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0 第250章
類別:
科幻靈異
作者:
白雲非雲字數:4012更新時間:24/06/27 09:28:12
第250章
將雙方相熟之人, 挑挑撿撿說了個遍後, 秋時遠已經喝了數十杯清酒了。泥紅酒罈見了底,然而, 秋時遠臉上卻無一絲紅暈,眼中也無半分醉意。
顯然,這些年來, 秋時遠練出了一副好酒量。
和只喝了一杯酒便不敢多沾的鍾應兩人, 簡直是天壤之別。
鍾應倒是想練練酒量,但是想一想自己醉了後那副鬼德性,他覺得還是算了吧……
“對了, 上一次通信之時, 慕師兄曾說十城商會快舉辦了, 我們這些同窗只要拿着身份令牌過去,便能以最低價格拿到十城內的任何靈寶, 兩位師兄若是有興趣可以去看看, 若是沒興趣便不去……”手指輕放酒杯,玉石碰觸, 發出清脆之聲,秋時遠說道, “慕師兄這麼說,不過只是想見見故友罷了。”
鍾應點了點頭,頗爲誠實的說:“我估計去不了。”
一堆爛攤子還等着他收拾。
秋時遠搖了搖頭:“時辰不早了, 我便不叨擾了。”他起身, 朝着鍾應兩人擺了擺手, “我先走了……”
音落,秋時遠毫不猶豫的離開,如一陣輕忽的風。
鍾應捏着甜瓜的手指頭一頓,眨了眨眼,再脆口的瓜也沒了胃口。
秋時遠若是走了,便只剩下他一人面對君不意了……
可是,直至秋時遠消失在視線中,鍾應也不曾開口挽留。
他是來見君不意的,見到人後,怎麼能輕易退縮?那太窩囊了!
細碎閒聊聲消失,院落安靜下來,唯有天風吹過,驚起一樹漣漪,厚實的紫藤花簾如波浪一般,在風中簌簌起伏,花苞顫顫巍巍。
鍾應目光悄悄落在了君不意身上。
君不意肩背挺直,坐姿一如當年端正,卻並沒有任何僵硬之感,不經意的透露幾分清貴風華來。
白皙的手指輕捏玉杯,玉杯瑩潤,手指卻比玉杯更加無暇。
睫毛微垂,在水墨色的瞳孔中落下一層月牙狀的陰影,遮住了眼中的所有情緒,只留下鏡面一般的平靜——這讓鍾應不由自主的忐忑不安起來。
想了想,鍾應默默將面前最後一盤甜瓜,推到君不意面前。
從空間中抱了一罈酒出來,將玉杯斟滿酒,酒香撲鼻,又醇又濃,這是一罈烈酒,並非先前那種清酒。
鍾應抿了口酒水,給自己壯膽,這才乾澀着嗓子開口:“君不意……我回九州,是來找你的。”
頓了頓,他才接着道:“我想問你一些問題,你能回答我嗎?”
一雙桃花眼無遮無攔,呈現在君不意面前,失去了往日如刀林般的逼人鋒利,亦沒了令人挪不開眼的瀲灩之色,盛滿了種種複雜情緒。
有緊張、有糾結、有悲傷、有懷念、有愧疚……那些在秋時遠、老院主等人面前小心翼翼隱藏的情緒,全部呈現在君不意面前。
原來,沒心沒肺的小混蛋也不是全然的瀟灑無忌,也會沾染上種種情緒……
君不意沉默了片刻,看着鍾應不知不覺抿了一口又一口酒,直到酒杯見底,才淡淡道:“你想問什麼?”
鍾應神色緊繃,一字一句:“從一開始,你就是黃昏殿主對不對?疏影君、君少舒都是你。”
不等君不意回答,鍾應便自顧自的道:“疏影君是世人給你的封號,少舒兩個字,則是驚鴻夫人爲你取得名字,對不對?”
脣角扯了扯,鍾應慢慢梳理這些年來,一樁樁事:“當年在太子殿時,伯母曾經跟我說過,你母親爲你取過名字,後來我又發現小八收藏的一本練字帖上,寫着有君少舒這三個字……我本該想到是你的。”
可是,他沒敢這麼想,潛意識中不敢想。
君不意脣瓣動了動:“……嗯,五歲以前,我的名字是君少舒。”
“我十四歲時,在扶風城齊家救我的人是你,入學之後,你最開始就認出了我,一個混血魔族,只是你沒放在心上罷了,所以任由我折騰?”
只不過那個時候,十五歲的赤丹太子練氣功夫還不到家,加上鍾應又太能惹事,着實把君不意氣狠了幾次。
“七院試煉那段時間,我以爲你在泡冷水,實際上你以疏影君的身份,悄悄闖入了禁地,受了傷回來時,我發現了血腥味,見到了受傷的你,你本想糊弄過去,卻不想我自願爲你遮掩……我是不是很傻?”
君不意睫毛微顫:“並沒有。”
鍾應沒把這三個字放在心上,他若是不傻,就不會什麼都看不出了。
“六十年前,你爲什麼要以疏影君的身份來找我?”
“因爲……”
“讓我猜猜!”
鍾應打斷了他的話,他爲自己倒了一杯酒,仰頭灌下,嗆着咳了幾聲,一雙眼睛亮灼灼的盯着君不意,好似有什麼東西掙扎欲出:“阿姐告訴我,你當時爲了劍塔受了重傷。我是不是可以猜測,你當時已經力竭到無法使用靈力了,所以只能以疏影君的身份露面?”
“至於理由,理由非常簡單。”鍾應脣瓣沾了酒水,紅潤豔麗,勾脣彎出一個弧度來,“你是正統道修,你是無一絲污點,品性高潔的赤丹太子,怎麼可以和邪魔外道拉扯上關係?”
所以,必要時刻,君不意可以毫不猶豫的捨棄這個身份,甚至爲了和過去徹底斷開聯繫,前世的蓮中君“親手殺了”疏影君,矇騙世人。
君不意擡眸,眸子明澈,如上好的丹青水墨畫:“原來……你是要興師問罪?”
含着道韻的聲音泛起波瀾,他道:“你說的沒錯。”
六十年後,在萬相閣重逢時,他便沒想過再瞞鍾應,自溫泉被鍾應取下帷幕起,他便再無後悔之路。
鍾應在聽到君不意承認後,臉上的神色非常復雜,被烈酒醇香渲染之後,激烈的情緒如火焰一般升騰而起,那是君不意所不能理解的憤怒,而那憤怒,卻又不像是衝着他去的……
“興師問罪?我哪裏能興師問罪?重明國以道傳國,重明皇暗中試驗上古祕術,除了君九思外,七位皇子公主皆是上古祕術下誕生的“失敗品”和“怪物”,這是足以動搖重明國根基之事,甚至會……”鍾應苦笑一聲,“甚至會毀了你,你肩負重明國重任,肩負重明皇的執念,怎麼可以任性到不顧一切?”
若真那麼做,君不意便不是君不意了。
鍾應以手背擦拭脣角:“更何況,你覺得這件事我知道與否,都不會對我有任何“傷害”。天下至親尚且有祕密,我瞞了你一些“不相干”的事,你瞞了我一些“不相干”的事,似乎沒什麼大不了的。”
原本也該如此……
若是沒有前世記憶,若是沒有前世的一切,若是鍾應沒有決絕的離開書院,前往魔界,而是按照君不意的規劃,畢業之後結爲道侶……那麼,他知道後,可能還會因此興奮一陣子,甚至以此來逗弄君不意。
手裏拿着糖葫蘆,翹着二郎腿,在君不意的必經之路上,一邊將糖葫蘆遞到君不意脣邊,一邊笑出小虎牙來:“呦,疏影君,你這是要去哪裏殺人滅口啊?殺人滅口之前要不要先吃口糖葫蘆?我嘗過了,包甜。”
……可惜,沒有如果。
鍾應咬了咬下脣,咬出牙印後,便在君不意面前,一口一口灌酒,他本便不怎麼能喝酒,何況是烈酒?
因此喝了幾杯,便歪倒在桌面上,修長的指尖在太陽穴的部位一頓亂按,心煩意燥。
指尖被微涼的手握住,隨後,太陽穴部位傳來柔軟的按揉感,鍾應懷疑是喝醉酒的幻覺,心裏懊惱不該喝酒誤事時,一道極輕的嘆息拂過耳畔。
“若是還有什麼問題,下次再說吧。”
君不意低語,褪去外袍,輕柔的披在鍾應肩頭。
眸中清寒寂寥,神色間閃過一絲深入骨髓的倦意,他拂袖離開。
才走了幾步,玉杯被撞落地,“咚咚”兩聲,酒水灑了一地,玉杯卻並沒有碎——這杯酒,是鍾應剛剛爲君不意倒的。
隨後,一股力道拉住了他的衣袖。
烈酒氣味纏入鼻尖時,他聽到了鍾應的聲音:“以前,我有什麼事要說卻不知道怎麼開口時,都會給你灌酒,你知道我的意思,還是次次會喝……現在,你一杯都不喝了嗎?”
最後一句話,鍾應雙手如八爪魚似得,纏住了君不意的手臂,聲音含着濃重的鼻音,好像兇獸幼崽收起了所有棱角,學着撒嬌似得。
“對不起,君不意。”鍾應以這般無賴的姿勢,黏着君不意,胡亂的喊,“意兒,意意,小妖精,對不起,你別生氣,也別走……我真不是來興師問罪的,我剛剛只是剋制不住自己脾氣。”
“我快氣死了!我從黃昏殿上醒過來的那刻,一直憋到現在,你知不知道我真他娘的要氣死了!”
“你只是沒告訴我你是疏影君而已,我瞞你的事可多了,多的要命!”鍾應順着自己的脾氣,破罐子破摔,“那些事我一件都沒告訴你,你不知道我以前爲什麼莫名其妙的針對你,欺負你,想方設法找你麻煩,你也不知道我爲什麼一口一句喊你僞君子……”
“僞君子……你怎麼可能是僞君子?!”
“是我一直以來在錯怪你啊!”鍾應捂住了臉,長髮傾瀉而下,如墨如緞,落下一層陰影。
“可是,可是我若是知道你是疏影君,六十年前……我怎麼捨得離開?”
他誤會了同住一間院落,相伴數年,雖然冷清疏離,卻細心體貼,稍微逗一逗就臉紅心跳的少年。
更久遠之前,前世之時,他誤會了那個總是在深夜撫琴的少年。那個人不介意他的魔族身份,在衆人紛紛遠離他時,突然出現救他一命,帶着他一路奔逃。
甚至在重傷之後,還會強撐着來到魔界,將他一步一步背出黑暗的地牢。
只要一想到那沾滿紅衣的血,全是君不意自己的血,鍾應便覺得眼睛刺痛,剋制不住的顫抖和憤怒。
可是他做了什麼?
他恨是非不分的劍仙!他恨那些道貌岸然、虛僞至極的道修!他也恨……恨君不意那個僞君子!
前世成爲魔君之後,還未和君不意死磕之前,他曾經意外的見過蓮中君一次。
那人霜發如蒼雪,眉目清冷,淡脣輕啓,似乎想對鍾應說什麼……
鍾應一直知道,他當時想對自己說什麼,可惜,滿心怨恨的赤離魔君,怎麼會給這個“僞君子”說話的機會?
他一槍·刺入了蓮中君胸膛,血液滴滴答答自槍尖流淌而下,他對蓮中君說:“這是你欠我的。”
隨後,暢快而笑,揚長而去。
直至戰場再次相遇,再也無人留手。
那個時候,已無留手的必要,鍾應屠殺了劍仙,挖出劍骨扔在了劍塔之上,驚駭九州,再無回頭之路。
他們一人是仙道第一人蓮中君,一人是魔界之君,註定死敵。
……可是,君不意是疏影君!
是君不意挽救了劍塔啊!
僞裝成魅魔,和疏影君相處那數日,鍾應不是沒有覺得熟悉,可是他怎麼敢認?怎麼敢認?!
認了的話,他這兩世都做了什麼?
前世對蓮中君這個僞君子的痛恨,對他“殺了”救命恩人的憤怒算什麼?
這一世,他拋棄了那個想要結爲道侶,共赴仙途的戀人算什麼?
鍾應纏得越來越緊:“君不意,給我一個機會好不好?”
他還沒有犯下徹徹底底、不可原諒的大錯,他還有機會再度把前世錯過的、今生放棄過的人挽回。
“……好。”
鍾應等到了那道聲音,如春風拂面,吹的人醺醺然。
“真的?”鍾應擡起頭。
“嗯。”
十指悄然相扣,嚴絲合縫。
君不意垂下眼簾,看到了鍾應眼角的水光,心尖微顫,在鍾應眉心落下一吻。
他從不舍的放棄,從未想過放棄,他只是想聽聽鍾應的真心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