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丹青身隕,天衍破萬法,追夫火葬場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想喝胡辣湯吖字數:13020更新時間:24/06/27 09:38:57
    “蠱娘!”

    “你還沒死呢?”

    丹青的聲音充滿着戾氣。

    小柳一臉驚恐地看着他:“丹青,你怎麼會……”

    “怎麼會什麼?”

    丹青居高臨下,目光冰寒地看着她:“怎麼會不聽教主的話,私自藏在這裏?”

    小柳不斷向後退,眼神中的驚愕之色愈來愈甚:“你不是已經被教主困住了麼?伱,你怎麼做到的?”

    “怎麼做到的?嗬嗬嗬……”

    丹青的笑聲壓抑又放肆,明明沒有肉軀,卻好似從喉管深處發出,就像是神智失常的野獸。

    筆鋒輕輕揮了兩下。

    就像是對畫卷招了招手。

    很快,刻錄着青衣自我的那捲畫軸就自動飛了過來。

    他血墨畫的臉上,露出了孺慕的神情。

    就像是初入學堂的學生看着自己的老師。

    也像是頭一次拿到木頭劍的幼童,看着拿着真正長劍的長輩。

    崇拜。

    依賴。

    留戀。

    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卻交織出了一副極具病態的面容。

    他聲音急促且嘶啞,像是在粗暴地傾訴:“師父走的時候,沒有給我留念想,我知道肯定是被歹人藏起來了。

    我殺了好多人,卻只找到了兩副空白的畫卷,還有這一支筆。

    雖然師父沒有點名留給我。

    但我知道。

    這就是她想要給我留的遺物。

    我怕啊!

    我怕失去它們。

    所以怎麼辦呢?

    我把我的肉身,與這兩副畫卷煉在了一起。

    我甚至把我的魂魄抽了出來,煉成了這丹青妙筆的器靈。

    他們都說師父已經走了!

    但我知道。

    他們都是騙我的!

    師父沒有自殺,而是被他們謀害的!

    只要我能找到師父的本我,就能讓師父重現於世。

    教主自以爲聰明絕頂。

    以爲封住我就能爲所欲爲!

    但他怎麼可能知道,一個徒弟究竟願意爲師父付出多少?

    兩畫一筆,就算相隔千里都是一體。

    再強的囚牢,也休想將我完全隔斷!”

    小柳咬牙切齒道:“所以你從一開始就懷疑教主了?”

    “懷疑?我的人生中,從來不存在懷疑這個詞!”

    血墨畫的臉上,笑容越來越猙獰:“我只知道,真正能全心全意爲師父付出的人,只有我一個!我怎麼可能把身家性命全都交在教主手中?

    老實說!

    我並沒有懷疑過教主。

    畢竟……

    他是師父認定的下一任接班人。

    沒想到他還是起了私心?

    可那又怎麼樣呢?

    懷疑亦或者信任,又有什麼區別呢?

    哈哈哈哈……”

    他笑容十分癲狂。

    小柳神色畏懼,似乎被他猙獰的神色嚇破了膽,哆哆嗦嗦地蜷縮在地上。

    但丹青妙筆卻猛得一揮。

    灑出去的墨汁,瞬間化作無數小型的囚牢,囚住了一個個看不見的東西。

    墨汁很快把那些小東西給侵染了,顯現出了其兇惡的模樣。

    這些是一個個小蟲子,正準備接近花朝的本我畫卷。

    卻被丹青盡數攔截了下來。

    丹青漠然地看着小柳:“怎麼這麼多年了,還是這些見不得人的手段?”

    話音剛落。

    丹青妙筆就再次戳向小柳。

    小柳面色大變,一道黑影從口中冒出,飛快化作一道殘影逃離。

    但她終究還是慢了半步。

    那只黑色的蟲子,被電閃般的丹青妙筆直接洞穿。

    無力地掉落在地,痛苦地蠕動掙扎。

    眼看就要不活了。

    丹青妙筆也就此收手。

    血墨畫的臉淡漠地看着它:“廢你一隻一等子蟲當做警告,下次再見你,必將滅掉你的母蟲!”

    這個蠱娘他已經認識很久了。

    從第一天進爲我教就認識。

    那時的蠱娘,是教主手底下的唯一心腹。

    爲我教組織鬆散,因爲每個人都順從本我,很難形成紀律嚴明的組織。

    也不是不能拉攏。

    但是代價會很大。

    能夠靠寄生控制宿主的蠱娘,便是他唯一值得拉攏的對象。

    後來的丹青和紅塵,也是同樣的道理。

    但蠱娘對教主有種變態的依戀,丹青入駐之後頗受教主重視,這條母蟲子居然吃醋了。

    一次任務過程中,蠱娘對丹青暗下毒手,最終直接被他強殺。

    當然。

    這是丹青認爲的強殺。

    現在回想起來,恐怕是教主想要獲得丹青渡魂的祕術,特意派蠱娘暗施毒手的。

    真有意思!

    “呼……”

    血墨畫成的臉吐了一口氣。

    旋即掃視了一眼房間,不由得讚歎起了蠱娘的手段。

    隔絕氣機的法陣做的很到位,而且很隱蔽,只要能成功關上門,並且貼上隔音符,再強的高手都很難意識到這裏面發生的情況。

    能在含光劍靈的眼皮底下暗算花朝。

    確實只有她能夠做到了。

    也正好!

    爲自己做了嫁衣!

    只是這代價有些大。

    暝都盡頭的確是一方獨立的空間,祕密連接着暝都和現世,更是那位驚天大能創造暝都的道場。

    被當做一方小世界絕對不爲過。

    如果沒有那道裂縫,恐怕自己肉身跟神魂早就被一分爲二了。

    可即便有那道裂縫,他也近乎被隔絕,暝都盡頭的那半出不來,現世這半進不去。

    最終只能拋棄一半肉身,強行讓神魂衝出封鎖。

    雖然還能與那半部分肉身產生一些聯繫,但恐怕很難重新那回了。

    畫卷空間需要兩幅卷軸才能形成,自己的一大殺機算是廢掉了。

    但一切都是值得的!

    蠱娘已經爲自己鋪墊好了一切!

    “真好!”

    他看向畫卷中的花朝,這就是師父唯一丟失的遺物。

    被那個姓白的老道士偷走了。

    現在……

    終於回到自己手中了。

    師父的本我,似乎已經被催動了。

    蠱娘這個賤人,向來擅長精神暗示和言語攻擊。

    也只有她,才能催發花朝的魔種。

    花朝雖然是個普通到庸俗的女子,但卻擅長自我折磨到了極致,明明已經看到了自己那個“專情的心上人”的醜態,卻依舊相信那個人在愛着她。

    魔種,居然一點沒有爆發。

    還得是蠱娘這個賤人啊!

    兩副畫卷並排懸空。

    一邊是花朝的本我與自我,本我雖然沒有完全甦醒,卻也不是沒有辦法強行描摹。

    另一邊他繪出的青衣的部分自我,裏面有無數人的心頭血,自己的、烏問的、還有教主的……

    一開始。

    他還在躊躇。

    擔心只有自己的心頭血,不足以讓師父完全復甦。

    但沒想到,原來爲我教教主,就是墨家墨聖!

    有墨聖在其中斡旋,要到烏問的心頭血並不算難。

    只可惜。

    白家老道和嬴十三的心頭血沒有拿到。

    此五人,是跟青衣關係最近的五個人。

    但丹青根本沒有接近白家老道的實力,哪怕後者已經癱瘓在牀。

    至於嬴十三。

    丹青本來有機會的,如果紅塵能把那幫人拿下,自己直接要來嬴十三的心頭血都不是不可能。

    但沒想到暝都盡頭的衝突居然那麼激烈,嬴無忌居然直接用詭鏡祕術反控制了紅塵,別說嬴十三的心頭血,就連自己都差點折在那裏。

    少了這兩個人的心頭血,青衣的自我空了很大一塊。

    但這沒有關係。

    因爲以他人心頭血所繪的自我,本身的誤差就很大。

    只要以融合上本我,本我就能做出矯正。

    缺失的這部分,的確會有不小的影響。

    但同時也能削弱青衣與白家老道和嬴十三的羈絆。

    並不全是壞事。

    “現在……”

    丹青神情看着花朝的本我,神情無比狂熱。

    他曾在青衣的屍身上取出過心頭血,卻怎麼也畫不出青衣的本我。

    那時他就知道,師父肯定是自己畫出了一個本我出來。

    丹青之術。

    本身就是輪迴之術的基礎。

    一個本我。

    不可能同時存在兩份。

    但現在……

    足夠了!

    丹青妙筆震盪了一下,便把筆尖所有的血氣都給震了出來,這是小柳和蠱娘的血,根本不配玷污自己師父的本我。

    筆桿轉動。

    一縷縷新鮮的血液從筆桿的內槽中涌入筆尖。

    這便是他珍藏多年的青衣的心頭血。

    筆尖緩緩移在畫卷之上,魔種點亮了隱藏狀態本我的七成。

    剩下的三成,便由我強行描摹!

    只要描摹成功,便能將本我這部分裁下來,嵌入青衣的自我之中。

    如此一來。

    青衣便能再度降臨世間。

    以青衣的心頭血,描繪青衣的本我,怎麼可能失敗?

    可真正落筆的那一刻。

    丹青妙筆陡然一震,彷彿感覺到了強大的阻力。

    一股讓人渾身戰慄的驚恐從他內心深處襲來。

    這個阻力。

    不應該啊!

    丹青急了。

    催動了全身的法力描摹。

    但卻仍然一滴血墨都描不上。

    “怎麼回事!”

    “畫上去啊!”

    丹青聲音淒厲,卻怎麼都畫布上東西。

    法力傾注。

    卻怎麼都沒辦法描摹上一絲。

    他要瘋了。

    明明一切都已經安排好了。

    爲什麼到這最後一步,卻進行不下去了?

    情急之下,丹青甚至燃燒起了神魂。

    可不管他的神魂如何燃燒。

    依舊無法取得寸進。

    “不可能!”

    “不可能啊!”

    血墨畫的臉已經扭曲得跟鬼一樣。

    佈局這麼久險死還生的他,卻要倒在最後一步。

    他整個人都要瘋魔了。

    靈魂和法力瘋狂燃燒,恐怖的波動一波又一波地打在畫卷上,但卻無法對這最後三成的本我紋路造成任何影響。

    丹青明白。

    自己的丹青之術已經催發到了極致。

    任何人的本我都不可能抵擋得住這樣的描摹。

    但眼前這幅畫擋住了。

    答案已經不言而喻了。

    這就是青衣留下的剩餘輪迴之法,同時也是她的聖人之路。

    也只有青衣設下的封印,才能讓他絲毫奈何不得。

    也許……

    師父真的是自殺?

    這個念頭,剛從丹青腦海中冒出,就開始瘋狂蔓延。

    卻不但沒讓他冷靜。

    反而讓他更加瘋魔。

    “不可能的!”

    “沒道理的!”

    “師父!你不可能自殺!”

    “師父你出來親自回答我啊!”

    靈魂和法力燃燒的波動一波波涌出,涌向畫卷之中,卻像是擊打在磐石上的浪花,根本不能奈何它分毫。

    血墨鬼臉愈發猙獰。

    但神情越猙獰。

    血色就越淡。

    他已經接近了油盡燈枯地步。

    慢慢的。

    筆都在顫抖。

    但他始終沒有放棄。

    就在這時,畫卷出現了異動。

    可丹青還沒來得及欣喜,就發現畫卷中的人好像活過來了。

    筆尖被一隻白皙纖長的手握住,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麼從畫卷中走了出來。

    花朝神情恍惚,目光之中滿是悽愴。

    她看着血墨鬼臉,聲音無比冷漠:“收手吧,青衣前輩已經作古了,除了那個封存的大神通之外。我完全就是另外一個人,一個百無一用的矯情廢物。”

    “不可能!”

    丹青聲音淒厲:“你騙我!”

    他拼了命地想要抽出丹青妙筆,想一擊了結了花朝,他不允許自己的師父成了一個這樣的人。

    但他怎麼用力。

    丹青妙筆都像嵌在花朝手裏面一樣紋絲不動。

    那隻手明明很柔弱。

    但他卻半分奈何不得。

    花朝轉過身,指向那張空白的畫卷:“青衣前輩還有最後一絲殘存的意識在,你想問什麼,就問吧!”

    說着,便鬆開了丹青妙筆。

    血墨鬼臉恍神了一陣,再次看向空白畫卷,眼神之中竟然涌出了一絲恐懼。

    近師情怯。

    可能就是這種感覺。

    但他還是催動着所剩無幾的法力,控制着丹青妙筆飛了過去。

    躊躇良久。

    他在空白畫卷上寫出了第一個問題:師父!我錯了麼?

    問題下面飛快涌出兩個字:錯了。

    丹青妙筆又寫:可你當時願意教我輪迴之術。

    答:因爲我從你眼中看到了對盛世的渴望。

    丹青妙筆又問:那你爲什麼傳授一半不傳了?

    答:因爲對盛世的渴望全系於一人之身,一旦你是如此,即便我真是開創盛世的那個人,你也錯得很徹底。

    丹青妙筆懸停。

    像是怔了很長時間。

    最終。

    又顫顫巍巍寫下了最後一個問題:師父!我能見你最後一面麼?

    它立在畫卷之前。

    似駐足期盼。

    可等了許久,都沒有等到新的回答。

    問題下面一片空白。

    卻寫滿了失望的情緒。

    血墨鬼臉上的神情僵住了,期盼的情緒慢慢消失,等到消失殆盡的時候,只剩下無盡的死寂。

    生機尚未消散。

    卻已經失去了求生的慾望。

    他彷彿回到了那個遍野雪蓋的冬天,身軀僵硬已經失去了所有求生欲。

    只是不同的是。

    那次有師父把他從雪中撿了出來。

    但這次卻再也不會有人幫他逃離雪窟。

    “就這樣吧!”

    血墨鬼臉緩緩消散。

    就在消散的前一刻,他看到了眼神中同樣沒有任何生機的花朝。

    到現在他都不明白,爲什麼師父將本我削減修改成了這樣的廢物。

    但他隱隱記得,白家老道曾經說過,這是師父留下的一雙眼睛,一雙平凡卻能夠看到盛世的眼睛。

    曾經。

    他無比痛恨這雙眼睛。

    但這最後一刻,他想善待這雙眼睛一次,畢竟這是師父唯一留在這世上的東西。

    震散了筆尖上所有的血污。

    他輕輕一甩。

    一縷衰弱到不能再弱的神魂飛了出去。

    輕輕附在了花朝的眉心。

    這是他最後一縷本命神魂,也可以看做那兩幅畫卷一隻筆的器靈。

    如今。

    算是認主了。

    但究竟能發揮幾成功力,他沒有抱半點希望。

    因爲他也從來沒對花朝抱半點希望。

    之所以這樣做。

    只是因爲他希望自己人生中最後一件事,不會讓師父失望。

    即便師父已經不在了。

    他也不想當一個逆徒。

    “嗯?”

    花朝茫然擡起頭,卻發現幾幅畫卷一支筆全都落在了地上。

    隱隱間。

    她覺得這些東西好像認主了。

    同時又有一段記憶涌入腦海。

    暝都盡頭?

    她的身軀很快就繃直了,因爲在這段記憶當中,她看到了嬴無忌。

    無忌他……被困了?

    這化作裏面,好像就藏着最後一道裂縫。

    也就是說,只有我才能把他們救出來?

    我行麼?

    一縷擔憂的情緒在心頭生出。

    但僅僅片刻,就有一股恐怖到極致的戾氣因爲這個名字而涌出。

    這種戾氣。

    讓她幾欲發狂。

    只想現在就撕了畫作,徹底斷了嬴無忌回來的念想。

    小柳剛纔說的話,不斷在耳邊迴響。

    聲音異常淒厲,每一次迴盪都幾乎摧垮她脆弱的神經。

    她顫顫巍巍站起身子。

    嘗試用意念溝通畫卷。

    僅僅一個念頭。

    畫卷就飛了起來。

    方纔法力與靈魂燃燒的龐大力量都融入了她的本我。

    只要她願意,隨時都能通過兩幅畫作打通這個裂縫。

    同時也只需要一個念頭,就能將這道裂縫徹底廢棄。

    過往的回憶,不斷在她腦海中浮現。

    一股股戾氣猶如狂濤怒潮一般,拍打着她脆弱的心絃。

    她在發抖。

    卻還是顫抖着朝畫卷中注入方纔撿來的能量,想要通過裂縫喚醒另外一張畫卷。

    不論如何。

    先讓嬴無忌回來再說吧!

    可也正在這時。

    她卻發現自己的能量一點都不聽使喚。

    她慌了。

    發瘋一樣催動融於本我中的能量。

    但卻一點都催動不了。

    她越嘗試,心中的戾氣就催發越多。

    痛苦得她要發狂。

    也正在這時。

    “吱呀!”

    有人推門而入。

    花朝轉頭一看,發現門外齊刷刷地站着人。

    白儀。

    劍靈阿姨。

    巫霜序。

    還有傳言中昏迷未醒的趙寧。

    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滿是擔憂之色。

    她有些侷促,又有些害怕,嘴脣哆哆嗦嗦的,不知道該如何解釋眼前的場景。

    巫霜序神情無比平靜。

    只是俯身將半死不活的蠱娘一等子蟲撿起來裝進了玉瓶之中。

    隨後看向花朝,微微笑道:“你的一切力量都來源於本我,現在卻做着與本我相悖的事情,又怎麼能做到呢?”

    花朝語氣有些急切:“那我如何才能做到?”

    巫霜序沒有回答:“現在的你,應該想讓嬴無忌死才對,你爲什麼又要救他?”

    “我,我……”

    花朝有些不知道怎麼回答,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情況。

    但看這些人的眼神就知道,這件屋子裏的情況,肯定已經被她們知曉。

    她咬着嘴脣。

    神情已經痛苦到了極點。

    良久。

    她深吸了一口氣,神情痛苦道:“我不知道,你告訴我如何才能做到!”

    巫霜序嘴角忍不住露出一絲笑意。

    她轉過身。

    衝外面招了招手。

    輕聲喚道:“過來吧!”

    花朝循着她看的方向望去,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款款走來。

    那眉眼。

    那笑容。

    “娘!”

    失神間,她下意識喚道。

    但很快她就意識到不對,眼前的女子太過年輕。

    “婉秋姑娘?”

    僅僅這片刻的對視。

    她的情緒就險些失控。

    方纔小柳的話立時在耳邊重現。

    “小姐!你跟你的孃親真是一模一樣啊!她被負心人以天下人爲藉口拋棄。你同樣重蹈覆轍!實在是可悲啊!”

    “他會繼續庇護你。就像相爺庇護你們母女一樣。但那又怎樣呢?不過就是不希望自己的玩物,被別人染指罷了!”

    剛剛穩定下來的心緒,轉眼間就有了崩潰的趨勢。

    巫霜序輕咳了一聲。

    對衆人使了一個眼色。

    衆人雖然擔憂,卻還是跟她一起出了房門。

    巫霜序輕輕把房門帶上,將這片空間留給了這對“母女倆”。

    看到花婉秋的一瞬間。

    花朝的情緒只是激動了片刻,很快又低落了下來,勉強扯出一絲笑意:“婉秋姑娘,你怎麼來了?”

    花婉秋見她興致並不好,不由抿嘴笑了笑:“這次我來,或許能幫你解決一些困惑……”

    “你憑什麼?”

    花朝聽到這句話,忽然就像應激了一般。

    方纔她情緒大起大落,消減下去之後,已經因爲疲累變得稍顯平和。

    但她不傻。

    從巫霜序推門進來的時候。

    她就隱隱猜到,這裏面肯定又有那個白家道長精妙的設計。

    這個花婉秋,肯定是巫姑娘找來的。

    可是……

    她們憑什麼把花婉秋找來?

    花朝勉強平復的戾氣,陡然又激發了出來,眼眶發紅咬牙道:“你知道我的情況麼?你有着我娘的長相,也有着我娘的部分記憶!你只是羅相記憶中的人,你不是我娘,憑什麼能夠幫我解決困惑。”

    聽到這話。

    花婉秋神情有些悽愴,緊緊咬着嘴脣:“你說的對,我不是……”

    花朝心中有些不忍,慌忙背過身去抹了一下淚水:“對不起,我太激動了,不該說這樣的話。”

    “哎……”

    花婉秋輕嘆了一口氣,輕輕握住花朝的肩,將她的身軀轉了過來。

    目光有些小心翼翼。

    但裏面的慈愛怎麼都擋不住。

    她臉上忍不住露出了一絲笑意:“果然還是個善良的小姑娘。”

    花朝身體僵了僵,也不知道該不該因爲她的這番做派生氣。

    花婉秋轉過身,看向那張有玄奧紋路繪成的青衣肖像,語氣平緩地說道:“我的確不是你娘,我不如你娘果斷,也不如你娘悽慘,我甚至不確定自己是不是一個真實存在的人。”

    花朝趕緊解釋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你不用安慰我的。”

    花婉秋莞爾一笑:“其實我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心中也哀怨了好久,但想想那又有什麼呢?偃哥一直是我心中的英雄,而且他還對我百般呵護,哪怕這呵護其實是對你娘的,可那又怎麼樣呢?那就夠了啊!

    方纔巫姑娘跟我講。

    她不懂丹青渡魂,也不確定我是不是一個完整的人。

    但其實我不在乎的。

    其實我很感謝丹青,他讓我有了你娘的相貌,有了你娘的記憶。

    雖然沒有你娘的身份,卻能夠享受到你娘不曾體驗過的幸福。

    你沒有把我當成娘。

    但你很善良,並沒有因此憎恨我。

    能遠遠地望着你,我已經很滿足了。

    我……不想看着你痛苦。”

    花朝感覺胸口有些悶:“我能懂你的感受,但我也希望你能尊重我,你終究只是羅相心中的念想,這件事情誰都可以勸我,唯獨不能是你!”

    “可能是吧!”

    花婉秋神情有些哀傷,卻還是笑着說道:“不過巫姑娘跟我說過,他師父講丹青渡魂雖然會受到他人的心頭血影響,但繪製的時候,會儘可能多的提取雜質,不論想法怎麼樣,真實的記憶都是不會篡改的。”

    她說話的時候。

    將自己的手放在了花朝的手心。

    花朝愣了一下:“你,這是什麼意思?”

    花婉秋莞爾一笑:“我本就不應該存在這個世上,這一年的時光是我最喜歡的禮物。我不能白來一遭,所以臨走的時候也有一個禮物交給你。”

    “你……”

    花朝有些不解,還想說什麼,卻發現花婉秋身上已經燃起了熊熊火焰。

    明明是血肉之軀,燃燒起來的時候卻如同紙張焚燒。

    火焰很亮。

    卻並不灼人。

    只有微微的暖意。

    花婉秋臉上沒有任何痛苦,只有慈愛溫暖的笑容,就像是看着年幼的孩子。

    恍惚間,花朝好像真切地看到了自己的孃親。

    小的時候。

    就是這個眼神。

    火焰來得快去得也快。

    她甚至都沒來得及阻止,花婉秋就消失在了眼前。

    只剩下一縷縷暖流鑽進她的眉心。

    一段段記憶憑空出現在她的腦海中,顯得無比真切。

    記憶有很多幕。

    但每一幕都會有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

    沒有怒馬鮮衣,卻有少年意氣。

    身着粗布麻衣,仍然佳人如玉。

    初見那天,是在春日的柳樹下。

    少女在河邊洗衣時偷懶,放下了衣槌,吹了一曲笛子,收笛之後,卻看到柳下那個俊俏的書生正在偷看她。

    調笑幾句。

    一來二去。

    兩人便熟識了。

    書生師從一個落魄的貴族,雖然滿腹才情,一腔抱負卻無處施展。

    少女喜歡他的才情與抱負,便暗託媒人,攛掇書生提親。

    書生很忐忑。

    卻還是提着家中唯一一個下蛋的母雞上門提親。

    新婚夫妻的生活雖然清貧,卻很幸福。

    直到那年蝗災。

    鄉里餓殍遍地,死了很多人。

    好在小夫妻身體好,勉強挨了過去。

    從哪日起。

    書生幹起了體力活。

    什麼活來錢快就幹什麼。

    人壯了很多。

    也滄桑了很多。

    那天他把攢下的所有家底都交給了妻子,說自己想去國都絳城博一條出路。

    妻子自是百般不願,直到從他口中聽到了那句話:此去前程未卜,但只要有立足之地,必大庇天下疾苦衆生。

    妻子猶豫了片刻。

    同意了。

    拿出了一半的家底當作盤纏,送別了丈夫。

    那日飄雪。

    茫茫雪地之中。

    一人駐足,目送離別人。

    一人前行,一步三回首。

    記憶出現了斷層。

    眨眼之間,便來到了數年之後。

    之後的記憶,便跟嬴無忌轉述的大致一樣。

    卻又稍有區別。

    羅偃並沒有趕走母女,反而是極力挽留。

    在夫妻倆見人生中最後一面的院子裏。

    小小的女兒被送去到了鄰居家照看。

    羅偃百般不捨:“清鈺只是性子潑辣,但其實是極爲良善之人。只要我再勸說幾日,她就一定會同意你們留下。婉秋,不要走……”

    花婉秋問道:“她愛你麼?”

    “大抵是愛的。”

    “那你愛她麼?”

    “我只是把她當妻子,並沒……”

    “那你還記得你的理想麼?”

    “當然記得!”

    “那她支持你的抱負麼?”

    “支持……”

    “呼!”

    花婉秋接連深呼吸了好幾次,顫抖着聲音問道:“那若是有我在,她還能說服魏家全力支持你麼?”

    羅偃張了張嘴,卻沒有說話,竟無語凝噎。

    花婉秋抹了抹眼淚:“好好對人家吧,遇上她是你的幸運!我要走了,不是因爲恨你而走。偃,去實現你的抱負吧,前年的曲沃……死了好多人。”

    “可是你不走,我照樣能做到這些。”

    “別傻了,不可能的!現在只有魏家有能力幫你,即便你真有其他女人,也只能是魏家的女人。去吧,去當天下人的英雄。”

    “我,我不想當天下人的英雄了,我只想讓你留下……不!我與你一起回家。”

    “啪!”

    一巴掌落下。

    花婉秋聲音都是顫抖的:“你現在放棄,對得起我們娘倆丟失得這麼多年麼?”

    夫妻倆對視許久,再沒有了言語。

    只剩下抱頭痛哭。

    最終。

    花婉秋還是走了。

    三日之後。

    有人把她留下的信送到了羅偃手中。

    上面只有一句話:等你大權在握,一言可救千萬人時,我會告訴女兒,她的父親是一個英雄。

    記憶到此爲止。

    花朝頹然坐在地上。

    這些都是她以前不知道的。

    現在她才恍然記起。

    自己提起父親的時候,孃親從未說過半句壞話,只是解釋他並非一個壞人,而且不是父親拋棄了娘倆,而是娘倆自己離開的。

    說過很多次。

    但她從來沒信過。

    只是偏執地認爲,這只是孃親對負心人的辯解。

    孃親重病垂危的時候,渾身高燒,一直在說胡話,反反覆覆絮叨着:不是他不來看我們,是娘不讓他來。你父親不是拋棄妻女的負心人,而是天下人的英雄。

    “爲什麼我一次都沒信過?”

    花朝感覺心臟一揪一揪地疼。

    她想到了過往的種種。

    想到了這些時日從新地傳來的一封封喜報。

    一時間。

    滿面羞慚。

    她擦乾了臉上的淚水。

    卻很快又被新的淚水濡溼。

    她顫顫巍巍地站起身,神情茫然地唸叨着:“天下人的英雄麼?”

    不知何時。

    她撿起了那張畫卷。

    ……

    門外。

    趙寧強撐着虛弱的身體,看向巫霜序:“巫姑娘,此舉當真能救無忌回來麼?”

    其實她早就醒了。

    但身心狀態太差,必須得靜養。

    卻不曾想,曹公公傳來的消息說,暝都盡頭很有可能已經關閉了。

    如果裏面有人,想出來恐怕得等到幾十年以後。

    她不知道嬴無忌究竟在不在裏面。

    但如果不在,憑藉嬴無忌的手段,至少能報個平安回來吧?

    心急之下,她找到了同門師姐巫霜序。

    卻不曾想,卻被巫霜序帶到了這裏。

    巫霜序不確定地搖了搖頭:“師傅說世事無常,但冥冥之中自有定數,你我都已經做到能做的事情了,便聽天命吧!”

    趙寧沉默。

    對於這個師父,她一直都懷着敬畏之心。

    誰能想到,那麼多陳年往事,居然糾結到了這個小小的書局?

    花婉秋因丹青而生。

    卻因爲巫霜序徹底脫離了丹青的掌控。

    的確已經盡力了。

    可“聽天命”這三個字。

    只會讓她更擔憂。

    她不能沒有嬴無忌。

    就像未來的黎國不能沒有大黎學宮。

    於是她又望向了巫霜序。

    巫霜序能理解她的憂心,便從懷裏掏出了一封信:“別的事情我也不知道更多,這是青衣前輩給師父的信,我只剩這麼多了。”

    趙寧連忙打開信件。

    只見上面字跡瀟灑,不拘一格。

    “白兄吾友,見字如晤。

    昔日一別,已有七年,兄金玉良言,吾每每思之,夜不能寐。

    吾聖人之路,已入偏途,一人之世,終究是下下之選。

    今吾兵解,有一事相求。

    望兄施天衍神術,爲吾之佳作選一凡俗命格。

    輪迴之法,已繪於此畫之中。

    若以凡俗之眸,依舊能瞻天下奇景。

    則盛世可期。

    青衣絕筆!”

    趙寧略有所思,這天衍之術乃是道家決定了神通,韓倦所學的望氣術,便是此神通衍生出來的觀大勢之法門。

    大道以五十爲滿,天衍卻爲四十九。總是不能完全完美,卻總有一線生機。

    只是……

    這一線生機,真的能抓住麼?

    正當她擔憂時。

    房間內忽然傳來重物墜地的聲音。

    衆人神色一變,慌忙推門而入,發現花朝已經昏倒在了地上,手中緊緊握着丹青妙筆。

    而那幅畫卷已經懸在了半空中。

    上面青衣的自我早已煙消雲散。

    卻多出了一道黑黢黢的東西。

    就像是……

    一道裂縫?

    ……

    暝都盡頭。

    衆人盯着攤在地上的畫卷,不由面面相覷,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有人以爲丹青已經跑了,氣得直捶地板。

    還有的叫囂着讓嬴無忌趕緊出手,滅了那個本我規則。

    有些甚至想要把這畫軸撕了泄憤。

    但被嬴無忌攔了下來。

    他冥思苦想,想着究竟搞出什麼樣的方法,才能把姬峒這個老陰比騙過來。

    幾方都算得賊多。

    也都有漏算的地方。

    他實在沒想到。

    到最後自己是最虧的那個。

    但只要自己在外的身外化身能夠激活,就未必沒有挽救的可能。

    可是……真的很難。

    一時間。

    這批拎出去足以讓天下顫抖的兵人境強者,就像是滿肚子的怨婦一樣。

    絕望之中,任誰都會成爲烏合之衆。

    狂躁之氣愈來愈濃,再不抑制,恐怕內部都要打起來了。

    而此時。

    羋星璃也終於感悟完畢,從天空縱身躍下。

    看到衆人不打架了,頓時喜笑顏開,上來一拳頭捶在了嬴無忌的肩膀上:“可以啊!還真被你化干戈爲玉帛了?”

    話剛說完,她就意識到氣氛不太對。

    忍不住問道:“哎!該不會……”

    嬴無忌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難看的笑容。

    羋星璃嘴角抽了抽:“壞了!該不會最後是我陪你孤獨終老吧?”

    嬴無忌指了指一羣人:“這不還有這麼多人麼?”

    羋星璃面色一變:“不行!他們都有點老,長得也不好看。你要純愛點,不能有那些變態的想法!”

    嬴無忌:“???”

    他感覺有些不太對勁,不由問道:“你好像一點都不緊張,是不是悟到了什麼?”

    羋星璃嘿嘿一笑:“抽空領悟了一部分天衍神術,只學到了粗淺的皮毛,不過也爲此行佔了一卦。”

    嬴無忌問道:“什麼?”

    羋星璃撞了撞嬴無忌的胳膊:“逢凶化吉!”

    嬴無忌目光微微朝下,看她了一眼。

    這麼豐。

    應該能化吉吧?

    他問道:“如何化吉?”

    羋星璃攤手:“這我哪知道?”

    話音剛落。

    地上的畫卷便憑空支棱了起來。

    畫卷之上,有一道黑黢黢的東西。

    好像是……一道裂縫。

    衆人面面相覷。

    嬴無忌反應賊快,剛纔聽到要逢凶化吉他就開始悄悄醞釀,看到這變故,絕地天通瞬發,鎮住了除了十三爺和羋星璃以外的所有人。

    隨後把兩人先後推了進去:“你們先去!”

    自己緊隨其後。

    天空中,很快響起了本我虛影的痛呼。

    “你們一個個來!”

    “縫沒有那麼大。”

    “撐……”

    “要撐壞了!”

    ……

    嬴無忌從畫卷中踏出來之後,反手就強行捲起了畫軸。

    房間裏有很多人,只是羋星璃和十三爺被請了出去。

    “寧兒?”

    “劍靈前輩?”

    “巫千戶?”

    巫霜序糾正道:“是巫指揮使。”

    趙寧眼眶已經紅得不像話,看到嬴無忌出來,情難自制,直接撲進了她的懷中。

    這些天。

    她擔憂得要死。

    陰山安邑兩邊告捷。

    自己夫君以及最大的功臣卻下落不明。

    沒人知道她有多麼愧疚。

    也沒人知道她忍受的是什麼樣的煎熬。

    嬴無忌緊緊地擁着她,有種不真切的幸福感。

    上一刻還在困局之中無能狂怒。

    下一刻就回到了家裏,佳人在懷。

    這是什麼個情況?

    他忍不住問道:“我是怎麼出來的?”

    趙寧這才意識到不妥,趕緊從他懷裏掙脫出來。

    指了指牀榻上剛從昏迷中醒轉的花朝,還有在旁照顧的白儀。

    花朝剛魔種爆發。

    卻還是忍下了所有不好的情緒,救了嬴無忌出來。

    不管從什麼角度,自己都應該照顧一下她的情緒,方纔的舉止,已經有些觸碰到她最脆弱的地方了吧?

    只是有些奇怪。

    花朝神色除了有些悽楚,卻並沒有憎恨與哀怨。

    嬴無忌依舊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但好像從花朝的眼睛中讀出了一些東西。

    他緩步上前,似在試探。

    好在花朝沒有迴避他的眼神,反而擡起頭迎了上來。

    眼眶紅紅的。

    面露羞慚又帶有一絲怯意。

    這神色很複雜。

    嬴無忌卻好像能總結三個字出來:求抱抱。

    他坐在牀榻上,沒有任何詢問,直接把她抱在懷中。

    花朝沒有掙扎,只是伏在他的肩膀上。

    淚如雨下。

    良久良久。

    她小心翼翼地開口道:“我想回家了,我還能回去麼?”

    ~~~

    加更完畢。

    求月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