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2章
類別:
科幻靈異
作者:
白雲非雲字數:4167更新時間:24/06/27 09:28:12
第2章
鍾應不記得親生父母的模樣了,他只知道自己是一歲左右,被他便宜養父送入扶風城齊家的。
扶風城,是西北角落處一座小城池。
這地方地形偏僻,靈氣稀薄,又無天材地寶、奇珍異獸,基本沒有修真者造訪,成不了仙府寶地。又因周邊圍了三重山峯,通商之路唯有幾條羊曲小道,所以不甚繁華,成不了人間富貴鄉。
是個“兩不搭”之地。
鍾應身世見不得光,扶風城便成了他最佳的避風頭之所。
而齊家是城中唯一的修真家族,說是修真家族,其實也就那麼幾個修士,拎出來頂多算小貓三兩只。齊家修士也明白自己的尷尬處境,便乾脆在扶風城當着土皇帝。
唯有齊家家主還算有幾分銳氣,年輕時出去闖蕩過幾年。那銳氣便如燭火微光,一出紙糊的燈罩,就被外頭的狂風暴雨打擊的丁點不剩,連命都差點兒丟了。
是鍾應養父順手救了齊家家主一命,齊家家主便在鍾應養父手下打掃了幾年院子。回扶風城時,對救命恩人千恩萬謝,表示將來願意做牛做馬,銜草結環。
便宜爹爹不要他做牛做馬,只要他幫自己養養孩子。
臨走前,吩咐了一句“等這孩子十三歲,我便來接他”,從此不見音信。
這孩子如此來歷,齊家家主自然不敢懈怠,高牀軟枕、錦衣玉食養着。
直到七年前,齊家家主接到了救命恩人已經隕落的消息。
齊家家主震驚過後,便是將信將疑。
他表面上依舊把鍾應當小少爺養着,暗地裏卻不知道練了什麼邪術,每月割開鍾應手腕,放一瓷碗血。
那碗血便製成了所謂的元靈丹,齊家主脈支脈趨之若鶩的“靈丹妙藥”。
割鍾應手腕時,他用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爲鍾應治療痼疾。
如此過了七年,鍾應那所謂的痼疾不僅沒好,身子骨也有點兒虛。
元靈丹帶來的好處無疑是巨大的,整個齊家對鍾應,就像貪婪的羣狼注視着柔弱的羔羊,隨時準備將他送上祭壇。
在這之前,他們不介意用最好的食料養着嘴邊的美食。
也就齊大少爺那個二缺,看着鍾應受到齊家衆長輩的“照顧”,充滿了羨慕嫉妒恨。
鍾應少年時期,自然有所察覺。
可是他又無力逃離齊家,壓抑的環境下,讓他性子變得格外暴躁,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宣泄憤怒。
今天拳打齊家衆少爺,明天腳踢學堂衆同窗……
活的像個混世大魔王。
後來,鍾應才知道元靈丹根本就是魔丹,吃下魔丹的修士短時間內會修爲大漲,過不了幾日就會變成任人操控又嗜血殘暴的傀儡。
幕後之人,便是連血脈親情都不顧、爲了修爲和長生喪心病狂的齊家家主。
因爲他大限將至。
這些都是鍾應從記憶中翻出來的東西。
回憶這些玩意時,他打了三個結結實實的噴嚏,被僕從丫鬟千勸萬勸的請回了屋中。
屋中燒了地龍,薰了花香,暖烘烘又香噴噴的。鍾應裹着一牀錦被,抱着一個繡了紅色福字的暖手壺,被府中大夫檢查了一番後,又被幾個機靈又可人的丫鬟寒虛問暖了一個時辰。
“應兒,韶兒他不懂事,伯父這次已經好好教訓過那臭小子了。”齊家家主坐在牀榻上,神色慈祥溫柔,“院中僕從我也換了一批,這一次伯父吩咐過了,他們只聽你一個的話。日後誰敢胡鬧,你直接讓僕從轟出去便是。”
齊韶,齊家那二缺的全名。
鍾應盤膝吃着一小塊糯米糕,眼皮都沒擡一下。
“你近日是不是已經化氣了?如果你父親知道你修爲進展如此之快,定會十分欣慰的,我也算不負恩人所託。”
齊家家主聲音無不擔憂:“但是你身子骨虛,日後可別仗着修爲亂來了。”
他爲什麼虛?還不是放血放的?
鍾應吃了一小塊糕點,眯眼舔着大拇指上的碎屑,像只饜足的貓兒,聞言輕快的笑了起來。
似乎無特別的含義,又像盤臥的猛獸笑看耍盡花招手段的狐狸。
齊家家主心頭有點兒古怪,繼續開口:“你也別嫌我煩,還有十天就是月圓之夜,就是爲你換血的日子。這是最後一次了,這次成功了,日後你便再也不用吃這個苦頭了。伯父知道你性子堅韌,但是你若是不養好身子,如何熬地過去?”
鍾應自覺爲他翻譯:羔羊已經養肥了,十天之後就是烹炸煎煮的好日子。
看着齊家家主眼中的溫情脈脈,鍾應有些膩味。
垂眸揮了揮手,像驅趕蒼蠅似得,直白開口:“行了,我知道了,老東西你可以滾了。”
——鍾應能打着齊韶玩,自然也不會對齊家家主有好臉色。
被這麼落面子的齊家家主不僅沒有氣惱,反而因爲鍾應沒有轉性子,而有些放心了,笑眯眯的跟他告別。
他人雖然走了,但是鍾應能感應到,院子暗處藏了不少人,大概都是監視他的。
鍾應隨手扔了糕點盤,隨着一聲脆響,錦紋絨毯上落滿了碎片。
冬日雪光自窗櫺投入屋中,鍾應藉着漂浮的光線擡起了左手,擼起了裏衣袖口。手臂白嫩白嫩的,露出的手腕上懸着粗重的銀手鐲,一看就是養尊處優的小少爺。
然而指尖挑開手鐲,便看到了一道深刻的紅痕,像姑娘家在手腕上拴了條代表姻緣的紅繩。
長達七年的割腕放血,這條代表“柔弱無力”的紅痕,永遠無法消除。便是他日後縱橫九州,君臨魔界,將魔界十六脈、森羅罪域等,一一碾壓,紅痕也一直跟隨他。
鍾應滾進了棉被中,哈哈大笑,笑的東倒西歪,原本便披散的墨發,凌亂的貼着脣角。
真是可笑,鍾應嘀咕:“我少年時期,居然差點被這種螻蟻逼死。”
“那麼,我就送你們提前上西天好了……”
想到這裏,他又有些期待。
當了數百年魔君,肆無忌憚慣了的鍾應自然不會期待螻蟻的消亡,他期待的是一個人。
當年將奄奄一息的他,救下祭壇的人。
.
十日後,月圓之夜。
這天連綿了幾日的風雪停息了,明月如盤,月華如霜,院中的紅梅開至絢爛。
提着兩盞印金紗燈的兩位白袍人,領着鍾應走在深夜的迴廊上。
齊家家主辦事,自然要辦全套。他哄騙鍾應說是爲了治療他的痼疾,自然請來了一位古里古怪的老醫師。
那位老醫師手底下常年跟着兩個弟子。這些弟子的面容換來換去,不變的唯有印金紗燈和一個款式的白袍。
鍾應披着一件厚重的披風,披風領口處鑲着一圈絨絨白毛,看着就十分暖和,將鍾應的臉遮了一小半,唯留下濃墨的修眉和一雙桃花眼。
他一邊跟着白袍人走,一雙桃花眼漫無邊際的瞧。
皎月……雪地……紅梅……
跟他記憶中的一般無二。
隨後白袍人掐了一個法訣,一條被隱藏的密道便印入眼簾,這條密道直通湖中祭壇,鍾應少年時期走過無數遍。
走過這條逼仄的、充斥腥味的通道,鍾應看到了鬚髮皆白的齊家家主和身材矮小的古怪醫師。
他們身後是數十位齊家人,齊家人用狂熱的目光注視着鍾應,卻沒有發現自己的瞳孔黯淡無光,行動僵直,彷彿傀儡戲臺上被線牽住的木偶。
頭頂是被法陣擋住的湖水,水草繁茂,將天上的月色遮掩,游魚遊走,蕩起波紋似得漣漪。
地面八方擺放着生物的骸骨,其中便有人的骨頭,鍾應來之前,他們便先用了些可憐的開胃菜。
正中央便是蒼石堆砌成的祭壇。
熟悉的場景令鍾應不可避免的想起了前世的自己。
[還是稚嫩少年的他渾身無力的躺在祭壇上。
齊家人手裏拿着匕首,一人在他皮膚上劃開一刀。匕首刃上被血光侵染,寒光落入眼中。他們圍着鍾應,上下翕動的嘴巴嘮嘮叨叨着什麼。
每念一句,邪氣便更深一重。
鍾應聽不太清楚,他在祭壇上躺了一天一夜,血液似乎要流盡。
直到邪氣化爲血光,沖霄而起,直接突破了湖頂的陣法,將整個齊家瀰漫其中後,逐步向外擴散,這才引來了外人……]
“應兒,好應兒。”齊家家主朝着鍾應張開了雙臂,燭火下臉上的皺紋如溝壑一般深刻,“過來伯父這裏。”
“過了今天,你便解脫了。”老醫師同樣勸說。
鍾應被他們的聲音驚醒,回過神來時,輕嘖了一聲,便邁開大長腿,毫不猶豫向着齊家衆人走去。
齊家家主臉上泛起笑意時,鍾應已經走到了衆人面前。
他的目光劃過一張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嗤笑:“邪崇入體,生機微弱,不用一個時辰,你們就會成爲完完全全被絲線操縱的傀儡。”
“應兒,你在胡說八道什麼?”齊家家主臉色一變,道道褶皺透出猙獰之色來。這個時候,他根本不需要扮演什麼慈祥的伯父了。可是他當了太久的“好人”,有些扭不過來了,臉上的狠意硬生生擰出幾分和藹來,“伯父可都是爲了你好。”
“不就是想把我當祭品供了嗎?這個時候還一嘴巴瞎話。”
“把他給我抓過來!”齊家家主下令。
撲上來的人只抱住了一件還有餘溫的披風,鍾應已經如游魚般繞過了衆人,輕巧的躍到了蒼石臺上。
“照你們的方法,一天一夜都不一定成功,我來幫幫你。”鍾應從袖口抽出一把匕首,削開了手腕,鮮紅的血液直接溢出。
魔君這輩子,最擅長一招破萬法,一力降十會。
但是這法陣給少年時期的他留下了太深的陰影,以至於他後來好好研究了一番,發覺想要啓動這邪陣,根本不需要自己的命,完全可以另闢蹊徑。
而今日,他便要試試能不能成功。
血珠子低落時,被鍾應用匕首挑起,像四方飛濺而去。
每一顆血珠子都有特定的方位,將陣法原本的關節點打亂,重新建立起新的陣紋。這個時候,鍾應的血便同落入滾油的清水似得,捲起沸騰的黑色氣體,引發一陣陣碰撞。
被邪氣卷中的齊家人,瞬間轉化爲殺戮傀儡。
初生的傀儡毫無理智,被身體的殺戮本能掌控,瞬間撕碎身側的活人。
頓時慘叫聲起,亂糟糟的像窩炸開鍋的老鼠。
邪陣、血肉幾乎融爲一體。
黑沉的邪氣扭成麻花,造成了最後一次、也是威力最強的一次爆炸。
“轟——”
陣法破碎,湖水乾涸,血光沖霄,將銀盤似得月亮染成妖冶之色。
鍾應握着滴血匕首,擡頭。一身白衣被天風鼓起,彷彿乘風歸去,本人卻如天地碑石,巋然不動又強勢無匹。
“喂,老東西。”鍾應喊了一句,也不管混亂之中齊家家主有沒有聽到,“月圓之夜,是黃昏殿夜行之日。這一代的黃昏殿主不知爲何,最恨血祭邪術。”
“你說,黃昏殿今夜會不會正巧經過扶風城?”
齊家家主只是機緣巧合下得到了這邪術,本質上就是修真者中的最底層,哪裏知道傳說中的黃昏殿?
聽都沒聽過,更別說懼怕了。
齊家家主已經被驚喜衝昏了頭腦。
他本以爲鍾應想毀了陣法,沒想到鍾應真的促成了邪陣的成功。他如今能夠操縱傀儡,也能吸收邪陣的力量。
絲絲縷縷的血光涌入他的身體時,齊家家主臉上的皺紋細化,時光在他身上倒流。
可是還不夠!還不夠快!
齊家家主眼中閃過兇厲,喝道:“殺了附近所有活物,用血肉祭陣!”
傀儡向着四面八方奔去,血腥味越來越重。
鍾應手腕依舊在滴血,他擡頭,直勾勾的盯着天空,眼中一點點被驚喜點亮。
一艘龐大的船隻,破開流雲,自血月中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