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5 理的利維·（終）

    看完這些信息的最後部分，楊洺心底大失所望。

    沒有高維世界信息。

    楊洺坐在光明之都自己寢室的牀上，愣愣地看着眼前有些空曠的室內。

    恆星光透過幾層薄膜灑落屋內，些微纖塵翩然起舞。

    他剛纔，都看到了什麼…………

    楊洺一時間竟然有些緩不過神，雙眼都有些直愣了。

    他早已非那個剛被基格羅夫改造的大男孩，在美麗女人與星空戰場的淬鍊下，他已經身經百戰與身精百戰，在銀河系闖蕩多年，經歷過名利場、搞過了大流量，策劃了一次次衝突、醞釀了一場場戰爭。

    但現在，楊洺依舊被最後這三十幕畫卷震動了心神。

    利維就是個瘋子。

    最後這三十幕畫卷，蘊含的信息十分巨大，直接概括描述了，利維·謝爾曼執掌謝爾曼帝國的後百年，以及利維升維前後的情形。

    唯獨就是缺了利維進入高維世界的內容。

    因爲理根本並未進入高維世界。

    可以這麼說——當利維與智械暮光失去共鳴，因爲一連串個人情感上的打擊，讓利維自身的情緒調節機制出現了問題，通過‘升維來證明智械暮光作出錯誤選擇，是利維的唯一執念。

    這個期間，利維總是那麼和煦、友善、彬彬有禮，給人一種他是仁慈明君的錯覺，在泛銀河系文明內積累了數不清的粉絲。

    利維當年的影響力，是如今白色幽靈在人類世界影響力的幾倍。

    但實際上，微笑的利維卻是最大的惡魔。

    對待智械暮光，利維的態度是，他得不到的，其他人也不能得到。

    首先，利維用盡一切辦法，遮掩起了智械暮光的入口。

    他命人將一些小質量天體拉到那個座標點，而後用能量來回轟炸，製造了一個引力平衡區，也就是楊洺當初穿過的那片塵埃帶。

    塵埃帶其實是一道封鎖，當那個塵埃帶出現一絲引力異常，平衡就會被打破，塵埃帶會在引力的作用下緩慢聚合，從而封鎖智械暮光的原漆黑金字塔建築。

    然後，利維在那片星域駐兵，將那裏劃爲了帝國的‘飛地。

    對待謝爾曼帝國，利維一面維持自己明君的人設，一面通過了帝國奴籍法，從官方劃分了帝星圈與普通行政星球，讓整個帝國成爲了他匯聚資源的漏斗。

    對待當時的銀河系政體，利維也是無所不用其極。

    他想要得到一項別國領先的技術，會毫不猶豫派兵遠征；

    他想要得到一些半永固材料所需的礦產，會利用各種手段幾乎零成本入手，以保證自己升維實驗的可持續性。

    這裏不得不提到利維制定的三條升維路線。

    第一條路線，舉國升維。

    組建遍及謝爾曼帝國全境、極低延遲網絡，那就是如今的帝國大一統網絡。

    該網絡如同一張神經網連同了一顆顆星球，利維計劃用一萬年的時間，完成對各行政星的改造，將幾千億人類上傳到帝星大一統網絡上。

    帝國轉換爲機械文明，以各星體爲思維體寄託單位，集體升維進入高維世界。

    但這條路線耗時長、需要資源太多，建設需要一萬年，前後準備工作、相關技術突破，可能要耗費數萬、數十萬年。

    利維等不起，所以這條路線只是同步推進到了建造帝國大一統網絡（初級形態）。

    第二條路線，基因解鎖。

    利維組建了一個祕密部隊，那個祕密部隊就是天怒要塞祕密部隊的前身，天怒要塞就是當時基因實驗的大本營。

    這個祕密部隊，在三十個銀河年的時間內，在銀河系篩選了數億被理標記出的人類，最終祕密抓捕了六十多萬人，進行基因解鎖實驗。

    解開法亞人賦予原始人類的基因鎖，被利維當成了一條最有效的路徑。

    依靠着理對銀河系人類的長期篩選，以及他在智械暮光得到的生命學技術（利維當時選擇的是機械+生命，楊洺選擇的是機械+進化），利維還真做到了。

    可能性。

    利維探索人類基因解鎖的過程，就充斥了可能性的論調。

    利維在試驗成功之後，利用基因試劑解開了自己的基因鎖，並刺激身體細胞重組進化。

    這一步，其實已經顯示出了利維的瘋狂。

    他在親自參與這項實驗之前，已經是銀河系權勢頂尖的存在，他的這種行爲，在當時科研團隊眼中，都是不理智的。

    因爲當時的實驗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三十左右。

    利維成功了。

    然後，他清除了這個科研團隊，遮掩起了這個計劃，只是將技術保留了下來。

    利維很快發現，基因解鎖之後，能完成升維的，是他未來數十萬年、數百萬年後的後代，就算他再怎麼刺激自己，想依靠單一個體來演化生命，那是極其荒謬的。

    在面對升維實驗不足百萬分之一的成功率之後，利維只能選擇第三條路線。

    機械飛昇。

    整個機械飛昇的過程，十分殘酷，透露着血腥。

    謝爾曼帝國開始頻繁向外擴張，不斷掠奪資源，戰爭、擴張、統治、榮耀，成爲了謝爾曼帝國的主要標籤。

    帝國無敵艦隊所過之處，竟沒有一

    個能成爲利維對手的敵人。

    甚至，當時爆發了蟲災，利維揮手覆滅了蟲災的源頭——一頭六階女王。

    那場滅蟲戰爭，理給出了全程加速的畫面，楊洺看的熱血沸騰。

    那就是巔峯時期的謝爾曼帝國，利維爲帝君、理爲女神，統治着接近萬億的人口，擁有着數十萬艦船組成的銀河洪流（雖然這些艦船加起來的總質量也沒多少），所過之處，強大的六階蟲羣都要灰飛煙滅。

    利維的統治下，帝國民衆的幸福感和安全感雙雙爆棚，只是苦了帝國之外的其他政體民衆。

    銀河系人類文明在不斷滴血。

    而這些鮮血被匯聚起來，堆到了謝爾曼帝國最中心，用數十年的時間，堆砌出了奠定帝國未來數萬年統治的無敵作戰單位。

    永固體·可躍遷恆星炮·帝星巨大機甲！

    機甲最後一步工序，就是利維捨棄自己的身體。

    在理的全力幫助下，利維用了二十年，完成碳基生命轉化爲機械思維體的步驟。

    那不只是簡單將意識上傳，而是需要對利維每個細胞都進行解構，投影到這臺巨大機甲上。

    理嘔心瀝血，爲利維做了數億個虛擬大腦，最後總算取得了技術上的突破。

    利維成爲了理一樣的存在。

    他們在自己構建的光明之都虛擬世界中，度過了愉悅的最後三十年。

    那是伊甸園式的美好生活，利維就宛若統治現實和虛擬的神父，而理則是他的助理和女神。

    終於，在理的縱容下，利維拿到了光明之都和帝國網絡的全域最高權限。.q.

    當理和利維準備好了一切，兩個機械思維體即將進行升維之前；

    利維背叛了理。

    那是在光明之都的最深處，光暗交界的神聖房間，兩個忘我纏綿的身影，逐漸出現了變化。

    就在一切達到思維共鳴產生的快

    感高潮時，那個有着完美容貌、身材、智慧的理，並沒有注意到，利維手中多了一把匕首。

    匕首刺入了理的胸膛，理流出了鮮紅的血液。

    她從快感中掙脫，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而利維的表情帶着笑、又像是在哭。

    利維嘴上不斷說着抱歉，把頭埋入雙手、雙手握着匕首、匕首死死地摁壓在理的心臟位置，壓制着理的核心數據。

    利維精心準備了多年的束縛，一層層套在了理的脖頸、手腕、腳踝。

    理的身體在輕輕震顫着。

    她張開嘴，卻只能發出微弱的‘啊、‘啊聲，一滴滴眼淚從她眼角落下。

    「抱歉…………我不能帶你一起升維…………這個帝國要求我或者你必須留下一個……我以謝爾曼帝國皇帝之名禁錮你，

    我的愛人，理，你將成爲帝國的守護女神，守護着我創造的這個帝國，你將會成爲謝爾曼帝國永世傳承的保障。

    「我愛你，但我只能這麼做。

    「我不會奢求你的原諒，理，我是一個混蛋、廢物，我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我因爲對慾望的放縱失去了跟他們共鳴的資格。

    「我要去彌補這一切，理，你能理解我的對嗎？

    「謝爾曼帝國是我的後路，我需要你替我守住這份後路。

    「我愛你。」

    利維低頭親吻着理的臉頰。

    保持着成熟身材的理，雙眼已經徹底空洞，給出了她的迴應。

    「是的，主人。」

    ‘啊呀，畜生啊！這利維真不是個東西！

    這是楊洺看到利維對理的背叛時，心底所產生的念頭。

    在理的記憶中，利維轉化成機械思維體之後的三十年，是理最快樂也最珍惜的三十年。

    她跟利維享受着人類世界延伸進來的慾望和快感。

    甚至，楊洺還學習到了很多非同一般的姿勢和知識點，就在理爲利維付出一切的時候，利維的尖刀刺破了理的心臟。

    後面的畫面，就成了黑白色，象徵着理的世界變得一片灰暗。

    利維的後續升維儀式，總體很順利。

    積累了許久的恆星能量激活了帝星巨大機甲，帝星巨大機甲開啓了時空共振的儀器，自身漸漸被一層時空薄膜所覆蓋。

    這就是升維。

    很樸實無華，沒有什麼劇烈的爆炸，也沒什麼天梯，甚至毫無儀式感。

    這就是機械升維的特點——相對無盡的能量、永固的身軀、與高維時空產生共振，就能讓思維體短暫進入高維世界。

    然而，在理的視角，只是一瞬間，巨大機甲的時空薄膜出現裂痕，機甲突兀地出現在了當前時空。

    利維回到了理的眼前。

    幾乎只是剛纔那一瞬間，似乎發生

    了無數的事。

    利維離開的時候，是英俊沉穩的中年形象，一頭金色長髮洋溢着謝爾曼人種的熱情。

    可當利維再次出現，他面容變得蒼老了許多，眼神中寫滿了疲乏，頭髮也變成了花白，蜷縮在巨大機甲的意識空間，看到了被束縛的理，流下了不知道具體代表了什麼情緒的眼淚，伸出的手掌試圖接近理，最後又緩緩落下，變成了一聲嘆息。

    那是梟雄遲暮的嘆息。

    也是一種似乎認命的嘆息。

    理給的這些畫面，到這裏已接近尾聲。

    最後一幕，是利維回到光明之都核心位置，在理的注視下，慢慢走入了一處棺木，慢慢地躺在棺木中，閉上了雙眼。

    他是機械

    思維體，是沒辦法直接死亡的。

    但他已經瀕臨死亡。

    在高維世界接收到的海量信息，擠

    壓着他的思維能力。

    他遭遇了戰爭，與法亞人的戰爭，

    但他的反抗毫無作用。

    畫面漸漸變成黑暗，利維幾次醒來，留下了幾句喃喃低語。

    「理，對不起。」

    「理，我的時代該落幕了，帝國已經存在太久了，不是嗎？」

    「如果再給我一次選擇的機會，我還會獨自走入那個深淵，但我應該會用另外的方式。」

    「三位老師沒有看錯，我只是個失敗者。」

    「理，我愛你，雖然現在說已經沒什麼意義了。」

    「直到現在我才明白，我並沒有什麼不可替代性，個體升維沒有任何意義。」

    「唉。」

    楊洺嘆了口氣，靠牆坐在那。

    他閉上雙眼，眼前那些畫面在飛速消失。

    他甚至有些動搖了。

    他不是在殺不殺利維這件事上動搖，如果理給他的信息都是真實的，利維死一萬次也不足惜，這傢伙爲了個體的升維，已經拋棄了身爲人類的一切底線。

    楊洺是覺得，自己此前的推斷，是不是存在了某種誤差。

    理就是要殺死利維？

    不說別的，單單是利維對理的背叛，讓楊洺來看，理就有無比充足的動機幹掉利維。

    楊洺決定忘記自己那個略顯大膽的推斷，嘗試着，用自己當前掌握的這些信息，推敲出一個最合理的邏輯。

    被利維背叛、被封禁在帝國網絡世界的理，此刻心底充滿了恨意，但只是憑藉她自己，並無法直接毀滅利維和謝爾曼帝國，因爲她的權限被利維壓了一頭。

    但楊洺和婆娑的出現，讓理看到了希望。

    理應該能計算出，法亞人培養古神生命體，還是婆娑這種憎惡着帝國的古神生命體，就是爲了毀滅帝國、毀滅利維所準備的。

    楊洺只是一個意外，他通過幾次和婆娑的鬥爭，奪取了婆娑的法亞親女兒'牌子，也被法亞人定爲了解決利維的人選。

    所以，理一直對搞亂帝國的白色幽靈置之不理，甚至爲楊洺、律和落風同盟打掩護。

    根據律之前做的沙盤推演，理所準備的那九大戰鬥集羣，都避開了落風民主共和國。

    簡單來說，理就是要報復人類、報復利維、報復這個讓她感覺無比骯髒的世界？

    ‘這是不是太戲劇化了？

    楊洺思考着。

    但他很快就發現，他除非與理直接交流，不然根本無法得出任何有效結論。

    不過，楊洺還有另外的手段。

    在最後這三十幕的畫卷中，楊洺還發現了一個小祕密。

    利維的升維實驗，全程是在法亞人的監督下進行的，而利維當時爲了得到法亞人的信任，爲法亞人當狗、清除了幾個對法亞人不屑一顧的政體，雙方也曾有過蜜月期。

    而利維當時，是能在光明之都與法亞人取得聯系的。

    取得聯系的方式就是…………

    楊洺擡起右手，對着空氣畫了個複雜的圖案，連續嘗試了幾次之後，他指尖綻放出了一點微弱的光亮。

    楊洺用這個發光的指尖畫了另一個圖案。

    這就是那個聯繫方式，法亞人留下的、理都無法清除的後門，而這也是光明之都不斷出現異變者、部分程序總是會無故損壞的根源。

    圖案畫完。

    楊洺的房間突然變得一片漆黑，一片楊洺看着有些眼熟的星

    空紛沓而來。

    咕咕嗚

    深空鯨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