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第75章

類別:科幻靈異 作者:白雲非雲字數:3657更新時間:24/06/27 09:28:12
    第75章

    君不意在日月臺附近摘了幾顆柑橘,回去時, 天空下起了濛濛細雨。

    此時正值黃昏之際, 天色本就昏沉, 被低垂的雲霧一遮掩, 又被細雨綿綿一籠罩,天地便如山水畫一般, 素雅靜淡。

    柑橘個頭不大, 卻個個有着黃赤色的果皮,看上去酸甜可口。

    君不意摟着幾個柑橘走在朦朧雨霧中時,雨滴避開了他的身子, 雪白的衣袂、鴉色的長髮、以及懷中的果子, 沒有沾上絲毫溼氣。

    遠遠的, 君不意便看到了一片顯眼的紫色, 那是丙字叄號院內的紫藤蘿花架,他和鍾應共同的院子。

    君不意瞧了眼廣袖下露出一截流蘇的玉佩,有些躊躇, 又有些期許, 便在院外站了數息。還不等他理清楚自己的思緒,少年中氣十足的聲音便從院子裏傳來。

    “君不意,你怎麼還不進來?”

    君不意抿了抿脣,踏入院中,第一眼便看到了雙臂趴在欄杆上的少年。

    天地清淡, 這少年卻灼灼明亮, 堪比三春桃花。

    鍾應比君不意回來的早, 在屋檐上掛了一盞明亮的燈籠後,便等着君不意的酒。瞧見雨簾中走來的人時,抱怨了一句:“怎麼回來的這麼晚?不就送一下人嗎?”

    君不意拾階而上,清越的聲音傳入鍾應耳朵中:“你不跟劍主多說說話嗎?”

    “有什麼好說的?”鍾應撇嘴,“他就在劍島待着,又不是見不到了。”

    想了想君不意的情況,鍾應又道:“不過重明國離的遠,你想多和霄後說說話,也正常。”

    “是說了一會兒話,然後我在日月臺摘了幾個橘子。”

    “橘子?”鍾應疑惑的歪了歪頭,“你摘橘子做什麼?”

    君不意輕輕抿着脣,站在屋檐下道:“突然想起來,我答應了小八,要給他摘橘子。”

    鍾應一聽那小屁孩就火大:“給他摘什麼橘子,別慣他那臭毛病。”

    “不是給他摘的,小八隨母後離開了,我才摘的。”君不意在鍾應身側坐下,稍稍擡起手臂,露出了懷中橙色的橘子,“你要吃嗎?”

    因爲小八,所以想起要摘橘子這件事,不過橘子摘來沒有君九思的份……

    鍾應想通了其中關竅,頓時眉開眼笑:“給我來幾個。”

    君不意乾脆全部放在了長椅上。

    鍾應拿了個橘子,剝開果皮,沒那麼耐心撕去果肉上的白絲,直接吃了起來,含含糊糊的問:“酒了?”

    君不意從虛空拿出一精緻的酒壺,一對茶杯,慢悠悠的爲鍾應滿上。

    鍾應低頭聞了一下,清香酒味,撲鼻而來。

    “果酒?”鍾應吸了吸鼻子,嘀咕,“怎麼和你母后拿的不是一種酒?”

    “七日醉太烈了,你似乎……不太會喝酒。”

    鍾應立刻反駁:“說的好像你會似得!”擡手晃了晃酒壺,鍾應又道,“這酒不烈就算了,還少。”

    “不能喝多,最多喝一兩杯,我們明天要上課。”君不意耐心解釋。

    鍾應嘴上挑剔,然而,當真喝了口果酒後,臉上就盡是滿足之色了。

    君不意雙手端着酒杯,看着鍾應飲酒時,衣袖順着白皙的手臂滑落手肘,露出手腕上的墨玉手鐲,眼光餘光又暼到自己腰間的玉佩。

    他想,鍾應居然沒發現……

    剛剛拿橘子時,鍾應手指頭離玉佩只有一寸距離,墨玉在燈火下瑩潤生輝,格外亮眼,他心跳都漏了一拍,可是鍾應就是沒發現玉佩之事。

    君不意心中的忐忑,悄悄散去,他鬆了口氣的同時,又覺得空空的,有點兒異樣的失望。

    兩個少年瞧着雨中的紫藤蘿,喝酒的喝酒,吃橘子的吃橘子,都沒說話了,卻沒有絲毫尷尬,反而格外的平和。

    鍾應酒量不佳,小酌幾杯後,便覺得臉頰有點兒燙了。

    偏偏雨越下越大,淅淅瀝瀝的聲音在耳邊傳蕩,無端的惹人心煩。鍾應歪了歪頭,有氣無力的喊一聲:“君……”

    聲音戛然而止,鍾應發覺君不意靠着欄杆睡着了。

    鍾應本該回臥房,鑽進暖烘烘的棉被裏睡覺,或者任由他睡着,自己把剩下的酒水和橘子全部幹掉。但是看着睡顏恬靜的君不意,鍾應突然想起來他昨天發熱的模樣。

    “醒醒。”鍾應喊了一聲,“要睡回去睡。”

    君不意迷迷糊糊應了一聲,睫毛顫了顫,卻似乎被惡夢魘住了一般,沒有醒來。

    鍾應便擡手推了推。

    他們靠的太近,鍾應這麼一下,君不意身子一晃,就靠上了鍾應肩膀,慢慢滑進了鍾應懷裏,腦袋枕在了鍾應膝蓋上。

    鍾應身體僵住,半響不知道如何是好。

    最後決定任他躺着,自己小心翼翼剝橘子吃。

    吃到一半時,枕在他膝蓋的人突然拉住了鍾應的衣袖,摟住了他的腰身,越摟越緊。

    鍾應手指頭一抖,一瓣果肉便跌在了地面上。

    鍾應有點兒可惜,語氣不太好:“你要是醒了,就快起來。”

    “……”

    無人迴應,鍾應便知道君不意還沒醒。

    吃的喝的都沒了,鍾應面前能“玩”的就只有君不意了,鍾應低頭,見他睫毛輕輕闔着,便擡手去碰。

    指腹柔嫩,睫毛似小刷子,稍微一碰觸,鍾應便覺得指尖癢癢的,好像被小貓兒輕輕撓了兩下似得。

    鍾應覺得頗爲新奇,從右眼睫毛一直騷擾到左眼睫毛,直到君不意擰起了眉毛,鍾應才“咻~”的縮回了手。

    君不意將臉埋進了鍾應胸腹處,聲音隔着一層衣料悶悶傳來:“父皇……”

    鍾應一愣,摸着自己下巴,疑惑:君不意這是夢到重明皇了嗎?

    清了清嗓子,鍾應憋着喉嚨,一本正經的開口:“父皇在這裏,來,叫我爹爹!”

    快快快,死對頭快喊我爹啊!

    鍾應興趣頗高的望着君不意。

    “……”

    鍾應:“真沒意思。”

    雨聲漸漸小去,直到完全停息,君不意才自夢中甦醒。

    一睜開眼,便看到了鍾應還未完全長開的下巴,隨後才發現自己睡在了鍾應膝蓋上,身上披着鍾應的外袍。

    雨後長風灌入長廊,鍾應微微彎着身子,就爲君不意遮擋了大半冷意。

    鍾應原本輕輕閉着眼睛,睡意很淺,君不意這麼一動,他便有八分清醒了,語氣帶出了幾分嫌棄:“還不快起來。”

    君不意瞬間驚起,身上披着的外袍從身上滑落,即將落在潮溼的地板上時,又被君不意眼疾手快撈了回來。

    鍾應捂臉打了個哈欠,欲起身回房。

    才一擡腿,就發覺雙腿被君不意枕了一個時辰,早就麻木到沒知覺了,整個人往前跌去。

    鍾應本能的雙手一撈,抓住了君不意的手腕,緊接着撲進了一個溫熱的懷裏。

    “對不起。”君不意極輕的三個字從頭頂傳來,頓了頓,他又道,“我不是故意睡着的。”

    鍾應原本想罵一兩句,過過嘴癮,沒想到“這條路”瞬間被君不意堵死了,一時氣結。

    “我抱你回去。”君不意手臂繞過鍾應腿彎。

    雙腳離地時,鍾應都有點兒懵:“等等!等等——”

    君不意調整一個姿勢,鍾應就被他徹底抱起來了,甚至覺得這個姿勢挺舒服。

    然而,鍾應第一次被人這麼抱着,全身上下都不自在,有些惱怒:“快放我下來!”

    “爲什麼?”

    “若是被人看到了,我還要不要臉了!”鍾應氣急。

    他堂堂魔君,哪能走個路都讓人抱着?這讓他臉往哪裏擱?

    “可是,沒人看得到啊。”君不意從容自若的回答,用後背推開了房門。

    鍾應眨了眨眼:對哦,院子裏沒外人……

    那也還是丟臉啊!

    鍾應考慮該不該一掌把君不意劈開時,君不意彎腰,將鍾應放在了牀榻上,雙手撐在鍾應身側,一頭墨發自肩頭垂落,有一縷落在了鍾應手背上。

    兩人雖然離得近,身子卻不在緊貼了,這讓鍾應自在了許多。

    “你還想幹什麼?”鍾應沒好氣的問。

    “我去點燈。”君不意挪開了目光,撐起身子,在桌邊撥了撥油燈。

    不久,暖黃燈火便將室內點亮。

    君不意回了自己牀榻,解開衣釦,退下外袍時,鍾應的聲音從後頭傳來。

    “你今天夢到了什麼?拉着我一直喊父皇。我差點以爲自己有個你這麼大的兒子了。”說到“兒子”兩個字時,鍾應咬字格外輕快。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比我小一歲。”君不意回身,穿着雪白中衣,散着一頭長髮,抱着外袍,無奈的看着鍾應。

    “那可說不定。”鍾應雙手環胸,笑的燦爛而神祕。

    要不是他前世忙的跟君不意死磕,他可能早就娶妻了,有個十來歲的兒子可完全不奇怪。

    “我夢到了我父皇而已。”君不意沉默片刻後,輕聲說道,“我突然想起來,我其實見過我父皇的,那個時候,我似乎才四五歲的模樣。”

    “重明皇到底是什麼樣子的人啊?”鍾應好奇。

    能讓他便宜爹爹都說,自己打不過重明皇。這樣的人物,在鍾應前世時,居然從不露面,實在是奇怪。

    “……我記不清楚了,隔着一扇屏風,我連父皇的模樣都沒看到。”

    “那不等於根本沒見到?”鍾應覺得重明皇簡直神祕到古怪,連自己兒子都不見。

    “算了,你別多想了,睡覺。”鍾應往被子裏一鑽,只有一頭長髮露在了外頭,瞧着讓人想摸一摸,順一順毛,省的這只壞脾氣的小貓咪又炸了。

    燭火忽明忽暗,將君不意的剪影映在牆壁上。

    君不意扶額,垂下眼簾,摸到了額頭細密的冷汗。

    其實,那不是夢。

    大概是因爲玄曜玉佩是父皇所煉製的原因,他只是記起了過去。

    那個時候,他躺在柔軟的棉被中,皮肉不斷裂開,渾身如被火炙烤,鼻尖的血腥味越來越濃重,直欲作嘔。

    最痛苦之時,神智反而清醒了不少。

    他艱難的睜開眼睛,看到了屏風上的兩道陰影,一道是母后。他病發之時,母后總是守在他牀榻邊,輕聲細語,寸步不離,另外一道是……父皇。

    低低的抽泣聲傳入耳中,霄後拉住了重明皇的衣袖,壓抑情緒詢問:“五千年了,君郎,你還是忘不了那一天嗎?”

    冷漠如玄冰,優雅如琴絃的男聲道:“滄海桑田,此生此世,我會永遠記得!”

    不是忘不了,而是刻入血肉靈魂,即便鮮血淋漓,也要記得。

    這是何等的偏執!何等的恨意!

    霄後狠狠甩了他一巴掌,身影搖曳如風箏,隱忍上千年的委屈爆發:“……可是,你負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