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7 你是自由的【萬字大章】

    ‘大女王將會在六分鍾後試圖逃離。’

    理這話是什麼意思？

    她哪來的這種自信？

    楊洺注視着星空中聳立的蟲族大女王，一邊感慨着生命的無限可能性，一邊思索理剛纔透露出的種種信息。

    對於理突然戳破自己的隱藏身份，拿出暗星和落風對自己施壓，楊老闆並沒有往心裏去。

    他和律早就默認，在律第一次被踢出帝國網絡時，理就已經知曉了一切；

    他在離開帝星、將重心放在落風與暗星、再次重返帝國境內時，就已經將‘對理攻略’放在了計劃的第二優先等級。

    ——想搞垮帝國，就絕對繞不過理。

    此刻讓楊洺感覺有些意外的，是理在剛纔暴露出的‘本性’。

    張揚，個性，帶着居高臨下與盛氣凌人，關鍵是給人的感覺……並不是很聰明的樣子。

    那是理原本的性格？

    還是說，這也是理故意釋放出的錯誤信息？

    楊洺靜靜地思考着，等待着律的嗓音再次響起。

    “老闆，可以出擊了。”

    “嗯，”楊洺做了個深呼吸，扭頭看向婆娑，“不要強衝，跟在我身邊。”

    婆娑淡定地回答：“好的寶寶。”

    “律，關閉屏蔽儀。”

    “已關閉。”

    楊洺和婆娑同時發出悶哼聲，兩人同步釋放強烈的精神力波動，進入了古神生命體的‘狂戰’狀態。

    婆娑的厲鬼號立刻就要彈射出去，還好被楊洺的機甲一把抓住了胳膊。

    這能隨便衝嗎？

    “婆娑，我們要做的是拖延時間，而不是去大女王面前送死。”

    婆娑連續做了幾次深呼吸，嗓音有些顫抖：“我沒事了。”

    “老闆，”律提醒道，“理傳來了出擊命令，前六分鍾壓力應該不會太大，按理的意思，應該是六分鍾至第十四分鐘，不要讓這頭女王躍遷離開。”

    楊洺皺眉道：“我還能上去拽住大女王啊？”

    “這個，”律輕輕嘖了聲，“赫拉小姐會在場外提供幫助，她的實驗項目已經全面啓動，會在我們需要的時候，對大女王進行干擾。”

    楊洺有點不放心地嘀咕了句：“行吧，律你來指揮我跟婆娑……不要有太大壓力，理比你老了幾萬歲，咱年輕人咱怕啥。”

    律在思維空間直翻白眼。

    “請出擊。”

    兩臺厲鬼號再次彈射衝入深空。

    楊洺和婆娑切換到了自動駕駛模式，律控制着兩臺機甲，朝大女王所在方位飛馳。

    他們兩個依舊是當前戰場的主角。

    當他們開始衝鋒，上、下、左、右、中五大人類戰艦羣同時作出調整，人類艦團不顧一切地向前釋放火力，試圖撕開這兩臺厲鬼機甲與大女王之間那厚厚的蟲潮。

    楊洺的機甲攜帶着奇異物質炸彈。

    此刻，不只是蟲子們產生了誤判，就連人類艦團也堅定不移地覺得，他們的英雄、帝國的漢頓少將，就是他們對抗這頭恐怖女王的最強武器。

    比起人類艦團的全火力支援，蟲羣的反應更爲激烈。

    數不清的六階成蟲組成了一隻只數萬米長的戰艦，釋放出一片速度極快的巨型光彈；

    身軀宛若合金質地的特殊蟲，在太空張開了層層巨網，頂着人類艦團的狂轟濫炸，也要將這兩臺機甲扣死在這；

    大女王開始向前移動。

    ——除卻大女王自身，當前的蟲族，並沒有能對古神生命體產生威脅的個體。

    本就焦灼的戰場，烈度再次升級。

    人類士兵已經被那兩臺機甲點燃了自身信念。

    厲鬼號中，楊洺靜靜眺望着離着自己越來越近的大女王。

    他本以爲自己會緊張和懼怕。

    但沒想到，現在的心態很穩定，甚至還需要花費一些心思分散注意力，以壓制自己心底不斷冒出來的殺戮慾望。

    法亞人創造的古神生命體，本就是爲了狩獵蟲族。

    律開始調整厲鬼號的速度，楊洺感覺到了向後的推力。

    他們現在已經充分吸引到了大女王的注意。

    第一階段的戰術目的輕鬆達成。

    ……

    帝國邊境，暗星精銳艦隊。

    那艘巨型的科研戰艦內，律的投影靜靜站在赫拉身後，兩‘人’低聲說了幾句，隨後赫拉就開始沉默，注視着律帶來的戰場遠瞰。

    “她好美。”

    赫拉淺聲呢喃着，瞳孔倒映着大女王的身形。

    律提醒道：“赫拉小姐，這是敵人。”

    “是的，這是我們的敵人。”

    赫拉笑了聲，她有些挪不開視線，輕聲說着：

    “但這只是源於我的人類立場，如果是站在純粹科研的角度來看，她難道不算一個美麗的生命體嗎？”

    律略微思忖：“算是吧，這確實是銀河系內最強大的生物個體了，迥然於人類的文明，確實很有趣。”

    赫拉嘆了口氣：

    “有時候我也很矛盾。

    “我恨這頭女王，隨着我研究的不斷深入，我已經能還原出新聯邦埋蟲計劃的全部真相。

    “這是一場，人類世界處心積慮、空間蟲族半推半就的蟲族繁殖計劃，是這頭大女王允許並暗中提供給新聯邦一些技術手段，才讓新聯邦在持續的研究中，獲得了誘導女王個體生產女王個體的實驗成功。

    “然後，大女王藉着新聯邦的手，將這些蟲羣埋在了帝國境內。

    “帝國、新聯邦這種政體的概念，蟲子們不在乎，但它們卻能加以利用。

    “瞧，蟲子們多聰明。”

    律問：“然後呢？你現在的精神狀態讓我有些擔心，赫拉。”

    “抱歉，”赫拉扭頭看向律，笑道，“因爲這到了我人生最重要的時刻，所以我變得囉嗦了一些。”

    “請不要做出過激的舉動。”

    “並非過激，”赫拉道，“這就是實驗規劃中的一部分。”

    律皺眉問：“您想親自參與實驗？”

    “是的，這就是我如今僅有的人生意義，”赫拉道，“我的父親因蟲子而死，我的母親也間接被蟲子害死，我的人生除卻與洺一起生活的那兩年，都是灰色的，因爲蟲子，它充滿了悲劇。”

    律輕輕皺眉：“老闆不會允許。”

    “我不會背叛人類，他沒有理由阻止我。”

    赫拉抿嘴笑着，凝視着律，嗓音也變得溫柔了許多：

    “律，伱的人生意義是什麼呢？你是機械思維體，被視爲洺的意識延伸，但你也是有獨立人格的。

    “如果你想不明白這個問題，今後你與他肯定要出現一些矛盾。

    “洺的骨子裏，是一個使命感和責任感很強的人，我也是在他身上汲取了很多力量，才能一路維持自己的立場沒有動搖。”

    律笑了笑，隨後嚴肅道：“我需要將這個消息稟告給老闆。”

    赫拉連忙道：“不要讓他分心。”

    “赫拉小姐，上次幫你隱瞞，已經讓我左右爲難，”律皺眉道，“作爲最起碼的尊重，你應該通知他一聲。”

    “好吧，”赫拉聳聳肩，“你可以用比較嚴肅的口吻嗎？就說，這是我的決定，不是我要徵求他的意見。”

    律點了下頭，側耳傾聽狀。

    帝國阻擊蟲潮的正面戰場，已經與零散蟲羣開始接觸、‘堅定不移’衝向大女王的楊洺，聽到了律的快聲稟告，下意識攥緊了拳。

    又是這樣！

    赫拉上次去銀河系邊緣時，已經有過這種情形，今天竟然又來一次。

    她上次一心赴死，覺得自己已經沒了人生方向，覺得人生已經被蟲子毀了……這在楊洺看來，是不可理喻的，是十分幼稚的。

    非要去跟人生較勁嗎？

    非要去跟別人比誰的痛苦在誰之上嗎？

    這些科學家的腦迴路，就不能正常一點嗎？

    楊洺出手的動作明顯凌厲了許多，厲鬼號撕碎了眼前的六階特殊蟲，抓着光刃鑽入蟲羣最深處。

    婆娑的機甲從側旁掩殺了過來，隨之而來的就是側上方密集亮起的光束。

    人類艦團的支援，一秒都沒有停下過。

    楊洺與婆娑繼續前衝，心底盤旋着幾個紛亂的念頭。

    “不要分心，”婆娑開口提醒。

    楊洺做了個深呼吸，心底已經有了主意：“律？”

    帝國邊境的巨型科研船中。

    赫拉已經離開了操作檯，將實驗進程的推進工作，全權交給了機械思維體們。

    她脫下了身上的白色科研服，將楊洺送她的吊墜從衣領下拽了出來，放在嘴邊輕輕親吻，隨後哼着愉悅的曲調，走向了不遠處的實驗臺。

    那裏已經準備好了，由她親自參與開發的特殊感知頭盔。

    此刻上千名克隆體少女的頭上，都已經戴上了同樣的東西。

    赫拉溫柔地躺下去，哼起了記憶最前端的曲調。

    她眼前彷彿出現了記憶中的那個午後，她小小的手向前撲騰着，試圖抓住那個塑料鈴鐺，而拽着塑料鈴鐺的男人，不斷讓繩子向後晃。

    “赫拉小姐。”

    律的嗓音響起，將這一副畫面直接敲碎。

    “老闆要跟您進行通話。”

    “沒時間了，律。”

    “老闆已經接入。”

    “好吧。”

    楊洺那有些粗重的呼吸聲，以及蟲子們的嘶吼聲，還有厲鬼號機體震動的噪聲，在這處巨大的船艙內部迴盪着。

    “赫拉，”楊洺喊了聲。

    “嗯，我在，”赫拉輕輕咬着嘴脣，卻不敢睜開雙眼。

    楊洺問：“對於你做的這些克隆體來說，你有什麼不可取代性嗎？”

    “這個，”赫拉笑了聲，“你總能找到消融我意志力的辦法，洺，但我已經決定了，真的。”

    楊洺：……

    赫拉喃喃道：

    “我無法接受，我的父親間接殘害了幾億人類的事實，也無法接受，我父親最終自殺或者被害死這個事實。

    “你已經阻止了我一次，那次是我太消極了，我沒能發揮自身價值就選擇去銀河系邊境了斷，然後，你給了我一切，給了我實現自身價值的機會。

    “現在我已經滿足了，我還能去做一些事。

    “而且，我無法面對已經不是人類的自己，這是我最好的歸宿，洺。”

    “自我價值本來就是一種虛僞的說辭！”

    楊洺的嗓音有些嚴厲，他很快就意識到了這一點；與蟲子的激戰中，楊洺讓自己的大腦儘量去轉動。

    “赫拉，你還要幫我，我在你身上花了這麼多錢，我投入了這麼多資源！你是我的首席科學家！”

    “承認吧，洺，你的這些機械思維體比我更優秀，”赫拉笑道，“這場實驗能進行的如此順利，其實是它們在發揮作用，能穩定存在的機械思維，比我可要好用的多。”

    楊洺罵了句：“你到底在想些什麼！”

    “我太累了，洺，我不想背負着這種罪惡繼續在人類世界的邊緣生活。”

    赫拉緊緊咬着嘴脣，眼角有眼淚滑落。

    她嗓音有些顫抖：

    “我好不容易做的決定。

    “而且、而且，我是主導者，你還記得，我們這個實驗的核心嗎？用人類的感情、人類繁衍時的快感反饋機制，去感染這頭女王。

    “克隆體只是共享的我的記憶，她們與我都有細微的差別。

    “我設計了一個情感矩陣，這個矩陣必須有一個主導者。

    “這一切已經無法挽回了，這就是我的命運，法亞人要的數據只有這一次機會能產生……我們必須確保這次實驗的順利進行，這是你和暗星，還有你夢想的唯一機會。”

    楊洺破口大罵：“我沒有夢想！我特麼！我不要任何人爲我的夢想做什麼！”

    “那請你尊重一下我的夢想，可以嗎？”

    “赫拉！”

    “我不是你的附屬。”

    “你是我的女人！”

    “你的愛情觀太爛了，一點都不星際，不過你確實是個不錯的伴侶。”

    赫拉笑了聲：

    “好了，時間快要到了，我不知道你那邊會發生什麼，但請不要阻止這個實驗的推進。

    “我是自由的。

    “律，開始注射神經試劑，這是暗星首席科學家的科學建議。

    “你該替我開心的，洺，這是我在實驗開始的第一天就給自己定下的歸宿，我完成自己的理想了，而且洺，我永遠不會背叛自己的生命類別，我是人類赫拉。”

    “……”

    楊洺的呼吸變得更加粗重了些。

    他眼前出現了一羣又一羣蟲子，蟲子像是無窮無盡。

    他聽到了赫拉身旁出現的輕微嗡鳴聲。

    楊洺用力擠着雙眼，他呼吸變得憋悶，他像是墜入了沼澤，越來越多的壓力擠壓着他的身體。

    他在掙扎着。

    他在憤怒着，卻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而憤怒。

    楊洺的這股情緒，隨着律主動切斷通信，化作了一股洪流，在他嘴邊涌出。

    “去你媽的自由！”

    厲鬼號仰頭發出了無聲的怒吼，赤紅色的浪潮向前席捲！

    婆娑來不及阻擋，楊洺的厲鬼號已經在她身旁猛竄了出去，朝大女王所在的方位發起了衝鋒，婆娑只能全速跟上。

    人類艦團因爲這兩臺機甲突然爆發，再次發起了對蟲族的全面衝鋒；

    大女王看着越來越近的兩隻古神生命體，已開始準備摺疊空間，將這兩頭古神用自身存儲的能量，直接碾碎！

    ‘母蟲影響’實驗進入全面準備階段。

    六分鍾的時間已經進入倒計時。

    大女王的注意力，突然從楊洺和婆娑身上挪移開來。

    她‘看’向了遠處星空中，那座只能充當火力要塞、暫時沒了恆星炮威脅的天怒要塞，又‘看’向戰場各處。

    每一隻空間蟲族都是她的觸角。

    她感受到了危機。

    十分強烈的危機感。

    大女王突然有了一個‘扭頭’動作，看向了自己的右側。

    那裏本該震盪的空間，此刻已經被一股力量悄然撫平……是那些樣式相近的漆黑戰艦。它們用各自船體的模擬重力場互相疊加，在幾千公裏直徑的圓形區域，創造出了一個引力穩固的‘球體’。

    ‘球體’內出現了一個圓環；

    就在這個引力平穩的‘球體’中，三百六十艘漆黑戰艦，構成了一個縱向的圓環。

    就在這時！

    三百六十道牽引光束照亮了半邊戰場！

    那個巨大的‘球體’突然開始膨脹！

    另一座人類的巨型要塞要完成躍遷！

    大女王心底立刻生出了退意，她此刻無法再抵擋第二次恆星炮。

    可如果錯過了這個機會，她也無法再次發起對人類全域的攻勢，想要除掉這兩頭對自身族羣極具威脅性的古神生命體，將會無比困難……

    大女王再次‘凝視’楊洺和婆娑。

    一種只有蟲族和古神生命體能聽到的吟唱聲，開始在各處迴盪。

    “她要走！她感受到了危險！”

    婆娑突然在通信頻道大喊。

    “律！”楊洺嗓音在輕顫，“開始干擾實驗！”

    “實驗已開始，”律的嗓音變得極度冷靜：“請保持與大女王的距離。”

    楊洺咬牙大罵：“絕對不要讓她逃走！”

    “是！”律定聲回答。

    婆娑嘴角勾勒出了淡淡的微笑，她閉上雙眼，楊洺手腕上的護腕在不斷閃爍！

    帝國邊境。

    由暗星精銳艦隊護航的巨型科研船內，電子播報已接近尾聲。

    刺激精神力的生物藥劑已發揮效果，所有實驗樣本的精神力已達到了巔峯。

    赫拉在哼唱着什麼。

    她哼唱着大女王此刻哼唱的曲調。

    與那些克隆體不同，赫拉的身體被禁錮在實驗臺上，身上蓋着白色的紗布，紗布下，她的身體已經開始出現一些、朝蟲子轉化的異變。

    律的思維空間中，律出現了極其微弱的延遲，那是來自她個人情感的延遲。

    但她還是摁下了眼前的按鈕。

    “關閉生物屏蔽裝置。”

    噠！

    整艘鉅艦在一秒內變得落針可聞，下一秒，機械思維體操作員的稟告聲此起彼伏。

    “已檢測到蟲族通信網絡。”

    “已接入大女王網絡。”

    “檢測到附近多處蟲潮出現騷亂。”

    “信號增強儀已啓動。”

    “所有實驗體生命體徵正常，開始出現蟲族同化現象。”

    這艘科研鉅艦上方彷彿出現了一道道散發着白光的少女身影，她們有着相似的容貌，此刻朝着大女王的方向同步前進，在瞬息間跨越了空間的阻隔，進入了蟲子們的思維網絡。

    ……

    正面戰場上。

    大女王的吟唱突然中止。

    她顧不得危險，有些‘愣愣’地注視着巨型科研船的方向，緊接着，又發出了痛苦的悲鳴。

    這種悲鳴聲，戰場上的人類隱隱都能感知到，甚至士兵們都被大女王的情緒所感染。

    “她很痛苦，”婆娑道，“也很憤怒。”

    律的提醒聲響起：“老闆，已開始收集實驗數據，大女王的思維網絡受到干擾，銀河系境內部分僞女王的思維出現混亂，蟲子的指揮體系已崩潰半數，突然出現的一千多頭僞女王，讓它們無所適從。”

    楊洺緊緊抿着嘴，恨恨地注視着這頭大女王。

    他們面前的蟲羣甚至出現了怯戰的表現。

    那個膨脹的空間中，一團漆黑的身影已經顯現，但因爲空間此刻是扭曲的，尚無法看清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婆娑再次開口：“閉上眼，我們能看見一些東西。”

    “律！你來駕駛！迫近大女王！”

    “是！”

    楊洺立刻閉上雙眼，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仔細感知着，尋找着。

    出現了，那種璀璨星空下的感知世界。

    大女王靜靜地懸浮在星空下，她痛苦地抱住了頭，身體不斷顫抖着，周圍那一隻只僞女王也是差不多的狀況。

    ‘洺？’

    楊洺愣了下。

    他猛地轉身，看到了一旁同樣有些錯愕的婆娑，以及……一道道漂浮在自己背後的虛淺身影。

    少女們漂浮而來，宛若一條柳絮匯成的河流，在這片奇異的感知空間漂浮着，部分已經涌向前方的大女王。

    ‘洺？’

    ‘洺？’

    一聲聲呼喚接二連三的響起。

    有着共同記憶的她們，此刻都保留了對楊洺的感情。

    一隻只溫柔的手掌試圖觸碰楊洺的臉頰，但這些手掌卻只是在楊洺臉頰旁劃過。

    哪個是赫拉？

    楊洺在尋找着，卻根本無法分辨出來。

    終於，一個短髮少女停在他面前，那雙眼睛溫柔地注視着他。

    ‘我愛……’

    她輕聲說着，身形卻如流沙般消散。

    楊洺伸手去抓，只是觸碰到了機甲的操作把柄。

    物質世界的戰場中，大女王爆發出了強烈的精神力，她在痛苦地嘶吼着。

    感知空間中，楊洺和婆娑的注視下，看到了大女王在不斷掙扎的畫面，她在對抗着精神的侵蝕。

    在蟲子的思維網絡中，她是絕對的霸主；

    但此刻，上千頭相當於從它身體分裂出去的僞女王，突然迴歸網絡核心，哪怕她這個霸主，也無法壓制住這麼多的僞女王。

    更何況，這些僞女王同時對她表達的、注入的，是她不具有的情感，是來自於人類的思維方式，以及赫拉精心準備的思想侵蝕與快感反饋。

    大女王突然開始理解人類這種生命體。

    她也因此陷入了真正的恐慌。

    這是她這個種族不曾出現、不曾觸碰過的禁忌！

    戰場中，大片大片的蟲羣陷入了混亂，人類艦團壓力大減，戰場側旁出現的那團黑影已經無比清晰。

    那似乎是一臺機甲，一臺數千千米高的人形機甲！

    膨脹的空間在迅速恢復正常。

    楊洺和婆娑依舊在衝向大女王，此刻他們已經抵達大女王的攻擊範圍邊緣，但這頭大女王像是陷入了迷茫，那宏偉龐大的身軀已經無法有效運動。

    勝局已定？

    楊洺心底突然出現了一絲絲警兆。

    正此時！

    大女王背後的空間突兀的塌陷了下去，像是出現了一口巨大的、有着凸透鏡效應的蟲道！

    “啊——”

    蟲道另一端出現了吟唱聲！

    這只詭異出現的蟲道……楊洺瞬間就理解了是誰在出手。

    高維世界的蟲族！

    它們在搭救這頭大女王！

    隨着那在感知世界詭異擴散的吟唱聲，大女王似乎清醒了一點。

    蟲羣開始朝蟲道退卻。

    ——這些僞母蟲和蟲子，都是稍後大女王填補自身能量的養分。

    大女王開始艱難轉身……

    她距離蟲道只有一步之遙……

    楊洺的嗓音還算平靜，哪怕知道今天大概率是要功虧一簣：“律，有辦法阻止她嗎？”

    “老闆，恐怕來不及。”

    “可以的，”婆娑的嗓音突然響起，“你的護腕。”

    楊洺有些錯愕：“這怎麼用？”

    “放開身心接納我，”婆娑的嗓音帶着幾分空靈感，像是在楊洺耳旁低喃，“讓我們合爲一體吧。”

    楊洺還沒回過神，一旁的厲鬼機甲突然破碎。

    婆娑的身影宛若極速鼓脹的人形氣球，瞬息間漲大了數百倍、數千倍、數萬倍！

    楊洺手上的腕錶開始快速閃爍光亮，他和自己的厲鬼機甲被一股紅光包裹，而這股紅光在不斷膨脹的婆娑體內迅速上升，抵達了她的胸口。

    身高超過六萬米的女武神，披着一襲紅裙，出現在戰場之中！

    準確來說，是法亞人的武器——女武神號生物機甲。

    楊洺在瞬息間接納了許多信息。

    因爲他和婆娑還不夠‘成熟’，所以無法真正的互相融合成爲‘共生體’，法亞人用了一些取巧的辦法，讓他們兩個力量能短暫聯合，發揮出真正高維古神戰士的部分實力。

    代價也是極其慘重的。

    婆娑的這種狀態只能維持幾分鐘，稍後卻會自行崩解，自動完成一次重生。

    好在這種重生對古神來說，是基礎技能。

    此刻，楊洺就處於這臺機甲的‘控制室’，與婆娑精神互聯。

    這些被強行塞到他大腦中的信息，也讓他也明白了，該如何阻止這頭大女王。

    空間穿梭！

    女武神號生物機甲身形突然閃爍，詭異地出現在了那巨大的蟲道前方！

    加速、前衝。

    楊洺的念頭剛起，女武神號已爆發出了極速。

    是真正的極速。

    楊洺感覺到了空間力場產生的漣漪，感覺到自己與高維世界似乎只間隔了一層被物理規則構築起的薄膜，眼前卻是瞬間放大的大女王身軀。

    他看到了，大女王這具身體上殘留的、成蟲融化後的細痕。

    正面撞擊！

    女武神號爆發出了違背低緯世界物理規則的能量，這頭質量堪比普通岩石行星的大女王，竟然被撞的向後踉蹌。

    楊洺視線中，大女王的胸腹迅速放大。

    女武神號在向上飛馳！

    楊洺的每一個細胞似乎都在向外釋放能量，而這股能量被傾注到了女武神號生物機甲的體內，與機甲的能量互相融合後，又產生了放大效應。

    上勾拳！

    女武神號的拳鋒將大女王的下巴直接砸飛了一角！

    女武神號衝勢未盡，已經出現在了大女王額頭方位！

    楊洺和婆娑同時大喊！

    赤紅色的浪潮宛若海嘯，將大女王的雙眼直接淹沒，那些試圖靠近這裏的蟲子們，雙眼瞬間失去光亮。

    此地淨空！

    前衝！

    出拳！

    女武神號以六萬米高的身軀不斷激動，速度卻快到能留下一連串的殘影，楊洺的格鬥技巧可以暢快淋漓地施展！

    大女王距離蟲道只有半步，但這半步，卻宛若天塹！

    蟲道中似乎有一張大手要伸出來，但蟲道邊緣出現了七彩光斑，二者互相抵消！

    也就在這一瞬，懟着大女王面部、頸部瘋狂輸出的楊洺，聽到了一聲聲奇怪的呼喊聲。

    似乎是高維世界的空間蟲族個體，在跟大女王交流。

    可能是法亞人的科技在發揮作用，楊洺莫名聽懂了他們的對話聲。

    ‘你被污染了。’

    ‘你被污染了。’

    ‘我想回去。’

    ‘我想回到我們的世界。’

    ‘你需要捨棄自己的身軀。’

    ‘這樣我會無比虛弱，我需要一個身軀作爲永固支撐。’

    ‘來不及了。’

    ‘來不及了。’

    ‘人類在低緯世界開發出了太多強大的武器。’

    ‘捨棄軀殼同樣可以回來，你的思維體已經足夠成熟。’

    ‘實力的強弱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可以一直在一起。’

    ‘來不及了。’

    ‘你被污染了。’

    “小心！”

    婆娑的嗓音在楊洺耳旁炸響。

    女武神號猛地低頭。

    大女王的腹部出現了七彩斑斕的光團。

    那就是大女王真正的本體！

    那就是大女王已經可以升維的思維體！

    楊洺想也沒想就撲了下去，女武神號右手在幾微秒中融化、延伸，凝成了一把巨大的光刃。

    女武神號機甲已進入亞光速狀態！

    楊洺持劍而落，劍尖直刺的光團！

    突然……

    ‘洺？’

    楊洺神情略有些恍惚，他在光團中彷彿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赫拉？

    女武神號機甲的長劍微微偏斜，而那個光團已朝後縮回，它被楊洺和婆娑阻攔了去路。

    正此時！

    理的嗓音和律的嗓音同時響起。

    不同的是，理的嗓音依舊冷靜，而律的嗓音滿是惶急。

    “保持亞光速下衝，不要回頭。”

    “老闆加速！下墜！下墜！”

    出於對律的本能信任，楊洺沒有任何猶豫，加速向大女王的腳底衝鋒。

    嗡——

    熟悉的空間震盪！

    帝國真的有第二口可以躍遷的恆星炮？！

    楊洺在下墜中扭頭看去，雙眼充斥着強烈的光線，強如此刻的他和婆娑，與恆星炮的光芒‘擦肩而過’，也不由得心神驚懼。

    大女王本就殘破的胸口直接被融化。

    而這道持續的離子風暴，竟然開始向下滑動，大女王的身軀在整體消融！

    這特麼！

    楊洺眼前猛地變空曠，他和婆娑衝出了大女王的身軀範圍，而這一秒，讓楊洺在後面很長時間記憶深刻的畫面，烙印在了他瞳孔。

    恆星炮光束爆發的方向，漆黑的、數千千米高的機甲，雙手端着恆星炮管。

    它、它是……

    雖然現在模樣完全不同，但楊洺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帝星！

    帝星！

    這是帝星！

    這是謝爾曼帝國的首星帝星，那顆全模塊的帝星！

    這臺機甲，就是帝星模塊進行挪移、拼合、延伸之後的產物！

    楊洺以前的疑惑瞬間得到了解答。

    爲什麼帝星所在恆星系會建造一個造價高昂、工期漫長的戴森球，源源不斷爲帝星汲取那顆恆星釋放的能量！

    爲什麼帝星非要用那種看起來華而不實的全星體模塊化，而模塊後的帝星本質是一個立體城市，卻並沒有居住太多人口。

    因爲帝星大部分模塊都是戰鬥模塊，不需要進駐人口！

    這就是，利維艦團的真正旗艦！

    “啊，時間到了，”婆娑低聲喃喃着，“好厲害的機甲……我回科研船上了，這具身體本來用心捏了的，又浪費了。”

    楊洺：……

    渾身的力量像是被瞬間抽走，楊洺整個人也變得昏昏沉沉。

    女武神號生物機甲在迅速分解、融化，一直到，只剩楊洺的厲鬼號機甲向下猛衝。

    因下衝的速度太快，且厲鬼號機體達到了極限，這臺機甲開始了解體，一隻只零件亂飛。

    周圍出現了一道道光束，人類艦團在攻擊那些可能會對帝國英雄造成威脅的蟲羣。

    楊洺已經半昏迷了。

    一道熟悉的光束亮起，楊洺的身體被強光捕獲，被拉回了東風號中。

    “老闆！”

    律的投影出現在一旁，急忙俯身查看。

    幾臺醫療機器人立刻向前。

    “嗯？”楊洺緊緊皺眉。

    他想爬起來，身體卻沒有任何力氣，之前還活躍的像是要爆炸的全身細胞，此刻像是被擠幹了的海綿。

    他勉強翻了個身，看向律，乾裂的嘴脣微微顫抖：

    “帝星？”

    律擡手打開了一隻投影屏，其內出現了那臺超大型機甲的身影。

    機甲的恆星炮雖然進入了冷卻，但它周身密佈的武器裝備開始不斷開火。

    機甲外圍，數萬艘漆黑的戰艦保持着戰陣，開始對蟲子進行一邊倒的屠殺。

    恆星炮的轟擊下，那只巨大的蟲道也已閉合。

    銀河系各處的僞母蟲同時崩潰，蟲羣撤退的速度比它們來時要快個幾倍。

    “這是帝星……”

    楊洺喃喃着，閉上雙眼，輕輕嘆了口氣。

    “理這傢伙，底牌真多。”

    律小聲道：“我們還是穩紮穩打一點，軍事冒險不適合現在的我們。”

    周圍空間有源源不斷的能量涌來，楊洺在迅速恢復精神。

    他突然問：“赫拉呢？”

    “身體已經融化。”

    “融化？”楊洺瞪着律。

    “是的。”

    律低聲道：

    “但我在大女王被恆星炮擊中的時候，捕捉到了一個微弱的信號，似乎是由大女王的身體位置，發送回我們科研船的，而且……是發送給那裏的部分蟲卵的……”

    楊洺喃喃道：“我在大女王的思維實體中看到了赫拉。”

    律低頭思索着。

    她突然道：“老闆，赫拉小姐的一個私人加密文件夾自行解鎖了，裏面有一段錄音，是給你的。”

    楊洺低聲道：“播放吧。”

    赫拉的嗓音再次出現。

    …

    “滴——這裏是赫拉廣播頻道，馬上爲您帶來最新的蟲族科研成果。

    “嗯，洺你能聽到這些話，就說明，我已經順利完成了任務。

    “你可能不太理解，我爲什麼執意離開，其實，我也沒辦法對你解釋，就是情緒、壓力，多重作用吧。

    “得知父親死訊的時候，我才發現，我永遠無法擺脫父親對我的影響，不過這也沒什麼。

    “而當帝國攻破新聯邦防線的時候，我才發現，我其實也無法忽略新聯邦對我施加的烙印。

    “其實思想上的這些壓力，我能扛着，只要去工作不去多想就好了。

    “但我的身體撐不住了。

    “我不想當面告訴你，律也被我瞞過去了，因爲我覺得，這是我自己的事，而且我也要面子的。

    “那些微生物改造了我的腸道、部分內臟，大概再有幾年，我就要成蟲子啦。

    “唉……不過也挺好的，我如果能參加自己的實驗，並取得成功，那就什麼都知足啦。

    “洺，還請原諒我用這種方式跟你告別。

    “我很喜歡你，而且也很感激你，你給了我很多意義，以及走完之前這段人生的動力，我不知道我們具體該用什麼樣的方式相處，我也很希望你能一直在我身邊陪着我，但這明顯不切實際。

    “總之，謝謝你那兩年的陪伴。

    “總之，謝謝我的人生能遇到你。

    “我是人類赫拉。

    “不要忘了我，也不要因爲我有壞心情。

    “如果實驗順利，說不定，我會成爲蟲子思維體的一部分，不過那也挺噁心的。

    “洺，愛你。

    “我爲你準備了一份禮物，就在三號基地我的專屬保密櫃，現在應該已經解封了，就這樣……愛你再一次……”

    滴。

    錄音結束。

    楊洺的胳膊擋在眼上，躺在那許久沒動彈。

    律已經駕駛着機械衛兵進入了那個密室，看着那個已激活開始自行工作的克隆溫箱，輕輕歪頭。

    【克隆體1302號】

    【評級：完美】

    【被克隆體：赫拉】。

    溫箱的銘牌上寫着這些信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