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一章 人間盛世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每天三問吃什麼字數:4455更新時間:24/06/27 09:16:03
    兩人兩驢。

    顧擔和公尚過,騎着普普通通平平無奇的驢子,一同走出了夏朝的皇都。

    如今是夏朝四十三年。

    他們要再去外面看一看。

    顧擔倒是還好,他向來是想去哪裏就去哪裏,公尚過除了因爲公務腳步匆忙的行跡之外,其實從未有閒暇時光,真正再去看一看自己爲止努力奮鬥一生的事業。

    當驢子真正託着他們走出皇都之後,之前還滿是不情願的公尚過,忽然說道:“不如.去羽州看一看?”

    “哦?”

    顧擔的本意是隨便亂逛,驢子想去哪裏都行,既然公尚過提起具體的地點,他倒也是不以爲意,道:“當然可以。”

    沒記錯的話,公尚過就是從羽州出來的人。

    這麼多年,想再回到家鄉看一看,人之常情也。

    驢子的速度並不快,慢悠悠,路上的風景,已足夠讓他們好好欣賞。

    肉眼可見的是,夏朝多了不少的官道。

    官道並非是只允許官員通行,夏朝的子民乃至商旅皆可用,只不過商旅通行官道,需要繳納一部分稅賦,而子民通行的話,只要不阻礙官員的正常行使便無礙。

    正所謂要想富,先修路,官道數量的大大增加,極大的方便了各地商旅,甚至是百姓彼此之間的往來。

    這些年王莽其實一直都沒有放棄過對外的探索,商旅自他國那裏交易過不少的好東西,帶到夏朝的國內。

    除此之外,每過大概十年,王莽就會在官道上巡遊各地,沿途撒錢。

    字面意義上的撒錢!

    “上一次聽王莽告訴我,撒錢的官吏私底下都說民衆們有錢了,撒的銅板少,甚至都不樂意去撿,揚州那裏,這種情況格外嚴重些。”

    顧擔吐槽着。

    “揚州之地,水路暢通,商業發達,高門大戶也最多,商旅匯聚,素來繁榮。”

    公尚過下意識說道。

    “咱們是出來玩兒的,不要帶上你的職業病。”

    顧擔隨意的揮了揮手,“咱現在都是夏朝的升斗小民,想那麼多原因幹什麼?”

    公尚過一時無言,身擔夏朝丞相幾十載,很多東西都已經快要深入骨髓。

    這種清閒和愜意的日子,竟都感到有些許的不適。

    不過,他畢竟是練髒大成的武者,這般放鬆閒適的遊覽一段日子之後,整個人的起色都好上了不少,也已經逐漸適應。

    當路過豫州的時候,能看到大片的金黃色的麥浪在翻騰。

    太陽高懸,灼熱的日芒照的人渾身流汗。

    如此熾熱的天氣,對麥子而言,卻是貨真價實的好天氣。

    讓顧擔和公尚過略有驚異的是,在一片大樹下,竟然有儒者在講學!

    講學的內容並非是什麼高深莫測的內容,他的聽衆也不是學堂中的學子,反而是一羣農夫。

    “如今日子過得好了,積攢下了錢財,很多人都不捨得花掉,這是不合情理的。麻桑編織而成的衣物,不如綢緞舒適;帶有麥糠的小麥,比不過麪粉美味;不去花掉的錢財,與沒有無異。”

    那儒生竟還是個商旅,他一本正經的講述着自己領悟到的道,“只有將一切運轉起來,錢財才有存在的意義。很多人掙錢,是爲了日子過的更好,但掙到了錢,卻又開始想要更多。

    舒適的綢緞,少了珠寶的華美;麪粉的美味,缺了山珍的點綴;堆積不下的錢財,仍在不斷充盈.”

    顧擔和公尚過湊趣過去聽了起來。

    那個儒生在說爲商之道,他在試圖解釋商旅的運轉,乃至爲何人要掙錢,說給一羣沒見過大世面的尋常百姓。

    默默的聽了一會兒,在那儒生宣講一段時間後,立刻便有僕人提着綠豆粥過來,在場的所有人都能夠分得一碗。

    天氣雖熱,綠豆粥卻是涼絲絲的。

    從井水中抽出新的井水來鎮好吃食,是這個時代百姓們早已掌握的技能。

    然後那個儒生便開始賣東西。

    賣的也不是什麼貴重物品,皆是和農有關的各種器具。

    大熱的天,那儒生持着農具,自己在樹下做出各種示範的動作,來彰顯自己農具的好用之處。

    “人的名,樹的影。每年我都會來此一趟,諸位從我這裏採買的農具若是出了什麼問題,盡可來尋我,絕沒有半點推辭。”

    那儒生如此說道。

    “這大概就是荀軻所說的那個儒商了?”

    顧擔看向一旁的公尚過。

    荀軻曾提到過對於商道的看法。

    雖然歷來,任何王朝都是重農抑商的,但商旅當然也有重要的一份作用。

    換句話說,再怎麼壓制,商旅也不會沒有。

    戴上再多的枷鎖,也總有人鑽空子。

    既然如此,荀軻乾脆提出了儒商的概念出來。

    首先最重要的一點便是:必須要誠信經營,還要專注於個人的修養,擁有責任感,能夠給不同人的人解釋清楚自己的商品。

    儒商的最終目的,必須要超越功利本身,要有救世濟民的念頭,明晰商道的好壞,追求達則兼濟天下的理念。

    立己立人,達己達人。

    說人話,便是互惠互利。

    做生意不能再侷限於做生意,而是人與人之間的交往。

    “大抵是吧。”

    公尚過輕輕點頭,不予置評。

    他們並未在此停留太久的時間,一碗綠豆粥喝完之後,便繼續向着前方行去。

    當逛蕩到揚州之地的時候,他們去揚州最出名的酒樓裏,喝了一頓名傳夏朝的仙人醉,也嘗了嘗那裏的桂花糕。

    “仙人怕是醉不得的。”

    顧擔把玩着手中杯盞。

    美酒如喉,清冽甘醇,暖意通達,唯獨沒有醉意。

    “我倒是有幾分醉了。”

    坐在酒樓的窗前,公尚過向下看去。

    絡繹不絕的行人往來交織,遠處的江邊有客船駐足與此,又有商船遠行。

    繁忙,也繁華。

    揚州這裏,每個人好像都很忙碌,熱火朝天,欣欣向榮。

    便是在樓上吃酒的人,提及的也都是哪裏的生意好,什麼東西好賣。

    甚至還有消息靈通者,故作低聲,實則半點沒有收斂的提及夏朝的丞相,如今已經換成了儒者們的標杆,荀軻。

    上一位百官楷模,對於商道並沒有多少喜歡,但也沒有刻意的壓制。

    而荀軻,更想試圖引導商道前往正路上走。

    相比之下,他們自然更覺得荀軻更親切溫和一些,起碼對商道之事,更爲積極。

    那些人討論着廟堂之事,不多時就有一大批人都加入了進去。

    顧擔二人只是聽着,並不參與其中的討論。

    在夏朝的這個時候,尚且還沒有開始因言獲罪。

    便是廟堂內部,還分了儒生和墨者呢,真理不辨不明嘛,有什麼不敢說的?

    這個國家尚且年輕,還有很大的一份衝勁,再加上墨者和儒生的對弈已有多時,民間也多多少少被其所影響。

    只是從大趨勢上來看的話,儒生已經佔的上風。

    在亂世之時,墨家獨佔鰲頭,獨領風騷。

    如今來到了盛世,大家口中紛紛誇讚墨者,卻又不肯成爲墨者。

    口中的誇耀,是最無必要的。

    或許,正是看明白了這一點,荀軻才要站出來,有別與墨家。

    不順應時代的潮流,百姓的趨向,多麼光輝而美好的事蹟,都會逐漸落寞。

    荀軻一直努力在做的事情,便是讓很多昔日未曾得到解決的問題,能夠邁向正途。

    無論收穫的結果如何,他起碼敢去做。

    一頓酒吃完之後,兩人走出了酒樓,繼續向着羽州之地而去。

    夏朝四十五年,歷時兩年有餘,兩人終於慢騰騰的挪到了目的地。

    說是目的地,其實也沒什麼特別要見的東西。

    “大變樣了啊。”

    剛進去羽州,顧擔尚且沒有什麼反應,公尚過便已經感慨了起來。

    那場戰火,距離今日已有四十餘年。

    四十餘年,凡間兩三代人的時間。

    昔日戰火的痕跡已經盡皆褪去,便是昔日被大青指揮使屠掉的城池,如今也是熙熙攘攘,往來之人摩肩擦踵,比之揚州的繁華都不遑多讓。

    夏朝和周圍的幾國,尚且處在蜜月期。

    特別是宗師們都離去之後,幾國又降低了關稅。

    這也就導致哪怕是邊疆之地,都一點也不缺四處跑動的商旅。

    他們雖不事生產,但就如同血管可以運輸血液一樣,這羣搬運工的存在還是有其必要之處的,只要不出現一切皆向錢看的情況,便還算可以接受。

    在邊疆之地,肉眼可見的是,各種‘奇裝異服’的人多了起來。

    “咚!”

    繁華熱鬧的城池之中,忽有一聲震耳欲聾的鑼鼓敲響。

    緊接着,便能看到一羣身着素白之衣的人並行在被清空的街道上。

    在那羣人的兩旁,還有套白獅子的人在舞動。

    顧擔牽着毛驢挪到一邊,問向身旁的老者:“敢問老丈,這種作何啊?”

    那老丈滿臉風霜的說道:“祭奠仙人的在天之靈。”

    神色很是有些蕭索。

    但除了他之外,很多年輕人的臉上,其實是洋溢着笑容的。

    四十餘年,已經足夠凡塵更新換代了。

    當初的親歷者,怕是所剩無幾。

    這種祭奠的日子,對後來人而言,似乎也就成爲了一種特殊的節日,跑出來看個熱鬧。

    顧擔和公尚過跟隨着衆人的腳步,走出繁華熱鬧的城池,來到江邊。

    很多人開始往河裏丟小紙船,還有人點起了白燈籠。

    浩大的樂音,響徹在遼闊的天地之間。

    顧擔聽到有人在感念先人的仁慈。

    “不知是在感謝哪位豪傑,有何事蹟可聞?”

    顧擔略有幾分好奇。

    能夠有如此盛大的規格,看來祭奠的也不是一般人。

    “是大月的一位皇子。”

    有知情者告知。

    “哦?”

    顧擔眉頭微挑,好傢伙,在夏朝祭奠大月的皇子,有點東西啊!

    提及這個,記憶中的某些東西好像被喚醒了,顧擔目光看向始終一言不發的公尚過。

    果不其然,公尚過目光幽幽,注視着江邊燈火,心神似乎都沉浸到了回憶之中。

    “二皇子?”

    顧擔湊了過來,提及一個人。

    準確的說,那個人,應該是公尚過的父親。

    “是他。”

    公尚過微微點頭,“當初他死在了這裏。”

    “聽你這意思,你好像不太喜歡他?”

    顧擔略顯詫異。

    仔細想來,公尚過也從未提及過自己家的情況。

    “他並不是什麼好人。”

    出乎意料的,公尚過開口便毫不客氣,“作爲二皇子,他既無讓人敬佩的頭腦,又無讓人崇尚的品德。不管怎麼看,皇位都沾不了一點邊,這輩子最大的心願,便是青史留名。”

    提起這個,公尚過臉上露出些許不屑,“但除了青史留名的念想之外,他什麼本事也沒有,也就身份稍顯尊貴一些。所以在謀士的諫言之下,他腦袋一熱,就敢跑到養心殿中訓斥宗明帝求仙問道罔顧百姓。

    可你要問他該如何對待百姓,他必然也只會說出些耳朵都聽出繭子的話,什麼勤政愛民、勵精圖治、仁厚禮賢.可你要問他如何去做,那是一點也不會的。

    被扔到羽州後,他初時懊惱,可民間竟有人稱讚起了他的賢明,說他能夠體察民情,大愛蒼生。

    於是便將心中的懊惱全都拋去,每日裏飲酒作樂,聘請各地的‘賢人’來自己的閣樓中,不斷地吹噓自己的‘豐功偉績’。甚至私底下予人錢財,懇請別人爲他著書立說.”

    公尚過搖了搖頭,臉上的表情也變得有些複雜,“我也不知道羽州事發之後,他是爲何要留下來斷後的,怕是真信了自己的豐功偉績,被架了上去,不肯丟臉吧?”

    “自古以來,論跡不論心。”

    顧擔想了想,說道。

    論跡不論心。

    無論當初二皇子的初衷爲何,是不是只想留點名聲,但他的存在,的確給了一些人希望,以至於到了今日,還有人感念他的事蹟,爲他定下了一場節日。

    他的確成功了。

    公尚過沒有再言語。

    他走到了江邊,撿起一個疊好的小白船,放在了江上。

    輕輕一推,小白船便蕩開極爲細微的波紋,向前晃晃悠悠的隨波逐流着。

    跟浩大的江面相比,它固然不值一提。

    可也足以承載一縷懷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