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收回世券,罵死成國太夫人!(七夕快樂!)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蕭藍衣字數:12300更新時間:24/06/27 09:43:24
    成國公府。

    朱儀不在京中,做主的是朱儀的弟弟,朱佶,和成國公世子朱輔。

    “邢國公大駕光臨,蔽府蓬蓽生輝。”

    朱佶也在京營裏謀職。

    但其醉心詩畫,對武事並不十分精通。

    他喜歡找幾個清談客,在勾欄瓦舍裏談詩論畫,不願意和一羣渾身散發臭味的丘八在一起。

    于謙拱手見禮,坐在客位上,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因爲成國公府上太熱情了。

    朱佶不停巴結,和於謙談論詩詞。

    朱輔親自奉茶伺候。

    連老成國公朱勇的夫人平陰夫人王氏,和朱儀的夫人成國夫人胡氏,全都陪同,舉家歡迎。

    “今日奉天殿上,陛下震怒,爾等可知?”于謙放下茶杯,正色問。

    朱輔低下頭。

    他在宮中做侍衛,自然聽到點風聲。

    皇帝重提土木堡,要追責戰敗將軍。

    “邢國公,家夫已經去世多年了,難道還要攪擾他的安寧嗎?”平陰夫人開口。

    “太夫人嚴重了,收回世券而已,何來攪擾逝者安寧?”于謙和顏悅色。

    太夫人卻道:“不瞞邢國公,老身家中的世券,放在祠堂裏,不年不節的,擅開祠堂,會驚擾先人的英靈,對先人不敬。”

    于謙碰個軟釘子:“那太夫人的意思是?”

    “老身會親自入宮,向太後、陛下稟明情況,等年底開宗祠時,自然將世券雙手奉上。”

    這老太太很有心計。

    皇帝做事三板斧,只要第一板斧沒劈出去,後面自然沒勁了。

    等拖到了年底,皇帝沒有說辭,如何收回成國公府的世券?

    她還有一層心思,英國公府倒臺是必然的,邢國公肯定會頂替成爲大明第一國公,她家成國公想繼續做第二國公府。

    世券當然不能交上去,他家得罪了皇帝,一旦收回世券,皇帝還會賜下來嗎?

    于謙眯着眼睛,緩緩道:“太夫人。”

    “聖旨已下,便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您也不是市井愚婦,胡攪蠻纏是沒用的。”

    太夫人臉色一變,于謙這話說得太難聽了,把她比作市井愚婦。

    你於謙已經不是清貴文臣了,和我們一樣,都是茅坑裏的石頭!

    擺什麼臭架子?

    “何況,本首輔親自來。”

    “乃是陛下眷顧爾等,格外優容。”

    “若讓都知監的太監來,可就不是本首輔這麼好說話了。”

    啪嚓。

    于謙手指撥動一下茶杯,茶杯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意思是,都知監下場,你家人就會像這茶杯一樣,全都得死。

    “你!”太夫人站起來,指着于謙。

    於謙可不在乎她。

    “您邢國公非要攪擾先夫英靈嗎?”

    “一點顏面都不顧?”

    太夫人怒不可遏:“哪怕老身這七旬老太,也沒有這個面子?”

    成國公府絕不能丟了世券!

    皇帝本就厭惡朱儀,要不是有胡濙護着,朱儀早就被削爵論罪了。

    一旦收回世券,朱儀還能拿回來嗎?

    皇帝會賜嗎?

    沒了世券的成國公府,算個什麼?

    “太夫人跟本首輔賣面子嗎?”

    于謙倏地笑了:“景泰元年,本首輔就曾上書陛下,言道:朱勇損兵折將,有罪於國,應當削掉爵位,推平墓碑,載入史冊,永受罵名!”

    “今天!”

    “本首輔還是那句話!”

    “朱勇配當平陰王嗎?”

    “配嗎?”

    于謙忽然厲吼:“爾等捫心自問,他配嗎?”

    太夫人身體一軟,跌坐在椅子上。

    傻傻地看着于謙,他要揭開勳臣的遊戲規則嗎?

    所謂功績,無非是吹捧出來的。

    初代成國公朱能,真就那麼神嗎?

    不就是花花轎子衆人擡。

    伱吹吹我,我吹吹你,商業互吹,混個更高的爵位,遺澤子孫。

    勳爵就是這種規則!

    文官不是嗎?

    哪有那麼多治世之臣?

    爲什麼朝朝都有所謂的曠世奇才,不就是商業互吹吹出來的嘛!

    你於謙厲害!

    但不代表你兒子于冕也厲害!

    你不需要別人吹捧,難道于冕不需要嗎?你的子孫不需要嗎?

    再說了!

    你於謙真不需要嗎?

    你立下再大的功績,若沒人吹捧,你就是名將?

    呵呵,古往今來,多少真正的名將淹沒於歷史長河之中,就是因爲沒人吹捧!

    你於謙今日得罪了舊勳貴!

    明日,就會有新勳貴,有樣學樣,開始對你的後人!對你的功績提出質疑!

    這世上誰才是真的乾淨呢?誰能扛得住詆譭呢?

    到時候,你於謙又算什麼!

    “于謙,你真要把路走絕了嗎?”太夫人眸中怒氣隱現,卻還在勉力壓制。

    於謙站起來,朝着太夫人一禮:“本首輔不想提及往事,但有些事,這裏過不去。”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當初,陛下新君登基,爲了穩定朝局。”

    “沒有追究朱勇的過錯!”

    “但不代表他沒錯!”

    “今日陛下追責土木堡之戰,收回戰敗者的世券,爾等應該清楚,已經法外開恩了!”

    “若依本首輔之進言!”

    “應該收回朱勇一切封賞,推平墓碑,讓他揹負千古罵名!”

    “土木堡之敗,他要承擔大責任!”

    於謙爆喝,旋即語氣一緩:“但陛下心存善念,今日收回世券,明日靠着朱儀的戰功,自然便能重得世券。”

    “這是小懲大誡,是陛下的恩典!”

    “若太夫人一意孤行,非要入宮攪擾聖母皇太后的安寧。”

    “屆時天家震怒,本首輔可護不住你朱家。”

    于謙拂袖而去。

    “國公慢走!”

    朱佶趕緊追出去:“國公見怪,老母親心懷先父,所以不忍開宗祠。攪擾先父的安寧,絕不是忤逆聖旨,請國公莫怪。”

    于謙回眸,目光森寒:“拿來!”

    “這……”

    朱佶還想說和。

    但於謙受不了糖衣炮彈,乾脆擺出冷硬的態度。

    皇帝推他出來,就是得罪人的。

    他要是和顏悅色,皇帝胸中的邪火往哪發?

    “本首輔不想再說第二遍!”

    “請國公給下官一點時間……”

    朱佶話沒說完,于謙掉頭就走。

    朱佶直接懵了,于謙就這麼剛,當初大功歸來,可沒少懟皇帝。

    他連皇帝都敢懟,區區沒落的成國公府,算什麼?

    朱佶趕緊追上於謙,跪伏在地:“國公啊,開宗祠是需要時間的,求求國公給成國公府留一點顏面吧!”

    “本首輔何時沒給你家顏面?”於謙面冷心硬。

    這時,朱儀妻子胡氏過來,盈盈行禮,啜泣道:“拜見邢國公。”

    “家夫成國公尚在廣西,不在京師,家裏沒個主心骨。”

    “就算開宗祠,也要招來家中各房,大家坐下來共同商量。”

    “需要漫長時間的,但妾身家中絕無忤逆聖旨之意。”

    “還請國公看在家父的面上,給成國公府一點時間,世券必然交上來。”

    胡氏搬出胡濙來。

    還是拖字訣?

    “成國夫人,老太傅也不敢忤逆聖旨!”

    于謙誰的面子也不給,冷冷道:“本官來索要世券,乃陛下欽命。”

    “此乃聖旨,忤逆者誅族之大罪!”

    “爾等該心知肚明。”

    “既然爾等不給,那就等都知監來要吧。”

    “屆時陛下震怒,收回去的可不止世券了。”

    胡氏臉色微變,還想辯解。

    “成國夫人,成國公在廣西的戰績,可讓陛下十分不滿啊。”

    於謙堵上她的嘴:“倘若因爲區區世券,讓陛下數罪併罰,這成國公府,怕是不知道有幾人能活。”

    朱輔哭喪着臉。

    最倒黴的是他,他應該繼任成國公爵位的,結果皇帝收回世券,他怎麼辦?

    “邢國公莫惱,下官這就去取,去取!”朱佶沒辦法了。

    相反,世券被收回,最無所謂的是他。

    反正爵位世襲,也輪不到他頭上。

    兄長朱儀不在家,家裏做主的只能是他了。

    “請邢國公入堂少待。”朱佶請於謙回堂內歇息。

    而太夫人正在跳腳。

    皇帝憑什麼就收回世券啊,世券是兩代國公用命博出來的,憑什麼要收回去啊!

    “邢國公,做事非要這麼絕嗎?”太夫人胸中這口惡氣咽不下去。

    于謙施施然坐下,衆人誹他、謗他、辱他、罵他那又如何,他永遠都是于謙。

    沒有回答。

    “你也是勳貴!”

    “今天能收回我成國公府的世券,明日也能收回你邢國公府的世券。”

    “我家兩代國公,爲大明披肝瀝膽,死於任上。”

    “第三代國公,仍在前方熱血拼殺。”

    “難道還不夠嗎?”

    “您也是打仗的,應該知道,這天下哪來的什麼常勝將軍,誰都有錯的時候,都有戰敗的時候。”

    “難道就連一條活路都不給留嗎?”

    太夫人會錯意了,以爲皇帝要徹底挖了成國公府的根子。

    畢竟成國公府特殊。

    是軍中的山頭之二,朱儀又反覆橫跳,惹得皇帝厭惡。

    所以太夫人想多了。

    于謙慢慢看向她,慢慢站起來。

    太夫人拄着柺杖站起來,怡然不懼於謙的目光。

    “太夫人在誹謗君上嗎?”

    “別給老身扣帽子!”

    太夫人厲喝:“老身早就想追隨平陰王而去了,有什麼可怕的?”

    “太夫人不怕,您的兒孫不怕嗎?”

    于謙後退一步,躬身行禮:“您是長輩,雖然朱勇有罪,但畢竟被追封爲平陰王,本首輔便不再評價他。”

    “本首輔也不是嚼舌頭根子的人。”

    “就全當沒聽到。”

    “太夫人有情緒,在所難免。”

    “但本首輔要提醒太夫人一句,朱儀在廣西,那仗打得十分丟人,還不如他爹呢。”

    “陛下已經震怒,雖未下旨申斥,那也是看在先幾代成國公爲國效忠的份上。”

    于謙淡淡道:“若太夫人一意孤行,惹得宮中震怒,收回的可就不止世券了。”

    太夫人臉色微變:“邢國公莫要嚇唬老身,老身見得多了,不是嚇大的!”

    “先收回世券,再論罪處責,哼,我成國公府何辜?”

    太夫人抿了抿嘴,死盯着於謙:“邢國公,你就沒考慮過,有一天,你的子孫也會重蹈成國公府的覆轍?”

    “怎樣?”

    “一張世券罷了!”

    “收回去,便再打回來便是!”

    “難道讓後人,永遠躺在前人的功勞簿上嗎?”

    “那種廢物,有存在的必要嗎?”

    于謙語氣凌厲,目光逼視:“若我於謙有那樣的子孫,便不是我於謙的子孫!”

    “哼!”

    “如今,陛下正是重用人才的時候。”

    “若你成國公府有能力,大可以憑戰功拿回世券,再封幾個侯爵都沒問題!”

    “可你們有嗎?”

    “只有弱者,才會在失敗面前,痛哭流涕,怨天尤人。”

    “陛下雄才偉略,壯志在胸,麾下不需要弱者,只需要強者,更不需要失敗者。”

    被於謙嘲諷。

    太夫人用柺杖使勁敲地,嘭嘭直響:“強者?我成國公府何嘗沒有?”

    “先父初代成國公(朱能),靖難時,取北平、奪薊州,真定大戰時救太宗皇帝於絕境!”

    “襲取大寧,鄭村壩之戰,力挫李景隆!”

    “攻破廣昌、蔚州、大同,東昌之戰力挫盛庸,二救太宗皇帝,揹着太宗皇帝,衝出重圍!”

    “二敗平安,破彰德、定州、衡水!連戰連勝!”

    “靈璧之戰中生擒平安,淮河之戰擊敗盛庸,護擁太宗皇帝入南京,穩定帝位!”

    “成國公何其英雄?”

    “于謙,你敢說,初代成國公不是英雄嗎?”

    太夫人氣瘋了。

    作爲朱家人,她對公公朱能的功績,如數家珍,這是成國公府中的榮耀。

    不許任何人質疑!

    “于謙,你回答老身!”太夫人死死盯着於謙。

    “是!”

    朱能的戰績,無可指摘。

    于謙必須承認,朱能是英雄。

    “先夫朱勇,隨宣宗皇帝平漢王叛亂,兵破迤東,宣宗皇帝數次巡邊,皆是朱勇隨行!”

    “正統九年,在富峪川、熱水川兩次擊敗蒙古軍隊!”

    “難道他不是英雄嗎?”

    太夫人厲喝。

    “不是!”

    于謙冷冷回答:“若朱勇有其父半身本事,土木堡會連戰連敗?”

    “太夫人所列舉的,不過是小仗而已。”

    “正統九年,本首輔也在朝中,當時戶部尚書金濂,可上書駁斥過朱勇有冒功之嫌!”

    “朱勇之能,皆賴其父!”

    于謙的評價,讓太夫人臉色急變,仍在辯解:“那是宣德朝沒有大仗可打,若給吾夫機會,他便如先父一般,英雄蓋世!”

    “吾子朱儀,只要給其機會,他便鶴唳九霄!”

    這是把商業互吹的話,當真了。

    于謙懶得掰扯,盯着太夫人:“太夫人問本首輔,若我於謙後人不濟,我於謙該如何?”

    “本首輔就告訴你!”

    “若本首輔還在,就請陛下奪爵閒住;若本首輔去世了,本首輔就會寫下家訓,請當代皇帝代爲執行!”

    “初代成國公何其英雄!”

    “但他英年早逝,無暇教子!”

    “致使其子不上不下,打仗無能,治國不行,貽害萬世!”

    “而朱勇,更不會教子!”

    “兩個兒子,無一成材!”

    “你說朱儀,能鶴唳九霄?”

    “太夫人,您看看朱儀在廣西打的仗吧?”

    “陛下在奉天殿罵了幾次了,只有你成國公府尚不自知!”

    “還有這朱佶,在京營裏任職,卻招來一羣清談客,在府衙吟詩作畫!飲酒作樂!”

    “這就是你們成國公府!”

    “快點認清現實吧!”

    “大明就因爲你們這些蛀蟲,才會從輝煌跌落,變成如今人人可欺的弱國!”

    “若任由爾等尸位素餐,大明如何復興?”

    “太夫人也是有識之士,您來告訴本首輔,靠你們成國公府,大明會何去何從?”

    于謙直接開罵。

    太夫人身體一晃,她一輩子的驕傲,就是那如戰神一般的公爹,還有引以爲傲的夫君,引以爲豪的兒子!

    可在於謙嘴裏,竟都如此的不成器!

    不,不是不成器。

    而是一羣蛀蟲!

    她眼中的成國公府,才是大明的中流砥柱,是大明的根基啊。

    可在於謙眼裏,他們是啃食大明的蛀蟲啊。

    關鍵,於謙有罵她的資格啊。

    和於謙的大功比起來,她家真的米粒之珠,難和太陽爭輝。

    此刻,捧着世券進來的朱佶,剛好聽到于謙的叱罵,頓時淚流滿面:“邢國公,您豈能如此辱沒我家!”

    於謙瞥了他一眼:“龍爺犬孫!”

    “你!”

    朱佶來不及叱罵。

    發現老母親不行了,軟軟倒下,他瘋跑過來,趕緊扶住母親:“去請太醫,快去請太醫!快啊!”

    但太夫人實在被於謙氣壞了。

    氣順不過來。

    整個人不停抽搐。

    眼珠子死死地盯着於謙。

    眼神嗬人。

    于謙怡然不懼,和她對視。

    越看,太夫人胸中越怒,她最大的驕傲,卻被於謙親手粉碎,然後摔在地上,踩了幾腳。

    她一生最大的榮耀啊!

    在於謙眼裏,竟不如一坨屎!

    自吹自擂!

    貽笑大方!

    太夫人感覺喉頭腥甜,身體拼命抽搐,眼看就不行了。

    “于謙,你代陛下收回世券,便收回世券,何必氣死我母!”

    朱佶抱着母親,仰頭死死盯着於謙:“我朱佶和你誓不兩立!啊啊啊啊!娘啊!”

    成國公府雞飛狗跳。

    但老太太忽然吐出口血,張了張嘴,想摸兒子的臉,嘴裏喃喃道:“你、你要爭氣!”

    “不要丟爺爺、和你爹的臉,爭氣……”

    “我成國公府,不是廢物!”

    “不是!”

    老太太一輩子的榮光,卻在頃刻間粉碎,直接承受不住,崩潰了。

    “娘……娘啊!”

    朱佶嚎啕大哭。

    躁動的成國公府,忽然平靜了。

    胡氏和朱輔全都撲過來,圍着老太太跪下來,哭成一團。

    而於謙幽幽一嘆:“世券呢?”

    一聽這話,差點氣炸了朱佶。

    “于謙,你氣死我母親!你……”

    朱佶一肚子罵人的話。

    但面對于謙的眼睛,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朱佶。”

    “本首輔說話一是一,二是二。‘

    “所說的這些,可有半句假話?”

    于謙冷冷道:“害死太夫人的,不是本首輔,而是你、你,你們這些不爭氣的子孫!”

    “因爲爾等不爭氣,太夫人才閉不上眼睛,死不瞑目。”

    “世券拿來!”

    朱佶目眥盡裂,于謙豈能如此辱他家啊!

    卻慢慢低下了頭,把怨恨埋在心裏。

    “拿來!”于謙又說話了。

    朱佶慢慢放下老太太,膝行過去,撿起世券,跪伏着,雙手高捧,將世券雙手奉上。

    “沒有一絲血性,成國公府徹底沒落了。”

    于謙接過世券。

    朱佶閉上眼睛,眼中流出絕望的淚水。

    確實沒有骨氣。

    連親生母親被氣死了,他都不敢對付殺母仇人!他朱佶不配爲人!

    于謙走到門口。

    胡氏忽然道:“邢國公,您就沒有一絲愧疚嗎?”

    于謙回眸:“爾等直呼本首輔姓名。”

    “本首輔沒有怪罪爾等。”

    “已經是法外開恩了。”

    言下之意是,這些愧疚,已經因爲爾等的無禮,抵消了。

    整個成國公府傳來悲拗的哭聲。

    出了府邸,于謙幽幽一嘆。

    皇帝的心狠啊。

    讓他來當出頭鳥,美其名曰是削掉英國公府和成國公府的威望,讓他邢國公來當勳臣中的新山頭。

    但何嘗不是,等皇帝扛不住壓力時,就把他推出去殺了,他就是現代晁錯啊。

    晁錯不好當啊。

    下一家,楊俊家。

    平鄉伯陳輔家,沒有世券,陳輔能繼任其父陳懷的爵位,還是皇帝特許的,他家沒有世券。

    任禮沒封爵。

    恭順侯吳瑾(吳克忠)和廣義伯吳琮(吳克勤),人都死了,從旁支挑出來的人繼任爵位。

    收回世券沒有難度。

    泰寧侯陳涇,本事平庸,但在宣鎮之戰時,在他麾下謀職,又沒有立下戰功,所以拿回世券的難度不大。

    真正難的是李瑾、陳韶、沈淮三人。

    他們都是皇帝的心腹。

    收回他們家中的世券,最是困難。

    而在宮中。

    朱祁鈺還在景陽宮裏。

    “朕已經讓人給你祖父報喜了。”朱祁鈺面帶笑容。

    林敬妃笑意盎然。

    她終於體會到了,被皇帝愛護的滋味。

    “皇爺,先不要,若誕下女嬰,豈不讓祖父空歡喜一場?”林敬妃讓侍奉的宮娥,加個墊子,才舒服些。

    宮娥看她的眼神,都能嫉妒出火來。

    大家都是千金貴女,憑什麼你就能爬上龍牀啊?

    林敬妃捂着肚子,雖然小腹仍然平平,但她卻能感受到一條新的生命,正在腹中孕育。

    “多個公主也好。”

    朱祁鈺笑道:“朕也喜歡公主,固安能多個妹妹,她必然也是欣喜的。”

    “可奴婢想要兒子嘛。”林敬妃還喜歡自稱奴婢。

    她給皇帝做過貼身奴婢,不但不羞恥,反而讓她自覺高人一等。

    “就算這次不是,以後也會有的。”朱祁鈺和顏悅色。

    敬妃要過來,坐他身上。

    朱祁鈺按住她:“你坐着,不許亂動。”

    “有什麼事就說話,讓宮人伺候着。”

    “不要來回走動,也莫要去其他宮中溜達。”

    “在自己宮中安心養胎。”

    “朕得了閒暇,便過來看你。”

    朱祁鈺寬慰她。

    “皇爺,這景陽宮奴婢都看遍了,無甚意趣。”

    敬妃撒嬌:“閒來無事,奴婢還想去萬歲山看風景,想去太液池泛舟……”

    越說越離譜了。

    “等孩子出世,明年朕就帶你去太液池上泛舟,如何?”

    朱祁鈺也不惱怒:“你想見誰,朕宣她們入宮,陪伴你便是。”

    這年頭沒有手機。

    女子又不能拋頭露面,就算喜歡看些雜書,雜書的數量也不多,若是跳脫的性子,在宮中必然是憋悶的。

    “朕讓鐘鼓司排些戲,讓宮人去學,然後演給你看,給你解悶兒,如何?”朱祁鈺決定趁機發展戲劇。

    茶餘飯後,總要有個人興趣愛好的。

    華夏文化,不能永遠是束之高閣的經義,也需要地攤文學。

    “謝皇爺恩典!”敬妃要行禮。

    朱祁鈺趕緊按住她:“以後不許多禮,朕是你的夫君,沒有這麼多禮節,安心養胎便是。”

    敬妃露出甜甜的笑容。

    捂着小腹,愈發歡喜。

    這個孩兒給她帶來太多好東西了。

    若皇貴妃、淑妃、莊妃生下的都是女兒,她誕下龍子,她就能晉皇后位。

    倘若孩子能早產,說不定還是好事呢。

    她念頭紛飛。

    這個時候,馮孝傳來消息,說平陰夫人死了,似乎是被邢國公氣死的。

    “真的?”朱祁鈺訝然。

    “回皇爺,成國公府已經派人來報喪了!”

    馮孝沒想到,于謙這麼狠,去成國公府收世券,結果把人家老太君給氣死了。

    “世券呢?”

    馮孝呈遞上來。

    上面還有香灰味道。

    朱祁鈺展開,看了一眼,又合上:“保存好,等朱儀立下戰功,再賜回去。”

    “平陰夫人不幸,宮中多給些賞賜吧,以王妃禮下葬。”

    “再追封朱能爲親王。”

    馮孝忽然擡頭,震驚道:“皇爺,這沒有先例呀。”

    朱祁鈺嘆了口氣:“於謙鬧得太大。”

    “朕得給他擦屁股。”

    “也藉此告訴勳臣,收回世券,不是不賞賜下去了,也不是追責。”

    “而是爲了給漠北王遮羞。”

    “馮孝,這個度得把握好啊。”

    朱祁鈺也沒想到,朱勇的夫人竟然被氣死了。

    會產生一系列非常惡劣的影響。

    像李瑾、陳韶、陳涇、陳輔等人,還有楊信、楊俊、楊珍等等,都是要安撫的。

    重點還有木琮、朱永等人。

    都是要安撫的。

    他不想加授朱儀、朱佶的官位,就得追封朱能,因爲朱勇沒這個資格,追封他爲親王,那夠資格當親王的,實在太多了。

    只能加封朱能了,何況,幹掉了張輔,也需要提一提朱能的爵位。

    他也在告訴新勳貴。

    朕不是吝嗇之君,爾等只要爲朕效力,等死後就能追贈親王爵位,才是真的與國同休。

    “奴婢明白!”

    馮孝咬牙道:“可此事一旦開了口子,後面沒法堵住呀。”

    “故成國公固然有大功於社稷,但類似於成國公戰功的將軍,不是沒有。”

    “衆人不患寡而患不均。”

    “皇爺一旦追封一位,很多人都要追封的。”

    馮孝的擔心不無道理。

    “那就都追封吧。”朱祁鈺道。

    敬妃被納入後宮後,第一次聽到皇帝討論政事。

    以前她在乾清宮伺候的時候,倒是經常聽,但當時朝政和她無關,以後則不一樣了。

    雖和她無關,但和她腹中的孩兒有關係。

    “奴婢遵旨!”馮孝立刻去傳旨。

    追封朱能,是在告訴勳臣,朕收回世券,只是小懲大誡罷了,不要心亂,只要爾等立下功績,朕不會吝惜爵位的。

    同樣先祖顯赫的,心裏必然蠢蠢欲動。

    “朕做事太急了。”

    朱祁鈺嘆了口氣。

    他不該敲打宗室後,就立刻拿勳臣開刀,應該先拿文臣開刀,最後敲打勳臣。

    順序錯了,就丟出去一個親王爵位。

    不過,也有好處。

    世券收回來了,勳臣的心,也被捏住了。

    朱祁鈺目光看向敬妃肚子,爲人父母者,爲孩兒計深遠啊。

    宮外。

    遂安伯府。

    陳韶今日下值時間早,回到家中,先去後院給母親請安。

    他能襲兄爵位,靠的就是老母親朱氏一番籌謀,才勝過了弟弟陳瑄,得到爵位。

    進入中堂,行禮之後。

    朱氏正在品茶,孫子孫女圍繞膝下,她怡然自得。

    “怎麼?心中不安?”朱氏擡頭,看向兒子。

    上一代遂安伯陳英,有三個兒子,庶長子陳壎,二子陳韶,三子陳瑄。

    三個兒子,三個母親。

    所以遂安伯的內院,也是明爭暗鬥,沒有安寧時候。

    陳韶是第四代遂安伯,家族分成很多支房,錯綜複雜。

    好在陳韶被皇帝看重,才能壓制家族內部。

    “母親,今日陛下下旨,追責土木堡戰敗之臣,要收回世券!”陳韶不敢隱瞞。

    他如此優秀,全賴母親調教。

    母親出自書香門第,但後來家中變故,被賣到了遂安伯府做丫鬟,因長相出衆被陳英看中,收入房中。

    朱氏經歷實在太多了。

    敏銳察覺到機會。

    她使個眼色,讓孩子們都出去,下人也都出去。

    只剩下他們母子。

    “韶兒,爲娘問你,你能力如何?”朱氏問。

    陳韶自信滿滿道:“陛下給孩兒機會,孩兒就能扶搖直上。”

    “那陛下對你如何?”朱氏又問。

    “恩同再造!”陳韶肯定道。

    朱氏卻笑了。

    陳韶恍然,以他的能力,拿回世券,輕輕鬆鬆,甚至是侯爵、國公的世券!

    何必在乎一時得失呢!

    他趕緊站起來,衝着母親跪下:“孩兒謝母親指點。”

    “韶兒,你既是陛下爪牙,就要做爪牙應該做的事情。”

    朱氏道:“你想一想,土木堡已經過去八年了,那是朝堂誰也不願意提起的痛,陛下爲何要提及呢?”

    陳韶滿臉懵,搖搖頭。

    “你也是爲人父母的,難道不知父母之心?”朱氏反問他。

    陳韶有點明白了。

    朱氏乾脆點破:“陛下多疑,行事多有深意。”

    “近來宮中喜訊頻傳,三位嬪妃先後有了身孕。”

    “皇嗣後繼有人。”

    “而陛下,乃朝臣迎立,非先帝御詔欽封,再加上漠北王存活於世,皇位不穩。”

    “陛下總擔心,皇位易手。”

    “以前陛下的弱點是無子嗣。”

    “現在有了子嗣,又成爲陛下的新弱點。”

    “爲了彌補這個弱點。”

    “陛下就要重提土木堡,一來,削弱漠北王的威望,讓天下人看清漠北王的真面目。”

    “二來,是敲打勳臣,讓勳臣知道,該效忠於誰!”

    “所謂收回世券,不過是震懾罷了,日後等改立太子的時候,世券自然會賜下來的。”

    陳韶這才明白深意。

    皇帝這是爲皇嗣鋪路呢!

    可皇嗣還未誕生,皇帝就已經爲其計謀深遠了。

    “韶兒,從你孕育在爲娘肚子裏的那一刻起,爲娘就開始爲你籌劃了。”

    朱氏嘆了口氣,把兒子扶起來:“做父母的,總要多爲孩兒考慮的。”

    “陛下雖是聖人,卻仍免不了俗。”

    “人之常情。”

    陳韶淚目。

    他知道,母親爲了他,吃了多少苦。

    “孩兒這就入宮,將世券雙手奉上。”陳韶領會母親深意。

    “我兒果然聰慧。”

    朱氏笑道:“但這還不夠,你還要說服襄城伯、修武伯,最好還能說動西寧侯,你們四人一起入宮,交還世券!”

    陳韶面露苦澀,沈淮好說,因爲沈淮一直想重獲皇帝寵愛,自然捨得世券。

    李瑾也好說,李瑾本事大得很,如今在漠北屢立戰功,不在乎伯爵世券。

    難的是西寧侯啊。

    西寧侯宋傑、宋偉兄弟,是他們的舉主,算是恩人,如何能聽他陳韶的勸呢?

    朱氏卻笑了:“韶兒,你能重獲世券,憑藉陛下對西寧侯一家的寵信,難道就不會重獲了?呵呵,下次封賞的世券,估計是國公世券了。”

    “這?”

    陳韶立刻明白了。

    他家能看透的事情,宋家一定能看透。

    “謝母親指點!”陳韶又跪下磕頭。

    朱氏笑道:“你兄長兩個女兒已經長成,雖不是國色天香,但也是賢良淑德的。”

    “你是家主,又是親叔叔,要給她們找個好人家啊。”

    “母親的意思是?宋家?”陳韶皺眉。

    朱氏立刻搖頭:“宋家不行,宋家支脈太多,家族太大,又和皇族牽絆極深,攙和進去有害無利。”

    “那母親指的是?”

    朱氏瞪了他一眼,這小子一點都不愛動腦子。

    “自然是襄城伯。”

    “陛下多麼看重他,你沒看出來嗎?”

    “這個時機北進漠北,這是送功勞給襄城伯。”

    “等他回來,就要晉侯爵了!”

    “傻兒子!”

    陳韶恍然。

    “可李輔(李瑾兒子)已經定親了。”

    “你只看着李瑾,沒看到李瑾的兄長李璉嗎?”

    朱氏教子:“韶兒,李璉是李瑾的兄長,因爲容貌醜陋,無法襲爵,先是李珍襲爵,後是李瑾襲爵,都沒他的份。”

    “但李璉,卻還能在北鎮撫司掌邢獄。”

    “足見其人才華。”

    “如今陛下不拘一格降人才,絕不會因爲容貌醜陋,而讓大才遺落人間的。”

    陳韶震驚,他和李瑾交好。

    但沒想過,李瑾的庶兄李璉是個人才。

    “爲娘的已經打聽過了。”

    “李璉兒子,李鄌,受其父影響,到現在都沒人願意與其結親。”

    “而那些想攀附襄城伯府的人,李璉又看不上。”

    “所以呀,咱家的閨女,可以和李璉家定親。”

    朱氏娓娓道來。

    陳韶頷首:“李鄌,兒子是見過的,長得算是一表人才。”

    “其人雖無其叔父之能,但也是個上進的,配我陳家女兒,倒是不差。”

    “兒子會親自上門,和李璉談一談的。”

    “先把親事定下來,等我家女兒從宮中被放出來,再嫁給其子。”

    朱氏點點頭:“這還不夠,沈煜犯罪,一支被誅族,而沈淮短視,被陛下嫌棄。”

    “但爲娘的知道,沈淮是有本事的。”

    “不如好事成雙,將另一個女兒,嫁入修武伯府。”

    陳韶同意。

    這叫不忘舊情,是好名聲。

    母子倆密談後。

    陳韶又去拜訪襄城伯府和修武伯府。

    與此同時。

    于謙出現在昌平侯府。

    楊俊本來被奪了爵位,但因宣鎮大功,所以復爵。

    “大帥!”

    楊俊聞聽于謙拜訪,立刻請假,從九門提督府回來。

    于謙坐在主位上,看了他一眼:“叫首輔。”

    “是,首輔!”楊俊知道,於謙是幹什麼來的。

    雖然聖旨沒有傳出來。

    但京中消息最是靈通,宮中有任何風吹草動,宮外立刻傳得滿城風雨。

    “陛下的聖旨,想必你已經知道了,本首輔是來收回世券的。”于謙沉悶道。

    “首輔。”

    “這世券不在下官手裏。”

    “在下官那弟妹手裏。”

    楊俊就是不想交出來。

    楊家將,已經成爲朝中的中流砥柱。

    三將皆是總兵。

    未來有望一門兩侯,說不定還會出現一個國公。

    “你弟妹?”于謙皺眉。

    “首輔,您可能不知道,下官這爵位,是承自弟弟,吾弟楊傑,才是嫡子。”

    “吾弟命苦,英年早逝,又沒有子嗣。”

    “所以爵位才落到下官的頭上。”

    “但世券,一直都在吾弟妹手中。”

    楊俊臉上可沒半點悲傷,語氣中反而充斥着洋洋得意。

    廢話,楊傑要是有兒子,能輪到他承嗣爵位?

    “去取!”於謙道。

    “首輔,下官的弟妹是個母夜叉。”

    “吾弟去世後,便狀若瘋狗,誰也惹不起。”

    “下官去要世券,她不得跟下官拼命呀?”

    楊俊就是不想歸還世券。

    他長子楊珍有本事,但不足以封侯。

    再說了,他未來還會有更多的兒子,有世券傍身,豈不心裏有底。

    “去取。”于謙又重複一遍。

    “首輔大人呀,下官是真的拿不回來啊……”

    啪!

    一個響亮的耳光,抽在楊俊的臉上。

    于謙怒視着他:“給你臉了?去拿回來!”

    楊俊面露兇色,轉眼收斂。

    跪在地上,咬牙道:“下官不是不願意交還世券,而是拿那母夜叉沒辦法!”

    啪!

    于謙又扇了他一個耳光。

    “本首輔看在你曾在麾下效命的份上,給你活命的機會!”

    “若你不識相。”

    “那就去死吧!”

    于謙轉身就走。

    楊俊就是個蠢貨,當初就因貪侈、冒功、橫恣、杖死都指揮陶忠、嗜酒、杖打都指揮姚貴、盜軍儲等罪,被奪爵問罪。

    看於謙真走了。

    楊俊反而慌了,衝過去抱住于謙的腿:“大帥救命啊!”

    嘭!

    于謙窩心一腳,把他踹翻:“沒腦子的東西!”

    “你以爲復了昌平侯的爵位,就能爲所欲爲了?”

    “聖旨都敢不聽,本首輔拿你沒辦法!”

    “等着宮中派人,收你的腦袋吧!”

    “滾開!”

    于謙又踹他一腳,憤憤出府。

    而在門口,刻意等了一會,楊俊竟然沒追出來。

    於謙真想把楊俊的腦殼打開,看看裏面裝的是什麼。

    “走!去西寧侯府!”

    于謙懶得理他。

    而他剛上官轎,門裏傳來楊俊的哭嚎聲:“大帥慢走,世券在這裏!求大帥收回世券!”

    楊俊衝到嬌子旁邊,跪在地上。

    于謙掀開嬌子窗簾,看向楊俊:“想清楚了?”

    “下官想清楚了!”

    楊俊被於謙罵醒了。

    他苦苦保存的世券,在皇帝眼裏,只是一張廢紙,他想封給誰,就封給誰而已。

    如果他楊俊不交上世券,他楊家就會被徹底打入深淵。

    “在這跪着,跪一天一夜,然後去宮中請罪!”

    於謙下轎,親手將世券收回。

    然後登上嬌子,一去不復返。

    楊俊不敢動彈。

    跪在原地,哭泣個沒完。

    他看到過往的行人,對他指指點點,頓覺十分羞恥,堂堂昌平侯,竟被這些泥腿子指點。

    “把他們打走!”

    “誰敢笑話本侯,本官要他們的狗命!”

    “快去!”

    楊俊本就是個沒腦子的蠢貨。

    無非是仗着其父楊洪的遺澤,否則,這種傻子,早就被除爵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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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