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劇變!聖人之路,屁民骸骨?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想喝胡辣湯吖字數:12067更新時間:24/06/27 09:38:57
    “好兄弟帶我一個!”

    紅塵的笑容很親熱,就像是碰見了至交的好友。

    只是他矮小的身子相對於丹青瘦高的身材,形象差距實在有些大。

    就像是高爾夫球和高爾夫杆放在一起。

    看起來分外滑稽。

    丹青斜睨他了一眼:“天地規則在此皆有顯化,丹青妙術我隨時都能與你交流,你不去學別的簡直就是暴殄天物。”

    紅塵聽到他拒絕,臉上的笑容飛快消失不見。

    他盯着丹青,冷笑一聲:“呵!要你真的這麼大方,咱們兄弟兩個早就入聖了,還用等到今天?教主早就說你信不得,還算不得自己人,我出於兄弟情還想爲你辯解。

    今日一看,你果然防備着我,生怕我學到丹青妙術,就威脅到你在教中地位?”

    丹青冷哼一聲:“你我都是教主忠心耿耿的屬下,丹青妙術與紅塵妙術只要有一人會便可,貪多嚼不爛,我也是爲你前途着想。”

    紅塵彷彿聽到了最大的笑話:“呵!你什麼時候成教主忠心耿耿的屬下了?

    你心中何時有過爲我教?

    百家盛會你怎麼不去?

    就算你去了,能把我們的教義說出一二三來?

    每次任務都是趕鴨子上架。

    整天就惦記着復活你那個破壁師父!

    等你師父復活。

    你說這爲我教的教主,是不是得讓給你師父做?”

    兩人吵架吵得很激烈。

    嬴無忌在旁有些奇怪。

    除了“主從關系”,他現在沒有對紅塵施加任何影響,現在的紅塵,就是紅塵本人的真實投影,跟丹青的互動也都是真實的。

    原以爲爲我教高層應當是鐵板一塊。

    沒想到兩人居然這麼互相看不順眼。

    不過很快他就想明白了。

    姬峒對丹青,想來不是百分之百的信任。

    因爲青衣是真正的聖人。

    丹青希望師父復活。

    而姬峒只是想要青衣的神通。

    這是兩人之間的根本矛盾。

    也難怪紅塵會先丹青一步到達這裏。

    等等!

    嬴無忌忽然想到了姬峒曾經找到了丹青,而且丹青還特意屏蔽了南宮燕,說明接下來要說的話,可能對丹青非常重要。

    什麼事情對丹青這麼重要?

    必定是讓青衣重現於世!

    所以說兩個人談話究竟是什麼結果?

    丹青究竟有沒有將這件事假手於姬峒?

    或者說……丹青能來到這裏,是不是因爲姬峒?

    不遠處。

    兩個人還在僵持。

    丹青目光微冷:“教主邀請我入教,便是看中了我的丹青之法,可沒跟我提過要對教忠心。從頭到尾,我們兩個都只是交易,他想得到丹青渡魂之術,我想讓師父重現於世間。

    今日。

    便是我們履行交易之時。

    只要我師父復活,我便把丹青之術交給他!

    從此我與爲我教一別兩寬!

    什麼爲我教的教義?

    什麼虎狼之國?

    什麼姬姓聯盟?

    什麼黎國二聖!

    在我眼中就是個屁!

    我師父的聖人之路。

    才應該是天下的新秩序!”

    他說話的時候。

    語氣充滿着狂熱。

    這個時候。

    嬴無忌嗤笑了一聲:“你怎麼就確定,你師父的路一定是對的?”

    丹青斜睨了嬴無忌一眼,聲音篤定道:“因爲,我師父是這天下,唯一一個真正的聖人!其他聖人,都是什麼臭魚爛蝦?

    儒家滿口仁義道德,其實就是王公貴族駕馭百姓的工具。

    法家,更是王權的狗!

    道家滿嘴玄之又玄的屁話!

    他們何時真正關心過,我們這等卑微如螻蟻的屁民的死活?

    只有我師父!

    才是真正的悲天憫人!

    能平息這亂世的,也只有我師父一人!”

    說這些話的時候。

    他看起來十分癲狂。

    但那雙眼睛,卻閃着光。

    他轉頭看向嬴無忌,神經質地絮叨着:“我現在都記得那個嚴寒的冬天,師父從死人村的雪窩裏面把我撿了出來。

    一個村子的人,都餓死了!

    他們有錯麼?

    沒錯!

    但他們出生在這個世界上就是原罪。

    因爲他們不是貴族!

    天下大災。

    貴族寧願糧食在自家倉庫腐爛,都不願意拿出來接濟窮人,哪怕這些糧食本來就是從窮人那裏來的!

    他們爲什麼自己不種地。

    卻能從窮人田裏拿?

    就是因爲他們是貴族,他們有封土,田地上寫着他們的名字?

    同樣是人。

    他們憑什麼就高人一等?

    除了我師父,其他各家聖人,有一個想過這個問題麼?”

    一番話。

    嬴無忌聽得瞠目結舌:“想不到你還是個墨者!”

    丹青冷哼一聲:“我是墨聖的弟子,爲什麼不能是個墨者?”

    嬴無忌:“……”

    真是好特娘的離奇。

    紅塵繃不住了:“瘋了!真是瘋了!傻木頭你清醒點,你都是爲我教的人了,怎麼腦子壞了,把自己當成墨家的臥底了?”

    丹青反問:“誰說爲我教的人,不能是墨者?”

    紅塵臉色一下沉了下來。

    爲我教衆,大多臭魚爛蝦。

    但他不一樣。

    他是姬峒真正的信徒。

    姬峒在他眼中,也從來不是邪魔外道。

    而是正統楊朱傳人。

    兩家理念完全相悖,怎麼可能……

    下意識的。

    他想動手。

    但丹青手下強者如雲,可要比自己的傀儡們強上不少,只能暫時壓下自己的怒火。

    嬴十三忍不住嗤笑了一聲:“你小子也配稱作墨者?加入爲我教之後直接間接害了多少人,若是以墨者的規矩,恐怕早已死了多次了!”

    “我就沒打算活着!”

    丹青哼了一聲,旋即甩出了一本冊子:“這些年我害過的人,我都記了下來,等我師父回來以後,就讓她親自處刑!我以個人之罪,換取盛世之基,再拿出命賠償,有錯麼?”

    這一番話。

    搞得嬴無忌有些沉默。

    他大概弄懂了丹青。

    善惡在他心中已經沒有概念了。

    他的本我,就是對青衣的極度個人崇拜。

    可能他直到現在。

    都是那個剛被青衣從雪窩裏撿出的小男孩。

    青衣是救贖他一生的人。

    所以也應該是救贖全天下的人。

    嬴無忌輕嘆一聲:“但你師父自殺,就是因爲知道了自己的路走不通……”

    “放屁!”

    丹青怒聲打斷,雙目赤紅道:“我師父乃是天下唯一的真聖,更有天下無人比肩的輪迴神通,若她的路都走不通,還有誰的路能走通?她不可能自殺,肯定是有人害她!就算她真的是自殺,我也要讓她親自再選一次。”

    嬴無忌咧了咧嘴:“這個時候我就不得不自薦一波了,我們黎國的新政對百姓老好……”

    “好有什麼用?”

    丹青鄙夷地看他了一眼:“就算有新法,也不過是欺天下人,以謀求自身齷齪的利益!就算新法寫得再冠冕堂皇,又能憋出什麼好屁來?

    你私德敗壞!

    滿腦子都是女人!

    就連我師父那般聖潔的本我,也被你影響成了滿腦子都是情情愛愛的廢物。

    你也配求我相信你?”

    嬴無忌:“……”

    咋人身攻擊了還?

    可偏偏。

    每一句話都挑不出大毛病。

    他咧了咧嘴問道:“你的想法我理解,但你的做法我看不懂。你跟爲我教合作,跟與虎謀皮有什麼區別?他們圖的是輪迴之法,你就不怕你師父死在他們手中?”

    丹青沉聲道:“不會!”

    嬴無忌反問:“爲何不會?”

    丹青嘴角微微上揚:“因爲教主,是我師父認定的人!”

    嬴無忌:“……”

    好了!

    實錘了!

    聖人!

    還是被青衣認定的聖人。

    除了新一任的墨家鉅子還有誰?

    這個消息,說出去別人都會認爲你在搞笑。

    墨家鉅子。

    爲我教教主。

    居然是特娘的同一個人?

    也難怪周天子會選擇跟姬峒合作。

    這天下聖人當中,還有誰能跟墨家鉅子比權柄?

    凡是墨者。

    私人財產皆爲墨者公會所有。

    並且全部都要服從鉅子的命令。

    這是多麼恐怖的實力?

    丹青沉默了一會兒,嘴角又露出了一絲笑容:“就算他起了歹心,我也有辦法制他!今日我便補全殘缺的丹青渡魂之術,迎我師父歸來!”

    說罷,便閉上了眼睛。

    瘦削的身體凌空飄起。

    緩緩上升到漫天的光暈之中。

    這世上,沒有先天的神通。

    只有無盡的規則。

    神通是規則的延伸,卻不是規則本身。

    當年青衣沒有傳給他完整的丹青渡魂,今日他便要從源頭補全。

    若不是需要這暝都盡頭,他又怎麼可能放任花朝活到現在?

    紅塵咬牙切齒:“這叛徒!”

    說罷。

    便準備帶着一衆傀儡上去。

    卻被丹青的手下都攔住了。

    “丹青大人有令,他參悟之際,只有紅塵大人能夠一同參悟。等兩位大人參悟完,其他人才有資格上去。”

    “很好!”

    紅塵冷哼了一聲,便將手下喝退,縱身躍向了空中。

    飛向天空的時候。

    他右手摸向懷中。

    那裏裝着數百顆黃豆。

    嬴無忌跟嬴十三對視了一眼。

    “動手!”

    青衣已經作古。

    便自有其高深的用意。

    嬴無忌不認爲青衣應該被動重臨世間。

    更不認爲這件事的代價應該是獻祭花朝。

    只要弄死丹青。

    這件事情就成不了。

    轉瞬之間。

    紅塵與其手下齊齊暴起。

    十三爺的劍銳利無匹,眨眼之間就斬下了一個兵人境強者的頭顱。

    夜空之下。

    丹青若有所感,陡然睜開了眼睛。

    盯着嬴無忌,睚眥欲裂:“好死!”

    ……

    大黎。

    絳城。

    最近幾日,絳城沒有大事發生,但各大家族和朝堂之中,已經沸騰如滾油。

    因爲前些天,新地傳來了驚天的消息。

    狄國數十萬大軍在陰山要塞折戟沉沙,僅僅交戰了半天,就丟盔棄甲逃回了狄國。

    戰損比喜人!

    乃是讓無數人士氣大振的大捷!

    可偏偏這個時候。

    趙郢的獨子趙賁,被丞相羅偃治了一個違抗軍令的大罪,按軍法應當處以腰斬之刑。

    消息傳回之後,絳城一片沸騰,次日朝會,長平侯趙郢就帶着一衆宗室元老上了朝堂。

    時而羣情激奮,控訴羅偃獨斷專行,公報私仇。

    時而涕泗橫流,哀婉趙賁一心報國,只是立功心切,就被人定了死罪。

    讓趙暨一定要阻止羅偃的惡劣行徑。

    趙暨表示的確如此。

    然後在朝堂當場使用了一張傳訊符。

    結果那頭……無人接聽。

    氣得他當場下了聖旨。

    派專人送往新地。

    結果那天。

    這人遭到了不明暗算,路上耽擱了些時間。

    等到他到的時候,趙賁的腦袋剛剛掉下不到一刻鍾。

    血淌在地上,還是熱的。

    隨趙賁一起被砍的人,還有三十六個宗室新貴。

    罪名跟趙賁一樣,違抗軍令導致數萬戰友殞命,並且事後不知悔改,還認爲自己立了大功。

    這個消息傳回了絳城。

    頓時引起了整個朝堂的轟動。

    趙氏宗室恨不得生啖其肉。

    本來新地新政,就已經讓趙氏損失了不少利益。

    這次羅偃的舉動,更是讓宗室的新銳損失了接近三分之一。

    這誰能頂得住?

    盛怒之下,他們聯名請求趙暨召回羅偃。

    這次聖旨很順利。

    羅偃接到聖旨之後,就立刻動身回朝。

    不過隨他一起回朝的,還有參與這次陰山之戰的趙氏軍隊。

    還有……

    在現世憑空消失好幾天,實則打贏暝都之戰的十萬軍隊。

    包括剛剛立下大功,卻處於昏迷狀態的趙寧。

    只是軍隊凱旋的時候。

    已經是遲暮之時。

    無數目光聚集在絳城大門。

    羅偃卻視若無睹,帶着最爲精銳的將士堂而皇之地進了城。

    未有半分歇腳,直接進了王宮。

    趙氏長老,以及想要拱火的魏韓兩家人,同時去了王宮覲見。

    卻吃到了趙暨的閉門羹。

    趙暨給出的理由很簡單:羅偃已經犯下了重罪,該受的罰明日朝堂一個都免不了。但同時陰山之戰,羅偃有大功在身,此功朝堂上不宜表彰給罪臣。但如果不表彰,又恐寒了將士們的心,所以凱旋的慶功宴,不得不吃。

    衆人只能悻悻而歸,摩拳擦掌等着明日的朝會。

    慶功宴。

    一衆將士倒也歡暢,並沒有因爲羅偃的殺伐,對他有太大的意見。

    觥籌交錯之後。

    便是杯盤狼藉。

    趙暨命人將這些將士送回住處,卻單獨留下了羅偃。

    重黎殿前。

    一桌。

    兩椅。

    兩盞清茶。

    夜風陣陣。

    吹去了些許暑氣。

    趙暨看着自己老夥計佝僂的身形,不由悲從中來,舉起杯中的清茶敬去:“羅相,辛苦了!”

    羅偃顫顫巍巍端起杯子,跟趙暨碰了一下,因爲手顫抖太過劇烈,一杯清茶有半杯都灑在了衣襟上。

    正如剛纔的酒水一般。

    衣物上酒氣蒸騰,外加一路舟車勞頓的捂出的汗氣,屬實有些難聞。

    他有些懊惱:“陛下見笑!”

    “唉!”

    趙暨嘆了一口氣:“若你留着那些心頭血,尚且還有多年可活,何以心急至此啊!”

    羅偃枯槁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笑容:“如今趙氏勢頭生猛,三家分黎更是勢在必行,如今正是一刀斬去大黎頑疾的時候,能在此時立下不朽功業,羅偃死得其所!”

    趙暨心中明白。

    如今趙氏宗室雖然利益受損,對朝廷頗有微詞,但直接仇恨還是由羅偃承擔。

    君王與太子在宗室中的威名,還是越來越盛的。

    年輕人都氣盛。

    都想着建功立業。

    長平侯一脈昏招頻出。

    王室決策卻銳意進取。

    宗室裏的年輕人,大多已經對王室歸心,就連趙郢的幼子趙闊也是如此,只是因爲族中事務頗有躊躇而已。

    當然。

    仍然有相當一部分始終堅持宗室本位,並且不乏激進之舉。

    這部分冒尖的。

    羅偃一刀就斬掉了一大半。

    趙暨嘆了一口氣:“只是羅相在,還能有更大功績啊!”

    羅偃笑着擺了擺手:“太子雖年輕,卻已經有了雄主之相。駙馬雖隨性,卻也有着赤誠之心。趙氏年輕人圖強者衆,學宮學子更心懷蒼生。

    往後大黎的朝堂不缺人才!

    老臣年少庸碌,終入朝堂。

    爲了地位諂媚權貴,拋妻棄女。

    夙興夜寐,殫精竭慮。

    這麼多年……

    累了!

    該歇一歇了。

    髮妻離開絳城之時,老臣曾許諾,盛世降臨之時,便給女兒一個解釋。

    只是積怨已深。

    除了這條老命。

    也沒有什麼能夠用來解釋的了。

    花朝已近而立之年,在老臣這個父親的陰影下活了二十八載,又被爲我教妖人種下魔種。

    若她在盛世之前遭遇了不測,老臣下去如何向髮妻交代?

    老臣也是肉體凡胎。

    還請陛下見諒!”

    “唉!”

    趙暨輕輕一嘆:“花朝這女娃爲人不錯,就是性子太過執拗,如今這世道哪有十全十美的父親?”

    羅偃卻笑了笑:“但只有花朝這樣的孩子能好好活下去,才能說明盛世已至啊!”

    趙暨若有所思,似乎明白了老夥計的意思。

    亂世人命如草芥。

    人人皆攀附而生。

    君臣二人時常談心,對這個老友之女自然有所耳聞,時常感嘆庶女哪裏來的資格耍性子?

    但後來有一次,羅偃給花朝安排親事,強行把他鎖在丞相府,花朝直接選擇自縊。

    他才明白。

    按照自己的信念活,其實並沒有錯。

    雖是庶女,其母卻是原配,生父徒有大志大才,卻無處施展。

    後借魏家躍向朝堂。

    嫡女變爲庶女,原配變成外室。

    莫說是女子。

    就算是男兒,又豈能不恨?

    若離了不慈不養的生父就活不成,那還談何盛世?

    盛世之治,百姓只要守法務實,天下便莫有所懼。

    花朝守法務實。

    又何需外人將想法強加於她?

    趙暨忍不住笑了笑:“若孤爲此慈父,恐怕寧兒也要被養廢了!”

    “陛下爲殿下所付出,已是天下少有。花朝自幼無父,又豈能與殿下相比?”

    羅偃笑容苦澀,又哆哆嗦嗦抿了一口清茶才強打精神,笑着問道:“殿下如何了?”

    趙暨輕嘆:“此次進入暝都十萬精兵,只有寧兒與大伴兒爲經詭鏡周旋。接連指揮數日不睡,一直抵擋暝都餘威,心力交瘁之下又獲悉噩耗,便是孤也頂不住。御醫診斷,至少還要昏迷三日。”

    羅偃心頭微緊:“那無忌那小子……”

    趙暨沉聲道:“大伴兒已經去尋,盡人事,聽天命吧!”

    姬峒算計太深。

    暝都盡頭又兇險無比,若沒有陰山安邑之戰,他尚且能派高手護法。

    現在只有嬴十三一人護衛……

    難辦!

    “唉!”

    羅偃顫顫巍巍站起身:“此事已非老臣所能及,還望陛下多多費心!老臣……就先告退了!”

    趙暨挽留:“明日朝會之後,你我君臣便很難有此品茗的機會了,你不多留會兒麼?”

    羅偃歉然道:“老臣想先回家一趟,看看亡妻的最後一點念想。”

    夜幕之下。

    一個老人顫顫巍巍離去。

    在月光下頗爲寂寥。

    ……

    尚墨書局。

    賬房燈火通明。

    花朝正坐在書案前,書案上攤着一卷厚厚的賬冊。

    她處理賬冊很勤快,所以並沒有堆積的賬目,過幾天再處理也不遲。

    但不知爲何。

    她就是想要今晚就處理完。

    只是手中捻着纖細的狼毫,卻是心神不寧,腦袋中一片混沌,始終無法落筆。

    這種情況。

    已經持續了數日。

    不知爲何,她對以前各種容易忽略的事情都特別敏感。

    比如尚墨書局已經開始刊印報刊,上面最多的就是有關新地戰事與建設的消息,以最通俗易懂的言語,貼在鬧世的牆壁上,由專門的書生爲百姓解讀,以鼓舞民心。

    若是以前,她只會規規矩矩的審稿,覈對無誤後就交予刊印。

    但現在,她卻經常盯着一些稿件發呆。

    幾日前有一篇稿件是農家學子所撰,寫着新地的預估產糧能覆蓋多少人口的口糧,再逢荒年絕對不會出現二十年前的慘劇。

    那一年。

    本來她已經沒有印象了。

    還是聽嬴無忌說過,韓赭哪年坑死了好幾萬難民,結果報應到了倦子哥身上,直接導致倦子哥拋棄了腎虛的身軀成了靈脩。

    但看了這篇稿子,她不知爲何,當年的記憶都變得無比清晰。

    死人。

    好多餓死的人。

    而自己,在孃親的庇護下,從來沒有餓着。

    以前總說百姓苦,但其實只是個模模糊糊的印象。

    現在不知爲何,卻變得異常清晰。

    這些天。

    花朝有些茫然無措,感覺世界跟自己記憶中好像有些不太一樣。

    她揉了揉腦袋。

    近些天接觸到的信息蜂擁而來。

    陰山之戰大捷,一堵城牆擋住了幾十萬狄國大軍,庇佑新地十餘萬百姓安居。

    丞相斬亂將,被朝臣攻訐。

    太子趙寧暝都大捷,重傷昏迷正在療養。

    駙馬嬴無忌尋暝都之祕,已經失聯多日。

    “呼!”

    “呼!”

    “呼!”

    花朝長吐了好幾口氣,都沒有緩解胸口的憋悶,驚慌與羞慚的情緒雜糅,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噔噔噔!”

    正在這時,一連串急促的腳步聲在門外響起。

    花朝連忙起身:“小柳,情況如何?”

    小柳嘆了一口氣:“羅銘少爺說很不妙!”

    花朝攥着胸前的衣物,神色有些煩憂:“這……”

    小柳忍不住問道:“小姐!若你真的憂心,爲何不去相府親自看看呢?”

    花朝向後退了一步,神色有些掙扎。

    她關心這件事情。

    只是她覺得作爲百姓,應當關心一代賢相的生死。

    但百姓多了,輪不到她。

    那以女兒的身份?

    可那些拋妻棄女的事情是假的麼?

    “小姐,你不願去?”

    “我……再想想!”

    “那駙馬爺呢?”

    “無忌也有消息了?”

    “沒有!”

    小柳搖了搖頭,神色變得有些古怪,言語中也帶着譏諷:“我只是覺得,老爺爲國爲民,小姐卻始終因私德介懷。駙馬爺心中裝着小姐,小姐卻惦念着可笑的‘專情’,我是真的不理解啊!”

    花朝猛然擡頭,臉色變得煞白。

    她不知道爲什麼小柳會問這個問題,聲音有些顫抖道:“羅相是賢相,無忌也是世間少有的好男子,但我也沒有故意傷害他們啊!

    我沒辦法以女兒的身份,與拋棄妻女的父親相處,難道是錯麼?

    我接受不了與其他女子分享丈夫,但我也沒有逼無忌離開別的心上人。

    我自己離開,自己孤獨終老,有錯麼?”

    “哦?”

    小柳目光充滿着鄙夷與憐憫:“小姐可真是個矯情的廢物呢!”

    花朝只覺心頭挨了一記重擊。

    與小柳閃動着妖異光芒的雙眼對視。

    她的意識逐漸模糊,瞳孔逐漸渙散。

    恍惚間。

    她好像看到小柳從懷中取出了一幅畫卷。

    以及……

    一支筆!

    不知何時。

    門已經關上了。

    甚至還貼上了隔音符。

    花朝看着小柳臉上詭異的笑容,心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自己這些天之所以情緒敏感,多是跟小柳間接相關。

    自己的這個從幼時就跟在身邊的侍女。

    好像有古怪。

    她慌忙摸向懷中。

    那裏裝着嬴無忌臨行前千叮嚀萬囑咐的木頭人,讓她遇到危險一定要注入真氣激活。

    可現在。

    她渾身的真氣不知何時已經不聽使喚了。

    “咔!”

    手腕一陣劇痛,已經被輕鬆捏斷。

    小柳拿着木頭人,嘴角噙着一絲笑容:“哦?還有意外收穫?”

    沒有任何遲疑。

    她展開了畫卷。

    手中的筆毫不留情地戳向花朝眉心。

    在眉心與墨水接觸的一瞬間,花朝臉上的表情徹底定格。

    肉身飛快塌縮,變成了一副畫卷。

    ……

    暝都盡頭。

    戰鬥爆發得猝不及防。

    丹青一巴掌把紅塵扇飛,神色猙獰道:“小矮子,你發什麼瘋?”

    他低頭看了一眼。

    下面已經廝打在了一團。

    本身紅塵的手下要比自己差了一截,畢竟能被紅塵種下印記的,就算再強也強不到哪去。

    而自己的手下,卻是因丹青渡魂而活,能被他親自選中的,本身就是難得的高手。

    本應該是碾壓的存在。

    但多了嬴十三這個大殺器,場面卻變得十分膠着。

    該死!

    嬴十三英雄一世,怎麼也在紅塵這條陰溝裏翻船了?

    紅塵啐了一口血痰:“我最討厭別人叫我小矮子!”

    他信手一灑,便是百餘顆黃豆灑下。

    近百豆兵憑空出現。

    飛快組成了合擊陣法,向丹青攻去。

    “撒豆成兵?”

    丹青頓時大驚:“你怎麼會南宮陵的神通,你叛變了!”

    紅塵冷笑:“你都要迎回你師父了,還敢說我叛變?”

    丹青還想說什麼,卻已經被一羣豆兵圍上。

    個個都是三品靈胎的修爲。

    而且極其擅長合擊陣法,同樣是南宮陵的合擊之術,並且還能使用法術,即便以他的修爲都感覺相當難纏。

    丹青麻了。

    他不明白。

    教主手下的悟神境不少,但爲我教內部極其鬆散,大多悟神境都是閒雲野鶴,除非遇到大事教主親自聯繫,他們才有可能出現,而且不保證忠誠度。

    只有自己和紅塵兩個人算是他的心腹。

    教主之所以器重兩人,就是因爲紅塵皆我和丹青渡魂兩個法術,能幫他收攏更多的強者手下。

    只不過兩人也有不同。

    自己是爲了合作。

    而紅塵是真的信徒,把教主的一言一行都奉爲圭臬,不然百家盛會之際也不會親自出馬。

    想必紅塵早就知道了教主還有一個並肩王的身份。

    可結果……

    紅塵投靠了南宮陵?

    爲什麼啊?

    丹青怎麼都想不明白。

    但現在已經不是讓他想明白的時候了。

    他只知道,自己馬上就能補全丹青渡魂,然後從教主那裏拿到師父的本我紋路,讓師父重臨於世間。

    誰攔他。

    他就殺誰!

    劍刃飛舞,戾氣十足。

    他的個人實力雖然不如嬴十三,卻也是少有的強者,區區合擊戰術根本奈何他不得!

    殺意毫不收斂。

    每一劍下去,就會有一個豆兵爆炸。

    隨着一陣陣豆香瀰漫。

    撒豆成兵已經被瓦解。

    結果不曾想。

    紅塵又掏出了一把黃豆。

    用力一灑。

    合擊陣法再次成型。

    丹青眉頭一擰,瞟了一眼下方,頓時明白了他們想要做什麼,紅塵以撒豆成兵困住自己,下方一衆傀儡配合嬴十三收割自己手下的高手。

    好難破!

    不對!

    丹青再次陷入苦戰,但不願復活師尊的計劃被耽誤,強行讓自己冷靜了下來。

    紅塵學會撒豆成兵,可以用投靠南宮陵來解釋。

    但還有一個問題解釋不通。

    這豆兵個個不弱。

    但紅塵撒豆,本身精氣神卻沒有半分削減。

    他本來就不明白爲什麼紅塵忽然背叛南宮陵。

    現在更是感覺不對。

    丹青一劍劈爆一個豆兵。

    神識飛快覆蓋到整片空間。

    還真找到了一個明明沒有做什麼事情,精氣神卻消耗一截的人。

    “找到你了!”

    身形一轉,當即朝嬴無忌俯衝而下。

    “霧草!壞了!”

    嬴無忌心頭一咯噔,沒想到這貨有點腦子在身上,居然這麼快就發現自己了。

    詭鏡祕術的後遺症還在身上,就算天人族血脈再強悍,也終究有些恢復不過來。

    但現在。

    所有人都陷入了惡戰。

    丹青的手下意識到了十三爺是最大的威脅,正合力圍殺,十三爺雖未陷入絕境,短時間內卻也無法脫身。

    紅塵的本體更是費拉不堪,連跟自己對線的勇氣都沒有。

    而且自己不能拿他擋刀。

    因爲只要他一死,自己的控制鏈條就斷了,紅塵手下所有傀儡失控,將會是一件極其恐怖的事情。

    “娘的!”

    嬴無忌啐了一口:“倦子哥!咱們衝!”

    總得拼一次命。

    而且最近刻苦修煉是爲了什麼,不就是爲了捶丹青?

    雖說十三爺的評價,是還比丹青差一截。

    但這種關頭,男人能說不行麼?

    他擎劍而起,而亂戰中倒下的屍體,也飛快化作枯骨。

    花開頃刻。

    直接汲取他們所有殘餘的生機。

    傷勢好了小半,直接揮劍與俯衝下來的丹青硬撼在一起。

    顓頊帝軀的金芒大盛。

    相撞之後。

    雙方就跟流星一般倒飛而出。

    嬴無忌咳了一口血,只覺得胸腹之中翻江倒海。

    很結果還好。

    丹青也受傷不輕,他是以二品靈胎突破的胎蛻境,最弱的一項就是體魄,哪怕入了兵人境,哪怕劍術造詣相當恐怖,也同樣有着這個短板。

    硬撼,是他唯一的出路。

    他飛快穩住體內真氣,再度衝殺過去。

    丹青咳了一口血,獰笑着迎了上去。

    劍招繚亂。

    兩人都是用劍的高手。

    僅僅片刻,互相之間就拆了上百招。

    嬴無忌在劍招上略站下風,但打法異常兇悍,好幾次要陷入劣勢的殺招,都被他用以傷換傷的方式化解。

    丹青都有些遭不住了,怒意盈然問道:“爲了那個普通到庸俗的女子,你竟值得這樣?所謂黎國二聖,我看不過如此!”

    他心中有很多疑問。

    但他只關心這個,就連紅塵如何被嬴無忌操控他都不想問。

    嬴無忌啐了一口血痰:“普通到庸俗的女子,從未想過去害任何人!反倒是你這種滿嘴盛世之言的人,卻害了一個又一個!

    我從未自認過聖人!

    我只知道誰的大好前程需要無辜人的命來鋪,這個人就該死!

    你口口聲聲說,只有青衣前輩悲天憫人,是世間唯一的真聖,所以你要讓她重現於世。

    但你做的事情,卻無不跟青衣前輩背道而馳。

    你要的是真聖麼?

    你要的,不過就是巨嬰對靠山的病態依戀。”

    “胡說!”

    丹青勃然大怒:“我明明是爲了完成我師父的遺願!”

    嬴無忌嗤笑了一聲:“你放的屁,你自己聞麼?”

    多說無益。

    兩個人又廝殺在了一起。

    嬴無忌的想法很簡單。

    這種關頭。

    要相信十三爺。

    相信他跟紅塵手下配合,能把丹青手下全部收割。

    然後跟自己合擊宰了丹青!

    自己需要做的。

    只是在丹青這裏撐住。

    但就在這時。

    他忽然感覺腦袋一昏,無數雜念涌出,本我規則的影響一瞬間就膨脹到了最大。

    劍招遲緩了一瞬。

    只能倉皇格擋。

    一記重擊。

    嬴無忌噴了一口鮮血,直接從天空倒飛而下。

    即將砸落在地的時候,忽然被一個溫軟的身體接住。

    羋星璃焦急道:“嬴兄,沒事吧?”

    “這是怎麼回事?”

    嬴無忌忍着劇痛,飛快四處掃視。

    自己的本我虛影已經不在蒲團上了,不知何時飛上了天,藏匿在了諸多規則當中。

    羋星璃咬牙道:“剛纔你提劍上的時候,他就直接逃跑了,估計是覺得咱們敵不過丹青一夥!”

    嬴無忌觀察了一下,十三爺和羋星璃的本我虛影也加重了一些,不過因爲意志堅定,加重得比較有限,可即便如此,也限制了不少實力的發揮。

    十三爺那邊,已經十分吃力了。

    他啐了一口唾沫:“不愧是我的本我虛影,真特娘的雞賊!”

    “都什麼時候了,還不忘自戀!”

    羋星璃錘他了一下肩膀:“不過不慌,我修改空間法則助你,你去弄丹青!”

    嬴無忌提劍而起:“好!”

    可就在這時。

    天空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跟自己的很像。

    是自己本我虛影的。

    “丹青,嬴無忌,我們可以談一件事情!”

    他的聲音有些囂張:“不過談事情之前,你們可以稍微感受一下,這片空間正在封閉,這裏不屬於兩方世界的任何一個,只要閉合,便只有歷代爲我教教主有我傳授的祕法進出。”

    此話一出。

    嘈雜的刀兵聲瞬間消失殆盡。

    場面變得無比安靜。

    所有人都仰頭望着本我虛影,神情極其陰沉。

    因爲空間已經近乎封閉,事實的確如此。

    嬴無忌也是神色大變。

    他也是這時候感受到的。

    這次封閉很徹底。

    他甚至感覺,自己和木頭人化身的聯繫都要被切斷了。

    本我虛影有些得意:“當然!你也別指望含光劍,上一次含光大陣收集的劍意已經用完了,你一劍也湊不出來。你可以指望含光劍靈主動幫忙,但想要湊出含光大陣的材料都需要幾十年的時間,到那時可能暝都盡頭已經又打開一次了。所以……丹青!”

    本我虛影的聲音充滿了蠱惑:“殺了嬴無忌,等會我會全力助你!只要你殺了嬴無忌,毀了他的劍靈,我就把出入的祕法傳給你,你說怎麼樣?”

    聽到這話。

    嬴無忌面色頓時變得冰寒:“哦?你不打算跟我合作了?”

    本我虛影怒道:“你腦子有泡,還想跟我合作?等死吧!丹青快上!”

    丹青嘴角微微上揚:“哦?有意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