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塵歌遊 第五十七章 尋香訪客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作息規律並不怎麼適合山中的生活，畢竟在這沉香山脈內裏，有時便會瀰漫起漫山大霧，模糊天地遮掩日月，將一切拖進混沌朦朧中。

    每到山霧降臨的日子裏，瓦村獵戶們便會選擇在村內休整歇息，整座村子相較於往常反而更加熱鬧一些。

    百無聊賴的趴在哨塔欄杆上，瘦猴一般的青年衝着村外頭漫漫無際的混沌霧氣打了個哈欠。擡手擦了擦眼角淚花，五葉在心底盤算着與鐵牛那家夥的交接換崗時間。

    他這天生倒黴催的破爛手氣，又成功在早前分工時抽中了山霧放哨的下下籤，此刻孤單一人站崗放哨，想找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五葉哥，我來送飯了！”

    一道綿綿軟軟的聲音從哨塔下傳來，瞬間打消了青年五葉的瞌睡睏意。

    但見一位梳着麻花辮的藍衣少女挎着只竹籃站在木塔旁邊，仰頭望向塔樓上的青年喚道。

    “來了來了！”瞬間精神了過來的五葉撐住塔樓圍欄翻身縱躍，竟是直接從四五米高的哨塔頂端跳了下來。

    瘦小身子在墜落過程中輕緩舒展，兩腳腳尖先後點地，將落地衝擊輕鬆化解。

    “呀！”

    被突然落在眼前的人影嚇了一跳，那藍衣少女驚呼一聲倒退兩步，瞧清楚那霧中身影是符五葉之後才輕拍胸口安下心來。

    “讓我瞧瞧今天中午的伙食咋樣！”符五葉兩眼放光搓着雙手，一臉急不可耐的表情緊盯藍衣少女抵在腰間的竹籃。

    “午飯是山芋豬肉湯跟餅子，吳媽特意又多盛了不少，說給五葉哥補補身體好長個子。”

    走到哨塔近旁的石臺邊上，藍衣少女從竹籃內取出一隻陶土罈子與一疊麪餅，柔聲與瘦小青年說道。

    “還是吳媽好！”接過少女遞來的竹筷，五葉迫不及待的揭開壇口布封，剎時間一股濃濃肉香撲面而來，惹得青年吞了一大口口水。

    扯了塊麪餅裹沾肉湯，五葉加了一大塊林豬肉擱放在餅上一併送入口中。

    “慢點吃，不着急。”

    又從竹籃裏取出一盒醃製小菜，藍衣少女笑着勸說五葉道。

    “呼......好香好飽！”

    不過盞茶功夫，一整壇山芋豬肉湯、一盒鹽漬秋筍與十來張白麪餅子便都被五葉吞入肚裏，青年意猶未盡的舔了舔嘴角，摸着自己滾圓的肚子滿足說道。

    “五葉哥你吃飽了就好。”將空壇竹筷統統收回竹籃，少女便打算轉身離開。

    “哎哎哎，這麼着急走幹嘛呀洛藍。”

    一瞧見好不容易出現的聊天對象這就要走，獨自一人閒到發慌的五葉連忙招呼少女。

    “五葉哥你不用繼續盯梢的嘛？”洛藍有些疑惑的轉頭問道。

    “這鬼天氣盯個錘子梢，待在塔樓上頭都瞧不見村口廣場。”喝了口竹筒內裏的冷泡濃茶，五葉唉聲嘆氣的與洛藍妹子抱怨說道。

    瓦村這一代年輕人裏，就屬洛藍的性子最爲溫柔，從不會推脫別人的請求。

    即便自己還沒吃過午飯，麻花辮少女依舊留了下來，笑呵呵聽着五葉哥的嘟囔抱怨。

    “唉，你說我怎麼就這麼倒黴，那十具獵弩分不到也就算了，回回的山霧盯梢執勤抽籤都趕上我來。你說這鬼天氣裏連虎豹豺狼都知道回窩睡大覺，哪裏又會有傻子頂着大霧在山裏......”

    “五葉哥，你看！”

    安安靜靜的洛藍忽然開口打斷瘦小青年的牢騷，擡手指向了村口方向。

    “看什麼......”順着少女的手指轉頭望向村口，五葉旋即一呆，趕緊手腳並用爬上塔樓，一邊敲響那只鳴警銅鑼，一邊嘖嘖稱奇道：“我去，還真有傻子在霧裏逛遊啊！”

    ......

    ......

    還未靠近那座霧中村落，楚然便聽到一陣銅鑼聲急促振鳴，緊接着嘈雜喧譁聲便宛如浪潮一般自村寨各處響起，匯成一股合流向着自己等人方向涌來。

    待到自己等人走出大霧來到村落門口，已經有幾十號人聚在村口，警惕而又好奇的目光一同聚攏望來。

    “小子楚然，橫穿沉香山脈的時候不慎撞上這漫天大霧迷路至此，斗膽請借寶地落腳，等待霾霧消散我等自會離去。”

    身披一件紫黑風衣的楚然上前一步，拱手抱拳與站在衆人最前面的那位白髮老者恭敬說道。

    “丁老大，這其中會不會有詐，單憑那三個娃娃怎麼可能......”

    後方人羣之中，有人低聲詢問一位身着皮衣的胡茬漢子，卻被漢子瞪了一眼。

    “村長自有定奪，容不得你我插嘴多舌。”

    瓦村新任獵頭丁永成對着那青年獵戶冷冷說道，自討沒趣的青年只好訕訕一笑閉緊嘴巴。

    前方拄拐老人沒去管身後毛頭小子們的議論低語，而是伸手接過楚然遞來的官引文書仔細看了起來。

    “清水郡，雲荒郡，長平郡，定安郡......”

    官引文書上數座郡城府衙的簽印令瓦山微微吃驚，旋即再度擡頭望向面前那俊朗少年。

    “老朽瓦山，乃是這瓦村村長。不知三位小客人可有其他眷屬侍從？”

    瓦山捋了捋鬍子緩聲問道。

    “沒有。”

    少年的回答令老人愈發吃驚，畢竟在他看來，眼前三位少年少女的年紀未免有些太過年輕。

    “不過我等在抵達村子之前，倒是路遇一位昏迷姑娘。”楚然讓出身位，背後黑馬邁步走上前來。

    直至此時，村長瓦藍與獵頭丁永成這才發覺那匹高大黑馬的馬背之上還躺着一道昏迷人影。

    “這位姑娘雖然暫時沒有性命之憂，可身子虧空損耗的有些厲害，可否請瓦村長先爲她安排一處落腳地？”

    楚然收回官引文書，與老人開口問道。

    “洛藍，帶着客人前去村西尋一處空閒屋子。”

    看到那位昏迷女子傷痕累累氣息微弱的模樣，瓦山大手一揮，與身着藍衣的麻花辮少女開口說道。

    “好。”少女洛藍點頭應下，帶着楚然一行人向村西邊的空屋走去。

    將那昏迷女子安頓在一處木屋之中，姜紫、糜小小與少女洛藍留在此處爲女子更換傷藥紗布，而出屋避嫌的楚然也便順勢接受邀請，前去村長家所在的小屋裏作客一番。

    雙手接過老人遞來的土陶茶杯，楚然品了一口杯中的香濃茶水，與爐火旁瓦山閒聊起來。

    得知楚然乃是從家鄉清水郡出發，一路遊歷行走來到檜木郡內，瓦山不由微微點頭，愈發欣賞這位剛剛結識不久的少年武夫。

    早前在村外廣場上的時候，瓦山便已經瞧出楚然的三品氣血境武夫的不俗身手，而與少年攀談閒聊過後，老人也不由感嘆少年的得體談吐與恭謙有禮完全不似這個年紀的年輕人。

    “老朽曾經聽聞雲荒郡內強人橫行......”

    挑挑揀揀自己旅途中的有趣經歷，楚然笑着將其講述給老人，一旁燒水泡茶的顧鐵牛也豎起耳朵聽得很是起勁。

    楚然自然明白老人不斷詢問自己各地郡城風土人情的用意，便是想要進一步確定那份官引文書的真實性。對於這點楚然並沒有任何不滿，畢竟就連他自己也不會隨隨便便就輕易相信陌生外人。

    反覆試探與驗證過後，瓦山終於能夠確定眼前少年沒有問題，臉上的笑容也愈發真誠了起來。

    “楚小友你們來的實在不是時候。”老人喝了一口杯中濃茶，終於將話題引回到這座沉香山脈之上。

    “還請瓦老解惑。”楚然也順勢拉近距離改口請教道。

    “每逢季節流轉氣候變換，沉香山脈的充沛地氣便會升騰而起化作漫天山霧。這場時斷時續的厚重大霧將會持續到第一場初雪降下才完全消退。”

    “這麼說來我等進山的時間還真是有些尷尬。”楚然摸了摸鼻子苦笑說道。

    “這地氣所化的大霧雖然對於人獸無害，卻會極大程度上干擾所有生靈的方向感知。即便是山裏最有經驗的老獵戶都不願在這種天氣出門打獵。”瓦山摩挲着橫在膝上的那根木杖緩聲說道。

    “也虧楚小哥你們運氣夠好，能在大霧中誤打誤撞找到村子。”一旁替二人續水的鐵牛憨厚笑道。

    “僥倖僥倖。”楚然嘿嘿一笑，自然不會與二人吐露真相。

    他與姜紫、小小三人根本就未曾在遮天蔽日的混沌大霧中迷失方向，此次前來瓦村叨擾借宿，自然是有其他的原因在，就比如那位莫名其妙昏倒在山路之上的狼狽女子，的確需要一處地方好生休息，靜養虧空損耗嚴重的身體。

    只不過另外一個原因才是他們改變既定路線，走上偶遇昏迷女子那條山路的根本所在。

    “瓦老，楚然還有一事想要請教。”

    喝過幾杯茶水，與老人跟鐵牛熟絡許多之後，楚然忽然開口道。

    “但說無妨。”老人溫和笑道。

    “不知咱們瓦村之中，可否有‘沉香木’剩餘？”

    楚然嘿嘿一笑，隨意如常的望向老者。

    可在聽過少年的問題過後，而老人則是眯起那雙渾濁眸子望向楚然，搖頭輕聲回答道：“沒有。”

    一旁的鐵牛立時間變了臉色，滿眼警惕的緊盯着楚然。

    難不成他與村長都錯看了眼前這廝，這一行少年男女其實是竊香人拋出來的誘餌？！

    ......

    ......

    似乎是覺察到屋裏的氣氛有些不對，楚然一拍腦門賠笑說道：

    “哎呀呀，瞧我這張嘴，讓瓦老跟鐵牛哥誤會了不是。”

    少年的舉動與話語再次讓瓦山與顧鐵牛愣住，不知道這小子葫蘆裏到底裝的是什麼藥。

    “我所說的‘沉香木’可不是咱們沉香山脈最最出名的‘檜木沉香’，那東西可是朝廷欽點的御用貢品，擅自走私買賣可是重罪，小子膽子雖大，卻也沒到目無王法的地步。我的意思其實是問咱們村中是否有白沉香木在。”

    楚然聳了聳肩膀嘿嘿笑道。

    “呼......楚小哥你差點嚇死我了。”顧鐵牛擡起胳膊擦了擦額頭冷汗，長出一口氣後與楚然憨聲說道。

    “我的我的，還望鐵牛兄見諒。”楚然一臉歉意，端起茶杯以茶代酒自罰一杯。

    而楚然對面的瓦山則是重新睜開眼睛恢復此前慈祥表情，只是木桌下方緊緊按住柺杖的那只手卻並未鬆開。

    眼前這位面若冠玉的英俊少年究竟是當真欲尋白沉香木，還是在刺探打聽有關於檜木沉香的消息線索？

    作爲一村之長，瓦山自不會像顧鐵牛那般心思淳樸，也唯有這樣才能夠保護瓦村與所有村民。

    “楚小哥你所說的白沉香木其實是山外人的稱呼，俺們都不管那東西叫沉香木，平日裏都叫它們白木嘎達。”

    顧鐵牛也給自己倒了杯熱茶，扯了張椅子坐下後與楚然耐心解釋道。

    “哦？可那白沉香木不也具備幽香氣味麼？”楚然好奇的望向黝黑青年詢問道。

    “那東西與沉香木......也就是檜木沉香差着十萬八千裏遠，味道寡淡留香短暫，與‘跑山人’交易時根本賣不上價錢，也就是當柴火用的時候比其他幹木好燒一些而已。”顧鐵牛竹筒倒豆子一般將自己所知道的都告訴給楚然，而一旁的瓦山卻並未阻止。

    老人準備看一看這少年究竟有沒有打探有關鎮山之寶檜木沉香消息的打算。

    “鐵牛哥越是這麼說，我便越是對那白沉香木感到好奇。”楚然笑着說道，順便問起來此處可有白沉香木來讓他開開眼界。

    “那東西雖然不算漫山遍野都是，卻也不算罕見。平日裏大家跑山打獵看到的時候也都會順手撿着。畢竟用白木嘎達引火做飯更加方便一些。”

    顧鐵牛也是個行動派，當即走出裏屋，輕車熟路的從村長家竈臺角落挑揀出一塊白木嘎達拿進屋來。

    “喏，這就是楚小哥你所說的‘白沉香’。”

    顧鐵牛將塊白灰枯木遞給楚然憨聲說道。

    “百聞不如一見，原來白沉香木竟是這般模樣。”

    楚然接過白木放在鼻子下輕輕嗅了嗅，而後託在手裏仔細觀望，眸中閃過一縷精芒。

    沒錯，就是這東西。

    掌心這段白灰枯木，便是楚然此次前來瓦村所要尋找的那樣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