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章 雖死無悔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每天三問吃什麼字數:4538更新時間:24/06/27 09:16:03
    一處幽暗昏沉的牢房前。

    「鄭非啊鄭非,你闖了大禍,如今竟還不知悔改?我再問你一次,你知錯了沒有?」

    牢房前,一道站在黑暗裏的身影痛心疾首的訴說着什麼。

    迴應他的只有沉默。

    「不說話?衝撞帝駕,甚至對着聖上的坐騎投擲武器!這份罪責一旦定下來,倒黴的可不止是你一個人!

    想想你自己的家人,想想你的親朋,難道你就這麼恨他們,想要將他們也一起拖下水不成?!」

    牢房前的身影愈發憤怒,疾聲斥責。

    「我沒有錯。」

    牢房內,終於是有虛弱的聲音傳了出來。

    「沒有錯?」

    牢房前的身影開始跳腳,「你跟我說這些有什麼用?你知不知道你的做所作爲牽連了多少人?別以爲你被壓在牢房裏幾個月就受了天大的委屈。

    替你求饒的那些人,如今腦袋都已經搬家了!你竟還不知悔改?」

    「我違背了夏朝哪條律法?」

    蜷縮在牢房中的身影反問道。

    「呵,還抱着你的律法不放呢?法家領袖商大人早些年便已辭官而去,如今怕是已駕鶴西去。

    沒有了商大人在前面頂着皇帝,你當你是誰?新的法家領袖不成?

    就憑你的眼神,連皇上都看不清楚,你這樣的人能當個巡街使都是夏朝的仁慈。

    如今衝撞了皇帝,你搬出來夏朝的律法,誰來給你主持公道?

    所謂律法,也不過是上面的一句話而已!」

    牢房前的身影手舞足蹈,濃重的黑暗本就讓人看不清楚,更何況鄭非的眼神本就不好,只能勉強看出黑暗中一個略有幾分人形的東西在張牙舞爪。

    「墨子雖逝,墨家猶存。荀子離去,儒家尚在。難道商子不在夏朝爲官,法家便成爲一紙空談不成?」

    鄭非虛弱卻又堅定的聲音響起,「我依夏朝律法行事,無罪!」

    「我無罪你個頭!」

    牢房前的身影終於是忍不了了,一巴掌拍在牢房門上,「你想讓我和你說的多明白?別拿墨家和儒家說事兒,墨家和儒家可沒在廟堂上那麼厲害!

    夏朝是夏皇的地盤,夏皇便是規矩!你拿着夏皇的劍想要砍夏皇不成?天底下還有比這更加可笑的事情麼!你要搞清楚,誰是夏朝的主人!」

    「哼。」

    一道冷哼聲響起,任由他如何訴說,鄭非皆是不爲所動,「要砍就砍了我,別說那麼多廢話。我依夏朝律法行事,便是夏皇近在眼前,我也無罪!」

    「好好好,軟硬不吃是吧?那你就在牢房裏待着吧,我看誰能救你!」

    牢房門前言語不休的那個傢伙終於離去了。

    鄭非倚靠在冰涼的地板上,眼前是無窮無盡的黑暗。

    他的眼神本就不好,就算是大白天,數丈之外的光景都看不真切,僅僅只能看到模糊的輪廓。

    便是近在眼前之物,也必須要使出渾身解數,才能勉強看的清楚。

    因爲這一點,他小時候沒少遭罪。

    常人讀書,上面的字跡總是清晰可見。

    但他大多時候,只能用竹簡去學習,通過手的觸摸去感知,通過耳朵的迴響來判斷。

    眼睛長在他的身上,更多的時候,卻總是一種負擔。

    像他這樣天生有疾在身的人很少,但並非沒有。

    若在別處的話,他這輩子也算是差不多到頭了。

    但他的家庭尚且算是富裕,他自己亦是有一顆向學之心。

    縱使天生殘缺,仍不肯就此放棄。

    他自學了夏朝的律法,用手指一寸寸的丈量竹簡上的文字,通過竹簡的上的刻痕,去揣摩夏朝歷代聖賢的心血。

    他的眼睛是個半瞎,並不代表他的心也瞎了。

    通過自己的努力,他將夏朝律法爛熟於心。

    後來也憑藉着對律法的揣摩和鑽研,成功通過考核,成爲皇都的一名再普通不過的巡街使。

    這並不是什麼大的職位,恰恰相反,只能算是最小的吏,卻也需要真才實幹。

    他也能憑此自力更生。

    鄭非覺得這樣就很好了。

    也就是在夏朝,還能夠容忍一個眼睛有疾的人掌握一小部分的權利。

    至於更高的位置?

    他並沒有去想過,畢竟眼睛有疾,很多事情心中再明白,看不真切,總歸是無法讓他人信服。

    日子本該就這麼過去。

    直到他在皇都逮到了一個明顯忤逆夏朝律法,當街駕馭猛獸的傢伙。

    難怪前面那麼多人都沒攔下,能讓對方走到他管轄的範圍之中。

    對方是夏朝的皇啊!

    可律法,不也包含皇帝在內麼?

    這個問題,以往的鄭非從未真切的思考過。

    畢竟在商位居丞相之位的時候,連夏皇也只是夏朝律法之中的一部分,是一個整體。

    如今商大人不在了,夏皇就準備跳脫出律法麼?

    被扣押在牢房中的這幾個月,鄭非一直在想這件事。

    律法、皇帝、執法的人......

    三者之間,誰在上面,誰在下面,誰又要審時度勢,因身份的不同而有所轉變呢?

    如果能夠轉變的話,律法豈不是成爲了玩具?

    今日因爲對方是夏皇,所以能夠視而不見。

    明日便能因爲對方是朝堂大員,所以刻意忍讓。

    一來二去之下,律法還能算是什麼東西呢?

    如果因爲對方比自己的官職大,便能夠無視掉律法的話,那還要執法之人做什麼?直接招攬武夫不就好了麼?

    鄭非待在黑暗之中,周身傳來一陣陣污穢的臭氣,讓人忍不住想要作嘔。

    關押着他的囚籠並不大,滿打滿算也不過是丈許之地,吃喝拉撒都在這裏,可想而知那種味道如何讓人反胃。

    可真正的難關絕非是周身的環境,而是心中不得開解的困惑。

    鄭非找到了新的問題,但在此時,他還沒有答案。

    或許也已經不需要答案了。

    他始終都沒有認罪,而耐心也總歸是有個限度的。

    如今越發頻繁的「勸告」,就是明證。

    死了也好,死了就不需要再去面對問題。

    誰能不死呢?

    就連法家領袖,商大人也有老去的那一天,不得不辭官而去。

    與那些聖賢相比,他不過是普普通通的一位夏朝百姓而已,可能終其一生都找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這才是常態。

    鄭非腦袋靠着牆壁,一片冰涼。

    意識逐漸昏沉,想要步入溫和的良夜之中,不再去考慮那些錯綜複雜的事情。

    「嘎吱~」

    某一刻,就在鄭非想要睡着的時候。

    關着的牢房門,被打開了。

    一個人走了進來,將鄭非驚醒。

    鄭非挺直了疲憊的身體,肉體雖飽受折磨,精神雖已無比疲憊,卻仍舊挺直了腰桿,看向來人。

    他當然看不清楚,就算是光天化日,他都不一定能夠看清。

    但這是他的態度,無論來

    的是劊子手還是誰,都一樣。

    「後悔麼?」

    進來的人緩緩開口,聲音很是平靜,沒有了先前不斷訓斥他的惱怒,普普通通的詢問,像是在路邊的兩人碰巧遇到,然後問了一聲吃了沒。

    「沒有。」

    鄭非毫不猶豫的回答道。

    再問一萬次也一樣。

    他依夏朝律法行事,死也無悔。

    「你可以後悔的。」

    進來的人說道:「只要你說一聲自己做錯了,我保你無罪。你也可以繼續去做巡街使,此前的一切,就當是沒有發生過。你可以繼續依照夏朝律法行事,維護你心中的正義,如何?」

    短暫的沉默。

    這當真是一個很不錯的條件。

    只要他低下頭,認個錯。

    這件事就這麼揭過去了。

    畢竟對夏朝皇帝陛下低頭認錯怎麼了?

    不知道多少人想跟對方跪一跪都還沒有門路呢!

    他能夠衝撞陛下,還完好無損的全身而退,已經是一件相當值得吹噓的事情了。

    難不成還想讓夏朝皇帝跑過來,低頭對着他道歉不成?

    兩人若只能有一個認錯,一萬個人裏面,恐怕一萬個人都會支持夏皇。

    是他小題大做,不懂得隨機應變的道理。

    然而,鄭非卻是搖頭說道:「我無錯。」

    「爲什麼?」

    進來的人好奇的問道:「你只需要點一點頭,就能回到自己之前的生活。如今被關押在如此狹窄的牢房中,生存都是一個問題。

    你的家人,你的朋友還很有可能因爲你的事情被牽連。如果衝撞帝駕的名頭當真定下來,祖墳都留不住。

    而這一切,只是因爲你不願意低頭認錯。

    你覺得跟這其中的風險相比,此時的堅持,當真值得麼?」

    又是沉默。

    鄭非沒有說話。

    進來的人便繼續說道:「你點一點頭,這就是一件小事,是你的失誤。而夏皇大度,願意原諒你的失誤,大家皆大歡喜。

    夏皇展現了他的仁慈,你也可以回到屬於自己的地方去。

    可你不點頭,那這就是一件大事,一件天大的事。你沒有做錯,那就只能是夏朝皇帝做錯了。

    有些事情,不說出來,還不到三兩重,可一旦真拿出來較真,三千斤都不止,沒幾個人能兜得住。

    你可想清楚了?」

    「我想不清楚。」

    鄭非從地上努力的爬了起來,站直身體,「死則死矣。誰不能死呢?連墨子都無法倖免,我的性命,比墨子還要珍貴麼?

    墨子願爲天下蒼生捨命,世人猶記之。我鄭非沒那麼厲害,也比不得墨子。可若有朝一日,夏朝律法形同無物,此後的人追究此事來,我不能讓後人看到,夏朝的律法壞在了我的身上。

    如您所言,我點一點頭,這只是一件小事,一件再輕不過的小事。

    可這件小事,會因爲我的選擇而無限的放大,讓所有人都知道,夏朝律法是可以因人而異的,是可以退讓的。

    我死,不算什麼,夏朝每天都會有人死去,有什麼好提及的呢?

    可這件事,我不能去做,更不能發生在我的身上。

    僅此而已。」

    或許終有人破壞夏朝律法。

    不,是一定有人破壞。

    就算是商大人還在時,也會有人破壞。

    再好的律法,也是要依靠人去執行的。

    但那些被破壞的律法,常常是因爲人之私慾。

    所涉及的事情,也沒有波及到夏朝皇帝——這位夏朝決策者的身上去。

    此前,連皇帝都在遵循夏朝律法,所以每一個法家的人,都能昂首挺胸,告訴每一個違逆律法的夏朝子民,皇帝都不違背律法,你算老幾?

    你再大,還能比夏朝的皇帝都大?

    如此以來,律法豈不至高無上!

    可如今他拿着夏朝律法砍到了皇帝的身上。

    這件小事,便不小了。

    它會成爲夏朝的一個標誌性的事件,整個夏朝,不知有多少人在盯着看呢。

    或許這才是他一直沒死的真正原因。

    他的命根本不算什麼。

    這件事情背後的影響,對於夏朝而言才是一件真正的大事,足以切實的影響夏朝的一件大事。

    當商離去之後,法家何去何從的大事。

    而鄭非,選擇用自己的命,去捍衛夏朝的律法。

    儘管可能他死之後,夏朝律法立刻就會被更改一通也沒關係。

    「很好。」

    顧擔點了點頭,「亦餘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出來吧,你無罪。」

    「嗯?」

    已經做好了身死準備的鄭非愣在原地。

    「走吧。」

    一隻手掌握住了他的胳膊,將他帶離了這座囚籠。

    走過昏暗而又顯得有幾分漫長的通道後,眼前豁然開朗。

    天光明媚。

    無窮無盡的光自天穹上揮灑而下,鄭非下意識的用手去遮擋眼睛。

    被囚禁在牢房中幾個月的時間,連燈點大的光都難以見到,如今驟然有天光臨身,竟晃得人不敢睜開眼。

    好一陣後,鄭非終於能夠勉強適應這般光潔明亮的環境。

    那雙遍佈灰白的眼眸,便看向了拉着他的那個人。

    一襲青袍在身,面容雖看的不甚真切,但那股氣質卻彷彿不屬人間。

    這道身影......他好像看到過。

    就在當初那頭青牛的背上,夏朝皇帝爲他駕馭青牛而行。

    他並不知道對方是誰。

    「對了,你還沒說啓志帝違逆的夏朝律法,需要受到什麼樣的責罰?」

    那身着青袍的人忽然問道。

    「當街放縱兇獸者,擾亂治安,未曾傷人,初次罰一甲。」

    鄭非下意識的說道。

    「好,就按你說的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