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犧牲與相逢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廢紙橋字數:4804更新時間:24/06/27 09:43:09
    程詡自戕了!

    突然、突兀,卻又理所當然!

    儘管女皇並不想他死,但程詡自己卻很清楚,他不該活。

    他若活着,會讓很多人尷尬,會成爲新的矛盾的激發點。

    是當山河動亂之後,一些野心家們用來攻訐大乾,攻訐女皇的理由。

    哪怕這些都可以無視。

    但爲了完成這個計劃,程詡殺死了一直照顧他的大哥秦守業,親手割下了他的頭顱,他指揮荒人潛入大乾,四處掠奪燒殺,殘害了太多無辜的尋常百姓。

    他的計劃是一杯毒酒,毒翻了敵人,也毒倒了自己。

    他自己就認爲,他不該繼續活着。

    坦然的擁抱死亡,才是他唯一的歸宿。

    沈星海正是因爲瞭解他,所以在白玉城廢墟之中,見面的那一刻,才會放任程詡離開。

    本質上,他們都是極爲相似,甚至是一致的人。

    最無私的熱愛,只爲了守護脆弱的盛世和平。

    看着眼前的這個男人倒下後,重重摔落在地上的屍體,扎木突然涌起一股極爲強烈、濃郁的後悔。

    後悔沒有阻止程詡的自殺,他應該明白,在現在這種情況下,他是最需要程詡的時候。

    比任何時候,都要需要。

    扎木搶步上前,想要堵住屍體往外淌血,但當他看到,流出來的鮮血,呈現出黑藍色,還環繞着一絲絲邪惡的灰煙時,就知道即使是他拿出最珍貴的保命靈丹,也無法救回眼前這個人的生命。

    死亡早就無法避免,劇烈的毒素,已經在一瞬間,奪走了眼前這具身體上所有的生機。

    “軍師!軍師!”

    “如此危難之時,你怎麼忍心,拋下我而去!”扎木一瞬間,就涌出了滿臉的熱淚。

    他當然不是在爲程詡哭。

    被程詡一口戳破了之後處境的扎木,已經完全想到了他將面臨的一切是什麼。

    他會是荒人的罪人、背叛者。

    是以前敬仰他的同族,最痛恨的人。

    草原、沙漠、雪山上的荒人孩子們,都將視他爲最仇視的仇敵。

    甚至將對乾人的怨恨與憤怒,全都轉移到他的身上。

    孩子們長大後的第一目標,不再是向乾人復仇,而是殺死他,向他復仇。

    畢竟很多時候,比起入侵者和征服者,人們更加厭惡與痛恨的是背叛者。

    或許一段時間之後,人們會對發生在白玉關的那一戰,進行各種猜測,而無論是哪一種猜測裏,扎木···都是最卑劣、卑鄙的背叛之人,所有戰敗的原因,都是因爲他的暗中加害,無論這是否符合邏輯。

    現在扎木唯一破局的方法,就是坦然赴死。

    用死亡洗刷恥辱,用生命鑄造最後的名聲。

    如此他雖死了,荒人的損失也依舊無法挽回,但至少荒人們的仇恨,還是衝着乾人而去。

    只要沒有滅種屠族,遲早一日,他們依舊還是會捲土重來。

    但···當扎木親眼目睹着程詡的身體逐漸的冰冷,沒有了一絲氣息之後,扎木對活下去的渴望,則變得空前的強烈。

    濃烈的怨恨、恐懼與驚慌,反而讓扎木不甘就這樣赴死。

    擦了擦眼淚,扎木親手拿出一把短刀,然後用力的割下了程詡的人頭。

    然後取出一個冰玉匣子,將這顆人頭珍重的放了起來。

    這對他而言,將會是唯一的底牌。

    看着面不改色,卻又滿臉流淚的扎木,割下了程詡的頭顱,附近的幾名亡骨軍的幾名士兵,紛紛面面相覷。

    其中有兩人恍然大悟,然後轉身就跑。

    只是還未等他們跑遠,強大的引力,就將他們牽引了回來,然後扎木重重的手掌,就落在了他們的脖頸之上,掐住他們的後頸,讓他們疼痛異常,卻沒有立刻被直接扭斷脖子掐死。

    “去!拿刀將那幾個重傷的士兵殺死,解決掉他們的痛苦。”

    “接下來,我們必須輕裝簡行,在得到乾人的幫助之前,我們都必須藏好。”扎木冷冷的對麾下殘存的士兵說道。

    這些士兵紛紛露出了掙扎之色。

    “還在猶豫什麼?你們已經沒有退路了!”

    “不跟着我走,你們即便是回到了族地,也會被憤怒的族人們撕碎。”

    “你們都是我的親兵,他們會將全部的怨恨與怒火,都向你們發泄。”扎木厲聲說道。

    換在平常,他可不屑做這麼多的解釋。

    不聽話的人,隨手殺掉立威即可。

    荒人社會基本上就是強權、勢力、貴族身份,所既定固化的野蠻社會。

    不需要講太多的道理。

    現在情況不同了,扎木的手下只有這麼多,在打開新的局面之前,他必須謹慎的保有爲數不多的幫手。

    除了那些重傷難治,只能成爲負擔和拖累的人,其他的人,扎木都會帶走。

    想輕易的死亡,都是奢侈。

    面對扎木的威脅,那些餘下的荒人士兵們,糾結猶豫着。

    終究還是妥協。

    扎木的積威太盛是他們屈服的理由之一,但同樣的親眼目睹了數十萬大軍在爆炸之中近乎全部消亡,也是他們此刻這樣容易屈服的理由。

    讓他們再繼續站在原本荒人的立場,和大乾作對。

    他們已經沒有了這個膽子。

    在扎木的強壓下,荒人們揮起屠刀,對準了昔日的同袍。

    當他們在戰場上,手染同族鮮血的那一刻起,他們就都回不去了。

    哪怕是族羣裏的長老們,以祖神的名義赦免他們的罪,但在他們的同族眼中,他們依舊是異類。

    日常放牧生活中,因爲牛羊、馬匹、草場、河流而發動內部的動亂,殺死同族。

    與在戰場上,殺死已經失去了反抗能力的戰場同袍,這全然不是一個概念。

    前者可以被視爲一種生存中的自然現常。

    而後者,則是任何有傳承、延續的種族,都不能容忍的絕對背叛。

    程詡用自己最後的死亡,埋下了荒人徹底分裂的引子。

    如果扎木這批人爭氣一點,那或許多少年後,西域的荒人,會出現涇渭分明的兩股,並且是世仇的關係,絕對的水火不容。

    哪怕是一百年、兩百年後,今天的背叛已經無足輕重。

    但兩個同源卻不同派系的荒人族羣,多年來的相互廝殺,早就該積累了太多數不清的仇怨。

    再想要擰成一股繩,難度之大,遠非往日可比。

    如此,也爲大乾,在西域栓了一條兇猛的獵犬。

    背叛了荒人的扎木,哪怕是有朝一日做大做強,手下兵強馬壯,他反噬的可能性都不會太高。

    因爲他是個已經沒有了根的人。

    入侵中原,他會腹背受敵,並且沒有大量荒人族老的幫助,高端戰力上的缺失,會是他天然的軟肋與短板。

    不得不說,程詡真的是算定了一切。

    他不一定料到了扎木,會活着從白玉關跑出來。

    但當扎木活着回來的那一刻起,早就已經定下了死亡之路的程詡,便用自己的生命,做了最後的一道保險。

    設下了最後的一條毒計。

    至於多年以後,會不會還有其它的隱患···。

    誰又能真的算到那麼久遠以後?

    如果說前一個甲子西域的穩定,是由沈星海鑄就的。

    那麼往後一甲子,靠的全都是程詡今日之功。

    他在自戕的那一刻,放棄的不止是自己的生命,還有名譽、聲望等等死後本該享有的一切。

    要想妥當的拴住扎木這條狗,那程詡的謀劃,最好還是不要曝光。

    在無數大乾人的心中,他依舊是背叛者,他的死是死有餘辜。

    ······

    李浪暫時沒有再換上楚倫嘉措的馬甲,而是就以自身本來面貌,向着扎木的殘部追索。

    程詡的被判,與扎木的遁逃,以及李浪的追索,並不是先後發生的。

    而是幾乎同時發生。

    所以當李浪趕到距離白玉關廢墟有一百裏左右的中帳駐紮地時,見到的就只有大量廢棄的帳篷,以及少量受了重傷,倒在廢墟裏悲鳴的戰馬。

    原地沒有任何的屍體。

    除非以黑曜石爲禁,否則荒人死後,不會留下屍體。

    不過據說,他們的靈魂會迴歸祖地,然後在每年祭祀祖神之後,被送往祖神的國度,安享永恆的安寧。

    搜索了幾個帳篷,李浪尋到了一灘還殘餘着毒氣的黑血。

    望着這灘黑血,李浪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顧昭昭!你能幫我追查到扎木的下落嗎?”李浪通過特殊的三人通道,向顧昭昭求援。

    顧昭昭:“你當老孃是什麼?西域傳說中的許願精靈嗎?”

    “不會吧!這點小事,天幽山莊的傳承者,居然會辦不到?”李浪用遺憾的口吻道。

    顧昭昭冷笑:“拙劣的激將法!”

    “等着!給我一點時間,三條巨型靈脈被炸了,現在整個西域南部,全都是靈氣混亂波動的味道,很多對天地隱晦祕線有所需求的神通,都很難起到作用。”

    “我如果是扎木,肯定會在這個時候,找個安全的地方,好好的躲起來。”

    “想將他挖出來,哪有那麼容易。”

    李浪道:“你必須快點,我有不太好的預感!”

    女皇此時,也開口說道:“找到程詡,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伱幫我辦到這一點,我發動聞風使,全力幫你尋找洗魂經的下落。”

    “即便是找不到,我也能召集百家修士入京,結合轉輪、改命二法的根基,爲你推演經文,重現洗魂。”

    百家論經,古往今來都沒有幾次。

    而每一次,都是修行界的盛會。

    也只有最頂尖,最有號召力的勢力,才有能力組建百家論經。

    當然,不要臉的,搞幾十上百個不入流的小勢力,也在某個犄角旮旯裏論上一論,也是可以。

    就是沒什麼人認可。

    當今之世上,有實力和勢力組建百家論經的,不過五指之數。

    朝廷自然也在其中。

    只是百家論經,核心雖然是集合百家之長推演或者辯論某些修行之妙法,但只要參與人多了,勢力雜了,需要解決與顧忌的東西,也就很多、很多。

    有能力組織論經的勢力,往往也不幹這種吃力,卻又討不着多少好的事情。

    顧昭昭:“別說的好像你對洗魂經不好奇、不需要一樣。”

    “虛僞!狡猾!卑鄙!”

    說着廢話,原本在沙漠裏亂飛的顧昭昭,還是忍不住施展了數種神通,然後交替成循環。

    同時一座漂浮在虛空之中的幽幻之城,猛地落下,將周圍混亂的靈氣,全都暫時的定住。

    隨着三根幽藍色的指針旋轉,顧昭昭順手一指。

    三根指針,分別飛向了不同的三個方位。

    而顧昭昭,也在天地混亂靈氣的反噬下,連咳了好幾口血。

    “真麻煩!”

    “我這裏有三個位置,我把位置共享出來。”

    “小子!你去一處,我趕快些,去兩處,希望能找到!”

    說完顧昭昭就共享了位置。

    李浪在西域待了有一段時間,對於如何憑藉星斗、太陽、影子的方位,來勉強的區分方位,還是有一些心得的。

    所以稍微辨別了一下方向之後,便立刻向着其中一處飛馳。

    ······

    沙漠裏,三匹駱駝上,分別坐着三個和尚。

    兩個乾人和尚,一個胡人和尚。

    “師兄!天地靈氣波動如此劇烈,這裏看來發生了很不得了的變化。”定覺抽了抽鼻子,然後對師兄定波說道。

    定波凝重的看着白玉關的方向,然後沉重的說道:“是靈脈被毀了,這是靈脈炸燬後,靈氣逸散形成的衝擊。”

    “我聽說過,白玉關之所以固若金湯,就是因爲它引了三條西域的巨型靈脈做底蘊,讓胡人和荒人都投鼠忌器,不敢施爲。”

    “現在看來,白玉關應該是被毀了,荒人和胡人,選擇放棄那三條靈脈,也要拔除白玉關。”

    定覺聞言,頓時大驚:“師兄!若真如此,該如何是好?”

    “荒人和胡人一旦越過白玉關,揮軍南下,定是要死傷無數的。”

    “我們這就趕往白玉關,不知能否還來得及支援?”

    定波卻淡漠的搖頭:“師弟!我們是方外之人,世俗王朝的更迭,與我們無關。”

    “我們此來,是尋那雪浪和尚,與他結緣,同時除此西域之邪魔,正我佛門之正法。”

    “如此,才是我等應重視的無上功德。”

    “世間種種,生死輪替,本就是過去因果,不是我等方外之人,應當在意之事。”

    定覺還想再說什麼,卻對上了師兄定波的那雙清冷眸子之後,不再敢多言。

    雖然在修爲上,定覺與定波,在旗鼓之間。

    但定覺自幼就怵這定波,一旦他認真起來,定覺便不敢反抗他的意願。

    哈里拜聽着二僧的對話,心中卻是一陣陣不安。

    他想的,當然不是胡人在白玉關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

    聯軍戰敗,近乎全損的消息,還不至於這麼快就傳遍西域。

    哈里拜擔心的是,一旦西域的出入口,完全被胡人和荒人控制,那他想跑出西域,到中原去避禍,就更難了。

    想到其中種種的難處,哈里拜就覺得苦澀。

    嗖!

    李浪御劍而行的身影,從三人的頭頂一閃而過。

    定波與定覺同時看向李浪的背影,然後同時雙眸放光。

    “是他!”

    “果真是他!”兩人都道一聲佛號。

    隨後同時起身,飛離駱駝,各施手段,踩着飛沙與風旋,向李浪御劍飛離的方向追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