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9 小寡婦 二十一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傾碧悠然字數:5799更新時間:24/06/27 08:58:40
    這話算是戳着了賈大林的肺管子。

    夫妻倆重新和好後,不少人暗地裏說二人商量好了跑去騙富商老爺的銀子,話說得很難聽,都言賈大林爲了銀子能屈能伸,連媳婦都能往外送。

    賈大林自是不承認這些話的,那些人沒說到他面前,他不好明着解釋。便再三跟人說當初夫妻倆確實是過不下去了才分開的。

    於是,衆人話鋒一轉,說他爲了銀子連水性楊花的女人都能忍受,說不準什麼時候又做了活王八,就是個窩囊廢。

    賈大林瞬間怒極:“住口!”

    陳三娘這一次回到賈家,向來不知收斂爲何物,梗着脖子道:“我說錯了嗎?你不爲自己,總要爲我跟孩子考慮一下吧?花兒都已經快十歲了,眼瞅着就要議親,你天天讓她在廚房忙得跟個陀螺似的,身上帶着一股油膩味,嫁妝也還沒準備……你可真是一點都不爲自己的閨女着急,還有倆兒子,他們一年年大了,你就開着這個小鋪子,平時除了租金只夠家裏人吃喝,拿什麼給他們娶妻生子?”

    賈大林雙拳緊握,手背上青筋直冒。

    陳三娘看在眼裏,愈發靠近了些:“養家餬口的重任都交給我一個女人,你不是窩囊廢是什麼?”

    她又提這事!

    以前賈大林看在銀子的份上,從來不提曾經那些會影響夫妻感情的事,此刻在她的鄙夷中,卻再忍不住了:“你還好意思說,那些銀子怎麼來的?我再怎麼窩囊廢,也沒有跑去賣身!”

    陳三娘瞪大了眼,反應過來之前,手已經猛地擡起甩了他一巴掌。

    賈大林被打懵了。

    夫妻重歸於好後,他知道陳三娘脾氣變得很大,因爲拿人手短,也吃夠了沒有媳婦照顧的苦,平時各種遷就,從不說她的不是。口中不提,卻不代表他對陳三娘就沒有怨言。尤其在外頭的流言蜚語中,他心頭的怨氣與日俱增。他摸着臉上的疼痛,冷笑:“你越來越過分了是吧?以前是冷嘲熱諷,如今都敢對我動手了,以後是不是還要對我動輒打罵?”

    他狠狠一巴掌甩了回去:“給你臉了!一個水性楊花跑去改嫁過後又回來求和的女人,老子不跟你計較,那是看孩子的份上,你還真當自己多能耐?”

    他這一年掄鍋,手上力氣很大,盛怒之中也沒省力,陳三娘被他打得整個摔倒在地,捂着臉半晌回不過神來。

    “你打我?”陳三娘尖叫着喊:“賈大林,你怎麼敢?”

    “一個女人都打到我臉上了,若還不還手,可就真成了你口中的窩囊廢。”賈大林一步步靠近她,居高臨下地道:“趙巧心是有許多銀子,可她都是憑自己的本事賺的。人家願意照顧誰就照顧誰,你看不慣,當初倒是別跟她鬧翻啊!就憑你在男人牀上賺銀子的本事,還看不起人家,好意思麼?”

    陳三娘最恨別人提及自己嫁過人的事,這會兒賈大林當面嘲諷,她面色乍青乍白,不甘示弱:“你嫌我的銀子髒,倒是別花啊!”

    反正她也不想再幹這個鋪子了,氣急之下,轉身就跑。她一點都沒耽擱,直接去了鋪子的東家處,討要回了押金,又去找了中人,表示要將鋪子抵出去。

    等到賈大林回過神,已經有人來搬他鋪子裏的桌椅板凳和廚房裏的鍋竈,下一任租客也已經來看了房子。他這才知道陳三娘幹的好事。

    辛苦了這一年,他攢下了三兩銀子。如今鋪子被收回,銀子被陳三娘拿了去,他手頭剩下的就這麼多。

    陳三娘當初給了他好幾兩銀,手頭應該還有,夫妻倆這一鬧翻,歸根結底,還是陳三娘手頭銀子最多。

    理智告訴他,得去將陳三娘求回來。他也確實這麼幹了,帶着孩子跑到陳家去各種認錯,並且發誓這一輩子都再也不對陳三娘動手。

    他說的那些話太傷人,陳三娘過不去心裏那個坎。

    賈大林跪在她面前,不停扇自己巴掌:“我錯了,都說惡意傷人,吵架的時候說的話不能當真。三娘,我也仔細想過你說的話……往後我都按你的意思辦,你怎麼說,我就怎麼做。若有違背,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陳三娘已經不年輕,當年和離,她能憑藉美貌做富商夫人,如今的她二十大幾,實在折騰不起了。她有些糾結,既想爲了孩子與賈大林和好,又想再去外頭看看,興許有老爺看中她也不一定……那趙巧心就有不少老爺想求娶,家中有妻室的,都還想求她做平妻。

    夫妻倆一直僵持着,賈大林知道,若是錯過了陳三娘,不可能還有手握幾兩銀子的女人看中他,不管是爲了自己還是孩子,他都一定得把這個女人求回來。其實他心裏也知道陳三娘的糾結,盤算了一下自身的優勢,他在一個夜裏進了陳三娘的房中,二人談到了深夜,然後相擁而眠。

    楚雲梨最近又擴大了工坊,周邊郊外不少的莊戶都來幹活,她付的工錢挺高,還願意預支工錢,在周邊一片的口碑特別好。

    此事傳到了賈母耳中,對於前兒媳生意做成這樣,她挺欣慰的。唯一擔憂的就是怕前兒媳改嫁,怕前兒媳改嫁後生意被夫家接手,往後落不到孫子手裏,也怕她改嫁後又生孩子,分薄了孫子手中的好處。

    但這些事,她只能在腦中想一想,幾次來往,已經讓她徹底看清楚了趙巧心,那就不是個願意聽她話的。

    這一日,賈大林帶着妻子到了吳家。

    兩家都做着生意,別看賈母已經嫁了一年多,兩家真正坐下來吃飯的機會一次都沒有。夫妻倆都是輪流來探望她,從沒有一起來過。

    賈母看到二人,頓時就有些緊張:“大林,你們都來了,鋪子怎麼辦?”

    “關了。”賈大林輕飄飄道:“累死累活的,賺不了多少。”

    吳鵬生百忙之中回了一句:“就不該租鋪子,擺個攤子不用付租金。就是比較辛苦……但這個世道,想要過得好,就得受苦!”

    賈大林笑了笑,被陳三娘掐了一把,他回過神,道:“娘,最近變天了,兒子來接您去挑一些料子做新衣。”

    吳鵬生皺了皺眉:“不必拋費!”

    真有那心意,直接選好了買來就是。反正也不是小年輕,沒多少可選的餘地,平白浪費半天時間,實在不划算。

    “我孝敬我娘,不算拋費!”陳三娘笑盈盈上前挽住了婆婆的胳膊,不由分說直接將人往外帶。

    賈母在這個家裏累得喘口氣都難,巴不得出去放鬆:“那我去一趟,會儘快回來的。”

    “不行,娘天天在這給人端菜送飯,兒子也想讓您享受一下,一會我們去下館子。”賈大林說着,看向吳鵬生:“吳叔,本來也想叫您一起的,但您這裏這麼忙,我們就不耽擱您了。”

    說話間,一家三口飛快離去。

    吳鵬生這份活計並不輕鬆,他也想歇一歇來着,可只要想到歇半天會有的損失就都扛了過來。看着幾人的背影,他心裏有點酸。

    另一邊,夫妻倆將賈母帶去了城裏最大的布莊,這裏有普通百姓穿的粗布,另一邊是富貴人才穿的各種精美料子。賈大林故作大方,非將母親往綢緞那邊帶,然後抓住了一匹印花料子:“這個多少一尺?”

    夥計打量了一眼幾人的打扮,面色有些僵硬,卻還是強笑道:“三兩。您別摸,也別見怪,這料子太細,容易被掛毛了。”

    賈母聽到價錢,面色大變,一把拽住兒子:“夭壽哦,這種料子上身會折壽的!”

    賈大林順勢被她拉到了另一邊,低聲道:“娘,那料子就是趙巧心做出來的,您身爲她的婆婆,怎麼就不能穿了?她沒孝敬,那是她沒孝心。”

    賈母嘆口氣:“當初我們把人得罪太狠……不指望。”

    陳三娘不贊同這話:“都是一家人,哪有隔夜仇?”

    聽着兒媳這話音不對,賈母頓住了腳步側頭看她:“你又想幹什麼?”

    陳三娘:“……”

    面對婆婆的戒備,她沒開口,拽了一下男人。

    賈大林接過話頭:“娘,趙巧心兩個哥哥如今都發了大財,不只在巷子裏買了院子,還在她附近買了宅子,之前我看到趙家大娘,被兩個兒子接來之後,穿的跟個富家夫人似的,身邊還跟着個專門伺候她的婆子。您同樣是她的長輩,論起來她還是咱們賈家的人,也該是這樣的待遇,甚至更好點都不過分。”

    “我不要!”要說賈母心頭一點不羨慕是假的,但她知道要不來。真把人逼急了,趙巧心將當初的十二兩銀子還回來,再給孩子改了姓,可就真和賈家一點關係都沒有了。

    無論如何,她要給小兒子留下一條根,虎娃的姓絕不能改!

    陳三娘忍不住出聲:“娘,我聽說巧心要改嫁了。”

    一擊即中!

    賈母很難不在意此事,霍然扭頭:“你從哪聽來的流言?”

    “不是流言,是真的!”陳三娘說得煞有介事:“聽說是隔壁府城的大富商,今年才三十,拳頭的原配因爲體弱沒給他留下一子半女,還承諾說只要巧心願意許嫁,他會給三千兩聘禮!”

    三千兩對於賈家來說,簡直想都不敢想。

    賈母詫異地瞪大眼:“當真?”

    “娘,她有本事,光她手頭那些方子,那是可以養活子子孫孫的好東西,別說三千兩,她若是願意賣,三萬兩都有人要!”他壓低聲音:“方纔那些料子,聽說宮中的娘娘都還沒有呢,用不了多久就會成爲貢品,到時她就是皇商!”

    “好厲害!”賈母一臉感慨。不止是誇讚趙巧心的方子,也是誇讚她的本事。換一個人,有好東西都不一定能守得住。

    隨即,她變得警覺起來:“巧心生意做得好不是一兩天。你們今兒特意來提這事,到底想說什麼?”

    賈大林一臉嚴肅:“不能讓她改嫁,更不能讓她再生孩子。”

    賈母深以爲然,無奈道:“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她若真有意,咱們也攔不住啊!”

    “攔不住她嫁人,但可以想法子讓別的男人不娶她!”賈大林說了夫妻倆早就商量過的事,低聲道:“她不能生,這位老爺肯定是不會娶了。而趙巧心自己不能生,但凡有人上門提親,她都會懷疑其用心……半路夫妻沒孩子都過不長久,人家圖的肯定是她手裏的方子,只要她不蠢,就不會許嫁!”

    賈母面色微變:“你到底想說什麼?”

    今日陳三娘很沉默,只在邊上旁聽。賈大林咬牙:“娘,爲了虎娃,咱們得狠一點,給她下藥吧!”

    賈母一聽就覺得不靠譜:“我送的東西她願意進嘴才怪!這事你曾經提過,當時我就沒答應,往後不許再說了。”

    賈大林並不惱,低聲道:“咱們送的她不吃,但姐姐在她身邊那麼久,如今管着酒鋪的生意,很得她信任。你去說動姐姐,這事一定能成!”

    “住口!”賈母怒斥:“你欠你姐姐的這一輩子都還不清,她好不容易能安穩下來,我不許你打擾她!”

    賈大林:“……”

    “娘,只是送絕子湯而已,又不會讓趙巧心身子虧損。咱們是爲了虎娃!”

    賈母一想也是,頓時有些意動:“你姐姐她……能願意?”

    陳三娘出聲:“您的吩咐,姐姐一定會聽。”

    賈母側頭看她:“你就沒去找過?”

    陳三娘有些尷尬:“找了的,姐姐沒答應。”還把她罵了個狗血淋頭。

    當時她沒和賈大林商量,跟親孃一起私底下找的賈大梅,還沒說兩句,就被罵了回來。

    “我不去。”賈母算是看明白了,女兒和孫子都指着趙巧心呢,兩家關係已經惡化,不能再加深矛盾了。

    說着,她轉身就走。

    陳三娘上前挽留:“娘,衣衫還沒買呢。”

    “不要了!”賈母沒好氣,她算是看明白了,這倆就是白眼狼,沒好處是絕對不會來找她的。

    賈大林沒想到母親這般牴觸,也上前去勸:“娘,好歹吃了飯再回去。”

    “不吃,我怕吃了鬧肚子。”賈母說着就要往人羣裏鑽。

    夫妻倆上前將人拽住,好說歹說勸了半天,按照先前所說那般買了衣衫,又帶賈母吃了飯。

    這是在吳家人面前早就說好了的,賈母要是什麼都沒拿回去,臉上也無光。最後分別時,她到底還是鬆了口:“我不管你們怎麼做,反正這事兒我不知道,也不會參與。大梅不願意,你們不能強迫!”

    夫妻倆看着她走遠,忍不住面面相覷。

    陳三娘嘆口氣:“怎麼辦?姐姐根本不聽我們的話,上一次那話說得特別難聽,還咒我斷子絕孫。我們倆是夫妻……這是罵你斷子絕孫呢,我活了近三十年,就沒見過這麼狠的姑姐。”

    賈大林狠踹了一腳落旁的石墩:“她無情,別怪我無義!”

    賈大梅最近去酒鋪幹活時,從不肯主動帶孩子。楚雲梨漸漸就察覺到了不對。

    不過,她身邊多的是人,不帶也沒什麼。

    自從賈大梅好轉,楚雲梨就按月給她發工錢,給得還挺豐厚,趕得上別家的掌櫃。

    這日,楚雲梨回府後,大娘湊了過來,低聲道:“東家,有件事我覺得有必要跟您說一聲。”

    楚雲梨還想着白日跟外地商人談的價錢,漫不經心地道:“說!”

    大娘一臉糾結:“大梅她……私底下見了賈大林,好像還互送了東西。”

    按理說,這親兄妹之間互相送點東西算不得什麼要緊事,但賈大林此人心思詭詐,大娘認爲得提防一二。

    “我記下了。”楚雲梨囑咐:“凡事靠近虎娃的東西,你都仔細查看一遍。”

    大娘看她沒嫌棄自己多事,頓時來了精神:“好,我一定仔細!”

    另一邊,賈大梅看看面前的瓷瓶,又看了看對面的弟弟,道:“我已經下過一回藥了,怎麼還要下?”

    賈大林覥着臉笑道:“爲求穩妥,再來一次,她肯定生不出了!”

    “我不幹!”賈大梅將藥瓶一推:“上次那樣,我找大夫看過,確實是絕子丸,一粒就有效。你當我一點風險都不冒?可有想過萬一我被抓個現行後會有的後果?”

    賈大林急忙將滾在地上的藥瓶撿起來:“姐姐,這是最後一次,往後再不會了。”

    “上一次你也這麼說,我再也不信你了。”賈大梅霍然起身:“往後別再來找我。”

    賈大林看着她的背影:“姐姐,我這還有一些你的私物,你真不怕傳出去嗎?”

    聽到這話,賈大梅動作微頓:“你不要逼我。”

    “姐姐,你這話說錯了,明明是你在逼我。”賈大林笑吟吟上前,將藥瓶放在她手裏:“乖乖按我說的做,我就將上一次沒給完的東西全部送還。畢竟,周管事還等着娶你呢,若是你的東西滿城都是,就算周管事不在乎,他的家人也容忍不了,到時你勉強過了門,日子也不會好過。人嘛,不能只靠恩情過日子,總要爲自己打算的,對不對?”

    賈大梅回過頭,惡狠狠瞪着他。

    “賈大林,你個混賬!”

    賈大林得意洋洋:“姐姐,無論何時家裏總有你一碗飯吃,這話只要我活着,都算數。你不用怕被發現。”

    賈大梅擡手,狠狠一巴掌甩了過去,強調:“巧心對我有大恩!”

    她怒極,下了狠力,賈大林被打得偏了頭,脣角都流出了血,他啐了一口:“你乖乖把事辦好,我不跟你計較!”

    姐弟倆不歡而散。

    就在當日傍晚,那瓶藥已經出現在楚雲梨案上,賈大梅低着頭,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囁嚅道:“巧心,他是個混賬。人都要臉,我本來是不想讓你知道自家弟弟這樣不堪,上一次我瞞過去了。但發現不說不行,我攔不住他,倒不是顧及自己的名聲,也過了爲了情愛要死要活的年紀。周平那邊,不成就算了。我將東西接下,是怕我不答應後他不死心,再找其餘的人對你下手。”

    楚雲梨看着藥瓶:“上一次的藥你明明沒給我吃。”

    賈大梅沉默了下,實話實說:“我給他熬了湯,親眼看着他喝下去了。”

    楚雲梨:“……”

    對上她無語的目光,賈大梅振振有詞:“他給的好東西,總要讓他自己嚐嚐味。”

    說到這裏,她情緒低落下來:“他說怕上一次的藥沒效,讓我再給你下,但我看了,這藥丸壓根不是一種,聞着味道都不一樣。不知道又是些什麼缺德東西……早知道他長大後會這麼狠,當初我早就把他掐死,更不會爲了給他娶妻自賣自身吃那麼多苦。”

    她越說越懊惱,還跺了跺腳。

    楚雲梨笑吟吟看她,玩笑道:“你和那個周平的事,我還沒聽說過呢。”

    賈大梅羞紅了頰,瞪她道:“巧心!說正事呢。”

    “婚姻大事還不夠正?”楚雲梨捏着手裏的藥瓶,這可是斷腸藥,要人性命的那種。賈大梅不肯下藥,至少是個知道感恩的人。她不介意幫上一把,笑着道:“讓他上門提親吧,這婚事我幫你操持。至於賈大林那邊的東西,回頭我讓人去取,絕不會讓他亂來。”

    賈大梅轉身離開時,眼圈都是紅的。

    事關女子名聲,楚雲梨打算親自跑一趟,趁夜去了一趟賈家,沒這麼費心就從櫃子裏翻到了一包屬於女子的私物。然後,她將目光落到了牀上相擁而眠的夫妻身上。

    不打一頓,總覺得手癢癢呢。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