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第55章

類別:科幻靈異 作者:白雲非雲字數:3874更新時間:24/06/27 09:28:12
    第55章

    鍾應拉下了柔軟的衣袖, 露出了一節白淨的手臂, 手腕上則懸着銀色的應龍鐲。

    走到油燈邊上, 鍾應擡高了手腕。暖光透過紗罩落在銀鐲子上,灼灼生輝。

    屏風後傳來水流的譁啦聲,隨後是衣料摩挲的聲音,君不意從浴桶中踏出, 拾起了衣袍。

    鍾應饒有興趣的擼上鐲子, 露出了手腕上那條長期割腕取血造成的傷痕。紅痕深深刻在他骨肉上,永遠不會消失, 他不由輕勾脣角。

    兩盞相似的燈籠,其實更大的可能是巧合。可是齊家滅門了,前世尚合郡譚家也滅門了,鍾應就不得不多想了。

    沉思之時,君不意的聲音傳入耳中:“這道傷痕是怎麼回事?”

    大概是才沐浴過的原因,君不意乾淨如新雪的聲線此時有些慵懶和沙啞。在鍾應研究手腕上的傷痕時,他已經穿好了衣裳,一邊整理衣襟,一邊走過來。

    鍾應擡眸,便對上了君不意清淡的眸子。

    他道:“我小時候, 有人爲了修煉血祭邪術, 抓住我的手腕一刀刀割的,反反覆覆在同一個地方割了七年。大概是因爲邪術的原因, 這道傷痕便再也去不掉了。”

    那極其壓抑的七年, 被鍾應輕描淡寫的敘述, 彷彿在同人開玩笑,可是眉眼斜勾,蜿蜒出幾分兇戾來:“就是把這塊皮肉削下來,重新長好後,這條紅線也還在。”

    鍾應不把那些傷痛放在眼裏,卻不喜歡這份恥辱般的痕跡留在身體上,若是能把那些人幹掉,鍾應會非常樂意。

    君不意撫平衣袖的手指一頓,眸光微閃,重複:“血祭邪術?”

    “是啊。”鍾應又道:“我今晚好像發現那些人的蹤跡了。”

    “……”

    鍾應擡了擡下巴,笑盈盈的說:“我要是心情好,興許就放他們一馬,畢竟是老黃歷了,可是今兒被譚妤轉的心煩了,覺得還是把他們剝皮抽筋比較好。”

    將鐲子挪了回去,扯上袖子,遮住了手腕,鍾應轉身走了兩步,衣袖被拉住。

    一回頭,鍾應沒好氣道:“拉我幹什麼?”

    君不意修長的眉微微蹙起,眸子落了燈光,彷彿落入水中的星辰。他似乎想說什麼,卻因爲太過小心翼翼而不敢隨意開口。

    直到鍾應愈加不耐煩了,他才擡手,柔軟的指腹貼上了鍾應的額頭,斟酌着開口:“那些已經過去了。”

    纖長睫毛垂下,眸光落在鍾應手腕上,他有些生硬的、用一種哄着稚童吃飯的語氣道:“不疼了的,別怕~”

    這是他從母后那裏學來的,他弟弟一哭,母后總是那麼去哄人。

    鍾應呆了一呆,覺得被對方碰觸過的皮膚滾燙的驚人。

    兩人相處久了,自然難免有肢體接觸,但那都是無意中的。實際上,越是相處,鍾應便越明白,蓮中君有多麼不願意同人接觸。

    因爲君不意從未主動去碰過別人,更別說摸額頭這種帶着安撫性,又顯得親密的動作了,所以鍾應一時間居然沒躲開。

    “你今天喝酒了?喝醉了?”

    少頃,鍾應回過神,見鬼似得看着君不意。跳出三步遠,指腹便和額頭分開了。

    君不意看着自己手指,默默攏入袖中,抿脣搖了搖頭。

    雙方沉默了數息,鍾應看着沉默的蓮中君,決定不和他一般計較,很快便恢復了常態,嗤笑,“我怎麼可能會怕?笑話,我現在都能敲爆他們頭了。”

    君不意目光在鍾應臉上轉過,似乎明白了鍾應並未將那件事放在心裏後,眉梢漸漸舒展。

    鍾應心中驚奇,又湊過來:“你不會想安慰我吧?”

    “我……”

    鍾應不屑挑眉:“我可不吃這一套。”

    “嗯,我現在知道了。”君不意鬆開了鍾應的衣袖,“你不需要,你可以把對方……敲爆頭。”

    蓮中君一本正經的說着“敲爆頭”三個字,逗樂了鍾應,鍾應笑了幾聲後,用看獵物似得目光,盯着還是青澀少年的君不意。

    “君不意,如果我們是死敵,不死不休的話,你若是栽倒我手上,我最多殺了你,不會敲爆你的頭,更不會將你抽筋剝皮的。”鍾應眸子黑的純澈,彷彿是黑暗中高居王座的妖魔,“因爲他們是打發時間的小玩意,不值得我放在眼裏,而你則是我的對手。”

    保全屍,算是對死對頭的尊重了。

    至少前世的時候,蓮中君也不會任由他人作踐他的屍體。

    君不意:“……”

    鍾應留下這句細思恐極的話後,朝着君不意揮了揮手,從窗櫺一躍而下。

    窗櫺敞開,夜間長風灌入,君不意看着燈火闌珊的街道,默了片刻後,隨手用發緞紮起頭髮,追了上去。

    鍾應聽到風聲,回頭看到君不意時,瞪了他一眼,想將人趕回去:“你過來做什麼?不怕木夫人罰你啊?你不是該做個夫子說什麼就是什麼的好學生嗎?”

    “月半山時,我同你們一起吃了黃金魚。”君不意回答。

    “……”

    君不意又道:“你走了,留下我一人,我算是知情不報,同樣要受罰,不如跟你一起去,至少能護你安全。”

    “……”

    有理有據,鍾應一時間反駁不了。

    因爲他突然發現,蓮中君作爲所有夫子眼中的驕傲,其實並不如他想象中的乖巧。

    到達譚府大門口時,鍾應發現整條大街空無一人,一片死寂,彷彿附近之人早早被支開了一般。而譚府中也沒有傳出絲毫聲音,好像裏頭已經成了一塊死地。

    “譚府開啓了鎮族之陣。”君不意的聲音從身側傳來。

    鍾應摸了摸下巴,一般來說鎮族之陣,唯有家族發生重大變故才會開啓,而這個變故,一般指的是生死存亡之時。

    君不意道:“白日的時候,譚府暗中驅散了附近的居民,連譚家子弟都有大半悄悄離開了尚合郡。”

    “你怎麼知道?”鍾應隨口一問,“猜的?推測的?”

    “尚合郡有重明國的人,我讓他們盯着譚家……”

    鍾應:“……”

    手底下沒人的鍾應,又開始懷念起當魔君的時光了。現在學院裏雖然有個孟長芳,但是少年時期的孟長芳還是個胖小子,只會出餿主意,完全沒有日後魍魎君的風采。

    鍾應沒急的衝進譚府,而是站在了牆壁陰影下,氣息全部隱匿,形同空氣。

    在神識範圍之內,他看到一道纖細的身影,偷偷摸摸躲在了樹木後面。

    ……是譚妤。

    鍾應認出了人後,抽了抽嘴角:“她不安安份份待在客棧,跑出來做什麼?”

    “我們也沒待在客棧。”君不意說了一句實話。他垂下眼簾,輕聲道,“她在的話,我們大概不會受罰了。”

    鍾應瞬間反應過來了:“把鍋推她身上?就說我們跟着她出來的。”

    這句話,君不意接不了。他手指抵脣,輕輕咳了一聲後,扭過了臉。

    鍾應忍不住鄙視了君不意一番,明明他心裏就是這麼想的,偏偏藏着掖着不敢光明正大的說出來?

    譚妤在樹下站了一會兒,兔子似得跑了。

    鍾應不由挑眉:“哎呦,她好像知道怎麼進譚府?還是有點兒用處嘛~”

    朝着君不意招了招手,兩人無聲無息的追了上去。

    譚妤身上披着一件黑色的披風,裹着身子,在黑暗中快速穿行,圍着譚府的牆壁繞了半圈後,在一面青牆前停下,往身上摸了摸,拿出了一塊青銅小印。

    咬破指腹,將鮮血均勻塗抹在青銅小印上後,譚妤拿着印章蓋在了虛空中。

    譚氏之印加上譚家嫡系血脈得到了鎮族之陣的認可,原本如雞蛋殼一般毫無細縫陣法出現一道裂縫,可共一人進入。

    穿過裂縫後,那條細縫便消失了,譚妤得意的收了印章,並未發現有人跟着她一起進入了譚府。

    譚妤雖然不清楚譚家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是她自小在譚家長大,對譚家佈局在熟悉不過,很快便摸到了一處小院。

    熟悉的聲音被夜風隱約傳來,譚妤認出是自己四哥譚霈後,本來想直接小跑過去,撲進自家哥哥懷裏,但是一道女聲又令她硬生生紮根在原地。

    除了四哥外,大姐也在啊……譚妤想起譚婧把自己掐昏時,那雙眼眸中的殺意,只覺得一股子的憤怒和恐懼。

    沒有莽撞衝進去,譚妤給自己貼了幾張隱匿氣息的符咒後,小心翼翼往裏頭挪動。

    這間院子廢棄了很久,雜草生的有半人高,樹木長得歪七扭八,屋內陳設上撲了一層厚重的灰塵。

    一到夜晚,譚家侍女便會在屋檐掛上燈籠,這間院子卻被遺忘了似得,外間的燈火照不進來,唯有陰風陣陣呼嘯,環繞幾分美酒醇香。

    譚妤躲在角落時,鍾應兩人便輕飄飄的落在了屋脊上。鍾應鋪了一塊布,屈膝坐了上去,就差翹着二郎腿了,君不意則站在鍾應身側,被風拂起的衣襬偶爾擦過鍾應的長髮。

    “這地方陰氣可真重。”鍾應託腮往下看去,便看到了譚婧那對兄妹。他眯了眯眼道,“邪氣怨氣也重。”

    這間院子中,隆起三個土包,立了三塊石碑,石碑上空無一字,碑前則是一個陶瓷瓶子。

    譚家不會就把三位公子的屍體葬在這裏吧?鍾應心中劃過一個念頭,難道屍體上沾了什麼東西,見不得人?

    看着環繞瓶子的邪氣,鍾應確定源頭便是這裏。

    譚霈坐在輪椅上,微垂着頭,譚婧提着酒葫蘆,在三塊石碑上灑了美酒後,將酒杯遞到了譚霈面前。

    譚婧笑道:“四哥,我們幾兄妹喝一杯。”

    譚霈遲疑接過,望着酒杯中晃動的琥珀色酒液發愣。

    “喝啊。”譚婧仰頭飲盡杯中之酒,“這可能是我們兄妹喝的最後一杯酒了。”

    譚霈輕抿了口酒水,擡頭時,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彷彿要哭了:“是四哥沒用,若不是我修爲廢了,就不用你去冒險了。”

    他覺得滿嘴苦澀:“在等幾天,只要在等幾天,大還丹就能出爐,我就可以……”

    “我絕對會把這件事處理好的,我不會讓哥哥們白死的。”譚婧打斷了譚霈的話,眼中堅定如金石,“該送走的人也送走了,四哥,喝完這一杯,你也快走吧,以後譚家就靠你和小妹了。”

    “我們也許可以求助書院,我妹妹這麼年輕,這麼好看,可以迷倒很多人。”譚霈用極輕的聲音道,“連瑤光院的沈先生都……”

    “四哥!”譚婧咬着脣,“你明明知道那是我趕他們走的藉口。”

    譚霈默了默:“我知道是藉口,可是你本來可以找個喜歡的道侶,給我生個可愛的外甥。”

    “……我沒這個念頭。”

    “那你也可以縱情山水,逍遙自在的。”

    “……”

    “婧兒。”譚霈握住了妹妹的手,神色哀求。

    譚婧苦笑,掙脫了譚霈的手:“不會有外人知道這件事的,也不會牽連任何無辜!”

    咬了咬牙,她朝着門口吩咐:“掌事伯伯,你帶四哥離開吧。”

    守門的掌事應了一聲,站在了譚霈身後,輕嘆了口氣,聲音哽咽:“大小姐,你保重啊。”

    譚婧點頭,抱起裝着三位哥哥的骨灰的陶瓷瓶子:“大哥他們會保佑我的。”

    譚婧回頭,最後看了譚霈一眼:“四哥,我走了……”

    言罷,一手摟着陶瓷瓶子,一手提着長刀,大步離開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