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阿婆(完)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傾碧悠然字數:9310更新時間:24/06/27 08:58:40
    吳香草剛想要辯解幾句,嘴就被婆婆堵住。

    劉母還在控訴:“這女人一點都不可憐,她先前嫁過,那邊就是她前頭親阿婆,對她特別的好,結果呢,她還不知足,嫁人後不幹活,不肯孝敬長輩就算了,還裝作有孕需要吃好的,自己吃不說,還把東西拿回去接濟孃家到處蹭飯的父親和弟弟。被戳穿後寧願回孃家也不肯道歉。我先前跟你們一樣被她誤導,認爲是柴家欺負了她,這才上門提親。後來我總算理解了柴家的苦楚,誰攤上了這樣的媳婦誰倒黴……”

    地上的吳香草想要辯解,可嘴被堵住,她使勁掙扎,惹得劉母更怒,狠狠一腳踹過去:“現在這女人又有了再嫁的心思,你們這些男人都是她算計的對象。你們覺得她可憐,她想嫁給你們做媳婦,讓你們養着她!吳香草,你趁早給我收了心思,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其中有婦人不忍心,上前勸說:“兒媳娶進門,就是自己孩子,不聽話可以慢慢教,氣急了打罵都可,千萬不能把人送去勾欄院,咱們大家都是女人,你這樣糟踐一個姑娘家,會遭報應的。”

    劉母頷首,口中卻道:“她若一心逃跑,我攔不住,自然要找管得住她的人。總之,我給的聘禮不可能就這麼打了水漂,一定要從她身上找回來。”

    婦人見她點頭,也不願多管,明日還要上工呢,大半夜不睡,等到上工的時候犯困可能會被辭退。她招呼着衆人回去休息。

    沒多久,偌大的後院只剩下了劉家人,還有馬車上看戲的楚雲梨。

    吳香草哭得厲害,劉母並無憐惜之意,冷冷道:“先前還說你給個八兩銀我就放你離開,現在我改主意了。你要麼聽我的話老實幹活給我攢錢,要麼就去賣身攢錢,反正在這幾百裏開外的周縣沒人認識我們,老孃不怕丟臉。你選哪種?”

    這壓根沒得選,吳香草能說話後,先是道歉,然後再三保證自己會老實幹活。

    劉母滿意了,扯着她回去睡覺。臨走前還和楚雲梨打了招呼,道:“大娘,我這都是爲了嚇唬她,你回去之後可千萬別亂說。”

    楚雲梨好奇:“你們不回嗎?”

    劉母搖頭:“這邊工錢給得高,我們四個人每月快一兩。”她有些不自在:“我們不像你那般有本事,只能憑着一把子力氣賺錢。等到秋收的時候,我再帶着他們回家……你千萬別亂說。”

    翌日天矇矇亮,楚雲梨讓人給自己送來熱水,打算洗漱過後啓程。

    來送水的正是吳香草,她手背上滿是紅腫,應該是回房後還挨了打。

    這是她自己的選擇,楚雲梨裝作沒看見。

    其實送水的人並不一定是吳香草,這一趟是她主動要求的,目的就是爲自己求一條出路。眼見曾經疼愛自己的長輩對她故意露出的傷視若無睹,她心頭特別難受,眼睛一眨,就落下了淚來。

    她不是想裝可憐,她如今的可憐也不用裝,是真的想哭,心頭特別地堵,鼻子特別酸,渾身也沒有力氣。她軟倒在地上:“阿婆,你救救我吧……算我求你了……你幫我這一次,以後我當牛做馬報答你都行……我真的後悔……後悔離開柴家了。”

    看着面前痛哭流涕的纖細女子,楚雲梨腦中浮現的是她抱着石頭狠砸姚春芳時眉眼間的狠戾。

    如今吳香草還沒有傷害她,反而是她咄咄逼人。但若是吳香草真的想在柴家好好過日子,在被楚雲梨戳穿她假孕之後,就該好好道歉,好好做一個孫媳。結果呢,她道歉並不誠心,仗着柴家盛對她的心意想讓長輩低頭。

    好在柴家盛良心還在,並沒被她哄了去。

    “你離開之後,我一直等你上門誠心誠意道歉。結果卻等來了你再嫁人的消息。”楚雲梨搖了搖頭:“你走到如今,都是你自己的選擇,我幫不了你。”

    吳香草怕自己過來的事被婆婆發現,心中焦急萬分,哭求道:“你幫得上……你只要帶我離開這裏,不用帶我回家,找個合適的地方將我撂下就行,劉家人都是畜牲,他們沒有良心的,完全不把我當人看……阿婆,我求你了。看着我們曾經是一家人的份上,看着我孝敬過你的份上,你就幫我這一回吧,若不是走投無路,我也不會來求你……你要是不幫忙,我會死的……我真的會死的……”

    楚雲梨拽毀了自己的褲腳,不急不徐地洗臉。

    吳香草繼續哭求。

    楚雲梨洗漱完,將盆裏的水潑掉,道:“曾經你說,想將爹和弟弟接到柴家,那一次我拒絕了你。後來我發現,你因爲此事恨上了我。是也不是?”

    吳香草霍然擡頭,眼神慌亂。

    楚雲梨繼續道:“若我一直不答應,你假孕的事又一直瞞着我。等到你下定決心要接父親和弟弟奉養,等到你肚子瞞不過去,你打算怎麼辦?”

    吳香草腦中一片空白,她顫聲道:“您肯定會原諒我假孕的,本身我也不是故意……至於接我爹,咱們可以商量……”

    商量的結果就是,姚春芳始終不肯鬆口!而吳香草爲了達成目的,竟下了死手。

    楚雲梨不與她爭辯:“到了此刻,你還是滿口謊言,香草,你太讓我失望了。”

    姚春芳對孫媳寄予厚望,她是真的希望在自己走後夫妻倆能夠互相扶持。做夢也沒想到纖纖弱弱的吳香草竟然毒如蛇蠍,讓她死了都不放心孫子的安危。

    吳香草呆了:“我說的就是實話啊……阿婆,我求你了……若是我死了,您真的能安心嗎?”

    真死了,楚雲梨也就放下了一樁心事。

    不過,如今吳香草和劉家恩怨越結越深,已經用不着她動手。

    吳香草在這裏糾纏她的事很快就被客棧其他的夥計發現了,掌櫃急忙過來道歉,還暗地裏狠狠瞪着吳香草。

    吳香草對上掌櫃的眼神,腦中忽然就想到他們來時掌櫃的囑咐:你們是新人,以前也沒伺候過人,新人就該多學多看少說話。要是惹惱了客人,或是伺候不好,那就給我滾!

    沒做滿一個月,工錢都拿不到。

    她不能被趕走,實在是婆婆太惡,她不知道自己沒了這份活計之後會不會真的被劉母送到勾欄院。如果真去了那種地方,她這輩子就完了。她急忙道:“掌櫃的,您誤會了。這位是我夫君的阿婆,我們是舊識,她今天早上要啓程回村……我們再道別,我心裏難受,忍不住落了淚而已。並不是故意在此爲難客人。”

    掌櫃皺了皺眉,餘光悄悄瞄了一眼楚雲梨,見她面色冷淡,並無一家人要分別的悲傷悽婉。這要是再問,萬一兩人不是爲了分別而哭,只會將客人惹的更惱,他吩咐道:“把她給我拉下去!”

    然後,他又衝着楚雲梨拱手:“客人,小夥計不懂事,您別放在心上。”得知楚雲梨立刻要走,他還特意讓夥計送上了一包乾糧:“這些算是賠禮。”

    楚雲梨並未爲難,接過乾糧道了謝,自己駕着馬車從後門離開。

    她的馬車剛消失,掌櫃含笑的臉就落了下來。客人接受了賠禮,就是真的有被打擾到,他吩咐道:“把那丫頭趕走。”

    劉母得知此事,急忙跑來求情。

    掌櫃心冷如鐵,道:“我事前已經警告過你們,她卻還要再犯,爛泥扶不上牆,你們若還要糾纏,就全都給我滾。”

    劉母本來還想求情,立刻就住了口。

    吳香草脫下夥計的衣衫,換上了來時滿是補丁的舊衣,從後門被趕出去。劉母亦步亦趨跟着,等到送吳香草離開的夥計一走,她一把揪住吳香草耳朵,在她渾身上下狠掐:“你個死丫頭,別以爲我不知道你跑到姚春芳面前去哭的小心思,你是不是想讓她救你?”她越掐越狠,吳香草忍不住低聲求饒。

    這一求饒,劉母愈發生氣:“你這聲音這麼勾人,我看你真的挺適合勾欄院!”

    她剛纔已經告了假,打算安頓好吳香草,此刻拽着人就往街上走:“我去打聽一下花樓在哪兒……”

    吳香草才不要去那種地方,她這兩天在客棧中都聽說了一些關於那地方的事,裏面的女人就沒有長壽的,或是年,甚至是兩三年就會染病,那病根本就治不好。死得特別髒!

    她不想死!

    她低聲求饒,劉母始終不爲所動。眼看出了後街就要到熱鬧的街上,吳香草一咬牙,猛地抽出自己的手,狠狠推了一把劉母,轉身就跑。

    劉母沒想到她會反抗,猝不及防之下被推得摔倒在地。反應過來後,爬起身就追。

    吳香草有幾分急智,專往熱鬧的地方跑,還口口聲聲說後面追她的是人販子。

    她穿得破爛,容貌又好,還真像是容易被人販盯上的那類人,衆人不止沒有聽劉母的話將人攔住,反而還爲她讓開了一條道。

    劉母氣急,拼命地追,眼看人就在前面,忽然腳下一滑,她狠狠摔倒在地上,小腿處一陣劇痛,怎麼都爬不起來了。

    轉瞬間,吳香草就已經消失在了人羣中。

    劉母出了事,有行人圍過來,她立刻求助,頗費了一番周折,總算回到了客棧。

    掌櫃看到受傷的她,毫不留情地將人辭退,兄弟倆要送母親去醫館,接下來還要照顧。自然是幹不成活了的。

    於是,楚雲梨剛到家沒多久,就得知劉家人回來了。

    劉母腿骨都摔斷了,傷筋動骨一百天,她已經不年輕,三個月都不一定能養好。周縣花銷甚大,藥錢都比鎮上貴許多,兄弟倆跑去求了掌櫃。好在掌櫃心軟,將他們的工錢付了。因此,幾人才有盤纏回家。

    楚雲梨回來後村裏許多人都上門探望,劉四也到了,開口詢問,只得了幾句話。

    得知一家人要留在城裏繼續幫工,他再次有了種跟去城裏的衝動。一開始沒跟去城裏,馬車一走,他立刻就後悔了,要不是沒出過遠門,他真就要追上去。

    以爲家人真要等到秋收才回,結果還沒過兩天,母親和兄弟就回來了。等了這麼久,好不容易等來了家人,結果卻丟了媳婦。

    “真不見了?”

    劉三不滿道:“你就別問了,娘要不是爲了追她,也不會受傷。要知道,我們一家人在那客棧中好好幹的話,等到秋收能拿幾兩銀子回來。”

    把那工錢當做聘禮給他討媳婦的話,絕對是足夠了的。現在倒好,工錢拿來當盤纏,到家就花得精光,媳婦兒又飛了。他都不能細想,想想就生氣。

    他語氣不好,劉四也不是願意受氣的,冷冷道:“你還嫌香草拖後腿,當初相看的時候她選了我,你可是不高興來着。”

    劉三奔波一路,肌腸轆轆,家裏連口熱飯都沒,水都是涼的,聞言氣道:“我瞎了眼!你滿意了嗎?”

    劉四並不滿意,他霍然起身:“不行,我要把她找回來,絕對不能放她在外逍遙。”

    劉三喝一口水:“你都沒去過周縣,怎麼找?”

    “有路在,我又有嘴,肯定能找到。”劉四起身,去本家的一個堂叔那裏借了些銀子,翌日一大早就出了門。

    劉母傷着腿,跟村裏人描述了一下周縣的繁華,誇地那裏好像到處都是銀子,隨地可撿似的。換作往年,村裏人說不準就動心了,如今不同,姚春芳帶着他們種菜……一個冬天賺好幾兩,難道不比去外地辛苦一年賺得多?

    若不是走投無路,誰也不願背井離鄉,最後,衆人心動歸心動,還是沒人去城裏。

    劉四這一去,好幾個月沒有消息。在這期間,楚雲梨配種的兩個母豬臨產,各自產了八頭。

    她將小豬賣給村裏的其他人,價錢並不貴,還表示會教他們養豬。

    眼看豬越來越大,以後還有更多的小豬,衆人心裏都有了盼頭。

    餘小丫肚子越來越大,在冬日來臨之際臨盆,母女平安。

    楚雲梨並不嫌棄女兒,還將城裏帶回來的料子都用在了她身上。

    這一年裏,楚雲梨又種了些新鮮東西,村裏好多都得了甜頭。這樣的結果就是,好多人都下意識跟着她學。看她得了重孫女還是一樣高興,回過頭對自家的女兒和孫女也耐心了些,買東西的時候也會給姑娘家買一點。

    冬日到來,家裏的暖房終於派上了用場,因爲暖房種菜的人很多,不如去年價錢高,每家只賺了幾兩銀,饒是如此,也讓村裏人很是驚喜。要知道,他們過去許多年裏,都沒有過這麼多的積蓄。

    手頭寬裕了,能過個好年。今年的鎮上特別熱鬧,好多東西被人一搶而空。值得一提的是,因爲楚雲梨這個村都有暖房,他們又下意識不願意教外面人,周圍好多人家都想求娶村裏的姑娘。

    村裏姑娘的身份拔高了一大截,有些甚至還嫁去了鎮上。

    不只是因爲暖房,還因爲楚雲梨養豬的小豬。

    因爲豬特別多,好多人家都自己宰了一頭,這可是以前特別富裕的人家才會做的事。

    就在村裏喜氣洋洋準備過年之際,劉四回來了。他一身布衣,不算多富貴,但也比去時要好一些,精神頭更是十足。

    而吳香草就跟個受苦受難的小媳婦似的跟在他旁邊,頭髮枯黃,整個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眼神都有些呆滯。兩人壓根不像夫妻,如果是劉四像是普通的夥計,吳香草就是逃難的難民。

    劉母已經養好了腿,不知道是不是大夫的醫術不精,她有些瘸,走路時很明顯能感覺到她一條腿短。因爲他們家和柴家不和,又忙忙碌碌,沒能造上暖房,也沒能養上豬……村裏別家或多或少都因爲柴家而得了好處,包括無香草的伯父家,勤快養豬,也得了一些甜頭。劉家就真的一點都無!

    沒賺到銀子,兩個兒子的婚事遙遙無期。如今劉母還瘸了,想要娶兒媳就更難,她看到罪魁禍首出現,哪裏還忍得住?

    當即就撲上去拽過吳香草衝着她一頓猛掐。

    吳香草又哭又求,劉家其他人滿臉漠然,劉母下手愈發狠。

    有人聽到動靜趕過去,想要開口求情吧,又怕被劉家人說,站着說話不腰疼。這大半年來,劉母經常說起自己的小兒媳,每次都會以咒罵結束。

    所有人都知道,她恨毒了不老實的吳香草。

    吳家人在村裏面不作爲,吳香草也不是什麼好人,沒人願意爲了幫她而與劉家作對。

    “她跑去了小客棧裏燒火,他娘的還準備嫁給裏面一個夥計,嫁衣都繡好了。要不是老子去得及時,她已經成了別人的媳婦。”劉四衝着看熱鬧的人吹噓自己去城裏這大半年的經歷,被問及開春後還要不要再去時,他一揮手道:“不去了。工錢是不錯,但我不想再幹那伺候人的活,尤其是這女人,她不老實。城裏到處都是人,往那人堆裏一鑽,連影子都找不見,我要是三天兩頭找人,也別想好好幹活。”

    他踢了一腳地上的吳香草:“趕緊去拿茶水來啊!”

    吳香草求之不得,連滾帶爬地跑走。

    劉家對她,那是真的恨到了骨子裏,吳香草每日天不亮就要起,每天幹不完的活,還要捱罵捱打。哪怕是村裏對媳婦最苛刻的人家都覺得劉家過分。

    楚雲梨從頭到尾就沒管劉家的事。

    吳香草大抵也知道求不動她,再沒有上門來求過。

    倒是柴家盛說,吳香草有私底下在路旁等過他,不過,他有妻有兒,不方便與她單獨相處,早早就避開了。

    餘小丫得知此事,多給他夾了幾塊肉。

    夫妻倆感情不錯,妞妞很喜歡妹妹,本身也懂事,柴家盛並沒有因爲有了自己的親生女兒而改變對妞妞的疼愛。餘小丫看在眼中,愈發珍惜如今的日子。

    開春後,各家又開始忙着春耕。

    天氣漸暖,割完了地裏的荒草都是放在一起燒,每天都能看到山上到處在冒煙。

    這一日夜裏,楚雲梨忽然聞到了煙味,她因爲是走水,翻身坐起跑出門,看到是左邊的方向。她急忙大喊,周圍各家已經有警覺的人發現了不對勁。聽到她喊,喊的人就更多了。

    沒多久,衆人就得知確實有人家走水,失火的是劉家。

    村裏的房子不如城裏密集,家家都有小院,院子着火不一定會讓鄰居遭殃。但大家鄰里住着,只要不是太無賴的人,平時哪怕有些小恩怨,遇上這種大事都會出手幫忙。

    很快,各家就拎着水桶過去幫着滅火。劉大帶着媳婦去了岳父家幹活,當日就沒回來。劉二跑了出來,急得團團轉轉,他又衝進去背了母親。

    劉母吸着了煙,整個人昏死過去,劉二見母親還有氣,便放了心,急忙跑去救火。

    劉三劉四的屋子始終沒見人出來。劉三屋子中隱約看到有人影晃動,而劉四,就跟睡死了似的。

    到底有那膽大的人將棉被溼了水裹在身上衝進去,沒多久就跑了出來,搖頭道:“劉四已經沒氣了!”

    另一邊去劉三屋中的人倒是將人扛了出來,是和劉三互相攙扶着跑出來的。二人的身後還有一抹纖細的身影。

    劉三一到外頭,整個人摔倒在地上,不停地咳嗽。指着身後跟出來的吳香草滿眼狠辣,像是要吃人似的。

    吳香草滿臉黢黑,頭髮都被燒了幾縷,她渾身的狼狽……最要緊是只着了內衫。

    明明是劉四的媳婦,大半夜衣衫不整地出現在劉三的屋中。衆人親眼所見,要說兩人之間沒事,也得有人信啊!

    吳香草也被嗆着了,她手臂上被火苗撩出了一大片火泡,趴在地上不停咳嗽,咳嗽的間歇又在哈哈大笑:“燒死你們……你們所有人都該死……全都去死……一羣畜牲活着浪費糧食……都死了才好呢……哈哈哈哈……”

    受了這麼重的傷還笑得出來,且神情癲狂,像瘋了似的。

    人多力量大,村裏的人來來回回挑水,終於在半個時辰後將火勢全部熄滅。因爲發現得早,並沒有蔓延到兩邊鄰居家中,這是劉家的宅子被燒了大半,只剩下幾根柱子立着,得一個框架杵在那裏。

    好慘!

    所有的糧食都在屋中,這宅子一燒,受了傷不說,也燒完了全家的口糧。往後這日子怎麼過?

    吳香草哈哈大笑中,說起了自己這些日子的遭遇,劉四不幹人事,能攢到銀子回來,並非他口中所言一般是做工攢下的工錢。而是他讓吳香草做了暗娼。

    在這期間,吳香草好多次想要逃跑,但都被抓了回來。抓回來後還要捱上一頓毒打,幾次之後,她被打怕了。也怕真如劉四所言那般將她的腿打斷,只讓她躺牀上那什麼。

    後來到了年關,劉四帶着她回村……村裏人純樸,各家日子都不寬裕,沒人願意花銀子去找女人,也沒人敢讓自己的女人做那種事,那時會被衆人戳脊梁骨的。吳香草真心以爲只要回到了村裏,她就不用過那種骯髒的日子。

    結果,劉三趁着弟弟不在,摸上了她的牀。

    吳香草死命掙扎,卻還是敵不過。翌日她對着一夜未歸的夫君哭訴,換來的只是幾聲冷笑:又不是黃花閨女,矯情什麼?

    劉四並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劉三見狀,愈發得寸進尺。劉母在一次偶然的機會發現後,痛斥兩個兒子不像話,但之後也沒再管此事。

    吳香草知道這事情不傳出便罷,只要傳出去,她就活不成了。

    她每天幹那麼多的活,也是真的不想活了。

    於是,就有了今夜的這一把火。

    衆人從她斷斷續續的話語中猜到了她的遭遇,都覺得劉家兄弟是畜牲。

    劉二站在一旁特別尷尬,他知道三弟和四弟之間的這些事,卻一直沒有參與進去。他對着自己的弟媳,實在下不了嘴。

    劉母醒過來,面對衆人的指指點點,恨不能再次昏死過去。看到自家被燒的只剩下一個框架的房子,得知什麼都沒救出來後,她真的昏了過去。

    她被燒傷了,好在傷勢不重。

    傷勢最重的是劉三和吳香草,劉四後來被扛出來後,再沒能醒過來。

    劉家辦了喪事,吃的糧食是本家人湊的,棺木也是劉家一個長輩出的,喪事辦的特別簡單。吳香草被關在先搭出來的棚子裏,不許跪靈。

    當然,她也沒想跪。

    喪事過後,劉家人需要請大夫,村裏各家都給了一些銀子,楚雲梨是一點沒給。不過,她給了些燙傷的藥。至於塗不塗,那就是劉家自己的事了。

    劉家拿不出多少銀子買藥,藥還是塗了的。劉母發現藥效不錯後,留着給母子三人用,一點都沒分給窩棚中的吳香草。

    吳香草身上其實被火苗撩傷了一大片,後來起了大片大片的水泡,天氣炎熱,劉家捨不得找大夫給她看診。沒多久,她就發起了高熱,渾身燙得可以烙餅,還說起了胡話。

    或許每個人在臨死之前都會回顧自己身上所有發生過的事,她恍惚間想起了自己這短暫的半生,小時候跟着父親到處蹭飯,受盡了白眼。

    嫁到劉家之後,更是沒過過一天的好日子。哪怕劉母嘴上說得好聽,但讓她幹活,或是衝她下手時一點都不留情。這短短二十年間,過得最好最安寧的日子,還是在柴家。

    在柴家,她才真正感受到自己是一個被尊重的人。而不是父親口中的賠錢貨,不是劉家人口中的災星。柴家哪怕是應該對媳婦苛責無比的姚春芳,對她也溫和無比,所有好吃的都有她一份,從未慢待過她……而她,不小心將這樣的家人弄丟了。

    她後悔了!

    到了此刻,後悔已經無用。

    半夜裏,楚雲梨正在睡覺,聽到外頭有敲門聲傳來,她率先起身去看。不然,就該輪到柴家盛夫妻倆去,兩人帶着孩子睡,這一動彈要是吵醒了孩子,又是一場折騰。

    門口站着劉母,楚雲梨挺意外的,看了看高懸的明月,問:“大半夜不睡,有事?”

    劉母臉色難看:“香草要不行了,她說想見你。”

    楚雲梨驚訝道:“不應該呀。”香草的燒傷確實挺重,但她給了藥,雖然不是頂好的燒傷藥,只要用上,傷疤可能會有,但應該沒有性命之憂。

    劉母聽出了她的話中意,臉色有些尷尬:“反正就不行了,非要見你一面。”

    “不去。”楚雲梨揮了揮手:“沒什麼好說的。”

    劉母沉默了下,道:“她好像知道錯了,想跟你道歉。”

    真正想聽她道歉的人已經不在,楚雲梨只要知道她後悔了就行。打了個呵欠道:“我們已經不是親人,她是你的兒媳,你陪着就行了。明兒還有事,我先回去睡。”

    楚雲梨不知道的是,劉母並不願意來請她,之所以如此,是因爲吳香草在窩棚中咒罵不休,還說她要是見不到柴家人,就詛咒劉家這一脈斷子絕孫。

    劉母知道自己對這個兒媳有些過分,心裏也挺虛的。再說,這種拿命來詛咒一家人的事,寧可信其有,反正柴家不遠,跑一趟也不費事。結果,都見着了人,姚春芳卻不肯過來。她還想多說幾句,門已經關上。

    之後,無論她怎麼敲,都再沒有敲開。

    吳香草等了許久,看到是劉母一個人進來,她心頭特別失望,道:“你們劉家都是畜牲,老天有眼,一定讓你們惡有惡報。”

    劉母氣急,上前狠狠踹了一腳。

    瀕死的吳香草哪裏經得起?

    等到劉母冷靜下來,地上的人已經沒了氣息。

    劉家宅子被燒,所有的財物付諸一炬,劉二沒多久就找了個姑娘入贅,那邊的條件就是讓他以後再不管劉家人。

    已經二十大幾的人,這大概是他唯一一次能娶上媳婦的機會。他答應了。

    劉大帶着媳婦兒搬過去了岳家,偌大的院子只剩下了劉三和母親。

    屋中着火,劉三想要跑出來時,吳香草死死將他抱住,是打算與他同歸於盡的,他雖然撿回了一條命,但腿上和胳膊上都被燒傷,哪怕有藥膏,也還是留下了大片大片的傷疤。

    劉家本來就窮,別說聘禮了,連像樣的住處都無,家裏的地也被其餘的幾個兄弟分走,每年只夠餬口。他想要娶媳婦的想法只得一年年往後拖。

    劉母每每想起吳香草的死相,就嚇得睡不着覺,一日日虛弱下去,兩年後就沒了。

    劉三沒了母親,獨自一人居住,他再不像以前那般肯幹,地裏的活是能拖就拖。一開始劉大還回來幫忙,後來看到弟弟實在是扶不上牆,便放棄了。

    再後來,劉三自己染上了酗酒的毛病,在一個冬日的早上被發現他摔倒在自家院子裏,已經沒了氣息。

    應該是喝得太醉,跑出來去茅房時醉倒在地,然後被凍死了。

    柴家盛成親的第三年,餘小丫再次有孕,這一次同樣生下來一個女兒。

    她心頭很緊張,生怕阿婆不喜歡。後來發現阿婆對她態度一如既往,同樣喜歡這個孩子後,她放下心的同時,心中也生出了許多感動。

    她不知道積了多少德,才能遇上這樣的一戶人家。

    兩年後,餘小丫又有身孕,母子平安。

    其實,楚雲梨並沒有要她一定要生兒子,姚春芳所求也是想讓孫子平安無憂,至於後代的事,她壓根就沒想那麼多。

    當然,讓柴家盛夫妻和睦,兒女雙全,姚春芳知道後,一定會更添幾分滿意。

    楚雲梨得空就帶着幾個孩子轉悠,這一次她沒有走出去,去的最遠的地方就是城裏。

    倒是柴家盛的小兒子一心想往外奔,小小年紀於讀書上頗有天分,十七歲那年考中秀才之後,緊接着就中了舉人,三年後就成了年輕的狀元。

    他先是去各地做父母官,後來回到京城,做到三品大員時,曾祖母過世,因爲不是雙親,他又身在要職,她想要回鄉丁憂的摺子被壓下。

    他永遠都記得曾祖母的那些教誨,乾脆辭官歸隱。那之後,他再沒有離開柳樹村。

    柳樹村近來變化很大,這一切要從柴家說起。

    柴家阿婆被孫媳欺騙後,將人攆出了門。她像是受了刺激,一把年紀的人突然開始修建暖房,又造了豬圈養豬。

    大概是運氣好,第一年的冬日她就賺了銀子,聽說賺了十幾兩,常人遇上這事,肯定是藏着掖着,不讓外人知道,柴家阿婆不同,她特別的大度,主動帶着村裏的人一起發財,並不是嘴上說的大度,是真的傾囊相授。所有的房子全都部瞞着外人,只要願意學,她就願意教。

    短短三年間,村裏的各家各戶都修建起了大片暖房,還有許多的豬圈。

    各家各戶陳舊的院子漸漸變成了高門大宅,每到冬日,還有專門的菜販跑到這裏來收菜。養出的豬也有人專門拉到城裏去宰殺。

    周圍最富裕的村子,非柳樹村莫屬。

    所有人心裏都知道,這一切都是柴家阿婆帶來的。

    柴家是村裏獨一戶,也是衆人最願意護着的人家,誰要是敢和柴家作對,那就是和整個柳樹村作對。

    衆人都覺得,生在柳樹村的孩子,一定是上輩子積德行善過的。在這裏長大的孩子,只要不懶,都一定能過上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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