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七章 截然相反,枷鎖加身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每天三問吃什麼字數:4595更新時間:24/06/27 09:16:03
    “天下之禮?”

    顧擔若有所思,但其範圍有些過於寬泛,“哪一種天下之禮?”

    “所有。”

    荀軻正色道。

    天下,指的即是芸芸衆生,又是通達四野之意。

    “哦?比如?”

    顧擔眉頭微微一挑。

    作爲如今的禮部尚書,荀軻若是想更改某些禮儀,的確不算什麼事情。

    可既然能夠激起禽釐勝的強烈反對,便能夠看出其野心不小,絕不是什麼不痛不癢的更改那麼簡單的事兒。

    “比如規定好皇帝可以行使的規格,不同等級官員間的規格,豪商的規格,百姓的規格”

    荀軻毫無遲疑的說道,顯然已經定好了腹稿,做足了準備。

    顧擔的眉頭已是深深的皺了起來。

    頃刻間,他便已經明白了荀軻的意思了。

    可也正是因此,才會眉頭緊鎖。

    定天下之禮,這是好聽的說法。

    不好聽的說法,應該叫給所有人都套上一層枷鎖。

    以禮爲名,對個人進行層層的限制,不達到一定的身份便永遠受困其中。

    這對於顧擔而言,定然是不會喜歡的。

    當然,如果要從現實層面來考慮的話,不管荀軻制定多麼繁瑣複雜擁有層層限制的禮儀,都管不到他。

    因爲他本身便是塵世的頂峯,在這個個人偉力加身的世界中,掌握足夠的力量,便能夠跳脫樊籠,少有束縛。

    同樣,作爲皇帝的王莽,本身就是制定規則的那個人。

    也難怪他會堅定的支持荀軻了。

    雖然禮同樣會對至高無上的皇帝進行限制,但在禮儀頒佈之前,還必須要經過皇帝的認可才行。

    只要他不同意,根本無法頒佈。

    這麼一算,制定天下之禮,無非就是另一種好聽的,牧守蒼生的手段而已。

    禽釐勝和他針鋒相對,互不相讓,緣由便在於此。

    雖然墨家最出名的是那份道義,可墨家真正的核心觀點乃是兼愛與非攻!

    兼愛是什麼?

    愛無差也!

    墨家推崇人們同時愛不同的人或事物,不分厚薄親疏。

    荀軻倒好,上來就想先給人套個枷鎖,你是什麼身份,就只能做這個身份之內的事情,超出了便是僭越.

    這不能說是和墨家不對付吧,只能說是想直接刨了墨家的核心觀念。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吧?”

    顧擔凝視着荀軻,這個已經成長起來的孩子,神情嚴峻。

    “我知道。”

    荀軻點頭。

    “那你也知道這件事和墨家之間,絕對只能夠容得下一個吧?”

    顧擔再問。

    “我知道。”

    荀軻繼續點頭。

    “那你應該也知道,這些禮儀,需要遵守的時候作用沒那麼大,但不準備遵守的時候,什麼用都沒有吧?”

    顧擔還問。

    “我知道。”

    荀軻還是點頭。

    “你既然都知道.爲什麼還要提出來?”

    “因爲這是我能夠想到的,最好的辦法。”

    荀軻神情肅穆,他絕對沒有一分想開玩笑的心思,這件事也容不得半分的玩笑,“我準備指定的禮儀,對真正的底層民衆而言,根本就是無所謂的。真正要限制的人,是那些豪強、富商、世家大族,乃至皇室貴胄!

    這些人,才是無論怎麼殺,怎麼清繳都清繳不完的!夏朝七年,墨家和數位宗師盡數出動,幾乎將大月殘留的那些世家豪強們血洗了一個遍,距今不過十三年。

    可現在再出去看一看,數一數,世家大族,豪強富商的人數減少了麼?沒有,根本沒有!無非只是換了另外一批人而已!大月還在的時候,他們吸食大月的血,換了夏朝,也不過是再換一批人吸血罷了。”

    荀軻厲聲疾色,斬釘截鐵的說道:“這些重新填補空缺的人,有的是人傑才俊,的確也有本事在身,於夏朝有功,既然有功,便不可能再像先前那樣,找到一些問題便能斬草除根。

    或許一兩次可以,三四次也可以,但誰能一直那麼做下去呢?做下去的結果,定是離心離德而已,治標不治本!

    可放任他們肆意發展,最後的結果,史書上已經寫了一遍又一遍!

    一個國家如果想要維持穩定,就必須要保證儘可能的公平。可惜,想要保證這種公平,幾乎不可能。現在做不到,可能也做不到,既然如此,那不如乾脆一點,爲這天下定下約定俗成的規矩。這個規矩不針對個人,直接按照層次劃分。

    唯有如此,才算是對症下藥,而不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

    荀軻滔滔不絕的說着,絲毫不吝嗇言辭,“顧先生,您也親眼見過底層百姓的。對於真正的底層百姓來說,如果禮儀規定他們一天只能吃三頓正餐,只能穿黑、灰、白色的衣服,對他們的生活會有什麼影響麼?幾乎沒有!

    可如果是富商呢?富商家財萬貫,但禮儀不準他窮奢極欲,不準他穿金戴銀,甚至不準他一頓飯吃超過四個菜——這樣,會不會讓那些富商們,斂財的心思減少一些?”

    這當然只是在打一個比方,如果真想要制定相應的禮儀,絕不是簡簡單單一兩句話的事情。

    正所謂禮儀教化,禮儀教化!

    真想要通達天下,被百姓認可,無數人自覺遵守,需要的是至強的威望和充足的時間,直至將那些東西銘刻入骨子裏,並不是簡簡單單一句話的事。

    顧擔靜靜的聽着荀軻講述。

    在荀軻講到“層次”二字之時,顧擔心中已經掀起滔天大浪。

    荀軻的確已經洞察到了真正的關鍵。

    他口中的層次,便是階級。

    而爲了對付不同的階級之人,他搬出了禮。

    禮,理也!

    不遵守禮,便是不佔理。

    不佔理,便有了被人口誅筆伐,甚至懲戒的緣由。

    既然那些富商和豪強們總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那就乾脆不再一個個清點,太過麻煩,而且效果不大。

    直接想辦法針對這個階層的傢伙不就好了?

    就像豪商肯定很有錢,但你有錢我不讓你花,更不讓你拿出去享受和炫耀。

    這樣的話,富商的斂財心思,總該淡了一些吧?

    不至於再通過各種方式強取豪奪,吸吮民間的血肉。

    畢竟掙了再多的錢,也越不過那層禮法!

    “這,都是最美好的期望。如果禮法施行下去,之後又該如何?”

    顧擔心中雖然有些震撼於荀軻的聰慧與機敏,甚至覺得這的確是一個可行性還算不錯的方法,但問題也很是明顯。

    禮法,說到底也只是另一種強權。

    就像富商人前沒辦法吃四個菜,關起門來不是照樣隨便吃?無非是換了個地方,給他們添了些麻煩而已。

    誰都知道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總有聰明人會各種鑽空子。

    便是設置了禮法作爲其中的阻礙,也不可能真正涉及到方方面面去。

    荀軻的初衷的確很好,可不見得能夠真正奏效。

    而且此事帶來的惡劣影響也很大。

    他能制定禮,後人就不能了?

    如今王莽和荀軻心中或許的確是抱着此事對天下好的心思想要去做,可等到這一批人老去之後,安知後來者不會將這當做一種純粹的御下之術,直接忘掉初衷,反而利用更改禮法來達到自己的目的。

    相比於禮法所能夠起到的效果,這份遺害也當真一點都不小,絕非是危言聳聽。

    “爲了避免朝令夕改,禮法本身也要加以層層的限制。無論是對於皇帝、大臣,都應該有所防備,防止禮法成爲私人牟利的工具。”

    荀軻臉色未變分毫,顯然這一點他也早就想過,“無論是從正當性、正義性還是神聖性來進行選擇都無可厚非。但現在的問題是,第一步尚且都還沒有邁過去,談什麼限制都還爲時尚早。

    但它的效果,已經足夠讓人拼盡全力去做!”

    荀軻展現出了充足的決心,自從見到顧擔後,所言從未脫離過此事。

    “而且,如今夏朝也已經有了二十年。國家初建之時,人手嚴重不足,諸多條例皆是沿用大月的舊制。經過這麼多年的發展,當初的問題已經不再是問題,可真正的大修大改,還未有過。

    如果夏朝不想重蹈覆轍,再走一遍大月所走過的路,就必須要做出不一樣的選擇。我遍覽典籍,熟習史書,最終看到了這樣的一條路,我堅信它會讓夏朝更好,起碼會比大月更久的多!”

    荀軻接連不斷的說道。

    顧擔恍然。

    明白了荀軻如此堅決的另一個原因。

    夏朝已不再是一窮二白的時候了。

    也不是沒有人手可用的時候。

    恰恰相反,此時的夏朝正在不斷的發展,甚至正在邁向鼎盛。

    當初參與創造這個國度的人都還在,還擁有着足夠的話語權,擁有改換車道調轉方向的能力。

    便是已添了些許白髮的王莽,也正是年富力強之時。

    如果不在這個時候做出決斷和改變,再等二十年,那一切都已經晚了。

    曾經的血會被替換掉,昔日的苦難會成爲書本中的故事和笑談,那些全新的,生活在富足和平一代的人啊,根本就想不明白什麼叫做亂世,什麼叫做苦難,至多也只是在茶餘飯後聽聞時落下兩滴眼淚,然後該幹嘛幹嘛去,心安理得、理所當然的享受如今的生活。

    這當然也無可指摘,亂世平定,不就是爲了安穩的生活麼?

    可對於親身經歷亂世,至親之人也死在亂世裏的人來說,一切都難以忘懷。

    所以,在夏朝還沒有真正發力向前狂奔的時候,荀軻要先給夏朝這架馬車套上枷鎖。

    不謀一世者,不足以謀萬世。

    他也從未異想天開的覺得一套禮法就夠世世代代去使用。

    但只要能夠讓夏朝長久,讓和平更加長久,讓苦難靠近的緩慢一些,再緩慢一些,就值得他去做。

    畢竟,如果夏朝不能夠做出什麼改變的話,無非也就是下一個大月。

    至於墨家?

    墨家在夏朝,雖被王莽立爲國教,可至今也只有數千的墨者而已,連萬人都不到!

    墨家不插手國策,只能引導風氣。

    而荀軻要做的,是直接從國家的層面去加以限制,只是恰巧和墨家的理念天然不合,甚至可以說是截然相反。

    “你說的也有道理。”

    想了許久,顧擔輕輕點了點頭,沒有再問出什麼問題。

    哪怕在他看來,定天下之禮有着這樣那樣的缺陷,但顯而易見的是,這東西的確能夠維持住一個國度長久的穩定。

    至於想要兩全其美的制度,哪裏又有呢?

    任何制度都是不完備的,即使出發點再好,也會在實踐中變形。

    希望放鬆管制,就難免造成了豪強兼併、貨幣貶值、貴族擁兵自重;希望圖強爭霸,就難免過度消耗國家財富、死傷甚多、社會凋敝。

    制度、方針都需要動態調整,並根據國家的實際情況不斷變化。

    當然,這一過程中也必然會與私心與利益的紛爭相糾葛,可如果因此就不去做,那就什麼事都做不了了。

    沒有一步到位的方法,只有步步爲營的手段。

    如今面對夏朝的局勢和未來,荀軻給出的是定天下之禮的方法,當後來人覺得此法不再合適之時,安知沒有別的方式去調整呢?

    “顧哥,您同意啦?!”

    一直在旁旁聽,但沒有參與進來的王莽見顧擔點頭認同,大喜過望的說道。

    “什麼叫我同意了?”

    顧擔瞪了他一眼,“這件事如果你們想要去做,不應該來徵求我的同意,而是要徵求禽釐勝,徵求墨家,徵求天下人的同意。難不成我點一點頭,夏朝的所有人都會立刻覺得此法完美無缺,一絲不苟的按照你們的要求去做?”

    “哈。”

    雖是被訓斥了一頓,王莽卻是笑了出來,“您不反對就行。之前我還擔心,您可能不會認同這種手段。”

    畢竟顧擔和墨丘相交莫逆,而如今他與荀軻想要定下的東西,卻是直接違背了墨丘的核心觀念。

    要說心裏沒有一點擔憂,那是不可能的。

    禽釐勝他們還可以去通過講道理的方式來說一說,可顧擔要是搖頭,那就真沒辦法了。

    “我只看結果與目的。”

    顧擔認真道。

    雨天需要打傘,寒冬需要添衣,不同的情況需要不同的應對方式,治理國家又何嘗不是呢?

    合適的才是最好的,而不是要分出個優劣勝負。

    “顧先生不反對,那我便做好說服禽釐勝和天下人的準備就好了。”

    荀軻深吸了一口氣,臉上也終於擺脫了嚴肅的模樣,露出笑容。

    吾欲爲天下定禮,人間增壽。

    無論前方還有多少的阻隔和磨難,都不在話下。

    夏朝必將因爲他而延綿更加久遠,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啊,也將因此離戰亂遠一些,再遠一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