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大明皇帝,很難活過四十歲!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蕭藍衣字數:11810更新時間:24/06/27 09:43:24
    朱祁鈺坐在主位上,趙輝跪着。

    “趙輝,寶慶太姑祖過世多少年了?”朱祁鈺問。

    “回稟陛下,公主是宣德八年過世的。”趙輝掰手指頭算。

    朱祁鈺眯着眼看着他:“還算有點良心,記得太姑祖哪天去的嗎?”

    趙輝還真不記得了。

    皇帝的臉色,肉眼可見的陰沉下來。

    “微臣有罪!”趙輝嚇得磕頭。

    “你不是有罪,你是該死!”

    朱祁鈺語氣陰鷙:“你知道自己哪來的富貴嗎?是太姑祖給伱的!是皇家給你的!沒有太姑祖,你連個屁都不是!”

    “微臣是個屁,微臣就是個屁!”趙輝磕頭如搗蒜。

    “你是老糊塗了嗎?反反覆覆重複一句話?”朱祁鈺對他十分不滿。

    養了八年,卻養不熟這位駙馬爺。

    他終究是孫太後的人。

    趙輝趕緊收聲,他是老了,卻不糊塗。

    “回去自盡吧,滾吧。”朱祁鈺懶得看他。

    養不熟的白眼狼,留之何用?

    趙輝整個人都驚呆了。

    但人老成精,他曾經是太宗皇帝寵臣,自然是嫡脈的人,從孫太後統率後宮,他就臣服於孫太後。

    這些年,皇帝軟弱,大權衰微,他自然惟孫太後馬首是瞻。

    誰能想到,皇帝一直在裝傻,奪門之夜,終於露出獠牙,除陳循削於謙,獨霸大權。

    之前殺駙馬焦敬、李銘之時,他穩如泰山。

    因爲他的輩分、資歷實在過高,皇帝也拿他沒辦法。

    現在不一樣了。

    諸王入京,輩分高的比比皆是。

    而且,皇帝把宗室攥在手心裏,駙馬也就沒用了,自然想殺便殺。

    “求陛下開恩!”

    趙輝匍匐在地上:“微臣願意投效陛下!”

    “哈哈哈!”

    朱祁鈺大笑:“投效朕?趙輝,你配嗎?”

    “這些年過富貴的日子,荒廢了武藝,除了和姬妾玩樂之外,你還會什麼?”

    “再說了,朝中袞袞諸公,宗室成千上萬,朕能用你幹什麼?”

    “回去趁早結果了自己,省着給兒女惹麻煩。”

    “滾吧。”

    老厭物,朕說過,千萬別讓朕嫌棄你,嫌棄你的話,你就該下地獄了。

    趙輝欲言又止。

    想必他手上有孫太後的把柄,卻在猶豫該不該說。

    朱祁鈺卻懶得搭理,孫太後不過是他的提線木偶罷了,諸王留在了京中,她也沒用了,該送上路了。

    “請陛下屏蔽左右,微臣手上有東西,請聖上閱覽!”趙輝爲了活命,也是豁出去了。

    “朕沒興趣看,快點滾吧。”朱祁鈺懶得理他。

    登時,趙輝如喪考妣,都說人老遭嫌,他沒了年輕時的狀貌偉麗、丰神如玉,如今的能力也被淘汰了,只剩下人憎狗嫌。

    “微臣請陛下善待臣子。”趙輝還是不想死。

    “你再囉嗦一句,朕就再賜死你一個兒子,囉嗦兩句,就兩個,滾!”朱祁鈺目光凌厲。

    “嗚嗚嗚!”

    趙輝淚如雨下,磕個頭,便走出了大殿。

    朱祁鈺盯着他的背影,眼神陰鷙:“朕記得趙輝祖上是河套人,他死後就葬去河套吧,他家人也去河套,讓範廣安排個差事。”

    趙輝是南直隸人,朱祁鈺說他是河套人,純屬是厭惡其家。

    “奴婢遵旨!”馮孝想勸皇帝,讓趙輝拿出孫太後的把柄,再賜死他。

    “皇太后有頭疾,讓王太醫給她診治一番吧。”

    馮孝瞳孔一縮!

    皇帝要賜死孫太後!

    難怪他不想知道趙輝手裏的把柄,敢情皇太后已經是個死人了。

    “奴婢遵旨!”馮孝戰戰兢兢。

    “去吧,朕要看奏疏了。”

    朱祁鈺要把這兩天沒看的奏疏,全都看一遍,省着被人糊弄。

    他看奏章的速度極快。

    轉眼天色漸黑,他卻沒有勞累的感覺,臉上露出滿意之色。

    司禮監批閱奏章的水平見漲,和內閣配合得也好。

    樑芳確實是個人才。

    朱祁鈺微微頷首。

    這時,馮孝慌慌張張進來:“皇爺,皇太后不許太醫診脈,還鬧着要見皇爺。”

    “她不是有病嗎?有病就得看太醫,看朕幹什麼?”

    朱祁鈺冷笑:“她既然鬧,就說明頭痛難忍,讓王太醫給她好好診治。”

    “皇爺,這……皇太后晚上沒用膳,還說要絕食,令天下人看看皇爺您是如何盡孝的……”

    過分的話,馮孝也不敢說了。

    反正孫太後罵得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這點小事都辦不好!”

    朱祁鈺瞥了他一眼,丟下奏章,站起來:“讓王太醫跟着。”

    “奴婢有罪!”馮孝匍匐在地請罪。

    朱祁鈺懶得理他,走出乾清宮,往永壽宮而去。

    仁壽宮已經修葺完畢,奈何孫太後不肯移宮。

    他步行,心裏琢磨着,他必須避嫌,不能揮退所有人,和孫太後獨處,萬一傳出黷壞人倫的罪名,他可就洗不清了。

    發瘋的孫太後,可什麼都能幹出來。

    進了永壽宮。

    朱祁鈺行禮:“皇太后又鬧什麼?”

    孫太後氣鼓鼓的,眼神怨毒,皇帝竟然要扎死她,直接送她走,這心也太狠了!

    難道他就不怕被天下人戳脊梁骨嗎?

    害死嫡母啊!

    他要不要孝名了?

    就因爲她那日宴會上,說了不該說的話,就直接賜死她?

    “是哀家鬧,還是皇帝鬧啊?”孫太後瞪着朱祁鈺,眼神之中閃爍着恐懼。

    她擔心皇帝命王太醫強行扎針。

    “朕只是關心皇太后身體……”

    “哀家身體良好,沒有大礙。”孫太後趕緊道。

    “總會有個頭疼腦熱的,總會瞧太醫的。”朱祁鈺前不搭言後不搭語的冒出這樣一句話。

    孫太後渾身一軟,只要哀家有病,他就讓太醫毒死哀家?

    “皇帝,哀……”

    她剛想自稱奴婢,但被皇帝瞪了一眼。

    她登時淚如雨下:“哀家錯了!”

    “朕擔不起!”朱祁鈺趕緊行禮。

    “皇帝,哀家知道錯了,確實說了不該說的話,以後再也不犯了。”孫太後害怕了。

    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

    整個後宮,都掌握在皇帝手上,讓她什麼時候生病,她就會什麼時候生病的。

    到時候,一病不起,忽然就沒了。

    孫太後害怕,不想死啊。

    她沒了,下一個沒的就是朱祁鎮啊,她活着才能保住兒子。

    卻在這時,馮孝小跑進來稟告:“回皇爺,趙駙馬回家便自縊了,留下遺書,說活着空享富貴,有愧於心,去地下伺候寶慶公主去了!”

    噗通!

    孫太後從軟塌上掉下來。

    趙輝死了?

    被皇帝逼死了!

    難怪皇帝要毒死她,皇帝大權在握,不允許有不同的聲音存在,她真的說錯話了。

    當時爲什麼要講那個故事啊!

    當時爲了保住把柄,不惜一切,現在後悔了。

    皇帝發怒了,她扛不住。

    “趙輝老家是河套的,其家遷去河套吧,趙輝不肖,不必叨擾公主了,葬去河套吧。”

    嘶!

    孫太後又倒吸一口冷氣。

    皇帝是真狠啊。

    連帶着死去的寶慶公主都要吃瓜落兒。

    夫妻不能合葬,難道讓公主的英魂隨意飄蕩,沒有一個家?那她如何支撐啊!

    而且,趙輝也不是河套人,卻要去河套吃沙子。

    還有趙輝的子女,都跟着倒黴了。

    孫太後想到了漠北王和常德。

    沒了她,他倆也沒好日子的……

    “哀家知錯了,陛下!”孫太後想跪下,但礙於禮制,不敢衆目睽睽之下跪下。

    那樣只會讓皇帝加速殺死她。

    只能壓低聲音哀求。

    “皇太后乃朕之嫡母,嫡母何怎麼會有錯呢?”

    朱祁鈺定定看了她半晌,斟酌着說:“就算有錯,也是朕的錯,朕這個做兒子的,全是錯。”

    孫太後一聽,還是要殺我呀!

    “朕奉養嫡母不孝;”

    “朕強遷孔氏,是爲不慈;”

    “朕對天下無功有過,是爲不仁;”

    “朕對兄弟刻薄寡恩,是爲不義。”

    “朕這樣不仁不孝不慈不義的皇帝,是不是該退位讓賢?”

    朱祁鈺目光灼灼。

    孫太後趕緊搖頭:“陛下不可胡言亂語,哀家雖不懂朝堂,卻知道自己的孩子。”

    “對兄弟不義,那是漠北王做錯了,陛下尚且優容,可見其真義。”

    “陛下匡扶社稷,有大功於天下,如何不仁?”

    “哀家雖不懂前朝事,但也知道遷居孔氏,乃是爲了天下好,是爲了佔據遼東,國都尚且能建在敵人兵鋒之下,孔氏如何不能建在前線?難道衍聖公,就比朱家尊貴嗎?”

    “陛下事母至孝,哀家感同身受,哀家能有子如此,乃博天之幸。”

    孫太後抓住機會,瘋狂吹捧皇帝。

    “起居郎,記下來,這是哀家的真心話。”

    “若天下人罵陛下,就讓他們先罵哀家!”

    “遷居孔氏,如何不可?國君尚且在敵人兵鋒之下,孔氏就高貴了?說此話之人,全部該誅!”

    “哀家乃先帝皇后,乃兩朝太后,哀家之話,難道不比民間酸儒更具說服力?”

    “漠北王乃哀家親子,但他兵敗被俘,乃國之大恥!”

    “不配再踐帝位!”

    “當今天下,理應承嗣大統者,當仁不讓者,惟我兒朱祁鈺也!”

    孫太後擦了把眼淚,慨然道:“扶立朱祁鈺繼承大統,乃哀家懿旨,哀家雖是女流,但先帝薨逝,哀家代先帝扶立己子,有何不對?誰敢質疑?誰配質疑!”

    永壽宮上下跪伏在地,山呼萬歲。

    “如今諸王在京,哀家尚且能爲皇兒出力,哀家在,諸王不敢有所異動。”

    “若諸王質疑皇兒,哀家下懿旨除了他的王爵!”

    孫太後又在說明,自己有用。

    她能震懾諸王,求皇帝網開一面,放過她吧。

    “請皇太后移宮仁壽宮!”朱祁鈺躬身行禮。

    他要的就是這番話。

    天下人不是罵朕強遷孔氏嗎?

    朕先封孔弘緒爲文宣王,再拿孫太後爲朕擋刀。

    看看天下文人如何罵朕?

    再罵,朕就把於謙,把胡濙統統拖下水。

    看你們罵誰。

    還有,孫太後說得也對,諸王剛剛留在京中,必然是不服的,過渡期還需要孫太後震懾。

    那就暫且讓她苟活一段時日。

    孫太後長吁口氣,活下來了。

    其實這番話,在昨晚家宴上說,效果更好。

    但當時她有自己的小心思,斷定皇帝不敢因此殺她,所以故意話說半截,還說出質疑皇帝身份的話,蠱惑衆聽。

    “允!”孫太後立刻配合。

    “謝皇太后聖恩!”朱祁鈺行禮。

    “平身。”孫太後像模像樣,一副母慈子孝的模樣。

    “請皇太后移宮後,便處置後宮事,皇太后且休息,朕便不打擾了。”

    朱祁鈺行禮後才退出大殿。

    先用她擋刀,用完了再殺。

    “馮孝,告訴許感,盯緊了仁壽宮。”朱祁鈺叮囑一句。

    孫太後必須完全攥在手心裏。

    絕不能再出錯漏了。

    “奴婢遵旨!”

    回乾清宮的路上,朱祁鈺琢磨着,該派誰去湖南。

    人選實在沒有。

    “宣李瑾和陳韶過來。”朱祁鈺想讓他倆推薦,看看勳臣裏誰可用。

    簡單用了晚膳,繼續處置政務。

    懷恩卻來傳信說年富來拜見。

    “宣進來。”朱祁鈺喝着茶看奏章。

    這時,年富進殿拜見。

    “何事?”朱祁鈺看着奏章,頭也不擡。

    “回稟陛下,微臣也想整飭湖北衛所。”年富直截了當,他知道皇帝不喜歡聽廢話。

    “你可真能給朕出難題啊。”

    朱祁鈺放下奏章,苦笑道:“讓你裁撤衛所建軍,完全可以,問題是朝中沒有將領可用啊,湖南的三個人,朕還撓頭髮呢。”

    “要不你給朕舉薦幾個人,聽聽。”朱祁鈺看了他一眼。

    年富有也不敢說啊。

    文武勾連,要造反嗎?

    “陛下,微臣認識的都是文臣,對武將實在不瞭解。”

    年富苦笑道:“微臣剛從內閣回來,查閱了近幾年湖廣之亂的資料,發現湖北也亂呀,沒有大軍鎮壓是不行的。”

    “朕也給你三個軍,改編衛所、重新招募都可以,錢糧中樞給出了。”

    “人選嘛。”

    “讓朕再想想。”

    “頭疼啊。”

    朱祁鈺站起來,揹負雙手走動:“湖廣都要打仗的,全靠你和韓雍,你倆又沒有三頭六臂,如何能行?再累病了……”

    “起碼得挑一個能單獨領軍的,幫你們分擔點壓力。”

    見皇帝一心爲他着想,年富心中感動,叩拜道:“謝聖上眷顧。”

    “起來,坐。”

    朱祁鈺反覆琢磨,確實沒有人選。

    “要是講武堂提前兩年辦就好了,就能能有可用之才了。”朱祁鈺嘆了口氣。

    這時,李瑾和陳韶進來。

    年富則眼放異彩。

    “你可少來,這倆是朕的愛將,不能派出去。”朱祁鈺打斷年富的浮想聯翩。

    李瑾和陳韶叩見。

    “你倆給朕舉薦幾個人才,去湖廣領軍。”朱祁鈺簡潔明要說了下要求。

    李瑾立刻明白,皇帝是想從土木堡殉難者中裏面挑人。

    這些人對漠北王多少都有些怨懟。

    若提拔起來,他李瑾就能成爲勳臣中的一派,皇帝之前扶持方瑛派、樑珤派,甚至還有意把楊信當成山頭。

    總之,他厭惡英國公、成國公兩個山頭。

    “微臣確實有幾個人選,請聖上挑選。”

    李瑾恭恭敬敬道:“駙馬都尉井源之弟井瀅,如今閒置在家,正有一腔熱血。”

    “論駙馬當中,井源允文允武,只是可惜,葬身土木堡。”

    朱祁鈺頷首:“其子井璧便在宮中做侍衛,恭謹有餘,能力遠不如其父,他弟弟井源如何?”

    “回稟陛下,微臣認爲是千戶之才。”

    是個中層幹部。

    李瑾繼續道:“平鄉伯陳輔,雖被陛下派去山東,也可調去湖廣……”

    “不行,朕建飛熊軍,都沒讓陳輔做總兵,因爲朕打算讓陳輔常駐山東,暫時不打算調回中樞了。”

    朱祁鈺很看重陳輔,其人十分恭謹,能力一般,卻是個很好的執行者。

    山東新年新氣象,萬象更新,需要他這樣的人鎮守,所以連建飛熊軍,他都不考慮用陳輔。

    因爲陳輔要做山東總兵,不能動。

    “微臣還有一人舉薦,正統十四年,時任漠北王護衛樊忠之子樊勝,樊勝和其父一般,生有神力,可爲先鋒官。”

    朱祁鈺微微頷首:“樊忠敢錘死王振,是個膽大的莽夫,也是有功之臣。”

    “朕記得他兒子樊勝入了京營,但從未聽說,樊勝在京營有什麼亮眼的表現。”

    “陛下,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微臣不過小兵之資,卻也當了一軍總兵,蓋因得到陛下賞識罷了。”

    李瑾可不是個小兵。

    絕對是個帥才。

    他用兵謹慎,懂得憐惜軍力,雖不善奇謀,但穩紮穩打,極少犯錯。又善於平衡各方勢力,在各將軍之間長袖善舞,是個帥才。

    “都督王貴之子王廣、都督樑成之子樑志遠、石玉之子石秀、鄭暄之子鄭拱、俱是千戶之才,統率千人,沒有問題。”李瑾把熟絡的都舉薦給皇帝。

    “不錯。”朱祁鈺微微頷首。

    這些人,緹騎早就把資料送過來了。

    他之前想過將其招入緹騎的。

    聽李瑾的舉薦,想來這些人是能做千戶的,就是不錯的中層幹部。

    培養得好,李瑾就能成爲土木堡一脈的山頭。

    “可有做總兵的人才?”朱祁鈺問。

    “陛下,人才都是一點點磨礪出來的。”

    “就如微臣,也只是從小兵做起。”

    “猛將起於行伍,只要將這些人才放入軍中試煉。”

    “用不了幾年,便有一羣人成爲將才,將才之中又會出現帥才,請陛下稍安勿躁。”

    李瑾規勸皇帝,不可着急。

    朱祁鈺嘆了口氣:“襄城伯說得對,朕確實着急了。”

    李瑾欲言又止,一咬牙跪在地上:“請陛下重用沈淮。”

    又提這事?

    “他弟弟沈煜,勾連張軏,被斬首,朕如何用他?”朱祁鈺皺眉,他已經奪了沈淮的官職,令其閒住了。

    “陛下,沈淮對大明、對陛下忠心耿耿,其人頗有才能,臣敢爲他擔保,他絕不會再犯錯誤!”

    李瑾叩首。

    陳韶想提醒李瑾,爲了沈淮的前程,搭上襄城伯一脈,並不值當。

    但很顯然,他的心思沒有李瑾深,李瑾想做山頭,陳韶只想做個將軍。

    朱祁鈺盯着他。

    朝堂大肆啓用土木堡殉難者後代,李瑾會成爲當之無愧的領頭人,所以才會大力舉薦沈淮,拉攏沈淮爲己用,再倒逼陳韶聽命於他,果然是帥才。

    勳臣裏面的爭鬥,也無處不在。

    至於沈淮的忠心,他並不懷疑,別說殺他個弟弟,就算殺了他的兒子,他也得乖乖爲朝堂賣命。

    爵位牽連着滿府上千人的心,重如泰山。

    不過此人粗忽大意,絕非良臣。

    “罷了,讓他給年富當個侍衛吧,年富酌情啓用。”

    朱祁鈺看向年富:“樊勝、王廣歸你,井瀅、樑志遠、石秀和鄭拱隨韓雍去湖南。”

    “如何使用,看你,中樞不插手。”

    朱祁鈺給年富最大的權限。

    年富叩拜謝恩。

    李瑾才正視這位吏部右侍郎,湖北督撫。

    以後他的人,可就仰韓雍、年富鼻息生存,是不是該打好關係?可文武涇渭分明,皇帝對此極爲敏感,他該如何討好年富呢?

    “年富,湖北江河縱橫,又是九省通衢,你要多建造船廠,溝通水運,做好水運的中轉站。”

    “湖北富裕起來,並不困難。”

    “但有兩個困難,朕比較擔憂。”

    “其一,湖北人口稀少,萬畝良田撂荒,強遷河南百姓填充湖北,並不容易。”

    “朕建議你從江浙、江西、遷出一批人口,再懷柔本地土人,化土爲漢。”

    “正好,白眊軍駐紮在龍虎山,朕會令錦衣衛入主江西,犁清江西。”

    “到時候,自然會拆分出一些文學大家、士紳大族,可入湖廣安置。”

    “江浙人愛從商,只要湖廣有利可圖,便能吸引江浙百姓主動遷居湖廣。”

    “河南人丁繁茂,但徭役極重,朕會酌情遷一部分進入湖北,你要妥善安置。”

    “再安置流民,建造城市,王府抄出來的財貨,你要懂得花掉,錢財放在官府的倉庫裏,是沒有用的,只有在市場上流通,那才是錢貨。”

    “建造城市、房屋,修繕街道等等,便給幹活的百姓一點錢財,你酌情給,去戶部多多帶幾個計相去,記住別給太多,人心貪婪,給多了便不易控制了,也不能給少了,給少了就缺少積極性。”

    “用好九省通衢的地理,湖北富裕起來並不難。”

    “其二,朕擔心你裁撤軍戶後,不能妥善安置。”

    “軍戶爲大明奉獻幾代人,如今要裁撤掉了,你必須面面俱到,不能寒了人心。”

    “想繼續從軍的,便招入三軍,年齡大的也可做炊事、養雞養鵝等雜事,儘量安撫,不能說裁就裁了。”

    “不願當軍戶的,多多分良田,他們祖輩便爲大明賣命,爲老朱家人拋頭顱灑熱血,朕不能令他們寒心。”

    “軍戶轉爲農戶的,必須令他們成爲當地的小地主。”

    “反正湖廣空曠,多多分地,再給他們在鄉上、驛遞、官府安排些職務,那些吏員儘可裁撤,有罪的該殺就殺,但軍戶必須妥善安置。”

    “尤其是有戰功的,即便年老,也可留在軍中,在軍中設一講武堂,由這些老兵給新兵蛋子講講課,給發一份軍餉。”

    “年富,你要理解朕,有些人不能隨便裁撤,尤其是爲大明立功的功臣,朕絕對不能令其寒心。”

    “所以裁撤衛所,難之又難,你一定要謹慎,慎之又慎,千萬別鬧出亂子。”

    朱祁鈺反覆叮囑。

    年富也犯了難了,按照皇帝說的,這些軍戶可就是大爺了。

    人向來是給點陽光就燦爛,把他們供起來,他們可就不幹人事了,人心貪婪。

    他本想快刀斬亂麻,直接裁撤了事。

    “陛下,若田土不夠分,該怎麼辦?”年富小心翼翼問。

    “田土哪有夠分的?”

    “就算現在分的公平,等到了下一代,照樣不公平。”

    “優先分軍戶,再分移民、流民,最後分罪人。”

    朱祁鈺斟酌着道:“你可鼓勵農人從商,九省通衢的好地方,商業本該極爲發達,用商業取代農業。”

    “商人一概不分田,家中有田的商人,該殺的該抓的抓!把田土分出來,安置農人!”

    “用不了多久,朕就會取消對商人的限制,允商人後代參與科舉……”

    “陛下萬萬不可!”年富立刻打斷,便要開展長篇大論。

    朱祁鈺擺擺手:“放心,只是給商人一點希望,總限制人家,他們對大明歸屬感很弱,不然也不會投靠瓦剌,幫着瓦剌打自己的家園。”

    “乾脆,給他們點希望,讓他們給大明賣命。”

    “總之你要記住,優先級,先是軍,後是民,其後才是士紳、大族、商人。”

    他這樣的政策,會把軍戶慣壞的。

    但任何政策,都有偏有向,他以後要征戰天下,自然需要大批的軍隊,爲他賣命。

    自然要給軍人最高優先級,令民間產生以從軍爲榮的風氣,鼓勵百姓從軍。

    而不是好漢不當兵的懦弱風氣。

    “微臣遵命。”年富鬆了口氣,磕個頭。

    又道:“陛下,微臣想裁撤鈔關,微臣以爲鈔關影響商業發展,對商業發展有害無利。”

    這就是文官的潔癖了,對太監天然的怨恨。

    但鈔關收來的銀子,可是要進內帑的。

    是皇帝的基本盤。

    朱祁鈺竟點點頭:“隨你,礙着你的事了,就裁撤吧,朕不管,朕允你湖廣三年免稅,夏稅秋賦都不收,商稅……免一年吧!”

    大明的稅賦真的是多如牛毛,不說農業稅,商稅就有門攤、酒醋課、油榨、白酵、紙課、水碾、雜物、窯治、契本工墨、房屋賃鈔、樹株等等等,實在太多了。

    在重農抑商的年代,明朝的商稅稅收,反而支撐起朝堂財政。

    “微臣謝陛下天恩!”年富磕頭謝恩。

    “把票號開到湖廣去,以後就不用拿銀子換來換去了,方便。”

    “朕從宮中給你挑個合你心意的鎮守太監。”

    “湖北水多,水匪也多,你多多操練水兵,多多剿匪,訓練兵丁,不必怕損失,朕給你兜着,練出縱橫天下的水兵,功勞不亞於大治湖北。”

    “年富,近身多帶侍衛,朕從養馬軍給你撥人。”

    “一定要注意安全,你做的這些事,會觸動地方勢力,他們會想方設法殺死你。”

    “湖北天高皇帝遠,朕不在你身邊,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朕賜你天子劍,你以爲能殺的人,一概殺掉!”

    “你,給朕全須全尾地回來!”

    朱祁鈺站起來,拍着年富的肩膀。

    年富匍匐在地上,哽咽道:“微臣一定大治湖北後,早日迴歸中樞,爲陛下出謀劃策。”

    “去吧,有困難隨時密奏於朕,朕幫你解決。”

    “該殺的人別含糊,用天子劍殺!”

    “也不必怕中樞責問,朕給你撐腰。”

    朱祁鈺極爲看重年富,真心捨不得年富離開。

    “微臣必不負聖上天恩,微臣拜別陛下!”年富恭恭敬敬三拜九叩,才離開乾清宮。

    朱祁鈺才看向李瑾:“多派幾個貼心人過去,務必保護年富的安全。”

    本來要從京營調人的,朱祁鈺卻改變了想法。

    養馬軍是他的人,派去保護年富。

    一方面是保護,另一方面也是監視,他若有不臣之心,就傳旨處死。

    “微臣遵旨!”李瑾磕頭。

    朱祁鈺讓他起來:“李瑾,你說朕把朱永派去湖南,他會聽話嗎?”

    李瑾神色一凜。

    皇帝廢了奪爵英國公,又閒置成國公一脈。

    其中原因,無須贅述。

    如今皇帝卻想啓用朱永,這是什麼意思?

    “朕跟你說實話吧,薛瑄密奏,兩廣土人蠢蠢欲動,他擔心土人會趁着兩廣空虛時造反。”

    “所以朕打算派人坐鎮兩廣,朱儀和朱永都可。”

    “可朕又不放心他們。”

    “你倆是朕的肱骨,朕什麼話都能和你倆說。”

    朱祁鈺格外看重李瑾和陳韶。

    “謝陛下厚愛。”

    李瑾卻想多了一層,皇帝要扶立他做土木堡一脈的領頭人,那就必須和成國公一脈做切割。

    所以讓李瑾說成國公一脈的壞話呢。

    “微臣以爲,勳臣之中有諸多可用人才,未必要用朱永。”李瑾順着皇帝的心思說。

    “那你說可用誰?”朱祁鈺看向他。

    李瑾想自告奮勇,轉念一想,皇帝是想啓用方瑛了,卻沒有合適的臺階,所以讓他說出這個名字呢。

    “回陛下,微臣建議南和伯。”

    “方瑛?”

    朱祁鈺面露不愉:“罷了,你們先回去吧,此事到此爲止。”

    李瑾摸不着頭腦,皇帝不就是在暗示他,啓用方瑛去廣西嘛,怎麼拍馬腿上了呢?

    朱祁鈺盯着他的背影,嗤地笑了一聲:“倒是會揣測天心。”

    沒錯,他想啓用方瑛。

    但不能直接說出來。

    但朱儀和朱永,該不該啓用呢?

    留在京中礙眼,閒置又顯得他不近人情,不如踢到天邊去,讓他倆爲自己效命,還不用擔心他倆造反。

    “伺候朕安枕吧。”朱祁鈺抻個懶腰。

    活動活動,準備睡覺。

    “馮孝,告訴許感,宮裏盯緊了。”

    朱祁鈺低聲道:“盼着朕死的,不知凡幾,宮內給朕盯緊了,誰有異動,立刻抓起來丟進內獄,嚴審。”

    “記住了,你們的富貴,可都系在朕的身上呢。”

    “朕沒了,你們也得給朕陪葬,王振就是最好的例子。”

    大明皇帝,住在乾清宮裏的,少沒活過四十歲的。

    “奴婢遵旨!”馮孝嚇得趴在地上。

    他太知道其中道理了。

    太監依靠皇帝而活,王振只是執行漠北王的決策罷了,最後當了漠北王的替死鬼。

    “舒良快回來了吧?舒良回來,就讓金忠啓程去江西。”

    “如今廠衛心思都在京外。”

    “緹騎不頂用。”

    “朕要設立西廠,幫朕盯着京內。”

    朱祁鈺十分沒有安全感。

    尤其他將一堆雷,埋在自己身邊。

    孫太後的啓用,諸王留在京中,邊境打仗,各省梳理,他得罪了太多階層,所以他擔心,今天閉上眼睛,明天就再也睜不開了。

    馮孝知道,乾清宮裏又有人要顯跡了。

    估計是鄭有義。

    昨晚宴會上,他鞭打諸王,讓皇帝看到了他的勇氣。

    這西廠,怕是權力要比東廠、錦衣衛更大。

    皇帝的疑心病又犯了,就會給西廠最大的權力。

    “朕還沒考慮成熟,明日再說吧。”朱祁鈺心累。

    他對未來充滿恐懼和迷茫。

    安全感愈發消失。

    黑夜中,他換了張牀,依舊閉不上眼睛。

    怔怔地看着牀幔。

    孫太後放大了他的疑心病,讓他看誰都像是亂臣賊子,都想殺光。

    宣宗皇帝才37歲,就忽然染病,人就沒了。

    他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先帝曾隨太宗皇帝縱橫漠北,身體極爲健碩,後宮偏寵孫太後,不存在縱譽過度,也沒有先帝服用丹藥的記載,怎麼忽然就死了呢?

    皇權無比之大的宣宗皇帝,都死的不明不白。

    他的皇權也夠大,甚至做的事情格外出格,會不會也和先帝一樣,忽然染病,不明不白地就死了?

    之前,他就總感覺背後一隻大手,推動着陳循。

    當陳循死後,那隻手消失了。

    會不會下次出現,就是他殞命之日?

    “陳循的背後,會是誰呢?”朱祁鈺越想越沒有安全感。

    每日談允賢都給他請脈,說他身體康健,可宣宗皇帝的身體一樣康健,不也照樣說沒就沒了?

    還有仁宗皇帝,當了十個月的天子,就沒了。

    民間甚至傳言,宣宗皇帝弒父登基的說法。

    可流言的背後,也說明當時仁宗皇帝,身體是康健的,忽然就沒了,當時先帝尚在南京,匆匆返回京師承嗣大統,滿朝驚出一身冷汗。

    十年後,宣德十年,身體康健的宣宗皇帝,忽然染病,也死了。

    年僅九歲的朱祁鎮登基。

    歷史上朱祁鎮多大歲數死的?過四十了嗎?

    好像沒有,大明皇帝很少有活過四十歲的,除了嘉靖,無能的皇帝才能活過四十歲,大權在握的都沒活過四十,還有兩個溶於水的。

    爲什麼?

    太祖、太宗皇帝都過了六十歲,宗室裏有活過八十歲的,老朱家的基因是沒問題的,那爲什麼歷朝歷代的皇帝都這般短壽呢?

    從仁宗皇帝開始,大明皇帝就都短壽,新帝大多年幼登基,這背後的既得利益者是誰?

    等等!

    仁宗皇帝駕崩時,張太皇太后在做什麼?

    文官專權,就是從洪熙年間開始的,宣宗皇帝不務正業,權柄下移,在正統朝形成體系,獨霸朝綱的。

    說朕,說漠北王死得早,背後推手是文官集團,可仁宗、宣宗二帝,也不長壽啊。

    太宗皇帝病逝於榆木川時,京中大權在仁宗皇帝手裏?

    他明明是文官集團選中的皇帝,爲何也會早夭呢?

    歸檔裏記載着:朕監國二十年,被讒言邪惡所擾,心之憂危,天命盡矣。

    二十年都熬過來了,十個月就死了,未免太詭異了。

    而且,仁宗皇帝繼位後,一心想遷都回南京。

    是不是因爲遷都,所以才死了呢?

    宣宗皇帝放棄了遷都計劃,所以就順利繼位,而宣德十年,宣宗皇帝病重。

    卻讓張太皇太后理政,張太皇太后一度想立襄王爲帝,被楊士奇得拒絕,才開始了張太皇太后的垂簾聽政的生涯。

    丈夫死了,兒子死了,她卻成了最大受益者!

    朱祁鈺忽然不寒而慄。

    她記憶中的皇奶奶,在二帝崩殂中,究竟扮演着什麼角色?

    她究竟是誰的人?

    仁宗、宣宗的死,她就沒提出過質疑嗎?

    “馮孝,把洪熙年間的歸檔調出來!明日朕要看!”

    門外,傳來馮孝的應諾聲。

    朕閉上眼睛,會不會就再也睜不開了……

    朱祁鈺不敢閉眼。

    當初仁宗皇帝是不是在玩樂之後,累了閉上眼睛,第二日便病了?

    宣宗皇帝是不是昨晚還在鬥蛐蛐,說病就病了。

    當初朕,朕的病那般詭異,忽然就一病不起了,然後朱祁鎮就開始奪門!

    這骯髒的夜裏,都藏着什麼啊?

    朱祁鈺掀開帷幔,看向窗外的月亮,月亮皎潔,視線所及,只能看到咫尺之地,看不到夜的深處,更看不清人心。

    誰是誰的人?

    真的就一成不變嗎?

    朕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嗎?能相信一手清理乾淨的乾清宮嗎?

    朕會不會也會在乾清宮裏,忽然就病死了,比上次更猛烈,一劑毒藥,送朕上路。

    敵人究竟藏在哪裏呢?

    朕該怎麼把他們找出來,殺光他們呢!

    他看着黑夜入神,當一絲陽光衝破黑暗,天邊濛濛發亮,竟一夜沒睡,眼珠子通紅。

    吱嘎!

    打開乾清宮的門,馮孝從閣間裏走出來,揉了揉睡眼:“皇爺,還沒到時辰,您再歇一歇。”

    “不了,洪熙年間的歸檔,調來了嗎?”

    馮孝進自己的閣間,拿出歸檔雙手高捧,交給皇帝。

    “今天不練了,到了上朝時間,告訴朕。”

    朱祁鈺關閉了乾清宮大門。

    馮孝滿臉懵,從奪門夜開始,皇爺的作息極爲規律,日日勤練,不曾落下一日。

    今日是怎麼了?

    皇爺眼睛通紅,莫不是一夜沒睡?爲什麼呢?

    他讓尚食局準備早膳。

    朱祁鈺在燈籠下,反覆看紅熙年間,仁宗皇帝政務批覆。

    “仁宗皇帝是個中規中矩的皇帝呀。”

    因爲仁宗皇帝只做了十個月天子,一個時辰便看完了。

    “可他爲什麼死得不明不白呢?”

    “就因爲要遷都南京嗎?”

    “大明皇帝似乎都死得不明不白!”

    “都英年早逝!”

    “卻沒有任何人提出過質疑。”

    “難道不奇怪嗎?”

    朱祁鈺百思不得其解。

    心裏的疑心病被放出來,他開始懷疑身邊的任何人,包括馮孝,他都不放心。

    他害怕,到了改革的關鍵時刻,他忽然溶於水。

    所有辛苦付諸東流,跟隨他改革的文臣武將,在新帝登基之後都被罷黜,落個晚景悽涼。

    他要恢復蒙元疆域,要建造海陸霸權的大明,要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

    所有的願景,隨着他的死,都會煙消雲散,大明會在歷史巨大慣性之下,回到原歷史時空。

    他所做的一切,都徒勞無功,甚至歷史都不會記載。

    彷彿這世界從來都沒變過,更不會因爲一雙蝴蝶的翅膀而改變絲毫。

    也許,世界上有很多穿越者,但都沒抵擋得住歷史的慣性,被歷史慣性衝擊得消散在人世間,歷史強行回到原有的軌跡。

    他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

    念及至此,他不寒而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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