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5 獨女 十四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傾碧悠然字數:5803更新時間:24/06/27 08:58:40
這下手也忒狠了。
這是大街上,夫妻倆先前鬧得那麼大。幾乎是周興旺一往這邊來,就有不少人在暗地裏看着。
好多人都認爲夫妻之間吵架很正常,哪怕是出了這樣的事,也早晚會和好。不過這會兒看到魯小青擡手就是一個罐子,心疼罐子的同時,也知道她還沒消氣。
周興旺只覺得頭上一痛,伸手一摸,就摸到了一股熱流。然後整個頭都開始昏昏沉沉……此刻他清晰的認識到魯小青這一回很生氣。
至少現在還沒有消氣。
此刻的他顧不得外人異樣的目光,呼痛後見面前女子毫無心疼的神情,怎麼說呢,好像還滿臉嘲諷。
楚雲梨抓起另一個罐子:“你走不走,不走我可又要砸人了。”
不說是失手,明明白白是要砸人。
周興旺可受不住。
頭上受傷,說不準會被砸成個傻子。他來是想要和好,然後好好過日子,可不是爲了傷害自己。當即放下手裏的東西,轉身就跑。
他拿來的是兩個油紙包,楚雲梨一瞧便知,這是鎮上賣的點心,母女倆都挺喜歡吃。她絲毫不心軟,抓起就丟了過去。
油紙包砸到周興旺的背,然後滾落到地上。
對於周興旺來說,這兩包點心不便宜,落在地上不吃也太糟蹋了。他腦子還沒反應過來,身子已經轉身抓起了紙包,然後繼續跑。
“小青,我過兩天再來看你。”
周興旺來了又走,前後不到半個鍾,看熱鬧的人心滿意足。楚雲梨卻不以爲然,繼續收拾着貨物。其實,周興旺也不算說錯了,已經好久沒有去進貨,鋪子裏好多東西都空了。
她打算最近就去城裏一趟,不過,去之前得帶上祖孫倆,實在是不放心將他們單獨留在這裏。
嬌嬌還好,小姑娘貪新鮮,早就想去城裏,不過這一趟路途遙遠,以前都不好帶她。若是知道這一回能去,不知道會有多高興。就是想要勸服魯父比較難。
不過,對於楚雲梨來說,也沒有多大的難處。
翌日一大早,祖孫三人就上了路。
離玲瓏鎮最近的是一個縣城,人口不多,並不繁華,精巧的東西不多。想要進貨到鎮上賣,非得是最便宜最實惠的才行。魯父算是熟門熟路,前後兩天,祖孫三人就回來了。
鎮上還和往常一樣,楚雲梨開鋪子時,隔壁的嫂嫂湊了過來,低聲道:“那周興旺又來找你了。聽說你不在,還不甘心,跑去家裏瞧了瞧。”
她試探着問:“你該不會真的不打算原諒了吧?嬌嬌快要議親,若是沒有爹,這婚事上可能要難一些。”
楚雲梨笑了笑:“有那樣一個爹,還不如沒有呢。我們都已經分開,絕不可能再和好。”
隔壁嫂嫂頷首,聲音壓得更低:“我聽說你那個婆婆找了好幾個人撮合你二人,你這一回來,她們興許就要上門了,你要有心理準備。”
夫妻之間吵架,鬧大了之後,確實會有好心人來撮合,楚雲梨早就預料到了這種情形,也猜到周家不甘心會去請人,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城裏新來了一種頭花,回頭你拿一朵給槐花。”
隔壁嫂嫂一臉驚訝:“這怎麼好意思?”
“大家鄰居這麼多年,你就別跟我客氣了。槐花也是我看着長大的姑娘,一朵花而已,以前你也沒少幫我看着嬌嬌啊!”楚雲梨說着,進屋從貨物裏拿出了一朵精巧的頭花。
看到頭花後,隔壁嫂嫂驚喜道:“這麼好看呢,是不是特別貴?”
“不會。”楚雲梨揮了揮手,這是她揹着魯家祖孫跑到繡樓裏賣的花樣,拿到了幾十兩銀子後,還得到了一堆頭花,也是因爲嬌嬌喜歡,她才收下來的。
就在當日傍晚,有人登了魯家的門。
說起來這位也不是外人,是魯母孃家的堂嫂嫂羅氏,因爲魯父這些年沒有再娶,倒是一直拿那邊當正經的親戚走着。
“嫂嫂怎麼有空過來?”魯父剛從城裏回來,正洗着換下的鞋。看到人進來,急忙丟下手裏的活計迎上前。
“聽說你們去城裏了?”羅氏眼神在院子裏打量一番:“鎮上有賊,你們也是心大,夜裏不回來就該過去說一聲,找個人來守着嘛。這萬一要是丟了東西,就不心疼嗎?”
魯父笑了笑:“我拜託隔壁看着的,再說,我還借了一條狗拴在院子裏。”
再是親戚,也不好遇上大事小情就去麻煩人家。
他倒了一杯茶送到羅氏面前,又覺得男女有別,雖鎮上沒那麼在意,但如非必要,也實在不適合單獨相處。他揚聲喊:“小青,你舅母來了。”
楚雲梨已經看到了院子裏的人,這位堂舅母和家裏來往得不多,今天突然上門,她忽然就想到了隔壁嫂嫂提醒的話。若是沒猜錯,這位應該就是周家請的人之一。
躲是躲不過去的,讓外人看清楚她休夫的決心,自然就會放棄了。
“舅母,喝茶。”
隨着楚雲梨出門,魯父又回去洗鞋子了。
“小青,這次去城裏還方便麼?”羅氏意有所指:“你是個女子,沒個貼心人在身邊,肯定很害怕。”
“日子總要往下過嘛。”楚雲梨張口就來:“周興旺那種混賬,再怎麼得用,我也絕不會讓他回來。”
羅氏都還沒提呢,就聽到了這話,頓時有些尷尬,不過,拿了人家的好處,話還是要說的:“你們夫妻倆這些年過得挺好,因爲外人而分開,也太可惜了。你不爲自己想,也要爲孩子着想。要是沒有爹,嬌嬌的婚事怎麼辦?再有,興旺已經知道錯了,他這些年對你百依百順……你還這麼年輕,要是真不要他了,早晚都會再找一個,你又如何能肯定找到的人比他還好?萬一更差呢,日子還怎麼過?”
她看出面前女子有些不耐煩,也怕自己住口之後就再找不到機會說話,自顧自繼續道:“我活了大半輩子,也看了許多人和事,這個世上對孩子真心真意的也只有親爹孃。興旺再不好,那也是嬌嬌的親爹……”她壓低了些聲音:“你再找一個不是不行,可萬一要是對嬌嬌起了邪念,同處一屋檐下,根本就防不勝防。這可不是我嚇唬你,有先例的。”
之前確實有過這種事情發生,魯小青也有所耳聞。楚雲梨好笑地道:“我有鋪子,有宅子,手頭銀子花用不完。過兩年給嬌嬌招贅,轉瞬就要抱孫子了,瘋了才會去找男人。舅母放心,這院子裏除了爹和我的女婿之外,再不會有其他男人。”
羅氏啞然:“你真的想好了?你這才……”
楚雲梨打斷她:“若不是爲了生孩子,我壓根就不會成親。”
話說到這種地步,羅氏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勸了。她和魯家是親戚,會拿了周家的好處上門,也是想着這夫妻倆早晚會和好,好處不拿白不拿。再說,撮合這二人也算是功德一件。
如今魯小青對於和好這般牴觸,再說下去就要討人厭了,她也見好就收:“實不相瞞,是你婆婆讓我來的。她說興旺已經知道錯了,周家上下也明白這一次周貴書大錯特錯,還想着哪天上門道歉。我以爲你會看在孩子的份上妥協……反正我已經盡力勸了。”
她站起身:“應該還有其他人會來勸,你心裏要有個底。小青,你是個女子,再怎麼生氣也別把人給得罪了。”
最後一句話,說得真心實意。
楚雲梨明白她的意思,這世上有許多喜歡管閒事又執拗的人,就喜歡將自己的想法強加在別人身上。她這邊一口回絕,羅氏是見好就收,可總有那不懂事的非要強求,見她始終不肯原諒……興許就會說難聽話。
魯小青的脾氣是出了名的爽利,很可能會與人嗆嗆起來。羅氏這話,是讓她別太計較。
畢竟,真的吵了起來,把人攆出去,前來勸說的人肯定會說魯小青不識好歹。
到時,有理也變成了沒理。
楚雲梨做法比較粗暴,直接對外告訴幾個嘴大喜歡傳流言的婦人,說自己絕對不可能原諒周興旺,哪怕是死,也不會再讓他進魯家的門。誰要是在她面前撮合,她要發脾氣!
傳出了這話,就算外人想要說和,也知道她還在氣頭上,暫時不會登門。
另一邊,周興旺眼看事情發展的很不順利,隨着他離開魯家的時間越久,心中愈發着急。
也是因爲周家的日子很不好過,別說吃葷了,連素的都沒有好的。煮的糊糊裏還要加菜,一天兩頓稀的,糊弄肚子而已。
吃這種飯菜,那是越吃越餓。一兩天還能說是換腸胃,時間久了,周興旺就特別想吃肉。
這種時候,他才想起來魯家的好。過去那麼多年,他就沒吃過這麼差的飯菜。
或者說,他眼中的魯家一直都比周家好。若是知道原諒了周貴書會落到這樣的境地,他說什麼也不幹這種蠢事。
他想要回魯家,自己出面,又會被攆回來。實在沒法子了,他跑去找母親:“娘,你找的那幾個人勸得怎麼樣了?”
周母去鎮上時,害怕外人的目光,所以都挑早晚街上人少的時候去,聽到兒子這話,沒好氣道:“你以爲我就不急嗎?魯小青跟個瘋子似的在外說絕不會與你和好,誰要是敢提這事,她就要翻臉。人家再是拿了好處,也不願意得罪魯家啊!這種時候不好登門,過幾天再說。”
“還要過多久?”周興旺掰着指頭算了算:“這都大半個月過去了,我再不回去,媒人都要登門了。”
這可不是他誇張,真的是事實。
若是誰家有婦人守了寡,或是夫妻之間再無和好的可能。很快就會有媒人登門說親,如果是那婦人還願意改嫁,前後不到一個月,就會嫁到別家。
這都不是什麼稀奇事,周興旺最怕的就是這種。
周母聽到這話,擺了擺手:“這你放心。小青說了,她不會再找人。”
周興旺並不能放心:“娘,家裏這麼擠,我真的想回去。”
在這件事情上,周母是真的用了心,可魯家那邊始終不肯原諒,她又有什麼法子?眼看兒子不依不饒,她耐心告罄,煩躁地道:“我都找了那麼多的人,人家不願意聽勸,我能怎麼辦?你自己也想想法子,這麼大的人了,還樣樣都指望娘!”
說着,人已經掀開簾子走了出去,大概是很生氣,還將簾子狠狠甩了甩。
周興旺看着晃動的簾子,若有所思。
到了晚上,看着和往日一般的菜糊糊,還沒有端碗,就感覺喉嚨不舒服,周興旺再也熬不下去了。這些天裏,他並沒有閒着,其實他有了一個主意,只不過沒到最後關頭,他不想用。
這麼想着,他端起手裏的碗,目光已經落在了隔壁。
那裏,躺着腿斷了的周貴書。
過去這麼多天,他還一直沒有下牀,有時候還嗷嗷直叫喚。家裏僅剩的幾枚雞蛋全部進了他的肚子不說,周圍來探望人帶來的好東西也全部放在那間屋中。
明明犯了大錯,反而像是立了大功似的。周興旺心下冷哼了一聲,三兩口喝完了糊糊,早早就回房躺下了。
值得一提的是,周家的屋子並不多。周興旺是和幾個侄子住在一起的,這些孩子大大小小湊一堆,根本就不會整理屋子,之前是妯娌二人換着來收拾。如今他住了進來,妯娌倆再進門就不合適了,他比較懶,屋中瀰漫着一股怪味。
夜裏,周興旺翻來覆去睡不着。這家是再也不能呆了,他霍然起身,一把掀開身上的被子,在黑暗中摸索着朝周貴書走去。
周貴書打着呼嚕。
周興旺聽他睡得這麼香,氣不打一處來。自己被這個混賬害得家破人亡,他竟然還睡得着。越想越怒,周興旺下手不再客氣,拿起了早就準備好的竹鞭子,朝着周貴書劈頭蓋臉就打。
熟睡中的人被打醒,周貴書嚇了一跳,還沒清醒過來已經慘叫出聲。
叫聲特別悽慘,其他人也不是聾子,很快就都被吵醒了。楊氏聽到寶貝兒子慘叫,還以爲出了什麼事,衣衫不整的就跑了出來,一把推開了兒子的屋子,黑暗中隱約看到裏面修長的身影,這才想起來二弟還住在這裏。她心下大驚,轉身回房去穿衣。
周興財並沒有起身,他自然也聽到了兒子的慘叫,不過卻沒有放在心上,在他看來,兒子應該是被幾個弟弟給踹着了傷,所以才會叫得這麼慘,或者是摔到了地上。
他這想法也沒有錯,在家裏能出什麼事?
看到媳婦慌張地跑回來,他翻了個身問:“可是弄着了傷?有沒有弄歪了骨頭?”
楊氏回想了一下:“不知道呢。我都沒有穿衣……這就過去看。你也起來瞧瞧吧!”
周興財白日幹了一天的活,此刻眼皮特別重:“你先去瞧瞧,如果嚴重的話再來叫我。”
楊氏對於男人這樣懶散的態度很不高興,但這話也沒錯,她穿好了衣衫,飛快又回了兒子的房。
不快不行,就在她回來這一段期間裏,兒子的慘叫聲一直都沒有停過,甚至還有其他孩子的驚呼之聲。楊氏再回去時,路上就已經聽到了呼呼的風聲,跟着那聲音的就是兒子的陣陣慘叫。
兒子好像在捱打!
村裏的人家是捨不得用燈油的,楊氏此刻也顧不得了,點亮燭火,奔到了幾個孩子的房中,老遠就看到周興旺跟瘋了似的拿着個鞭子猛抽人。
兒子腿受了傷,此刻卻顧不得,整個人在牀上不停打滾,眼瞅着就要滾到了地上。楊氏嚇了一跳,急忙上前阻止:“二弟,你瘋了嗎?”
隔壁的周母也已經起身,看到兒子這樣瘋狂,尖叫着道:“周興旺,你給我住手。大半夜的,你發什麼癔症?”
周興旺並沒有收手,他下手其實有分寸,像這種竹鞭子並不能真正傷着人,只是會讓人痛苦而已。因此,他下手特別狠,這麼一會兒的功夫,周貴書已經渾身是傷,叫得嗓子都啞了。
他一邊打一邊惡狠狠道:“這個混賬做了錯事,你們卻拿他當大功臣似的供着。你們捨不得教訓,我來教訓。我被他害得這麼慘,打他一頓本也是該的。”
周母後知後覺,兒子應該是回不去魯家給急的,她跺了跺腳:“有話好好說嘛,你想回魯家,我也在想法子啊,打他一頓,你就能回去了?”
話說到這裏,她忽然頓住。
楊氏也想到了什麼,氣得直掉眼淚:“二弟,你再怎麼想回去也不能拿侄子撒氣呀,以前你還說願意過繼,要把貴書當親兒子呢,怎麼轉頭就下這麼狠的手?”
周興旺就是想回去,所以才要教訓周貴書。
在他看來,魯家恨的是周貴書,惱的也是他護着周貴書,只要他下了狠手,將人教訓一頓。魯家興許能消氣。
就算不能消氣,也不會再如以前那般將他拒之門外。周興旺打了這麼半天,手都抽酸了,將手中的鞭子狠狠一甩:“今天起,你們不許再拿雞蛋給他吃。這家裏誰都比他辛苦,那幾個小的還要養身子呢,怎麼算都輪不到他來吃好的!”
周貴書已經奄奄一息,躺在地上叫都叫不出來了。此刻,他鼻青臉腫,渾身都是鞭子抽出的紅腫,衣衫破碎不堪,最要緊的是才正好的骨頭此刻已經歪了,木板都掉了兩塊出來。
楊氏看到這樣的兒子,心中焦灼無比:“快請大夫啊!弄成這樣,真要成跛子了。”她急得直跺腳,想眼看院子裏其他人不動,她眼淚撲朔朔往下掉:“他還小呢,哪怕做錯了事,也情有可原啊!都說養不教父之過,是咱們沒教好,所以他才會犯下這麼大的錯事。二弟拿他撒氣,完全沒道理嘛。”
周父看到了二兒子在動手,本來是想開口阻止的,不知想到了什麼,並沒有出聲。聽到兒媳的話,他側頭吩咐:“去村裏找牛車,立刻就去鎮上請大夫。將所有的大夫都給請過來,哪怕多付一些診金都行。”
有銀子也不是這麼花的,周母一臉不贊同:“大半夜請大夫,診金要翻倍的,完全可以天亮之後再說,就算要請也不用請好幾位啊,請一個就行了。咱們又不是什麼大戶人家,可不能拿銀子這樣糟蹋。”
“頭髮長見識短。”周父呵斥:“你懂什麼?就是要鬧得越大越好。”
他也很贊同讓二兒子回到魯家去,所以,對於老妻拿着銀子到處請人去撮合,他並沒有阻止。
但很明顯,這一招不管用,魯小青那邊壓根不吃這一套,也只有讓他們父女徹底消氣,兒子才有回去的可能。
而想要讓魯家消氣也很簡單,罪魁禍首越慘,這怒氣散得就越快。
周母也隱隱明白了父子倆的意思:“老三,你去!”頓了頓,她又有了個主意:“這樣,去鎮上的時候,你順便去一趟魯家,問他們借點銀子。就說貴書傷得特別重,人要不行了。讓他們拿銀子救命,你要強調一下,若非人命關天,我們也不會登門求助。”
周老三默默轉身回了自己的房,然後關上了房門。
周母:“……”
自從小兒媳的孩子沒了之後,老三夫妻倆就很不對勁。幹活不積極,連飯都不愛吃,還經常往孃家跑。
再這麼下去,老三夫妻要和家人離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