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周淮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祭酒字數:3014更新時間:24/06/27 09:22:46
    大多數人不瞭解掏糞這行有多麼暴利,但一定知道有多臭。

    日頭愈高,大糞池裏……嗯,就不詳細描述了。

    總之,惡臭四溢,蒼蠅羣舞。

    無需掛牌趕人,閒人自曉得迴避。所以,這地兒平日是冷清無人,畢竟哪個閒得無事會來惹一身五穀輪迴後的發酵香氣呢?

    只有一早一晚,收賣夜香的工人們,或挑着擔子,或推着小車,晃晃悠悠,灑着夜香,絡繹不絕。

    但今兒,卻塞進了兩個格格不入的怪客。

    一官差,一道士,倆蹲在水道邊對着一路灑落的糞水直蹙眉頭。

    這兩人自然就是李長安和薄子瑜了。

    ……

    這次總算沒撲空。

    泥跡找到了!

    然而,還是慢了一步。

    來往的收糞人們早把痕跡踩散,沿路灑落的糞水又將殘留的氣味兒衝混。

    雖然能確定妖怪的確是俎鬼,也確實從這附近上岸,可具體的去向卻難以得知。

    不得已。

    道士只好硬着頭皮祭起衝龍玉。

    剎那間。

    一片屎山糞海撲面而來!

    李長安顫顫巍巍在糞池周遭徜徉了一圈。

    終於鐵青着臉,拍了拍薄子瑜的肩膀,然後奪路而逃,洗鼻子去了。

    至於妖怪,卻仍沒找到。

    …………

    薄子瑜心急如焚。

    只要俎鬼敢在糞池裏吐個泡,他都能跳進去,把妖怪給撈出來。

    可惜妖怪沒在糞池,他也就失卻了暢遊的機會,只得在路邊,拿一叢藤蘿發火。

    可突然。

    他打了個激靈,目光黏在一個過路人身上,挪不開眼。

    這人也是個收夜香的,衣衫破舊,披頭散髮,推着個小車,車上搭着大糞桶,推起車來東倒西歪。

    動作笨拙生疏,但哪個行當沒個生手呢?不足爲疑。

    但偏偏薄子瑜就是越看越蹊蹺,越看越覺得此人可疑。

    怪哉。

    收夜香是從天未亮就開始的,眼下日頭已高,按說城中各處的收糞人早已完工,此人爲何這般滯後?

    怪哉。

    他從糞池出來,桶中該是空的才是,緣何車轍印頗深,且明明小車推得顛簸歪斜,卻不曾灑出一滴汁水兒?

    腦子還在疑惑,步子卻已自覺綴了上去。

    那收糞人好似也察覺了他,突然之間,加快了速度。

    薄子瑜不驚反喜。

    “站住!”

    大吼一聲,甩開雙腿,緊追而上。

    收糞人速度竟也不慢,推着小車也能健步如飛,讓薄子瑜愣是攆不上。

    但此人在推車的手藝上終歸生疏了些,剛追逐進一條小巷,沒瞧清路況,輪子碾上路邊青石彈飛起來,連人帶車一起翻到倒地。

    而車上的糞桶隨即打翻,滾出一具汁水淋漓的屍體!

    薄子瑜微微一愣。

    旋即。

    腦子裏好像塞進一根炮仗。

    “砰。”

    爆炸開來。

    他忘掉了手頭的黃符,甚至忘掉了腰間的佩刀,“哇呀呀”怪叫着,就猛地撲了上去,下意識就使出了少年時千錘百煉的毆鬥技巧:一手捋頭髮,一手掏襠。

    剛開始,他佔了一絲便宜,可隨即,他就覺得對方身上迸出一鼓駭人的巨力,幾乎要將他掀飛撕碎,可這巨力來得快,去得也快,讓他恍惚只以爲是錯覺。

    趕緊把對方壓在身下,把臉摁進地裏吃土,雙手反剪在背。

    做完這一切後,一擡頭,道士一臉懵逼站在他面前。

    “道長看!”薄子瑜興奮到舌頭打顫,“我抓住啦!”

    “啥?”

    “妖怪!”

    “可是……”李長安撓了撓頭,“這位居士是人啊”

    噶?

    薄子瑜神色驀然一僵。

    忙不迭把身下那人的臉扭過來,只一眼,卻是瞪圓了眼睛。

    “周淮!”

    …………

    依舊是糞池。

    卻不似先前那般冷清。

    數十個收糞人、捕快正聚集於此,忍着惡臭與糞毒,從糞泥中拖拽出一具又一具屍體。

    李長安默默看完,轉身走入旁邊一處民居或說臨時監牢。

    “如何?”

    薄子瑜憤憤回道:“這廝還是一字不曾開口。”

    李長安眉頭緊蹙,目光轉向角落。

    在那裏,文名遠播的士人、周家的長子、“死而復生”的周淮盤腿靜坐、默然無語。

    “這廝真不是那妖怪變化成的?”

    年輕捕快由自不甘。

    李長安搖了搖頭:“他身上沒有妖氣。”

    “那這廝可是被妖怪惑了心智。”

    “眸中神光清朗,並無被幻惑的跡象。”

    “那這狗曰的爲何半個屁也不放!”

    薄子瑜又急又氣。

    他本來拼了性命捉住了“妖怪”,誰想是個周淮。是周淮也就罷了,他被妖怪掠走過,又鬼鬼祟祟地運送屍體,八成就是被俎鬼所指示,多少也該知道俎鬼如今藏身何處。

    可沒想到,這廝打被捉住,到稟明府衙遣來差役撈屍,前前後後大半天過去了,愣是半個字兒都沒吐出來過。

    “就算不關心妖怪繼續害人,也該曉得家滿門都被妖怪所殺。倒是好,不但不報仇,反倒包庇那妖怪!”

    薄子瑜咬牙切齒,噴出的唾沫星子都在冒火,可週淮就是眼皮也沒擡一下。

    李長安此時卻搖了搖頭。

    “因爲我們,不,是我一開始就錯了。”

    “昨夜,我只依照往常的經驗,判定妖怪是從外闖入周家,殺人之後,卷屍離開。卻忘了,瀟水有所不同。”

    “薄居士。”李長安突然問薄子瑜,“知道虎姑婆吧。”

    “是那冒充婆子吃人的妖怪?”

    “正是那妖,卻不是冒充。”道士頓了頓,“虎姑婆本就是婆子變成的。”

    到此,他拋下既驚訝又茫然的薄子瑜,轉向角落的周淮。

    “糞池中拖出了八具屍體,除了家親眷,還有兩個左近棲身的乞兒,卻獨獨沒有令尊的屍體。”

    “我想並不是包庇妖怪,而是在包庇的父親。”

    狹小的房間內光線昏暗,在薄子瑜的震驚,周淮的沉默中,李長安慢慢吐露:

    “令尊就是俎鬼!”

    此言一出。

    薄子瑜的震驚無關緊要,一直默然的周淮卻是擡起眼來,笑了笑,再次埋下臉去。

    “這混賬!”

    薄子瑜瞧見這幅模樣,又是勃然大怒,一個大步搶上去,揪着他的衣領。

    “待乃公先賞個十七八拳,打個皮開肉綻,看說也不說!”

    言下之意,就是好話說盡不聽,只得上刑拷問了。

    道士沒理由反對,而薄子瑜也已揚起了拳頭。

    “住手!”

    卻是昨夜領頭的官差,風傳中邢捕頭的替任者,腆着肚子擺進門來,撞見了薄子瑜的動作,連忙呵斥。

    “周郎君可是有功名在身的貴人,可是等賤役能胡亂打罵的?”

    薄子瑜氣急。

    “班頭……”

    好吧,是“班頭”不是“捕頭”,這兩字兒一出口,後面的話不需聽,道士就知道完球了。

    果不其然。

    這位新捕頭立刻跳了腳,別說拷問,還要將兩人給攆出房去。

    至於,薄子瑜口中那些“俎鬼流竄,須臾便有無辜喪命”,他是一概不聽的,想來寧願死幾個屁民,總好過得罪士林。只是薄子瑜看不清其中厲害,仍舊與他據理力爭。

    可嘴巴要能解決所有的事兒,人又何必長一對拳頭呢?

    李長安默默活動了幾下手腕,某些時候,難免得使用些非常規的手段。

    就在他打算付諸行動之際。

    卻瞧見一個陌生的捕快,悄悄走近爭執的兩人,手腕翻轉,竟是多了兩枚短針,迎着道士詫異的目光,嘴脣無聲微動。

    “是我。”

    李長安:“……”

    只好以目光回了一句:請便。

    可也在此時。

    薄子瑜突然一拍腦門。

    “我怎麼給忘了!”

    他先是厭惡地瞅了一眼周淮,又轉過來小聲而急促地說道:

    “聽聞這廝慣愛談玄論道,家中世代敬奉道教。我等差役問他,他自持身份不屑開口,如果是一位道法精深的有道全真呢?”

    這倒是個好法子。

    李長安不由點頭。

    周淮因着親親相隱的愚孝,不肯吐露俎鬼的藏身之所。可畢竟一夜之間,家破人亡,他平靜的外表下,真的沒有波瀾麼?

    不過。

    們看着我幹嘛?

    我野道士來着。

    道藏目錄都背不全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