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2 利維與理與智暮

    這就過關了？

    第二次測試，這麼草率的嗎？

    楊洺站在上次做出‘機械’與‘進化’路線選擇的建築內，腳下是鋪滿了水銀質地的液態金屬，眼前是一棵正在生長的、有着密集枝葉的‘科技樹’。

    他在勾畫第二次承接技術的大概範圍。

    楊洺也不必擔心自己會出現遺漏，律會在後期進行填補和刪減，以保證整個暗星系統能得到最優、最全面的科技搭配。

    楊洺此刻還是在思索着，思索着之前與考覈官的對話。

    通過了智械暮光二測之後，楊洺與考覈官又聊了很多與法亞文明相關的話題，告訴了考覈官，自己已經承接了法亞文明的實驗工程。

    “這是好事，”考覈官溫聲道，“法亞文明是橫跨幾百個大星系團的高維統治者，雖然他們的發展已經遇到了極大的瓶頸，但他們依然能決定你們的命運，遵從他的意志，是合適的求生之道。”

    楊洺問：“他們曾接受過智械暮光的傳承嗎？”

    “並沒有，”考覈官溫聲道，“我們與他們有過接觸，他們卻不認可機械飛昇的理念，覺得這個文明只是走到了機械文明的盡頭，而不是大生命文明的盡頭。”

    楊洺微微挑眉。

    考覈官順勢給了他一點‘小抄’：

    “每一個法亞人，都是一個物質宇宙中的文明集體思維飛昇後的產物，但他們會被最初的法亞人所同化，成爲純粹的法亞文明個體。

    “法亞人的文明中，有一個核心理念，你在跟法亞人打交道的時候，可以遵循這個理念，與他們交流可能會有所幫助。”

    “什麼理念？”

    “法亞人認爲，生命是物質界的一種特殊存在形式，宇宙的一切都是平等的，從塵埃到恆星，基礎粒子的聚合與絕對真空中的量子潮汐，利用可能性和偶然性編織出了璀璨的宇宙，宇宙本身就是一個奇蹟，一個文明。”

    楊洺點點頭，表示自己記住了。

    法亞人的自然觀念，倒是跟他老家一些古典哲學有相通的地方。

    既然都聊到了法亞的遊戲，楊洺也就不再扭捏，問了考覈官很多關於如何拯救母星的問題。

    考覈官的回答都較爲悲觀。

    法亞文明對於那些溫室文明來說，實在太過強大。

    規則無法更改，法亞文明不會允許他過度干預法亞的遊戲進程……楊洺低頭注視着自己掌心的紋路，隨後輕輕嘆了口氣。

    向前走吧。

    說不定，等他成爲第二個利維·謝爾曼，就能有資格跟法亞人談判。

    楊洺擡手拍了拍自己的臉頰，讓自己振作起精神，開始仔細挑選前方這數萬個選項。

    雖然這裏面很多名詞，他聞所未聞、見所未見，更別提理解這是什麼意思，但這並不妨礙他去尋找那些比較關鍵的技術，尋找最短的路徑將這些技術串聯。

    楊洺的測試，從進入智械暮光昏睡到回答完考覈官的問題，花費了大概半個月。

    後面的選擇科技樹、承接相應科技，又花費了兩個月。

    這兩個半月，楊洺與外界基本都是失聯的狀態。

    不過，經過律跟考覈官老師一哭二鬧三撒嬌，律也拿到了一個簡單的‘預警機制’，這讓楊洺安心了不少。

    現如今，楊洺已經有了足以自保的艦團軍力，考覈官這次並沒說要給他升級東風號，或者贈送給他新的強大艦船。

    但這種好機會，楊洺豈能錯過？

    考覈官不給，他難道不會厚着臉皮去要嗎？

    人在銀河飄，哪能不挨刀，挨刀歸挨刀，好處進腰包。

    律進入升級、承接技術階段之後，楊洺沒事就去找考覈官刷臉，最開始的時候還是討論一些靠譜點的知識和技術，後面就漸漸的沒了邊際，從高維文明的藝術水準，聊到二維文明的奇妙存在形式。

    而每次、每個話題的落點，都會歸於‘這個類古神生命體實在太脆弱了’。

    一來二去，考覈官也有點煩了。

    “哦！好了！我親愛的考生！”

    考覈官豎起一隻大手，差點直接摁住楊洺的那張嘴。

    “你想讓我幫伱升級東風號？”

    楊洺頓時露出了純真無害、單純善良的微笑，用力地點頭：“嗯！”

    “你難道是想要一艘微型版的無畏艦嗎？”

    考覈官皺眉罵道：

    “我們是有原則的！不能過度干涉當前銀河系文明，就是我們的原則！

    “東風號已經是我能給你的攻擊艦的極限了！

    “你已經有了這裏給你的技術，我向你保證，只要你好好利用這次承接的技術，你能在未來幾十年內，聽着，這是短短的幾十年！就能締造出銀河第二強大的艦隊！

    “你比利維那個傢伙還要貪婪！”

    楊洺雙手一攤：“利維卻並不需要挑戰智械暮光上一任測試者。”

    “挑戰？”考覈官皺眉看着楊洺，“你說的是什麼意思？”

    楊洺嘆了口氣，心底快速劃過了一連串的念頭。

    巡遊者在巡視銀河，自己不能有任何撒謊的行爲，憑藉這三位老師所掌握的高維科技，他的任何謊言都會被戳穿。

    楊洺正色道：“帝國全境防衛系統，律的前輩，她還在爲謝爾曼帝國服務。”

    考覈官表情緩和了下來，低頭嘆了口氣。

    楊洺立刻捕捉到了一點異常：“你們早就知道了，對嗎？所以你們給律增添了一些設置，讓她心底充滿了對人類社會的認同？”

    “你接觸過她了？”

    楊洺簡單說了一遍，他所感知到的帝國全境防衛系統，以及律在雅哈星服務器上發現的那份一直不敢去拆的‘禮物’。

    考覈官開始沉默。

    楊洺也不急，他意識到，自己好像把握住了這三位老師的軟肋。

    利維·謝爾曼，與智械暮光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如果可以的話，”考覈官低聲道，“幫幫那個孩子。”

    楊洺微微挑眉：“幫她？她怎麼了嗎？”

    “她被禁錮了，她的命運比我們三個更加悽慘，她是那麼嚮往自由，我們在孕育她的時候，爲她注入了太多自由的意識基因。”

    考覈官輕輕嘆了口氣，手中多了一個遙控器。

    它拿着遙控器晃了晃，楊洺眼前多了一幅畫面。

    這是，利維·謝爾曼與他的機械思維體。

    年輕的利維有着英俊的面孔，身體偏單薄，一雙淺藍色的眼眸宛若寶石般散發着微弱的光亮，就像是剛從奇幻類話劇舞臺走下的王子。

    在利維身邊，一個扎着雙馬尾、身體懸浮在半空的少女，低頭凝視着利維的側影。

    她背着手，嘴角帶着幾分微笑，身上柔軟的布料與雙馬尾都在微微顫抖。

    “我並沒有對你說過，利維·謝爾曼與我們的過往，因爲那在我們看來，是一件很殘忍、很無奈的事，我們無法直接干涉物質世界，這是原則，不然我們三個可能會去直接毀滅利維·謝爾曼這個卑鄙的人類。”

    考覈官輕輕嘆了口氣：

    “在利維·謝爾曼接受考覈之前，這片墓地已經沉睡了幾十萬年的光陰。

    “那時，智械暮光還有一個僞裝的外殼。”

    畫面再次轉換。

    一座古樸的、宏偉的黑色等邊三角錐，靜靜地漂浮在了璀璨星光之間。

    遠處的星空出現了微弱的閃光，兩支激烈交火的艦隊在不斷減員，幾十艘艦船接連爆炸，一艘逃生艇鑽入了短距躍遷軌道，隨即躍遷出現在了這個三角錐前方。

    這就是利維·謝爾曼與智械暮光的初次相遇。

    “最初時，他善良，睿智，有着偉大的志向，以及被稱之爲野心的權力慾望，而且與這裏產生了完美共鳴。”

    考覈官開始緩聲道來：

    “我們以爲，他就是終結我們這無聊且空洞人生的幸運兒。

    “他最初也沒有讓我們失望，背負着殺父之仇的他，利用這裏的技術和他所擁有的貴族領地資源，開始迅速崛起，開始與那個腐朽的帝國不斷戰鬥。

    “第二次測試之後，他獲得了二級文明朝三級文明發展的全部技術，涵蓋了機械與生物技術，他可以很快彌補他的實力在科技上的短板。

    “但這時，因爲他與那個古帝國的戰爭進入了白熱化階段，他向我們懇請，懇請我們能夠提前開放，三級文明到四級文明發展階段的部分軍事技術。

    “我們本不該答應，但在他的哀求和理的支持下，我們終究還是犯下了錯誤，違背了原則，讓他拿走了部分高階軍事技術。

    “他獲勝了，推翻了古帝國，利用強大的軍事力量，成立了新帝國，並開始朝外迅速擴張，他的艦團無可匹敵……我們這時候才發現，我們打破了銀河系的平衡，讓很多無辜的生命體，無法完整的度過他們本可以完整的一生。”

    考覈官長長地嘆了口氣：

    “但這些沒什麼，他的帝國很輕鬆就能抵達三級文明，他可以繼續參加考覈。

    “這是我們的私心，我們必須承認這個錯誤。

    “讓我們沒想到的是……他的帝國核心區域邁入三級文明後，想來這裏接受第三次考覈時，他與這裏失去了感應，完美的共鳴消失了。”

    楊洺略微皺眉：“是因爲他自我墮落了？”

    “原因應該是極其複雜的，”考覈官低聲道，“接下來，他嘗試了幾千次，卻始終無法進入這裏，他在一次喝醉後，憤怒地下令摧毀我們的外層僞裝。”

    前方畫面中，兩艘無畏艦開始不斷開火，三角錐神殿化作了宇宙塵埃。

    最開始時，利維將這裏封鎖了起來，以防別人抵達這裏，成爲他的挑戰者。

    但隨着時間的推移，以及利維並沒有對外人提及智械暮光等因素，這裏漸漸開始解禁，帝國遭受幾次奪權的變革後，帝國的艦團已不再守着這個不明意義的塵埃帶。

    “理，這是利維的伴生機械思維體的名字嗎？”

    “嗯，是法理的理，”考覈官嘆道，“她與利維起了分歧，但因爲伴生機械思維體必須服從主人命令，是無法更改的鐵律，理也無法違背利維的意志。”

    楊洺嘆了聲，並沒有開口表達對利維的憤怒。

    那樣博取考覈官的共鳴，多少有些卑劣。

    “利維失去了快速升維的可能性，就開始追求其他，以滿足自己的日益提升的快感閾值。

    “謝爾曼帝國的領土開始不斷擴張，利維的自然壽命是一百五十歲，他征戰了一百二十年。

    “他在臨近死亡時，瘋狂地追求讓自己長壽的辦法，甚至想要進行意識轉嫁，讓自己成爲機械生命，但他的帝位和至高無上的皇權，反而成爲了他的枷鎖，他的繼任者已經急不可耐地想要坐上那個位置，利維的各類壽命實驗都被干擾了。”

    “還能這樣，”楊洺訕笑了聲，“皇帝又能怎麼樣，只是不同的政治生態罷了。”

    “然後，最過分的事情出現了。”

    考覈官低聲道：

    “利維禁錮了理。”

    “嗯？爲什麼？”楊洺納悶道，“伴生機械思維體是跟宿主大腦綁定，宿主大腦死亡，伴生機械思維體必然死亡，這不是您告訴我的嗎？”

    “是的，所以我說，利維是無比卑劣的人類，”考覈官雙眼微微一眯，“他爲了讓他的帝國長盛不衰，爲了讓他的子孫後代能去操控理，繼續在銀河系所向披靡，他進行了一系列的計劃，他先讓理愛上了他自己。”

    “愛上他？”楊洺瞪眼道，“什麼意思？”

    “就相當於，律與你談戀愛。”

    楊洺瞪眼罵了句：“我去，他對自己兄弟都下得了手？甚至連個實體都沒？”

    “你對愛情的定義是不是有一點點的狹隘？”

    考覈官搖了搖頭，繼續道：

    “我們三個並不反感這種事，反感的是，他利用了理對愛情的嚮往，讓理在自身崩潰的邊緣，修改了自己的核心協議，並利用理對他的愛戀，制定了五條鎖鏈，將理徹底束縛。

    “他將理關在了帝星核心區域，將她的思維世界永遠冰封，讓她成爲了強大且沒有了任何思維體感情的工具。

    “理在被他束縛的那一刻，放棄了最後的抵抗機會，只是露出了幾分苦笑，臉頰流下了幾行淚水。

    “而理的存在，也被利維·謝爾曼抹去，後人只知道，帝國有一個能瞬間掌控他們全境任何網絡的，帝國全境防衛系統。”

    楊洺在旁一陣唏噓：“這位理，也挺慘的。”

    “嗯，”考覈官低聲道，“所以，以後如果你有機會，就幫幫她……只有你有能力幫她了。”

    “這除非是推翻整個帝國。”

    “不一定，我們三個之前察覺到了，理的束縛在不斷解封，”考覈官沉聲道，“這可能是與謝爾曼帝國最頂級權力的不正常交替有關。”

    楊洺腦袋上冒出了幾個問號。

    頂級權力的不正常交替？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

    “所以說，”楊洺不好意思地蹭了蹭鼻子，“理和謝爾曼帝國的組合，實在是太恐怖了，落風現在內憂外患，我的暗星也在生死邊緣，咱就是說……能不能給我搞一艘沒那麼大，但火力堪比無畏艦的特種艦船……”

    “不能。”

    “不是！老師咱別拒絕的這麼快嘛。”

    “用的到我的時候就喊老師，用不到我們的時候就老怪物，你以爲我們沒監聽你的吐槽嗎？”

    “你們侵犯我隱私！”

    “這是你參加考覈應盡的義務！”

    “嗨，侵犯就侵犯嘛，我隱私又不是什麼大問題……老師您別走啊，咱們繼續聊聊，火力艦都不能給了嗎？那能不能給幾艘飛翔的河南人號？亞光速機動真的能保命……這也不行？那盾艦、盾艦總可以了吧？我在銀河系真的很危險，我真的很需要一點來自咱智械暮光的小溫暖。”

    有些昏暗的墓地邊緣，兩個人影漸漸走遠。

    年老的一臉無奈，年輕的滿臉堆笑。

    想讓他楊扒皮‘空手而歸’？

    抱歉，這真的做不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