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2 女大夫 二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傾碧悠然字數:5887更新時間:24/06/27 08:58:40
一言出,滿座皆驚。
楚雲梨看向牀上的人,只見其眼中滿是惶恐之意,猛地扯回了手,整個人不停往後挪。
孔公子皺眉。
孔老爺一臉嚴肅:“小董大夫,你不能因爲不想賠償就胡說八道。孔家門楣不算多高貴,卻也容不得戲耍。”
“確實還在嘛。”把脈之前,楚雲梨只是憑藉着董三七的記憶猜測,這一瞧,孩子果然還在。
“你可以再找幾個大夫來瞧。”
她姿態自如,語氣篤定,不見慌亂。孔老爺也皺起了眉,側頭吩咐:“再去請三位大夫。”
林海音伸手捂着肚子,低着頭不知在想什麼。
孔公子滿臉憤怒:“小董大夫,你這是在我夫人的傷口上撒鹽。銀子必須退,你也必須要爲自己的胡言亂語付出代價。來人,給我打她一頓,然後將人攆走。再問董大夫要回百兩銀子!”
立刻就有好幾個人上前,作勢要動手。
“急什麼”楚雲梨往牀邊一坐,不疾不徐道:“等大夫看過,確定孩子已經不在,你們再動手不遲。”
孔老爺也覺得事有蹊蹺,兒媳說肚子痛,且面露痛苦,他並不信任年輕的董三七,立刻讓人請來了徐大夫。
也是因爲徐大夫在周圍這一片於安胎一事上頗有幾分本事……自從兒媳出事,把脈的只有徐大夫一人,說孩子沒了的也只有他。
事關孔家子嗣,得慎之又慎。不看年紀的話,如今是一人說孩子沒了,一人說孩子還在。不能因爲徐大夫先開口,就信了他。
萬一他被人收買了呢
想到此,孔老爺呵斥:“都給我退下,退到院子之外候着!”
“爹!”孔公子眼圈通紅:“多找幾個大夫,豈不是讓海音又難過幾次”
“若是孩子還在,那養身的藥就不能亂吃。”
孔老爺看着難過的兒子:“不許哭,多大點事,你們還年輕呢,就算這個沒了,以後也一定會有。”
林海音再也忍不住,趴在被子上哭得肝腸寸斷。
大夫來得很快,累得氣喘吁吁,進門就被叫到牀前把脈。
還是閉着的帳幔,林海音哭着道:“我不要把脈,讓他們全都滾。”
這幾位大夫可不是孔家的下人,林海音此話一出,幾人都變了臉色。其中一個年紀大的更是拱手道:“老爺,治病一事,得大夫和病人互相信任。既然少夫人不信我等,你們另請高明吧!”
說着就要走。
孔老爺放緩語氣,勸了幾句。總算將大夫留了下來,隨即沉着臉喝道:“林氏,只是把脈而已。”
語氣不容拒絕。
在當下,兒子得孝順雙親,兒媳更是不能有絲毫忤逆,否則就是不孝。林海音哭得厲害,半晌不見伸出手來。孔老爺加大了聲音:“林氏!”
孔公子見父親動了真怒,也不覺得把脈這事有什麼要緊,只是伸出手讓人看一看而已,不要爲了這個讓父親生氣,他低聲道:“海音,爹要生氣了。你就讓他們看一下嘛,回頭一定讓你出氣。”
最後一句,滿是戾氣。
他說完,見妻子只是哭,坐在牀邊輕柔地將她的手腕撈出來,示意大夫上前。
屋中氣氛凝滯,大夫哪怕被勸好了勉強留下來,臉色也不好看,想着趕緊把完脈就走。
其中一人先上前,把脈時,帶着怒氣的臉色漸漸變得疑惑,剛纔幾人的對話他也聽到了的,若是沒記錯,這孩子已經沒了。
孔老爺催促:“如何”
大夫有些遲疑,決定實話實說:“母子康健,只是日子還淺着,還不到三個月,脈象有些虛,需要好好養着,最好是臥牀。”
楚雲梨一合掌:“跟我這幾天把的脈象一樣!”
孔公子一臉疑惑,隨即滿眼期待,看向剩下的兩位大夫。
孔老爺則若有所思。
有孕的脈象不是什麼奇脈,一般大夫都把得出來,剩下兩位大夫上前,說的話都差不多。
有徐大夫一番話在前,一個人說孩子還在,孔家父子不相信。可接連四個人都這麼說,由不得他們不信。
也就是說,徐大夫有問題。
最要緊的是,孩子還在。孔老爺真切地歡喜起來,讓管事送走了幾位大夫後,又讓人去請另一位擅長安胎的大夫過來。
在這期間門,他想到什麼,吩咐人將徐大夫配的藥拿來放在桌上,道:“董大夫,煩你看一看這藥!”
語氣和態度都和善了不少,楚雲梨似笑非笑:“方纔孔老爺讓我滾來着。”
孔老爺擺了擺手:“是我太急躁,董大夫別放在心上。誰也想不到徐大夫竟然會胡說八道嘛。先看看藥。”
楚雲梨上前將藥包打開,認出來是落胎藥,道:“不能喝。有孕的婦人一喝這藥,孩子絕對留不住。”
孔老爺一揮手,立刻有管事上前取藥。
楚雲梨猜測,出了這些事情後,孔老爺應該也不會相信她的一面之詞,那藥肯定還會找別的大夫看過。
此時的林海音一把掀開帳幔:“徐大夫要害我他爲何如此”
楚雲梨接話:“那就只有問他了。”
提及徐大夫,孔老爺臉色沉沉:“將他請回來,本老爺要親自質問。”
孔公子歡喜無限,握着妻子的手激動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楚雲梨方纔接觸過那些藥,立刻有丫鬟送上水,她順勢洗了手,問:“我還要滾嗎”
孔家父子面色都有些尷尬,孔公子上前:“小董大夫,還請原諒一個父親乍然失去孩子之後悲痛下的不理智。”
富家公子放低身段,這又是東家,楚雲梨再不依不饒,可就要惹人厭了。
“若不是我執意把脈,依着少夫人的悲痛之情,應該不會再讓別人靠近,到時喝了這落胎藥,孩子就真的保不住了。”楚雲梨振振有詞:“我這也算是救了你們孔家長孫的命,是麼”
其實沒到救命的地步,可這話也挑不出毛病。
孔家父子無言以對,只能默認。
“孔家長孫一條命,怎麼都不止一百兩銀子。”楚雲梨認真道:“如此,我不用守八個月,就能拿到酬勞。是麼”
一百兩普通人來說是很大一筆錢財,可像孔家這般富裕的人家,連九牛一毛都算不上。孔老爺頷首:“是。所以,接下來七個半月,我會另外付酬勞。”
“你們家這活兒,我可不敢再接了。”楚雲梨嘲諷道:“萬一哪天又鬧了烏龍,我可交代不了。”
“不,下次我們父子會謹慎一些。”孔老爺耐心解釋:“今日也是被徐大夫給誤了。這是我們孔家的第一個孫輩,乍然得知孩子不在,先前又沒發現端倪,傷心之下才會如此憤怒。請董大夫原諒則個,關於此事,回頭我會送上賠禮!”
不愧是生意人,直往人軟肋上戳。
董三七拿到的那些銀子,賠償過後要給雙親治病其實很勉強,剛剛好夠花。但想要養身或是用好點的藥,就絕對不夠。
現如今董三七最缺的就是銀子。
楚雲梨並不打算就此離開,孔家要了董三七一條命,還得討回來呢。因此,她不再開口,算是默認了繼續照顧林海音的差事。
孔老爺見狀,立刻讓人取來了三十兩銀子送到楚雲梨面前:“這是賠禮。至於酬勞,今日付一半,八個月之後再付另一半。”
楚雲梨沒異議。
孔公子正歡喜地摸着妻子的肚子,抽空道:“來人,送董大夫回去歇着。”
父子倆都沒有提讓楚雲梨配安胎藥的事,很明顯,他們還是不信任董三七的醫術。
將人請來,就是爲了早晚請平安脈的!
楚雲梨也不強求,臨走之前,道:“孩子沒事,少夫人肚子痛卻是真的,甚至痛到了聽大夫說孩子沒了都不懷疑的地步,可見病症之嚴重,還是得找大夫好好瞧一瞧。”
林海音低着頭:“我也不知道啊,你們是大夫,你們說什麼就是什麼。”
“少夫人,肚子痛也要看哪個地方,哪種痛法。這孩子出了事的疼痛,必須得是小肚子周圍,約跟月事有點像。”楚雲梨好奇問:“你今兒是這種疼痛嗎”
林海音搖頭:“現在已經不痛,不記得了。”
恰在此時,門口有人急匆匆而來:“老爺,徐大夫已經不在,據說是回鄉去了。”
孔老爺眯起眼,冷笑道:“有人將手伸到我孔府來了,都以爲我沒脾氣呢。”
董三七住的院子不大,裏面只有一個小丫頭伺候。楚雲梨回去後,就去了那間門藥房。
到了傍晚,她又去給林海音把脈。
比起中午的亂糟糟,此時屋中只有一個丫鬟,林海音靠坐在榻上,眼神望着窗外,似乎在神遊。
楚雲梨收回手:“一切如常。安胎藥記得喝,一日四餐別落下。”
林海音回過神來:“董大夫,我肚子有些不適。”她伸出手,揉的正是小肚子附近。
楚雲梨揚眉:“少夫人,你太緊張了。有我在,孩子不會有事!”她側頭看向丫鬟:“爲防你家主子腳下不穩,這屋中最好是用被子那麼厚的東西全部墊上。所有尖銳的地方都包好。”
丫鬟一臉茫然。
林海音蹙眉:“用不着這麼小心。”
楚雲梨強調:“事關孩子,如何謹慎都不爲過。然後我會去跟孔老爺提。”
“不用!”林海音板起臉:“請你來是爲了把脈的,做好自己的份內之事就可。管到我頭上,你還不夠格,忒討人厭!”
楚雲梨笑了笑,拎着藥箱起身:“夫人好好歇着,我明日再來。”
她被丫鬟送出門,卻沒回偏院,而是往前院去。路上剛好撞到了孔老爺的一個管事,她立刻將人攔下:“我有些關於少夫人安胎的事情得跟你家老爺說一說。”
孔家父子對於未出生的這個孩子很是重視,若要提別的,管事許會斟酌一二。關於孩子,他想也不想就道:“董大夫,請隨我來。”
楚雲梨還算順利地見到了孔老爺。
孔老爺正在忙,頗有些不耐煩:“有事就說。”
看得出來,若不是事關孩子,他根本不願意見董三七。
“是這樣。”楚雲梨將屋中要墊東西的事情說了:“若是摔倒,可有個緩衝,及時喝藥,也許能保住孩子。”
孔老爺皺起眉來,他當初也看到過妻子有孕生子,根本用不着這樣小心:“至於麼你們少夫人是個正常人,平時又有丫鬟扶着,哪裏會摔”
楚雲梨眼神意味深長:“可耐不住人故意摔啊!”
聞言,孔老爺臉色驟然沉了下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就是隨口一說。方纔少夫人又說有小產之感。”楚雲梨一臉無奈:“大夫只能救人,救不了心!”
孔老爺眼神凌厲:“胡說!”
“銀子是個好東西,可你們府上的好處沒那麼好拿。”楚雲梨揮了揮手:“我沒本事護住一個母親不要的孩子,你們另請高明。”
孔老爺眉頭皺得像是打了個結:“這話從何說起你發現了什麼”
“只是猜測,隱約覺得少夫人不想生孩子。”楚雲梨苦笑:“也可能是我猜錯。剛好如今我們之間門誰也不欠誰,稍後我將今天收到的銀子退回,就收拾行李回家。”
孔老爺不太相信:“你從哪兒看出來了的”
“就是一種感覺。”楚雲梨一臉無奈:“那事情就這麼說定了,還請老爺吩咐下去,別攔着我出門。”
孔老爺還沉浸在兒媳爲何不願意生孩子的疑惑中,他嚴重懷疑是董三七胡說八道。腦子裏一團亂麻還沒理清楚呢,人就說要走。
這怎麼能走
之所以請了董三七來,是因爲這附近一片只有她最合適。不說她從小學醫,算是女醫中醫術較好的,還因爲她知根知底,雙親又攤上了事,絕不會亂來。貿貿然換人,孔老爺哪去找這樣合適的
“你就當幫我一個忙。”孔老爺放下手中的賬本:“這樣,我多付你酬勞便是,翻倍。”又補充:“我不是財大氣粗,是真的需要一個可以信任的大夫。”
做生意的人,說起話來特別貼心,楚雲梨聽了半晌,勉強答應下來。
剛從書房出來,發現林海音的丫鬟已經等在門口,一看見她就湊上前:“我家夫人找你,有事情相商。”
“明日再說吧。”楚雲梨擺了擺手:“今日發生了太多的事情,我暫時不想看見你家夫人。”
“什麼”林海音瞪着丫鬟:“她真這麼說”
見丫鬟點頭,她頓時氣笑了:“不過一個小大夫而已,還真當自己是個人物。連衣食父母都不見,她怕是是不想幹了。”
丫鬟:“……”人家確實是不想幹了。
其實呢,擺出一副想離開的模樣,許多事情就比較好處理。就比如往日董三七掐着點上門,生怕早了或是遲了。到了楚雲梨這裏,就不用這般謹慎。
一大早,楚雲梨先是去藥房折騰了半個時辰,然後才不緊不慢拿着藥箱去林海音的院子。
林海音本就有事要說,早早等着。結果人還晚來,她早已不耐煩。
“董大夫,若是沒記錯,你如今只照顧我一人,爲何會遲到”
楚雲梨擡眼看她:“我在配一種安胎的藥丸。畢竟,時間門就是命,配好的藥丸比當場配藥現熬要快得多。這也算是爲少夫人盡心盡力。方纔太過投入,忘了時辰,所以才來得晚。”
林海音憤怒不已:“你……”她想罵人,可還得問一些事,壓下了怒火,問:“昨天你去書房跟我公公說了什麼”
彼時書房中只有一個丫鬟伺候,林海音應該是沒打聽出來。否則,不會忍而不發。
“這個嘛,不好說。”楚雲梨不緊不慢:“少夫人真想知道,自去問老爺!”
林海音要是能問,也不會煎熬一夜。
忽然有凌亂的腳步聲進來,事前沒稟告過,林海音沉下臉,擡眼就看到府裏的大管事走在最前,她面色微變,起身問:“李管事,何事累得你親自過來”
李管事身後帶着十來個人,手裏都捧着東西,拿得最多的就是褥子,足有巴掌厚,一看就知特別軟和。
“少夫人,老爺吩咐,讓將您屋中全部撲滿褥子,尖銳地方包起來。”李管事一揮手:“身後的丫鬟隨即動了,紛紛魚貫而入。”
林海音面色頗不自在:“不必這麼小心。”
“要的。”李管事歉然道:“會有些吵,還請少夫人多擔待,奴婢儘量讓她們快些。”
不過半刻鐘,整間門屋子已經變了樣,花花綠綠的,和原先的雅緻完全不同。林海音臉色都有些扭曲了:“忒花了,看得眼睛疼。”
李管事笑了笑:“老爺擔憂您腹中孩子,爲人母者,就不好再任性。少大人多擔待一二。看習慣了就好了。還有,老爺又吩咐了兩個擅長照顧有孕之人的婆子,還是特意從別家高價請來,少夫人記得別將她們送遠了。”
林海音臉上勉強的笑容都掛不住了。
李管事自然看出來了她不高興,笑着道:“老爺實在喜歡孩子,對您沒有壞心。”
林海音:“……”
她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替我謝過父親。”
李管事來了又走,前後不到半刻鐘。林海音一回頭,看見楚雲梨還在,咬牙切齒地道:“你滿意了”
“哪裏不好麼”楚雲梨一臉莫名其妙:“換作別人家,進門的媳婦太多,長輩看顧不過來還要生氣。老爺這樣在乎你和腹中孩子,好事啊!”
她上前催促:“少夫人伸出手來,我還沒把脈呢,一會兒還得親自去跟老爺回話。”
林海音蹙眉:“回話”
“是呢。”楚雲梨笑了笑:“拿人錢財,自然老爺說什麼就是什麼。昨天老爺吩咐,讓我每天診脈過後都得去書房稟告脈象是否安穩。若是發現不對,即刻上報,總之,不能讓這個孩子出任何閃失!所以我說,老爺很在乎你們母子。”
林海音:“……”
她手不自覺握緊,帕子被攪成了麻花都不知道。
楚雲梨看在眼中,笑道:“少夫人別多想,安心養胎,將孩子平安生下來後,咱們大家都好過!”
林海音猛然擡頭瞪來。
楚雲梨摸了摸臉:“我說錯了麼”
“沒,你下去吧。”林海音扭頭往內室而去。
稍晚一些的時候,還沒到晚上請脈的時辰,楚雲梨正在配藥呢,就見伺候她的小丫頭急匆匆推門而入。
早在先前楚雲梨還沒來時,董三七就已經吩咐過,配藥時,丫鬟得先敲門,得了許可才能進。
小丫頭一直挺聽話,今日這般,明顯是出了事。
楚雲梨擡頭,還沒問呢,丫鬟已經慌張地道:“董大夫,少夫人她方纔出門時被門檻絆着摔了一跤,喊肚子痛,管事已經去外頭請大夫了。”
她實在是被先前董三七被押過去後險些捱打的事嚇着了。
聞言,楚雲梨立即放下手中的藥材,興致勃勃道:“走,瞧瞧去!”
丫鬟嚇得眼淚汪汪:“你不怕麼”
楚雲梨好笑地道:“她自己要摔倒,又沒讓我保胎,我怕什麼”
聞言,丫鬟恍然大悟,今日的事和董大夫無關。
楚雲梨卻已經走在了前頭,幾乎與孔老爺一起趕到。
彼時,孔老爺臉色黑得如同鍋底一般。正常人走路不容易摔倒,有孕的婦人得小心翼翼,該更難摔倒才對。
昨天董三七才說兒媳不想留孩子,今兒屋中鋪了褥子,兒媳又在門口摔倒……明顯要貓膩,否則也太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