反對。

    甚至,會有人以皇帝無德而造反。

    因爲大明不是野獸,大明以德孝治天下,做不出滅絕人倫的事,所以大明丟了交趾,放棄漠北,甚至放棄河湟,只剩下兩京十三省。

    都司變成宣慰司,最後一點點脫離了大明。

    因爲大明的輿論環境,就不許人變成野獸,不是野獸就不許人擁有強盜邏輯。

    所以後人總說儒家落後於時代。

    不是儒家落後,而是時代在退化!

    當人豐衣足食、卻思想乾涸時,就會發現,儒家思想,領先世界兩千年。

    而發達的商業,恰恰是剋制儒家思想的大敵。

    導致人心墮落,人性本惡暴露無遺。

    “諸君,你們怎麼看?”朱祁鈺環視宮人。

    太監們都知道,這是入皇爺眼界的機會。

    “皇爺,奴婢以爲成吉思汗乃華夏千年不遇的人傑。”

    一個太監跪在地上道:“雖其行爲野蠻,但開疆拓土之功,堪稱皇帝之最。”

    沒等他說完,馮孝打斷:“文明人如何能退化成野獸呢?”

    他卻不慌不忙:“馮公公,當人和野獸同居時,只會變成野獸,因爲只有變成野獸,才會存活下來。”

    “同理,大明是人,還是野獸,不取決於大明如何。”

    “而是在於身邊的環境如何!”

    “就說這安南國!”

    “太祖時,求太祖皇帝賜名南越,其實是垂涎我華夏古人南越國的領土罷了。”

    “太祖皇帝看破其把戲,賜名爲安南。”

    “因爲此名乃大唐高宗皇帝所賜,取自安南都護府。”

    “太祖皇帝取此名,乃是令安南永遠是大明附屬國,承擔都護府的責任。”

    “直到太宗皇帝!”

    “太宗皇帝決心郡縣安南,一者是爲船隊尋找停泊處;”

    “二者是安南國主上躥下跳,有自立的可能,導致南藩不附,人心離散;”

    “三者是認爲收復交趾的時機到了。”

    “而交趾,自古便是我漢人之領土!”

    “自始至終,便屬於我漢家。”

    “安南竊據數百年,不予歸還。”

    “我朝發兵攻打,收復故土,理所當然。”

    “結果呢。”

    “太宗皇帝收復交趾,收交趾之民,待之如親子。”

    “而交趾之民,是如何回報我大明呢?”

    “將大明當成猴耍!”

    “要錢,叛亂;要錢,叛亂!”

    “從未將大明視之爲母國!”

    “安南國更是從中挑唆,交趾吸大明血髓數年,大明不堪重負,無奈捨棄。”

    這個太監擡起頭來:“馮公公,您說,和這野獸共舞,大明是該行仁道,還是行霸道呢?”

    不等馮孝回答。

    他又道:“那瓦剌、韃靼,曾經何等強盛,如何凌辱我大明的?”

    “就是西陲小國,哈密、吐魯番也不將我大明放在眼裏!”

    “與獸共舞。”

    “奴婢以爲,當變成野獸,行其霸道,而非行古人聖人之道,行仁道!”

    這番辯駁,讓朱祁鈺大開眼界。

    馮孝憤懣回擊:“行霸道者,是何等下場?”

    “成吉思汗何其之強?蒙人兵鋒強過百年而已!幅員遼闊的大元分崩離析!”

    那太監卻笑道:“您說的百年,只是胡虜竊據中原百年罷了。”

    “太祖皇帝英明神武,仍然只將蒙人逐回漠北。”

    “偌大的漠北,至今也仍是大明的心腹大患。”

    “而往西,茫茫疆域裏,稱王稱霸的仍然是黃金家族!”

    “只有黃金家族,才能當天下大汗!”

    沒錯。

    蒙古存續千年,不曾斷絕!

    黃金家族,當了千年大汗,世代供奉成吉思汗,哪裏差了?

    反觀中原王朝,國祚不超過三百年。

    從這個角度說,對皇帝家族而言,簡直無解。

    哪個皇帝不想當成吉思汗呢?

    誰不想讓子孫世代爲王呢?

    “奴婢的意思是,在內行仁道,在外行霸道,方是長治久安之策!”這太監語出驚人。

    “哈哈哈!”

    朱祁鈺大笑:“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劉彧!”太監磕頭。

    “哪個彧啊?”

    “什麼時候來養心殿伺候的?”

    “朕怎麼之前沒見過你啊?”

    朱祁鈺真的欣賞這個劉彧了。

    “或字三撇彧。”

    “原來是荀彧的彧啊。”

    養心殿宮人羨慕嫉妒恨。

    荀彧,那可是曹操第一謀主啊。

    以此來形容劉彧,說明皇帝對他的回答十分滿意。

    “奴婢本是內書房灑掃太監。”

    “您整飭內書房後,奴婢被提拔進入內書房學習。”

    “剛到養心殿伺候不久。”

    “本在外面掃雪,是馮公公心疼奴婢,讓奴婢進殿暖和暖和。”

    這是個聰明人。

    靠踩着馮孝上位,擔心馮孝心中不快,趕緊給馮孝個臺階下,然後順勢攀附上馮孝。

    朱祁鈺十分滿意,歪頭跟馮孝說:“你的想法非常好,仁道和霸道之爭,自古便有。”

    “朕希望你能永遠秉承仁道,時刻提醒朕。”

    “劉彧也好,鞭辟入裏,仁道和霸道同行,方是長治久安之策。”

    朱祁鈺站起來,環視宮人:“爾等要多加學習,像劉彧學習,讀書才能明理,才能有自己的思想,才能爲國朝效力。”

    “奴婢等謝皇爺指點!”宮人跪拜在地。

    看着劉彧大出風頭,立刻發現,學習,這是一條出頭之路。

    “劉彧就在御前伺候吧,跟着馮孝。”

    朱祁鈺抿嘴而樂:“內書房辦得不錯,教習每人賞十兩銀子,賜菜。”

    內書房還達不到全是太監教學。

    還是被文臣捏住命脈。

    朱祁鈺在加速內書房無文官化。

    這時,許感打發人來報,漠北王已經出了南宮,即將入宮。

    馮孝瞥了眼劉彧,忽然覺得出現了大敵。

    劉彧此人善於媚上,容易蠱惑陛下。

    劉彧則低眉順首,不敢看馮孝。

    他知道,自己這番言論,頂撞了馮孝,又得到皇帝的表彰,雖然動搖不了馮孝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但馮孝肯定察覺到了危險。

    太監之爭,悄無聲息拉開帷幕。

    天色徹底黑了。

    朱祁鈺不打算看奏章了,保護眼睛。

    外面太冷,不適合運動,就在殿裏溜達。

    “馮孝,毛氏可有動靜?”朱祁鈺忽然問。

    “皇爺,暫時還沒有。”

    和毛選侍幾次了,她都沒懷上,是不是身體不行?

    “宣個太醫,好好給她瞧瞧,有病抓緊治。”

    朱祁鈺笑道:“朕還想趁着冬天,給她爺爺毛勝報喜呢。”

    “奴婢這就去傳旨。”

    馮孝小聲問:“皇爺,今晚要不要翻牌子?”

    “不翻了,按照老太傅給的時間端牌子進來。”

    馮孝磕個頭。

    而在錦衣衛詔獄裏。

    宋湯正在審問尚達的兒子尚雲。

    尚雲苦笑:“那是先父的事情,學生哪裏知道啊!”

    “給你家裏寫信,交出來一百萬兩來,此事就此結束。”孫弘陰惻惻道。

    尚雲目瞪口呆:“一百萬兩?你就算把我家拆了,也拆不出這麼多錢啊!”

    “真能拆?”

    孫弘可不管那些,反正有錦衣衛撐腰,有什麼可怕的?

    尚雲懵了:“您、您也是錦衣衛?”

    “本官是太僕寺寺卿!”

    “太僕寺也充當廠衛爪牙了?”尚雲怒不可遏。

    在讀書人心裏,廠衛是天下最壞的人。

    導致民不聊生、哀鴻遍野,就是因爲皇帝重用廠衛!

    只要皇帝放棄廠衛,垂拱而治,便如上古聖君一般,天下自然太平了,百姓自然就豐衣足食了。

    啪!

    宋湯一鞭子教尚雲做人:“瞧不起錦衣衛?”

    尚雲嚇得搖頭:“不、不敢!”

    啪!

    宋湯又一鞭子:“拿錢!”

    “你們是強盜嗎?爲什麼非要針對我家?”尚雲哭嚎。

    “你爹在太僕寺沒少貪污,如今證據確鑿!”

    “如果不將虧空補全。”

    “本官就要掘了你的爹陵墓!”

    “再把你全家統統打入詔獄,按照大誥辦事!”

    “剝皮揎草,誰也跑不了!”

    宋湯丟了鞭子,坐在椅子上:“所以,本官是給你機會,別給臉不要臉!”

    “貪、貪污?”

    尚雲如遭雷擊:“我爹是清官,沒有貪墨的!”

    “不見棺材不落淚!”

    宋湯直接走出審訊室,聲音卻能傳出來:“派人把他爹的陵墓都掘了,把陪葬品拿出來賣了,再去尚家抄家……”

    “大人,我願意寫信,讓家人湊錢,求求大人,不要掘先父陵墓,不要啊!”

    尚雲疾呼。

    而在門口的孫弘目瞪口呆,他剛纔還問宋湯,這招能好使嗎?

    結果尚雲就招了。

    宋湯進來,尚雲立刻說:“一百萬兩我家真沒有啊,但能湊出五十萬兩,五十萬兩!”

    “你家這麼多錢?哪來的!”

    宋湯只是詐他罷了。

    不想尚雲傻啊,自己供述家裏有五十萬兩。

    尚雲傻乎乎道:“祖業啊,爲了保住先父陵寢,只能變賣掉祖業啊!”

    啪!

    宋湯鞭子使勁落下:“還不從實招來?是不是你爹尚達貪的?究竟貪了多少?”

    “啊啊啊!”

    尚雲被抽了十幾鞭子,本來沒受啥罪,答應給錢了,反而給打個半死。

    他奄奄一息:“我爹真的沒貪啊……”

    啪啪啪啪!

    鞭子如雨點落下,細皮嫩肉的他,立刻佈滿傷痕。

    人昏了兩次。

    宋湯打累了,換個番子來打。

    他是痛昏過去了,又被痛醒了。

    痛哭流涕道:“貪了,都是貪的!要多少錢都給!求求了,別打了……”

    現在讓他說自己是女扮男裝,他都能說。

    “讓他簽字畫押!”宋湯洋洋得意。

    孫弘暗自發抖。

    這個宋湯,做事不按套路出牌,又極爲陰狠,怕是要鬧起軒然大波。

    果然。

    尚雲被屈打成招的消息,不脛而走。

    國子監監生羣情激奮,想去西華門哭門去,求皇帝做主。

    而在宮中。

    朱祁鎮入宮的消息,剛送到朱祁鈺的手上:“把諸王宣進來吧。”

    諸王都被凍傻了。

    一個個瑟瑟發抖。

    “陛下,微臣知錯,知錯了!”周王匍匐在地。

    朱祁鈺指了指火爐,端過去讓諸王暖和暖和身子。

    “謝陛下恩典。”

    朱祁鈺卻笑了起來:“先都暖和暖和,還有一位貴客沒到呢。”

    諸王愣神,還有貴客?

    難道是南宮那位?

    果然。

    殿門被打開,簾子挑開,一隻眼沒有眼睫毛的朱祁鎮走進大殿。

    看見熟悉的弟弟。

    心裏嘆息,臉上露出幾抹落寞,越過諸王,跪下行禮:“臣漠北王參見陛下!”

    “怎麼不向朕問安呢?”

    朱祁鎮臉色微變:“微臣朱祁鎮恭問聖安!”

    朱祁鈺嘴角翹起:“朕安,起來吧。”

    朱祁鎮站起來。

    諸王卻沒人站起來,因爲皇帝沒讓他們起來。

    “給漠北王賜座。”

    朱祁鈺看向諸王:“沒準備家宴,諸王不會生朕的氣吧?”

    “臣等不敢。”

    “漠北王,諸王攛掇起來,對抗朕新設的專利局,你怎麼看?”朱祁鈺看向朱祁鎮。

    “臣蝸居府中,早已不知政事,不敢置喙。”朱祁鎮站起來回稟。

    他不願意說話就跪下。

    畢竟他沒有跪下的習慣。

    朱祁鈺也沒揪住這點不放,眼神玩味:“朕讓你說,你就說。”

    “回陛下。”

    朱祁鎮咀嚼道:“微臣不知專利局所謂何物,但知道親親相隱,既然是親戚,能網開一面便網開一面吧。”

    “好一句親親相隱啊。”

    朱祁鈺看向諸王:“倘若朕沒有登基,仍舊是漠北王做皇帝,你們是不是會更幸福呢?”

    噗通!

    朱祁鎮嚇尿了,直接跪在地上:“微臣沒有覬覦皇位之心,請陛下明鑑!”

    諸王也嚇慘了。

    但說真的,還是漠北王好,起碼對親戚好。

    養心殿內,落針可聞。

    “接着說呀。”朱祁鈺打破沉寂。

    “微臣不敢置喙,微臣有罪!”朱祁鎮驚慌失措之下,竟給皇帝磕頭。

    這一幕,驚呆了諸王。

    一直以來,朱祁鎮一直都有皇者風範的,所以諸王暗自揣測,雙帝之爭,不會告一段落。

    但高傲的朱祁鎮,卻對着弟弟朱祁鈺磕頭。

    是臣服?

    還是說明朱祁鎮成熟了呢?

    “漠北王,起來。”

    朱祁鈺輕笑:“都說了,是話家常,何必這般恐懼呢?”

    “不必行大禮,你是哥哥,總給朕磕頭,父皇該生氣了。”

    提及先帝,在告訴他什麼呢?

    朱祁鎮冷汗涔涔。

    又磕了個頭,才爬起來。

    爬起來時,雙腿一軟,又倒在地上,幸好馮孝把他扶起來,坐在錦墩上。

    “繼續說。”朱祁鈺不打算放過他。

    還說啊?

    朱祁鎮咬了咬牙:“請陛下重罰諸王!”

    “口風轉變得也太快了吧?”

    朱祁鈺嗤笑:“你是宗人令,管束諸王是你的責任,既然你想重罰,那就由你來執行吧。”

    朱祁鎮目瞪口呆。

    皇帝最擅長玩弄人心,你不願意怎樣,皇帝偏讓你那樣,一切隨他心意,變幻莫測。

    朱祁鈺則笑眯眯看着他。

    你朱祁鎮不是想討好諸王嗎?

    那朕就讓你打他們,看你還如何討好?

    “陛下打算如何責罰?”朱祁鎮只能捏着鼻子認下來。

    “你是宗人令,如何處置,還用問朕嗎?”朱祁鈺可不背鍋。

    朱祁鎮壞着呢。

    讓皇帝說,他執行,責任推得一乾二淨。

    諸王則哭了,說來說去,還是要被打。

    “請陛下賜鞭!”朱祁鎮站起來,躬身道。

    真打啊?

    諸王一聽,差點昏厥過去。

    “漠北王,正如你所說,親親相隱,用鞭刑過於殘忍,朕也捨不得打親戚呀,就用手打吧!”朱祁鈺笑道。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我打他們,手也疼啊。

    你損不損啊!

    朱祁鎮走到周王面前,揚手一個耳光打過去。

    周王慘叫。

    朱祁鎮手疼。

    朱祁鈺則在看笑話。

    鄭王都招了,在背後興風作浪的就是周王。

    這個老貨一肚子壞水。

    自己不出頭,攛掇鄭王出頭,然後自己縮起來當好人。

    啪!

    朱祁鎮又抽了魯王一個耳光,接着是沈王、唐王、蜀王等等。

    一人一個耳光。

    只有打到慶王的時候,慶王仰起頭,挑了眼朱祁鎮,冷幽幽的眼神,竟把朱祁鎮嚇了一跳。

    啪!

    朱祁鈺打在他的臉上。

    慶王的傷還沒好呢,這一打,牽動了傷口,身上更痛,但他眸中卻閃爍着恨意。

    一人一個耳光,輕飄飄就過去了。

    很快,朱祁鎮過來稟報:“陛下,已經責罰過了。”

    “嘖嘖,朕看清了,諸王如此不安分,原因出在宗人令身上啊。”

    朱祁鈺冷笑:“打得這麼輕,瘙癢癢呢?”

    “當朕是三歲孩子,糊弄糊弄就過去了?”

    他語氣一沉,養心殿內氣氛陰冷。

    “微臣不敢!”朱祁鎮又跪在地上。

    “接着打!”

    朱祁鎮不是心疼諸王,而是手疼。

    打了一圈,手掌已經紅了。

    再打一會,手掌肯定會腫的。

    而且,他捉摸不透皇帝的心思,究竟要幹什麼呢?

    又打一輪。

    朱祁鈺沒喊停,朱祁鎮繼續打。

    諸王臉蛋子通紅,瑟瑟發抖。

    唯獨慶王恨意直接寫在臉上,朱祁鎮都不敢使勁抽他,擔心慶王咬他。

    “知錯了嗎?”朱祁鈺問。

    “臣等知錯了!”

    諸王忍痛磕頭。

    “以後宗人府要多用肉刑,多打幾次,也就聽話了。”

    朱祁鈺笑眯眯道:“周王,此計是你出的?”

    周王臉色一變:“回稟陛下,微臣是見財起意,心中貪婪,求陛下饒恕微臣!”

    他很聰明,知道不承認是不行的。

    朱祁鈺卻不吱聲。

    周王立刻明白了,皇帝是鐵了心收回他的親王爵位了。

    就這點小事,就要收回親王爵位?憑什麼啊!

    我的周王是太祖皇帝封的!

    你有什麼權力收回去!

    他也不吱聲。

    把難題交給皇帝,看皇帝還能硬收回爵位不成!

    等了半天,周王沒有迴應。

    朱祁鈺幽幽開口:“那些革除宗室的朱家子弟,也要生活的。”

    “革除宗室,不是不管他們生計。”

    “終究是一家人。”

    “朕已經組織他們讀書了,明年就分去各地,人盡其才。”

    “想參加科舉的參加科舉,想種田的種田,想經商的經商。”

    這是老生常談的話題了。

    朱祁鈺卻話鋒一轉:“朕在想,先朝一直是嫡長子繼承制。”

    “若國朝也實行嫡長子繼承制,庶子不得承襲家業,諸王怎麼看?”

    嫡長子繼承?

    沒有嫡子呢?

    庶子不能承襲,家業給誰呢?

    周王瞪大了眼睛,您就是故意針對我是不是?明牌得了,您針對的就是我!

    再說了,您是嫡子嗎?

    您不但是庶子,還是個私生子!

    有什麼資格說我們?

    跪着的諸王臉色急變,這是涉及命脈的大事。

    倒是有一個人很開心,朱祁鎮啊,他才是根正苗紅的嫡長子,若實行的話,皇位不就回來了?

    你個庶子,還不快把朕的皇位還回來?

    朱祁鎮嘴角翹起。

    “陛下,萬萬不可啊!”

    周王只能爲了自己利益發聲:“若無嫡子,無人承襲王爵,國將不國。”

    “宗室將不再是宗室。”

    “如何爲陛下支撐天下啊!”

    周王急了。

    “無妨,沒有嫡子可以努努力呀。”朱祁鈺笑道。

    這條政策根本就沒法實行的。

    他就不是嫡子,若非要嫡長子繼承制,那他就得位不正,必須得把皇位還給朱祁鎮。

    這是法統的大事,能隨便開玩笑嗎?

    他就是嚇唬周王。

    蜀王也跟着遭殃啊,他是庶子承襲家業的,雖然有嫡子,一旦執行這條政策,他的法統就不在了。

    和皇帝一樣。

    “陛下,此舉怕是會引起天下沸騰啊!”蜀王不敢說透。

    “怎麼個沸騰啊?”朱祁鈺裝作不知道。

    誰敢說他是庶子?

    若是沒有朱祁鎮在,有人敢說。

    現在朱祁鎮聽着呢!

    說了,就是找死。

    說明他是朱祁鎮一黨。

    皇帝在釣魚,傻子上鉤。

    “陛下,上行下效,宮中如何,民間便如何。”

    “陛下乃天下人榜樣。”

    “倘若廢除庶子繼承家業制,那麼民間很多家族都會亂起來……”

    蜀王支支吾吾,說話含糊其辭。

    因爲不敢說透啊。

    又沒學問,不會借古諷今。

    朱祁鈺卻聽明白了:“蜀王,你在影射朕是庶子嗎?”

    “若實行嫡長子繼承制,那麼朕的皇位,就該還給漠北王嗎?”

    “是不是這個意思?”

    啊?

    這也能中槍?

    蜀王趕緊磕頭:“老臣絕對沒有這個意思……”

    “朕是庶子,天下人都知道!”

    朱祁鈺目光幽幽:“但朕的皇位,是怎麼來的?”

    “漠北王,諸王不清楚,你不清楚嗎?”

    本來想着撈好處的朱祁鎮,嚇了一跳,趕緊躬身道:“是微臣無能,兵敗被俘,丟了皇位,實屬活該。”

    朱祁鎮成長了。

    懂得自污了。

    不像原來那個傻愣子,總認爲天下就該是他的。

    現在長腦子了,難怪把許感耍的團團轉。

    “朕承嗣皇位,是迫不得已啊。”

    “朕想承嗣皇位嗎?”

    “不想!”

    “當個逍遙的郕王,何其快活?”

    “奈何天降大任於朕啊,非要讓朕當這個皇帝。”

    “朕推不掉啊。”

    朱·凡爾賽·祁鈺。

    朱祁鎮想哭,我想要,你還我行嗎?

    後悔承嗣帝位朱祁鈺。

    “歸根結底,庶子就不該承嗣家業,一旦讓庶子有了不該有的想法,家族就會大亂的。”

    朱祁鈺夠壞的。

    庶子承嗣王位的不少,家中沒有嫡子的也有。

    反正這是地圖炮,傷害很大。

    如果皇帝非要實行。

    只能把不生孩子的嫡妻掐死,然後把生下庶長子的母親扶正,這樣就是嫡子了。

    “老臣知罪!”蜀王冤枉啊,莫名其妙出來擋槍,把自己搭進去了。

    其實,靜下心來想一想,就知道,皇帝絕對不會拿法統開玩笑的。

    就是釣魚。

    “蜀王,你也是庶子吧?”

    蜀王趴伏在地:“老臣是庶子繼位。”

    “可有後悔?”

    傻子才後悔呢。

    這是親王啊,不在京師的時候,多麼快活呀。

    可皇帝說了自己承嗣大統是被逼的,很後悔呀。

    如果他說不後悔,那就是跟皇帝對着幹。

    可說後悔吧,皇帝一定會把他貶爲郡王,去當郡王吧,幫你彌補了後悔。

    真他娘的進退兩難。

    “老、老臣……”

    蜀王站在人生十字路口上,向諸王求救。

    但沒人幫他。

    “老臣後悔!”蜀王磕頭。

    朱祁鈺嘆了口氣:“原來你也和朕一樣,都後悔了。”

    “朕記得原來你是保寧王,不如……”

    “陛下!”

    一直目光陰鷙的慶王,忽然打斷了皇帝的話,聲音淒厲:“若陛下因一句後悔,就貶斥一位親王,必當人心不附!”

    這話說得極重。

    慶王從入殿就不一樣。

    朱祁鎮打他的時候,臉色陰鷙,把朱祁鎮嚇了一跳。

    此刻忽然冒頭。

    看似是在救蜀王,實際上是在觸怒皇帝。

    “慶王有何不同見解?”朱祁鈺面色微沉。

    “回陛下,微臣只知道,諸王造反才會被貶謫,從未聽過,因爲一句所謂的後悔,就貶謫一位親王的,這於理不合!”

    慶王擲地有聲。

    他心裏帶着氣呢。

    他母親被毒害,王妃被處死,他清名都被毀了。

    還有什麼可怕的?

    大不了就不要了親王位!難道皇帝還能處死他不成?

    “慶王言語裏帶着火呀。”

    朱祁鈺目露兇光:“可是當初處死王妃,心有怨氣啊?”

    “周王!”

    “說說,你是怎麼處死慶王妃的?”

    慶王剛要回答。

    但皇帝卻是要揭開他的傷疤。

    不按套路出牌。

    周王苦笑一聲,把處死王妃的經過複述一遍。

    “慶王可親眼看到?”朱祁鈺問。

    “當時慶王尚在病榻,微臣不敢驚動。”周王還得給慶王留點臉,含糊其辭。

    “毒害婆母,此等大罪,若按律你慶王也得處死!”

    朱祁鈺寒聲道:“朕對你網開一面,怎麼還要怨懟朕呢?”

    慶王的傷疤被揭開。

    他身體止不住地顫抖,攛掇王妃毒死婆母,然後又處死王妃,往他慶王頭上潑髒水,都是皇帝預謀好的。

    可現在,皇帝卻站在道德制高點上,譴責他!

    而史書,又掌握在皇帝手裏。

    他的冤屈,這輩子也洗不清了。

    “連母親都保護不了,你活着還有什麼意義呢?”朱祁鈺殺人誅心。

    提及母親,湯太王妃。

    滿腔報仇心思的慶王,忽然匍匐在地上,嚎啕大哭。

    “朕看你和那毒婦生活多年。”

    “已經被惡毒沾染了。”

    “來這養心殿,質疑君父,什麼貶謫諸王,於理不合?”

    “朕說要貶謫諸王了嗎?”

    “啊?”

    “哼,朕看你苟活於世,才於理不合呢!”

    朱祁鈺面露兇厲:“傳旨,慶王攛掇其妻,戕害親母,滅絕人倫,枉爲人子!”

    “但朕念其親情,責令其閉門思過,不許出府。”

    “那毒婦所生之子女,錘殺!”

    慶王瞪圓了眼睛!

    他就說了幾句怨懟的話,就遭到了如此無情的對待。

    他不怕被圈禁。

    但皇帝要將一個屎盆子,扣在他的腦袋上,不許他摘下去,這才是最狠毒的。

    後世史書會如何述說?會爲他訴說冤屈嗎?

    “哈哈哈哈!”

    慶王失心瘋似的大笑,慢慢爬起來,手指皇帝:“皇帝竟是這般顛倒黑白,把白的說成黑的,把好的說成壞的,如此無道昏……”

    嘭!

    有太監用木杖使勁錘他的腦袋。

    慶王應聲栽倒在地,鮮血從後腦流出。

    他眼前發黑,視線重影,隱隱聽到皇帝的聲音:“慶王狂悖,狂嘯養心殿,辱罵君父,不當人子,撤其封號,收回朱姓,貶爲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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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