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5 楊·精神導師·洺

    律興致勃勃地重新組合信息流，找到了這個畫面出現前幾分鐘內的情形。

    包廂中。

    伴着輕鬆的旋律，二皇子與一名穿着晚禮服的年輕女人相擁跳舞，神情略帶陶醉。

    女人腳下步伐有些混亂。

    說實話，她平日裏的工作就是如何賣出更多的酒水，在對方支付昂貴的賬單之前，不被那些老色狼摸大腿，哪裏學過貴族的社交舞蹈。

    她踩了二皇子一下，已經知道二皇子身份的女人花容失色。

    “沒事，嘶……並不是很疼。”

    二皇子拍了拍她的肩膀，“今天就到這吧。”

    他招了招手，一旁壯漢保鏢在上衣口袋摸出了……一疊小費。

    在楊洺身邊陪酒的女孩看了眼楊洺。

    楊洺淡定地道了句：“我可沒艾德旺這麼多的零花錢。”

    女孩掩口輕笑，畫着美豔妝容的臉蛋上閃爍着幾分光亮，用慵懶、略帶沙啞的嗓音，在楊洺耳旁說着：

    “我要的小費，也可以不是紙幣。”

    她主動湊了上來。

    楊洺朝着旁邊挪了挪屁股。

    “嘿！”女孩不滿地抱怨着。

    楊洺只是眯眼輕笑。

    特殊時期，還是穩重一點比較好。

    誰能保準這不是新聯邦的特工，而舌尖上帶着某種毒素？

    一旁的二皇子滿臉嫌棄，示意護衛給這個女孩一份小費，笑罵了句：“楊洺，你該學學紳士的禮儀了，紳士不該拒絕美女的示好，她看着還不錯。”

    楊洺聳聳肩：“如果她在包裏拿出十五分鍾之前的驗血報告，那我肯定不會吝嗇自己的唾液，現在的世道可不好，新聯邦的特工已經快把伊蘭朵星全面攻佔了。”

    “啊，說起這個……”

    二皇子長嘆了口氣，擡手揉着額頭，屏退了一旁的護衛，癱坐在楊洺旁邊的沙發中，用胳膊肘承擔身體的部分重量。

    一個精壯的年輕戰士；

    一個人高馬大的帝國皇子；

    就在這燈光昏暗的室內沉默着，注視着投影屏中不斷變化的畫面，各自思索着什麼。

    “楊洺，咱們就這麼胡鬧下去嗎？好像也不錯。”

    二皇子的嗓音也變得有些沙啞。

    “雖然我早就知道，我不會被父皇喊過去商量第五行政星的事，但他們真的不喊我……唉，總歸還是有些失落。”

    楊洺心底暗歎。

    這傢伙是真的能忍。

    最近這段時間，二皇子一直拉着他花天酒地，就彷彿第五行政星上沒發生什麼大規模叛亂。

    “那你怎麼看現在的局勢？”楊洺平靜地問。

    二皇子撇了撇嘴：“新聯邦用了這麼多年造就了一個火山，現在火山開始噴發了，就這樣。”

    楊洺又問：“那皇室怎麼看第五行政星的叛亂？我有些好奇。”

    “他們都知道是新聯邦在搞事，但他們都不敢明面指責，並且第五行政星的叛亂已經是第三次了，對他們而言沒有太大的衝擊力，皇室現在只想給軍方施壓，讓軍方儘早去收拾這個爛攤子。”

    “那你呢？落風帝國的二皇子殿下。”

    楊洺嘴邊的笑意慢慢收斂，凝視着二皇子：“你想怎麼辦？我可以幫你，現在你依舊還有翻盤的機會。原諒我說的直接一些，皇位就在那，艾德旺。”

    “楊洺，我們說好的，不去討論這個話題……”

    二皇子那張英俊的面容開始有些無奈，隨後漸漸沒了表情。

    正當楊洺覺得他必須刺激一下這位二皇子時，二皇子的低喃聲鑽入了楊洺耳朵。

    “我不喜歡這個國家，楊洺伱可能不相信，但我確實不喜歡這個名爲落風的祖國。

    “知道我爲什麼被排除在皇儲的候選名單之外嗎？

    “因爲我十六歲還是十七歲的時候，就指着我父親的鼻子，罵他昏庸、獨裁者、無能的傀儡、單姓氏族的懦夫。我主張制定憲法、修改法律、否定皇帝的獨裁權，將國家交給公民，用內閣徹底代替皇權，而我們皇室只做象徵意義，把資源儘量分給我國的公民。

    “然後我就被父親關了起來，每天只供應最基礎的營養餐，餓了大概三個月。”

    “你屈服了？”楊洺問。

    二皇子聳聳肩：“我自殺了……當然，幾乎必然是被救回來。我那時無比絕望，而我這個原本的皇儲第一人選，自那之後被我父親踢出了局。”

    楊洺注視着二皇子的雙眼：“那現在呢？你還堅持自己的主張嗎？”

    “我現在沒有任何主張，我只想賺錢，利用皇室的資源賺取最多的錢幣……洺，我不知道路在哪兒。我理解了我的父親，但我依舊無法原諒他對這個國家所做的一切。”

    二皇子的嗓音變得更低沉：

    “一位大臣臨終前告訴我，我簡直就是我父親年輕時的翻版，有着宏大的規劃，卻認不清眼前的局勢，最後只能是撞的頭破血流。

    “我的國家沒有真正的自由。

    “我們脖子上拴着鏈子，而拽着鏈子的主人，隨時可以將我們拉向深淵。

    “我這是第三次看到叛軍的影像，看到他們沒有任何阻礙的，在那個低矮的城市中馳騁。我也是第三次在想——他們是代表了我國的民意嗎？就算是被新聯邦裹挾，那他們是真正代表了民意嗎？如果落風人要捨棄他們的皇帝，我們爲什麼不能順應他們的想法？

    包廂內沉默了好一陣。

    二皇子擡手拍了拍楊洺的膝蓋，笑道：“不要聊這些不開心的了，相信他們會順利解決，讓我們再高歌一曲，就當給他們祈福了！”

    “所以你選擇放棄自己的國民？”楊洺問。

    二皇子聳聳肩：“這不是放棄，這是還給他們自由。”

    “自由本身就是個僞命題，艾德旺。”

    楊洺沉聲道：

    “如果你覺得新聯邦給出的答案就是你想要的，那我無話可說，但你爲什麼不看看新聯邦改造過的那些小國、中等國家呢？

    “經濟在三到五年內全面倒退，優質資本被賤賣，國民福利被強行擡升，但生產力沒有任何發展還不斷倒退，專利和技術都是新聯邦的，生產一件商品需要支付大筆的專利費，貨幣貶值、通貨膨脹，各行業人才迅速被新聯邦吸納，自然資源的開採權都被各種新聯邦制定的條約所束縛，直到那裏成了新聯邦的輸血庫和垃圾傾銷地。

    “艾德旺，你明白這些。

    “真正的自由，不是由國外精英階層策劃的叛亂，不是以犧牲自主發展權爲代價。

    “國民意識覺醒之後，所自發的革命，才叫革命。

    “你現在站在可以改變這個國家命運的位置上，又爲什麼不去試試呢？當你走到權力的頂點，可以想辦法去制衡謝爾曼與新聯邦，可以對內實行改革、對外爭取話語權，削減歲銀、增強經濟建設、重視教育、培養人才，不斷尋求發展。

    “艾德旺，你明明有能力去做這些。”

    “你說得真好聽，”二皇子嗤的冷笑，“沒想到你比那些大臣還會說教，哈哈……可你得知道，我並不是我們家族最出色的，最近幾百年，沒有一個人能成功，沒有人，你沒有感受過謝爾曼帝國帶來的絕望。”

    “我感受過。”

    楊洺眼前浮現出了帝國無畏艦轟碎古埃爾聯盟輕型戰列艦的畫面，喃喃道：

    “但謝爾曼帝國腐朽了，艾德旺。”

    二皇子略有些錯愕，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成爲帝國大公是我未來的規劃。”

    楊洺的目光毫不避讓。

    “現階段我選擇了你的國家，謀求爵位、名望、地位、權勢，就會爲你的國家作出應有的貢獻。

    “我不想脅迫你做什麼，艾德旺，但如果必要時，我會這麼幹。

    “我看準了這裏即將發生動亂，這裏的環境適合我這樣的政治素人迅速崛起，所以我來了這。

    “現在，和你們一起對抗新聯邦利益集團，是對我最有利的事項。

    “我不是爲了什麼口號、不是爲了咱們之間還不算牢靠的友誼而非要幫你，我需要你回饋給我落風帝國的權勢。”

    “這裏的權勢？”二皇子滿是不解，“這裏的權勢除了撈錢，還有什麼作用？我可以直接給你財富。”

    “這是我自己的事，是我暫時無法跟你分享的部分。”

    楊洺聳聳肩：“當然，你如果非要給我一些物質獎賞，我也不會拒絕，我現在什麼都缺。”

    二皇子狐疑地注視着楊洺。

    “你攤牌了，對嗎？”二皇子低聲問。

    “算是，”楊洺道，“我們如果再不做點什麼，就會徹底失去主動權。我知道你暗中經營了什麼，艾德旺，你建立了落風新的情報體系，靠着你雄厚的資金支持。”

    二皇子喉結微微顫動，笑容有些慘淡：“那我們該做什麼？”

    “你知道的，艾德旺，你知道我們可以做到什麼。”

    楊洺目光逼視着二皇子。

    二皇子慢慢搖頭：“不，這樣不行……反抗會把這個已經千瘡百孔的國家拽入深淵。”

    楊洺步步緊逼：“如果不經歷一場浴火重生，你的國民、他們的後代，看不到任何希望。”

    二皇子有些焦慮，他擡手捂着額頭，身體開始有些不適。

    他彷彿再次回到了那個幽閉的囚籠。

    每日定時補給的微少餐食與淡水。

    他最初像是一隻野獸嘶吼着、衝撞着，但那只野獸在被一點點抽乾力量，被囚籠外走過的那個名爲父親的生命體，用冷漠的眼神殺死最後的理想。

    ‘你只會把這個國家帶入深淵，艾德旺。’

    二皇子突然有些呼吸困難。

    他低吼着，扭頭背對着楊洺低吼着，嘴裏爆出幾句粗話。

    他英俊的面容上只剩下猙獰，額頭上蹦出了幾隻青筋。

    那個衝撞着囚籠的年輕人沒了力氣，蜷縮在角落，無力地嗚咽，眼底寫滿了絕望，絕望如黑霧將他慢慢吞噬。

    直到一抹醒目的殷紅出現在他面前，他看着被精緻的碗筷碎片割開的手腕，慢慢閉上雙眼。

    ‘沒有人能拯救這個國家，艾德旺，不是你，也不是我。’

    ‘謝爾曼帝國不會允許我們在任何形式上的獨立，你只需要做好一個傀儡，這樣就足夠了，你可以幸運且幸福地走完這一生。’

    ‘收起你那該死的僞善吧艾德旺，沒有人會真的在乎其他人的死活，你只是貪慕那個被寫入落風編年史的好名聲。’

    ‘艾德旺，我對你很失望。’

    “我做不到。”

    二皇子面色慘白地擡起頭，看着一旁靜靜觀察自己的楊洺，苦笑了聲：“你選錯人了，洺。”

    “站起來。”

    楊洺低聲說着。

    二皇子只是皺眉看着楊洺。

    “我說，站起來。”

    楊洺目光變得越發銳利。

    二皇子眉頭皺的更深了些：“你不能命令我，洺。”

    楊洺突然向前，一把抓住二皇子的衣領，粗魯地這個中年男人拽到自己面前，凝視着二皇子的雙眼。

    二皇子的呼吸幾乎都因此停滯。

    “現在就回答我！”

    楊洺的嗓音出現了明顯的波動：“你是想做一輩子的懦夫！還是現在跟我去拼一把！”

    艾德旺目中在掙扎，但這掙扎的微光很快就變得黯淡。

    “不，我做不到……”

    楊洺將二皇子甩去了沙發。

    “抱歉，我的朋友，”楊洺笑了聲，轉過身去，“可能嚇到你了，但我實在是憂心現在的局面。我去重新做個規劃，明天見。”

    他提步要走，扭頭看了眼二皇子，眼底帶着的是濃烈的失望。

    “楊洺……”

    二皇子下意識喊了聲。

    他突然產生了強烈的預感。

    如果自己讓楊洺現在走了，今後或許就再也見不到這個傢伙。

    楊洺頓住腳步：“嗯哼？”

    “給我點動力，”二皇子低聲道，“可以嗎？試着激勵我一下，我現在沒有任何信心去面對那兩個超級大國……”

    楊洺思考了十多秒，他緩聲道：

    “我睜開眼面對這個世界的時候一無所有，但現在，我有了可以在命運面前掙扎的實力，還能去一步步謀劃拯救我的家人。你的開局已經比我強太多了，艾德旺。

    “這個骯髒的銀河系就是一口無止境的深淵。

    “權力、慾望、人性，背叛、財富、名望，我們都陷在這裏面不斷掙扎，科技的發展無法遮掩人性的醜惡，科技反而構築出強大的壁壘，讓弱者越發難以挑戰強者。

    “區別在於，你是選擇沉淪，還是選擇抓住繩索向上攀爬。

    “不想看看走出深淵後是什麼樣的景色嗎？”

    楊洺對他伸出了右手。

    “不要去想你的國家，皇帝也沒資格代表國家的意志。我在問你，懦夫，要一起去挑戰強大的新聯邦嗎？”

    此刻，在艾德旺·月的眼中，楊洺整個人彷彿發着微弱的光亮。

    雖然真的很微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