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鄒萍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祭酒字數:3619更新時間:24/06/27 09:22:46
    綦水有好幾天沒下雨了。

    暑氣淤積。

    天氣又使人悶煩起來。

    警局門口。

    袁嘯川縮在樹蔭底下,頂着油膩的頭髮,皺巴巴的領子上是一圈泛黃的汗漬。

    “出來了。”

    旁邊劉衛東推了他一把。

    他擡頭瞅了一眼,把最後一根菸屁股摁進花壇的泥巴裏,瞪着滿眼的血絲,抹了把臉。

    “我真的是沒得臉見你。”

    李長安搖了搖頭。

    他把小慧安頓好後,就把這邊的事情拋諸腦後,到處閒晃去了。

    可沒想,昨天,綦水這邊警局給他打電話,說是案情的某些細節需要重新確認。今天一大早過來,才發現鐵證如山的案子居然有了反覆!

    “到底怎麼回事兒?”

    袁嘯川嘆了口氣,把這段時間發生的事說了一遍,劉衛東也作了些補充。

    道士聽了只是唏噓。

    原以爲從那石頭棺材裏挖出來的是復仇的厲鬼,卻沒想到是爛酥了的朽骨。

    這警局門口也不是個談事的地方,三人一合計,照例往劉衛東家去了。

    …………

    “老劉,你今天怎麼也在警局?”

    “他們說我的案子有新的發現,讓我早上去一趟。”

    “怎麼說?”

    “還是原來的說法。”

    “這不是折騰人麼?!”袁嘯川哼哼了幾聲,有些憤憤不平,“我今天也被叫過去訓了一頓,找了點雞毛蒜皮,噴了老子一臉口水,還有老李……呵,今兒是啥日子,把咱三聚一起折騰?”

    他心情煩悶,一路上喋喋不休,到了地兒,才歇着嘴皮子,往樓上打量了幾眼,衝劉衛東樂呵:

    “吔?這麼安靜?是太陽從西邊出來啦?還是你屋鄒萍今天沒睡醒麼?”

    前些日子,案情進展順利的時候,鄒萍也壓住了暴躁脾氣,懶得與“走狗”們磨嘴皮子。可如今案情有了反覆,也不知是鄰居們重新抖擻起來,還是鄒萍故態萌發,這棟臨街的居民樓又重回了口水連天、罵戰不休的日子。

    眼下,剛過了中午。

    吃飽喝足,陽光悶嗮,心情煩鬱,正是拉起一場罵戰消解午後睏乏的好時辰。

    可今兒卻是一反常態的安生。

    劉衛東曉得是玩笑,也不置氣。

    “我這幾天都在給我婆娘煮蓮子湯。”

    他揚了揚手裏的食材,這是他趕早去菜市挑的。一個上午,從菜市提到了警局,又從警局提到了家門口,也不嫌麻煩。

    他笑得眉毛都飛了起來。

    “敗火!”

    三人玩笑幾句,一同上了樓去。

    可到了樓層,卻驚訝地發覺,今天不似預想那般和平。

    劉衛東家的防盜門大敞開着,門前黑壓壓地聚了一大幫人,相互竊竊私語着,像一團蚊子嗡嗡叫喚。

    瞧見三人上來,這嘈雜聲忽而一滯。

    李長安眼睛毒,瞧着人羣裏,某些人正慌忙收起手機。

    心裏頓時有了些不好的預感。

    …………

    三人慌忙搶了進去。

    才到門口,心裏就是一個咯噔。

    只見着,大黃狗爬伏在門口一動不動,只是腹部略有起伏。

    再看屋內。

    房間裏一塌糊塗。

    座椅打倒,抽屜、櫃子都被翻開,亂七八糟的物件灑了一地。

    而鄒萍則躺在這一片狼藉裏。

    她目光呆滯,對三人的到來沒做出一點反應,像是沒魂的木偶。一張蒼白的臉對着門口,可以瞧見乾涸的淚痕與凝固的鼻涕。乾瘦的身軀上,條條肋骨暴露在空氣中。

    是的。

    她身上沒有外衣,或者說被某些人扒得只剩內衣內褲。

    唯一能動彈的手臂被反剪在背後銬住,一團抹布塞在嘴裏,還用膠帶纏了幾圈。

    “萍兒!”

    劉衛東的尖叫把道士兩個嚇了個激靈。

    袁嘯川趕忙驅散了人羣,李長安找來了一條被單,而劉衛東早已經撲了上前,小心拆掉了膠帶與抹布,把鄒萍抱在懷裏。

    撫着背脊,柔聲安慰:

    “好了好了,沒事咯,我回來咯。”

    許久。

    鄒萍呆滯的臉上才有了些許生氣。

    她看了看周圍,又看了看三人,聲音沙啞得嚇人。

    她說:

    “出去。”

    袁嘯川沒聽清,反倒上去追問:“這是怎麼會……”

    話到半截。

    “滾出去!”

    尖銳中透着歇斯底里。

    但袁嘯川這人,從刑警幹到交警,全憑一副鐵石心腸加榆木腦袋。

    案情沒問出個所以然,哪裏肯走。

    還是劉衛東哀求地看過來,道士嘆了口氣,把他連拉帶拽給弄了出去。

    屋內少了兩人,一時間居然安靜下來。

    劉衛東什麼話也沒問,只默默幫妻子穿上衣褲,扶上輪椅,可做完這一切,等來的卻是……

    “你也出去。”

    劉衛東表情變得苦澀起來,輕輕喚了一聲。

    “老婆。”

    可就這兩字,居然讓鄒萍臉上一直佯裝的堅強外殼崩潰下來。

    “哪個是你老婆?!”她哭喊着,“那些走狗罵我的時候,你不出來喊我‘老婆’;他們扒我衣服的時候,你不出來喊我‘老婆’;那些龜(雜)種拍我的時候,你不出來喊我‘老婆’?!”

    她的情緒越來越激烈,甚至擡起手,衝老劉一巴掌打了過來。

    劉衛東卻是把眼一閉,居然也不閃躲。

    然而。

    這一巴掌落在臉上,卻是出乎意料的輕。

    劉衛東茫然睜開眼睛,迎上的卻是妻子悽切的面容。淚流幹了的眼眶裏殷紅殷紅的,彷彿要浸出血來。

    “衛東。”

    鄒萍哀求着。

    “求求你,你先出去嘛,讓我一個人靜一下。”

    劉衛東張了張嘴,終究沒說出話來,只勾着頭走出門去,把房門掩得剩一條小縫,而後默不作聲坐在了門前。

    這一坐就從白天坐到了晚上。

    直到……

    “老劉。”

    袁嘯川嘆了口氣,上來勸慰。

    “去吃點東西嘛。”

    劉衛東一言不發,只是搖頭。

    “我曉得你是擔心鄒萍。”李長安接着再勸,“這樣,我在這兒幫你守着,你先前吃幾口飯。”

    劉衛東仍然只是搖頭。

    這下袁嘯川有些惱火了。

    “你兩口子搞這名堂有啥子用?事情解決不了,莫自己先餓出毛病!”

    劉衛東還是木然搖頭。

    但這次……

    “衛東。”

    “啊?”

    門外百般勸慰無用,門內一聲呼喚卻讓劉衛東一個激靈,猛地就站了起來。

    但興許是坐得太久,他身子一晃,差點栽倒,好在李長安眼疾手快,上前扶了一把。

    可劉衛東哪裏顧得上這些,只眼巴巴透過門縫,望着屋裏,像是小學生去辦公室找老師,又是期切又是害怕。

    “老婆,你喊我?”

    “嗯。”

    門裏面,鄒萍應了一聲。

    “你進來嘛,我餓了。”

    “好!好!好!”

    劉衛東笑出了牙花子,歡喜地推門而入。

    “老婆你吃啥子?我給你煮你最喜歡吃的紅燒肉、麻婆豆腐還有蒸蛋!”

    “不了。”

    鄒萍表現得很是平靜,好似白天的羞憤只是幻夢一場,甚至於給自己換了身衣服,還洗了把臉。

    “喝碗稀飯就行了。”

    劉衛東哪裏會不依,煮了鍋蓮子粥,給鄒萍吃了一碗。

    而後,鄒萍又說自己困了,他便趕忙把鄒萍推進了臥室。

    這期間,袁嘯川幾番想問話,卻被道士堵了回去,直到劉衛東哄完老婆睡下,又開始收拾起房子,他才終於按耐不住。

    “老劉,你是不是有啥子事瞞着我?”

    劉衛東一愣,下意識就反駁道:

    “沒得。”

    末了,生怕袁嘯川不信,又加了句。

    “怎麼可能?!”

    可惜,他神態實在慌張得很,連李長安都瞞不過去,更別說袁嘯川這個刑偵出身的現任交警。

    “劉衛東!”

    袁嘯川目光有些咄咄逼人。

    “我剛纔在屋裏看了一圈。房間雖然被翻得很亂,但手機、錢包一類財物都在,所以歹徒絕不是爲了求財;傢俱家電、門窗玻璃都是完好的,甚至於鄒萍身上也沒有多少被毆打的痕跡,所以絕不是打砸報復!”

    “再加上,所有的櫃子、抽屜基本上都被翻找過,這結果很明顯,歹徒分明是有預謀地在你家找某樣東西!”

    “你老實說,到底是啥子?!”

    劉衛東放下了手裏的活計,他瞧了眼臥室。

    “我們出去說。”

    …………

    照例樓下燒烤攤。

    照例一桌燒烤,兩紮啤酒。

    “啥子啊?!”

    袁嘯川驀然拔高的聲音幾乎壓住了滿街的喧囂,引得路人紛紛矚目。他立馬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壓低了聲音,但卻仍耐不住用手狠戳桌面。

    “這麼重要的事你居然不給我說?!”

    劉衛東勉強辯解。

    “小孔不讓告訴你?”

    “他不相信我?你也不信?!”

    袁嘯川簡直日了狗了。

    剛纔劉衛東把U盤的事兒托盤而出,他才知道歹徒究竟在找什麼東西,而鄒萍又爲何被扒掉了衣物,原是她一直把U盤貼身藏着。

    娛樂會所監控視頻啊!

    多好一枚深水炸彈。

    縱使不能直接用於案子,但也能把水攪渾,引來更高層甚至於中央的注意。可就因爲這兩口子暗搓搓的心思,結果……

    袁嘯川作最後的挽救:

    “你莫告訴我,你們沒有備份?”

    可他瞧見的,卻是老劉瘟頭瘟腦地縮起了脖子。

    “你……”

    他很想罵人。

    可是。

    “砰!”

    熟悉的墜物聲打身後響起。

    袁嘯川第一反應,便是鄒萍又開始撒潑往樓下扔東西。

    只是這次的聲音比往常大上許多,莫不是把大黃狗也給扔了下來?她哪兒來這麼大的力氣?

    他氣沖沖扭頭看去。

    “鄒癱癱,你又發……”

    話語戛然而止。

    在他呆愕的視線中,鄒萍仰躺在皸裂的地磚上,鮮豔的血色從她的身下渲染開來。

    紅得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